「咦!皇……皇上的手動了?」
先發現異狀的小太監大聲一喊,除了手捧著書冊的皇後未動,其他人一窩蜂的靠近,或悲切,或驚喜,或深情款款的喊著「皇上,皇上,你醒醒,臣等(臣妾)在這里」。
可是喊了許久,躺在床上的皇上卻再無動靜。
太醫上前診脈,只說脈象較之前好了不少,皇上正在好轉中。
正在好轉中?
這對某些人而言可不是好事,譬如正暗暗交換一個詭異眼神的蕭貴妃父女,他們想的是皇上死,而不是讓他再命硬的活過來,坐在人人覬覦的九龍寶座上御令天下。
難道是藥下輕了?
「國師,你不是說宮中有邪祟,只要皇上和皇後待在一起便可增強皇上的氣數,要皇後侍疾,可老夫看了並無起色,莫非是國師糊弄老夫?」將死之人何需氣數,早早一命歸陰。
發白如霜的妙生國師有張天人般的俊顏,從外表看不出實際年歲,從任國師至今容貌不曾改過,約在二十到三十歲之間。
「莫急,要有耐性,皇上脈象已有好轉,蕭將軍應也听見了,難不成要立刻清醒才叫有起色?那除非要有仙丹妙藥了。蕭將軍在急什麼?你怕皇上醒來會有變不成?」這帝王寢宮的龍氣變濁了,似有若無,時重時輕,斷斷續續。
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中有鬼的蕭正贊聲宏氣壯的反駁,刻意掩蓋眼底的飄忽,「國師這話是什麼意思?皇後行事惡毒,本就不該在此,你讓皇後來侍疾,根本是荒謬至極,說不定皇上便是這毒婦害的!」
「皇後是鳳體,有母儀天下之命格,有鳳來儀,方可襯出皇上的龍氣,若是蕭貴妃可就沒有為後的命格,她這輩子做到貴妃已是到頭了。」富貴不長,難以尊榮,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放肆!別以為你是國師便可隨意誣蔑本宮,皇上應允了本宮,皇後失德不賢,皇上擇日便要改立本宮為後,誰敢說本宮無鳳命?」最好面子的蕭鳳瑤當年一心奔著後位而去,皇上也允諾後位非她莫屬,誰知臨門一腳卻被先帝攪了局,因此自認不比皇後差的她最恨人家說她福薄,難撐大局。
她千般算計,拉攏帝心,可到頭來敗給先帝一紙遺詔,蕭氏女不得為後,夜氏不可廢。
先帝死前擺了蕭家人一道,先是不讓蕭氏女尊榮後宮,又言新帝不能廢後,除了謀反,她所做的任何事皆可寬宥。
因為先帝知新帝耳根子軟,容易受人擺弄,尤其是嬪妃的枕頭風更是招架不住,無治國才能偏又犯每個帝王都會有的毛病,疑心病重,枕邊人的三言兩語就能蒙得他兩眼瞎。
因此先帝才相中左相的長孫女夜隱華,其父為太子太傅,為人正直又聰明能干,而她本身亦是聰穎,有主見又不輕易為人所動搖,有為後風範,由她來督促憊懶的新帝是再合適不過。
雖然先帝偶爾也會想起被他丟到邊關的五皇子,心中難免有愧,可為了國祚綿長,也只能委屈五皇子了。
他想,經過多年,五皇子也該忘記這段小插曲了,天下女子何其多,志在四方的男兒豈可貪戀兒女之情,戰場上刀劍無眼,要用多少的血肉才能築成一片江山?他又哪里來的心力惦記一個女子?
有出息的男兒都不該惦記早該遺忘的兒女情長,建功立業方是立足之本,女人是男人功績下的附屬品。
「就差一步。」妙生國師語帶玄機。
「什麼叫只差一步,若不是她姓夜,她憑什麼佔著皇後之位!」小偷,搶了她的鳳位。
得寵的人才有資格榮登後位,一個連討好皇上都不會的皇後哪來的氣焰跟她爭,早早讓位免得自取其辱。
「貴妃娘娘所言極是,若非皇後善妒,皇上的龍子豈會沒了?她罪孽深重,不足為後。」蕭正贊附和女兒的話,父女倆一搭一唱,意欲將皇後軟禁在鳳儀宮。
蕭正贊原為護國將軍,官居一品,由于皇上寵愛貴妃蕭鳳瑤,在登基後,破例擢升護國將軍為護國大將軍,超品等級等同于親王,享雙俸祿,只差沒封地而已,父憑女貴。
「能不能當皇後不是你們說了算,如今皇上昏迷不醒,這宮里是皇後最大,誰也不能越過她。」妙生國師眉頭一動,目光幽暗不明的看向皇後身側,好像虛無處立有一人。
他的眼神,很令人……驚心。
「哼!皇後明明犯了錯還不能治她的罪,天理何在?難道我肚里的孩子就該平白受罪?皇後不足為天下之表率,應該關進冷宮,永不見天日。」蕭貴妃一雙妖媚的丹鳳眼像淬了毒,惡狠狠的瞪向神情自若的皇後。
都什麼時候了還看書,一副酸儒樣!
夜隱華越淡然以對,蕭鳳瑤就越恨,巴不得上前咬上一口,看皇後還能不能平靜處之。
其實是蕭鳳瑤誤會了,皇後天生面癱,打她出生至今一十八年,她還沒笑過一次,頂多嘴角往上一揚,當時卻嚇壞了小她五歲的雙胞胎弟妹,兩個小孩嚇得惡夢三天,到廟里求了平安符心緒才安定下來。
從此她再也不嘗試笑了,面癱就面癱吧,反正她已經嫁出去了,還是位高權重的皇後,不怕沒人要,也不怕遭人嫌。
而此時她真的無心周遭的變化,除了之前感覺被人模了一下,她抬頭看了一眼,四周無人,隨即又專心在這本《西山雜記》上。
罷得知先帝將她賜婚太子時,她十分不樂意,畢竟這意味著她到死都走不出深宮大院,還得和一大群女人共用一個男人,她覺得髒,有意抗婚不從,誓不入宮。
可是一想到祖父已老邁,幼弟尚未成長,母親多年臥病在床,父親身為太傅卻不為太子所喜,一家子的榮寵都壓在她身上,她牙一咬,決定從了,反正太子的女人那麼多,等輪到她不知是幾時,頂多初一、十五應個卯,忍一忍就過去了。
誰知新婚夜太子喝得太醉,一到洞房花燭時居然不舉,他羞惱地怪罪她姿色不佳,不懂得床笫之事,天還沒亮就去了蕭良娣那里,從她身上他得了十足的滿足,也奠定蕭良娣在他心中的地位。
因為太丟臉了,太子不待見自己,他偶爾到自己屋里過夜,就真的只是睡覺,踫也不踫她一下,他擔心舊事重演。等先帝薨了之後,他登上帝位,便專寵蕭貴妃,若無要事,絕不會到自己宮里。
在外人看來是她這個皇後失寵,事實上正合她心意,收到賜婚聖旨後,她努力的調適心情,想當個合格的太子妃,可是新婚當夜,看他遷怒的舉動,她就知道此人不是良人,之後,他的所作所為更證明她的看法。
因此,她從沒把他當作丈夫看待,只當是一同過日子的同伴,他想寵幸誰是他的事,誰又為爭他的寵愛打得頭破血流也與她無關,她只要打理好後宮便是好皇後。
皇上不找她,她反而快活,這人的死活她當真不放在心上,生也好,死也罷,自有人去處理,唯一麻煩的是朝政,若非為大局著想,她也不會在這里侍疾。
比起听聞皇上倒下,听到肅王的死訊,她反倒亂難過一把的,連著數日食不知味,那個老想著逗樂她的少年就這麼沒了,有點可惜。
至于蕭正贊父女倆嚷著要趕走她一事,她充耳不聞,貴妃再受寵,能大得過皇後嗎?只要一日未廢後,她便是中宮之主,貴妃再貴也是妾,在嫡妻面前都得低下頭。
「那也要你肚子里有貨才行……」妙生國師小聲咕噥,這是後宮嬪妃常用的把戲,真當別人都是睜眼瞎,看不出來嗎?
「你說什麼?」蕭鳳瑤鳳眸一橫,毒芒如針。
「我說稍安勿躁,再等一會兒……」妙生國師正氣定神閑的扳著指頭演算,龍榻上的龍軀似要蘇醒的動了動。
見狀,蕭正贊朝女兒又拋去一眼,兩人私底下的小手段不能讓外人得知,他們想先解決皇後,看有沒有什麼辦法再收買國師,讓國師站在他們這一邊,一起謀奪君家天下。
「國師肯定是算錯了,皇上向來厭惡連笑都不笑的皇後,皇後在此,皇上怎麼可能清醒?還是請皇後移居側殿,別讓皇上瞧了生厭。」蕭鳳瑤柔媚的眼波輕飄,如玉的縴指往國師手背一撫,似有若無的勾引。
妙生國師不動聲色,處之泰然,「命數自有天定,早晚瞧得見。」
報應這玩意兒挺玄妙的,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國師,這話說得老夫頗不滿意,老夫身為輔國大臣之一,皇上有疾,理應找出問題源頭,說不定是皇後的八字過凶,克了皇上。」蕭正贊口氣不善,暗示國師配合他。
八字相克這等事不管在哪個朝代都為上位者忌憚,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用這一招陷害人十分惡毒。
「皇上昏迷了幾日?」妙生國師突然問道。
蕭正贊不明就里,但仍是回道︰「五天。」
「而這幾天陪在皇上身邊的人是誰?」若依八字相克之言來說,豈不是越是親近的人嫌疑越大。
「這……」蕭正贊看了看女兒,頓時無語。
為了不讓人發覺皇上的不對勁,龍泉宮里外都是他們的人,若非皇上連著數日不上朝,以夜家為首的文官也不至于鬧上金鑾殿,使得皇上身子「不適」一事暴露出來。
蕭正贊原本等的是皇上暴斃身亡的消息傳來,他才好登高一呼,立先帝最年幼的兒子繼任,以擁戴幼主為由,再自立為攝政王,然後架空幼主,好掌控朝政,君氏江山易主指日可待。
可是君無愁的命太硬了,拖了幾日沒死不說,居然有好轉的跡象,這教他如何接受?
「國師,你的言下之意是本宮是來滅聖的禍害?國師,本宮一向待你不薄,你竟欺本宮至此,皇上呀!你快醒過來瞧瞧瑤兒,瑤兒要被冤死了,你再不為瑤兒做主,瑤兒真要一頭撞死在這龍柱上……」
吧嚎無淚的蕭鳳瑤尋死尋活的要撞柱,她身後十幾名宮女、內侍哭成一團,以肉身去擋,好聲規勸想不開的娘娘。
本來這樣的鬧劇夜隱華不想管,實在太假了,可是一群人你拉我扯的,隱隱要往她身上撞來,于是向來不管事的她腳下一蹬,連人帶椅往左偏了三步,哭號中的宮女、太監往她坐的位置一撲,一堆人就像疊羅漢一般跌成一座人山,你壓我、我壓你的大叫。
不幸的是,被壓在最底下的赫然是發絲凌亂的蕭鳳瑤。
她自個兒也不曉得為何會跌了一跤,只感覺有人勾了她一下,忽然間膝蓋一軟站不住便往前撲倒,沒發現她跌倒的內侍們一窩蜂地往前撲,一個接一個的重壓,壓得她一口氣差點上不來,更別提發出聲音讓人滾開。
「本宮在此,有你自稱本宮的分嗎?」
夜隱華看似無心的走過,停在龍榻前,冷冷看著蕭鳳瑤。
妙生國師一挑眉,看向面色如常的皇後,嘴角勾起可疑的弧度。
這個皇後,深不可測,是個善于隱藏的高手。
「你……」被手忙腳亂的宮女、太監們挖出來的蕭鳳瑤,兩管鼻血直流,模樣狼狽極了。
「瑤兒你……叫太醫,快叫太醫,娘娘受傷了!」一臉緊張的蕭正贊大喊道。
我就是太醫……守在龍榻旁、兩眉愁成八字的張太醫在心里默默想著,卻不敢出聲。
他今日抽中簽王,每隔半個時辰為皇上診脈一次,皇上一日不醒,太醫院的太醫個個把腦袋寄在脖子上,暗暗求神明保佑皇上千萬別在他們當職的時候駕崩,否則一家老小少則十幾口,多則百來口跟著人頭落地。
因此每個不幸中簽的太醫都盡量隱去自己的存在感,不被上頭的貴人注意到,皇上多活一日,他們也能多喘口氣。
「她不是想死嗎?這點小小的傷還沒撞柱的重,依本宮看來不用治了,蕭貴妃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皇上一死就讓她殉葬吧!本宮讓位,讓他們天上人間都做一對恩愛的比翼夫妻。」瞧,她夠大度了,誰說她善妒,連丈夫都拱手讓人。
「你、你這毒婦……」蕭正贊氣得抖著食指指向氣勢強大的皇後,牙咬得發疼。
「大將軍,記得你的身分,你口中的毒婦是一國之母,皇上猶在,還輪不到你造次。」妙生國師面帶溫煦笑意,可是他吐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有如臘月寒冰,教人打心底發涼。
他在警告護國大將軍,就算皇上真的駕崩了,還有其他姓君的王爺,他大將軍想登基坐大位還早得很,這天下的主子尚未死絕,還輪不到他張牙舞爪。
「哼!她不堪為後,眾所皆知,還怕別人說嗎?」蕭正贊冷哼一聲,硬生生噎下抵到喉嚨口的怒氣。
都怪皇上不早登極樂,讓他連對國師都要忌憚三分。
「證據呢?」妙生國師涼涼地問道。
「貴妃娘娘的小產就是證據,除了皇後,誰能在暗中搞鬼?」蕭正贊說得理直氣壯。
妙生國師嗤笑一聲,「後宮人人都有嫌疑,想誣蔑皇後就拿出真憑實據來,光憑猜想,大將軍,你老了,難怪皇上要卸了你手中的兵權,就怕你老眼昏花,將自家子弟看成敵軍,一刀給劈了。」
「鐘妙生你……你敢說老夫愚昧!」豈有此理!他手握大權時,誰敢給他臉色看,無不服服帖帖的逢迎拍馬。
妙生國師一甩拂塵,雙手合十,口念無量壽佛,「本國師是先帝御封,地位超然于六界輪回外,老匹夫口出不敬,眾道祖怕是要找你喝茶問道去。」說完,他輕嘆一聲。
這聲嘆息听在蕭正贊耳中可是重如泰山,他對于神仙佛祖信得虔誠,也懼怕牛鬼蛇神來相害。
「你你你……」他你了老半天,說不出一句反駁,在這之前,他也是國師的信眾之一。
「皇上不醒,你們怪罪本宮命格凶險,那麼本宮回本宮的鳳儀宮,皇上若有不測,這個責任就由你們擔了。」當她什麼渾水都想蹚嗎?若非逼到門前來,她還真不想出頭,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嫉妒,一有嫉妒必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