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什麼意思?
發覺情緒過于激動,葛瞻沉著臉,目露銳光,「我是說和旭川國長公主的婚事不能出任何紕漏,務必要達成。」
是這樣嗎?總感覺有哪里不對勁的白文昭內心狐疑,「不容易吧!梆爺,你剛拒絕人家口頭上的提親,現在又要求娶另一個女兒為妻,雖然你是天耀城的銀月城主,可沒這樣坑人的,有哪個父親肯吃這個暗虧——」
「誰是天耀城城主,快報上名來,不用躲了,我瞧見你,有膽退婚,沒膽見人嗎?」
砰!
風月酒樓二樓的某處包廂門被人由外而內的踢開,這一腳的力道十分驚人,由內拉開的門撞上牆又彈回去,木制門框晃個不停,連接門板處甚至出現裂痕。雖然沒什麼太大損害,但門上有一個很明顯的女子鞋印,這要踢在人的身上,恐怕是非傷即殘。
不過最叫白文昭、華景春驚訝的不是忽然闖進包廂的這群人,而是反應相當敏捷的葛瞻,在听到女子從外傳來的甜軟嬌斥時,他已一手探向懷內,將黃金打造的鷹形面具戴在臉上,並擊出掌氣將落下的木頭碎塊打飛。
他在保護那名帶頭闖進來的嬌嬌女。
很意外,很錯愕,很驚悚,很……說不上來的詭異,他的舉動太古怪了,叫人深深不解。
沒有武功底子的人看不出他使出的勁道多和緩,全為護住說話的女子,唯恐她收到一絲傷害。
這對平常人而言不算什麼,習武之人本該濟弱扶傾,可是對冷漠不管他人死活的葛瞻而言,那簡直是不可思議,根本不像他會做的事。
他中邪了。這是那兩人一致的想法。
「你們誰是天耀城的城主,苦主親自上門來討公道,是男人就站出來!」她陶于薇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她要用金錁子、銀角子把他砸成釋迦摩尼佛,讓他上西方念阿彌陀佛去。
「你們怎麼能隨意進別人的包廂,大呼小叫的擾人安寧,旭川國的女人太無禮了,與潑婦無異!」身材高大的華景春往前一站,仗著黑熊一樣的壯軀想威恫人。
偏偏他眼前的女子不怕他,伸出縴白如玉的指直戳他的胸,把他戳得臉紅、連連倒退。
「你是天耀城城主?」
「我不是——」不等他說完,一記蓮花掃腿朝他小腿最脆弱的穴位一踢,他頓時痛得差點喊娘了。
「不是你說什麼廢話,強出頭的人死得快,別當我好糊弄,等姊一出手就曉得你一身皮肉多少斤兩。」不是正主兒插什麼嘴,白費她的功夫。
姊?鷹形面具下的唇角往上一勾,微露似喜似憂的淺淺笑紋,柔化了剛硬方正的冷冽。
「為什麼會曉得多少兩呢?」一旁年約十五歲的清秀男孩,尖細的嗓音順著主子的話尾一接,一搭一唱搭配得恰到好處。
是非不分的小寶唯主子是從,鬼點子多的他滑溜得像條蛇,嘴甜機伶,八面玲瓏,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主子要他做什麼就做什麼,絕無二話,忠犬般的小苞班。
他本來是受人欺侮的小太監,五歲入宮,從洗恭桶開始做起,熬了幾年跟了個御膳房做事的老太監,他管老太監叫干爹,受其庇護,過得有滋有味,小日子滋潤得很。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一日老太監暴斃在井邊,失去依靠的小寶便成了眾人發泄不滿的對象,動輒打罵是常有的事,還常常不給他飯吃,把他餓得只能啃生菜葉。
陶于薇入宮後瞧見傷痕累累、氣若游絲的他被一群太監、宮女壓趴在地下,吃他們用腳踩扁、烏漆抹黑的肉包子,最恨欺善怕惡的她使出市井賤招,一人賞他們一腳,再罰每人吞二十顆肉包子,吃到撐也不許吐出來,浪費糧食會被雷劈。
只有餓過的人才知道食物的珍貴,她雖然愛財,天生的好運道,不論干哪一行都賺得缽滿盆滿,可是她最痛恨鋪張浪費、不珍惜食物的人,一遇到這種人定會好生教訓一番,叫他們懂得飽時當知饑時的苦。
從那一天起,小寶就成了陶于薇的小影子,他只認三公主一人是他主子,誰敢動她一根寒毛他就跟人拚命,管對方是王公貴族還是皇後娘娘。
他很死腦筋,只認自己認定的死理,他認為他這條命是三公主撿回來的,自然要以三公主馬首是瞻,其他人的吩咐是左耳進、右耳出,他只听三公主的。
所以說陶于薇的運氣真是超級好,隨手一撿幫個人毫不費勁,可回報卻都是大賺,完全符合她有便宜不賺是傻瓜的財女性格,每個被她搭救的人都是有恩必報的傻子。
「因為你家公主會讓人把匕首磨利,將他一身的老皮硬肉一片一片的片下來,放在籮筐里稱重。」看他發量多,骨架粗,片個三、五百片也差不多了,街頭的野狗正餓得眼發綠光,他犧牲小我以養大眾,果然是肉身佛。
「什、什麼,把我的肉片下來?!」她、她在開玩笑吧!明眸皓齒的嬌俏小泵娘,哪有這般歹毒心思。
拜個頭小所賜,陶于薇軟乎乎的小臉也只有巴掌大,明明「高齡」二十歲的她從外表看來約十六、七、正是明媚好年紀,怎麼看,怎麼順眼,還多了點小丫頭的俏皮,惹人疼愛。
「我家公主片你的肉是你的榮幸,還不跪下謝恩。」小寶鼻孔往上仰,頗有幾分仗勢欺人的意味。
一旁的金子取出煙紗羅制的帕子,在瓖滿五色寶石的青銅三寸短劍上來回擦拭後才遞給自家主子,看她想從哪個部位片起,手捧一只空瓷盤等著盛肉。
「這小不點是公主?!」華景春就是個不長眼的大老粗,不懂得看人眼色,此話一出徹底得罪在意個頭的陶于薇。
「小三、小五,把他的舌頭割下來,送入宮中給吳掌勺魯一盤舌頭肉,給守宮門的侍衛大哥當下酒菜。」竟說她是小不點,她分明是幼苗慢長。
若是有人听見陶于薇悲憤的心語,肯定會仰天大笑三聲,都雙十年華的老姑娘了,還好意思厚著臉皮自稱幼苗。
去問問三個孩子的娘,人家十五歲生崽,小她一歲都生了三胎,她裝什麼女敕呀!青春好風貌不代表她女敕如剛破土的幼筍。
「是。」
兩道平空出現的黑影驟然攻向猶帶怔忡的華景春,應對不及的他硬是接下幾拳差點打碎肩骨的重拳,他東閃西避地躲開揮向臉面的拳頭,幾次拳風揮過面頰,皮肉生痛。
就這麼你一招、我一拳的打起來,一邊是大內高手,皇上派來保護三公主安危的黑衣衛,一邊是天耀城統領五千精兵的都尉,雙方過招倒是十分精采,你來我往不分勝負。
陶于薇就是個看熱鬧的,她接過金子遞過來的溫茶,一手拿著瓜子嗑著,看到有一方落敗時還大聲叫喝,要人家再用點勁,別輸得太難看,贏得一方賞黃酒十壇,燒雞二十只。
黃酒十壇對愛喝酒的華景春而言正中下懷,可二十只燒雞哪吃得完?他越打越沒力,眼神哀怨的投向不仗義的同伴,他一口陳年老血快從喉頭噴出來了。
「等等,等等,老子不打了。」累死了,根本是車輪戰,打得他全身是汗,他們勝之不武。
「你敢自稱我老子?」陶于薇笑得有些……狐狸。
「呃……這……」他搔著頭,向少主求助。
「你曉得我老子是誰嗎?」
他直接裝死,沒人救只好自救。
「我老子叫陶鎮武,當朝皇上。」昌平帝。
「呃……公主萬福。」他硬著頭皮道歉。
「你知不知道你踩的是何國的土地?」哼!鮑主不福,公主只想找個小釘子踩上兩腳,出出氣。
隱身在逆光處,金色面具的遮掩下,薄抿的唇輕輕上揚,露出帶著久違了的懷念,冷冽的黑眸竟柔和春風。
「這……」華景春口拙。
「是我旭川國,你在旭川國境內直呼是長鳳公主的老子,你要置我朝皇帝于何地,難道我不是父皇親生的?」她語帶悲傷,好不沮喪,好似剛剛那一刻才認了親,得知真實身世,她的「生父」是一頭長得像人的大黑熊,叫她情何以堪。
「我……我……」沒遇過牙尖嘴利的,招架不住的華景春急出滿頭大汗,趕緊向學問淵博的白文昭求援,「喂!姓白的,你不能見死不救,這娘兒……這位公主太凶殘了,我不行呀!她比我還凶殘,根本不怕我。」
小三、小五兩名黑衣衛的拳風掃過臉頰,白文昭有些驚險的閃過,他很為難地看著往他身後躲的大塊頭,心里的「問候」沒有重復,手癢得想「大義滅親」。
「公主想要什麼補償?」
這句話動听,正中陶于薇心坎,她喜孜孜地露出可愛小兔子的憨笑,長睫一眨一眨地。「小三、小五先下去,他的舌頭太臭了,我怕燻暈了金瓖玉嵌的我。」
金瓖玉嵌?虧她說得出口。葛瞻令人畏懼的冷眸正閃著淡然笑意,見到熟人般的多了一分縱容。
「是,公主。」倏地,兩人如出現時的無聲無息,消失得無影無蹤,僅在眨眼間。
「公主,請提條件。」銀子能解決的事就不是問題,投其所好,一往不利,銀子是三公主的罩門。
「我要他的面具。」蔥白縴指一指,指向戴著金色面具的葛瞻,那蒼鷹雕紋的金制品她一見就喜歡。
「不行。」發出低沉嗓音的是面具主人。
陶于薇一听,粉女敕桃腮笑得更燦爛了。「你是貴人但不夠貴,若是我在這里大喊一聲‘非禮’,你猜我父皇會不會關閉東西南北四座城門,命令全城鐵甲兵追殺你?」
「這面具對你而言太大,我送你一只小一點的。」他不想遇見她,但是……偏偏還是遇上了。
梆瞻在心里嘆息,看向她的眼神充滿淡淡的寵溺。
沒人瞧見他面具下的柔和表情,可是光听他略帶「哄」的語氣,跟了他數年的白文昭、華景春同時腳底一滑,皮膚豎起一顆顆名為雞皮疙瘩的小豆子,他們感到渾身發涼。
這、這是他們認識的那一位主子嗎?嗜血冷酷,陰狠深沉,大掌一扭能面不改色的扭斷十歲幼童的頸項,他換了一個人吧!瞧他的聲音多有人氣,而非古井般的死氣沉沉。
「小的我要,這個我也要,我看上眼了。」陶于薇充分地表現出皇家公主的刁蠻,但是軟綿綿的語調讓人不生惡感,反倒像是從小看到大的世家族妹在撒嬌,討要小玩意兒。
「貪心。」葛瞻的心口直冒愉悅,但面上無波。
她驕傲的昂起潔白如玉的下巴。「你本來就該賠償我深受傷害的脆弱心房,現在誰不曉得你寧娶大皇姊而拋棄我,我名節嚴重受損,你沒瞧見我兩眼浮腫,氣色變差……」
兩眼浮腫,氣色變差?!
這是睜眼說瞎話吧?目不盲的人都看得出她臉色紅潤,皮膚水女敕水女敕得白里透紅,翦翦水眸炯炯有神,亮如天邊的繁星,她身嬌肉貴,膚白勝雪,渾身散發青春無敵的蓬勃朝氣,宛如一顆令人垂涎三尺的水蜜桃。
她明明好得很,比好更好了,且誰家的姑娘像她一樣興致勃勃地托著香腮直往男人面上瞧……
瞧他的金色面具,這對出身皇家的公主來說太不合乎禮教了。
「我選她並不是因為你不如她。」听他破天荒的解釋,相扶持站起身的兩個男人驚得掉了下巴,久久闔不上。
怎麼回事,主子被……附身了嗎?要不要請佛法高深的光頭和尚來捉妖,降魔驅鬼,他今日……呃!太反常了。
「我知道呀!雖然我長得沒大皇姊美,艷驚八方,可是我人品比她高尚,做人也比她和善可親,還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瑤池仙子,你不挑我是你眼楮瞎了,我不怪你,反正你喜歡和人共妻嘛!我總不能缺德地詛咒你連生七個兒子,個個不像你倒像隔壁的王老頭,幫別人養兒子也是功德一件,你能者多勞,多多益善。」
喝!這還不缺德?白文昭和華景春冷抽了口氣,互視一眼,心想這般口無遮攔,主子八成饒不了她,鐵定是閻王要人三更死,小表開道,不留人到五更。
但是他們都猜錯了。
倒是一旁的小寶頻頻點頭,認為主子真是善良,別人有負于她還不找回場面,「以德報怨」寬恕別人的過錯。
「有你這樣自吹自擂的嗎?」葛瞻幾乎要笑出聲。
「旭川國皇帝是我父親,我是旭川國的長鳳公主,你認為我該自謙嗎?」她很神氣,眼眸盈盈如水波蕩漾。
「是不該自謙,你是最理直氣壯的聲音,無論你想要什麼都該屬于你。」他欠她很多,一輩子也還不完。
「包括你臉上的面具?」她想要,金燦燦的面具好不吸引人。
「不行。」她戴不了。
「小氣。」她嘟囔。
他仍是不語。
陶于薇笑眼一眯,朱唇輕揚,又說︰「你是怕我看你的臉吧?其貌不揚確實磣人,大皇姊真可憐,有得是夜夜驚魂,你別忘了多找幾個好看的面首替大皇姊壓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