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了糧,又去了種子行,欠缺的日常用品、油、鹽等買齊,又去了一趟打鐵鋪,寧知秋留下幾張奇怪的圖紙,二十兩銀子居然還有剩下,父女倆又買魚買肉,切了一只蹄膀,一輛驢車滿得快載不下。
「咦,等一下,他們在干什麼?」
正要出城之際,寧知秋眼尖地看見有人要將一整車的石板丟棄,她連忙下車阻止,能用的東西丟了太可惜。
一番討價還價後,包含運費在內,一共五兩銀子,她一口氣買下上萬片石板,用意不小。
「大姊,我們來養蠶。」
墾荒在即,萬事俱備,連打鐵鋪子都送來已打好的奇怪農具,就等著寧錦昌一句話就要全家出動了。
當然,寧知秋除外,她負責遞茶送水,在搭起的棚子里做些簡單的煮水的活兒,看看他們開墾的土地是否方正。
靠近水源地的幾塊好地早被先來者給佔了,如今都種上了水稻,一片結穗的稻米黃中帶綠,還要一個月才收割,寧家人要再播種就晚人家兩個月,怕是收成不好。
寧錦昌原本看中另一塊約五畝的荒地,離泯江約三里遠,運水澆灌多走幾趟即可,他覺得這大小便差不多,畢竟他們家人手不足,五畝的出產夠一家子嚼用了,再多也做不了,他們可不是地道的莊稼漢。
可是小女兒駕著驢車繞了一圈後,反而圈定一處離水源更遠,但面積更大的一塊地,長滿雜草,長著雜樹的地方還有水滲出,有些陰涼但向陽,土質松軟,偶有腐敗氣味。
量了量,有二十畝,一家人都咋舌,覺得泥鰍妹妹心太大,這麼大的一塊地方他們要鋤到何時才能變成田地?
可寧知秋不管不顧,就是要這塊地,讓頭痛不已的家人苦笑地點頭,心里打算著要做其它的活計貼補家計,被她這麼胡鬧下去根本收不到糧,不另謀出路只有挨餓的下場。
寧家人寵寧知秋已經寵成習慣了,百依百順的極其自然,殊不知她另有打算,絕不會讓自家人吃虧。
在動土的前一天,寧知秋和寧知方到流放村左側的山頭玩耍,無意間發現山林間有很多野生的桑樹,她忽然想到四川可是蜀錦、蜀繡的發源地,可她不會織綿更不會刺繡,不過養蠶總成吧,蜀錦、蜀統都需要用到蠶絲。
她是個急性子的人,說做就做,一回家就鬧著她爹給她買了幾百只蠶苗,讓大姊幫著喂。
然而事實上,她最大的動機是想要一件蠶絲被。
在前一世時為了省錢,她舍不得買,看著同事炫耀一件上萬的蠶絲被,羨慕得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暗暗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擁有一件,她也想奢華一回,疼愛自己,可是到死她都未能如願。
如今到了絲綢的故鄉,她還能不為己謀利嗎?一圓前世未竟的夢想,尤其在她听說了蜀地的冬天會很冷後。
做完蠶絲被,還能繼上一件蠶絲絨衣,一舉兩得。
「這……這是什麼?」看起來像犁田的鋤頭,可又多了好幾葉鐵片,兩側有條粗繩拉搖著。
「爹、娘,大哥、大姊,你們先不管這是什麼玩意兒,只要把地面的雜草、雜樹清除了,一會兒就知道。」
雖然不懂寧知秋的用意,一家子抱成團的寧家人倒不怨天尤人,當真干起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泥腿子活兒。
只是他們都沒干過這種重活,很快的雙手就血跡斑斑了,大傷口、小傷口密布,紅腫不堪。
被流放的人不干活就沒有飯吃,他們手邊的銀兩撐不到一年,若不未雨綢繆地預做準備,到時只有坐吃山空,等著餓死的分,因此再苦,每個人都悶頭苦干。
而寧知方則負責將割下的野草、野樹收集起來,誰放在寧知秋指定的地方,在高溫的爆曬下,很快就枯干了。
花了一天的功夫,也就整理出一廟地左右,二十畝地恐怕要花上將近一個月吧!那時還來得及種稻嗎?
次日——
「二姊,你把咱們家的驢子拉出來做什麼?光靠一頭驢子吃不了多少草。」二姊太異想天開了。
「誰說我要讓驢子吃草,是讓它耕田。」成不成就看這一回了,她也沒什麼把據。
「讓驢子……耕田?!」她在開什麼玩笑?驢子裁人運貨還行,讓它下田想累死它呀!
「把昨兒個打鐵鋪送來的農具往驢子身上一套,我算過了,不會太重,它拖得動。」她改良過,重量、大小只有原來的三分之一,葉片緊實有斜度,人土一翻一掀並不吃力,減少人力的耗損。
「你說這能用?」二姊的腦子壞掉了。
「不能用我做來干什麼,嫌銀子多嗎?」要是不能用她豈不是心疼死,花了九兩銀子哩!足夠買半年的米糧了。
當華勝衣帶了百名「軍民一家」的土兵來到寧家的墾荒地時,個個眼楮睜如牛眼,難以置信一頭驢子不到半日就犁完一畝田,而且還沒累到四蹄發顫,站不起來。
這些人當中也有不少人是莊稼漢,他們很快地發現玄機,一個個兩眼發亮的沖向田里,興奮不已的看著套在驢子身上的鐵具,十分好奇又狐疑的模來模去,好不歡快。
「哎呀!你們這群蠢兵,不要把我們剛犁好的田地又給踩硬了,你們若是想試試就把周邊的草和樹給除了,留下中間這一塊不要動,一會兒有得你們玩。」可惡,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她不過把鐵牛車改良了一下。
曾經參加過農體驗營十日的寧知秋看過農用拖電機,車頭後面可以掛上各種深耕淺挖的農具,她改良的便是其中印象最深的一種,還能畫出簡略的草圖。
但她畢竟不是農業專家,而且是第一次做,因此在真正使用前她不敢肯定真的能用,只能踫踫運氣。
沒想到真的讓她試成了,雖然不盡完善,但在以人力耕種為主的農業社會來說,這已經是不可思議的發展,讓見者蠢蠢欲動,忍不住要試一試。
很難想象會看到這種情形,一群士兵爭先恐後的按照寧知秋所說除掉周邊三畝地的野草、雜樹,然後驢子累了就用自己的戰馬上場,搶著試犁新農具,甚至把犁過的地方又重犁好幾遍,四畝田地犁得十分松軟。
而後,她讓人挖溝,十六畝荒地在里頭,四畝已開墾的田地在外圍,兩處交接點挖出一尺寬、兩尺深的溝渠。
日前她買下的石板派上用場了,鋪在溝底和溝側,整齊排列,再用煮好的糯米汁加石衣水涂抹,等干了之後這水溝將十分堅固。
包讓人驚奇的在後頭,寧知秋連幫浦和水車也弄出來了,她一擠壓幫浦就有地下水流出來,水帶動水車又按壓幫浦,形成循環,不用人力施壓便能極出灌溉用水。
水順流流入溝渠,十六畝荒地很快被水給圍繞住。
此時荒地的正中央堆滿干草,寧知秋讓人一把火燒著了,火勢一下子蔓延開來。
「二姊,你究竟在做什麼?」寧知方忍不住一問。
「我先做了防火線,我們的地太貧瘠了,想燒點草木灰肥,但是蜀地夏季太干燥,隨便一點火有可能引發大火,為了確保火勢在可控制的範圍內,我先各往外移一畝,除去引火的草和樹,只剩下燒不起來的泥土,再挖了一條溝注水,大火若失控了能及時舀水滅火。
「而且以後爹和大哥也不用辛苦的挑水,有這條灌溉水溝,取水不辛苦。」
其實寧知秋很大膽,根本是個賭徒,她全是靠賭的,在看到地上滲水時,她便猜測底下有條地下河流,她看哪里的泥土最潮濕便在那里鑿井做幫浦,跟老天爺賭一賭運氣。
也許是穿越女的好運吧!真讓她給賭對了。
小時候她在鄉下外婆家住餅幾年,那時候外婆家後院就有一個汲水的幫浦,她很喜歡玩水,整日在那兒壓呀壓的,直到多年後她還深深記在腦子里,想看有一天還要回去玩水。
但是她十歲那年外婆過世了,三舅舅偷偷地把房子賣掉,一家人搬到城市里住,為了這件事,大舅舅和三舅舅鬧得很不偷快。
華勝衣驚訝問「你是怎麼想到這方法的?」從地底取水……他還是第一回瞧見不用打井就能汲水,手一壓就有水。 工部的那些老頭子都該汗顏,一群自詡技藝超群的工匠卻比不上一名小泵娘神來一筆的靈光乍現。
「用腦子想呀!」難道腳指頭能思考。
她一臉的「你沒腦嗎?這種貓捉老鼠理所當然般的事還用得著想」的神情,好似他變笨了,問了蠢話。
「在江南水鄉,水車十分普及,你能想得到我不訝異,可是這些……」華勝衣神色略顯困惑。「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你從來不是笨人,應該能听出我的話意。」
寧知秋聞言,面色一凜,收起自以為是的得意。「我很笨的,只會你看得到的,再多我也不行。」
「很好,我希望十年後還能看見活著的你。」幸好她把聰明才智用在農事上,並未引人注目。
也該慶幸寧知秋身處偏沅的川蜀之地,而非皇親國戚雲集的京城,要不她那些異于常人的巧思肯定隱藏不了,遲早會有人發覺她令人驚艷的才華,進而逼迫她做出不想做的事,危及社稷。
「過兩天我們要插秧了,你要不要來見識我們的插秧機。」方才的話言猶在耳,她一不小心又流露出沾沾自喜的張狂。
「插秧?」不是播種嗎?
「先育苗,苗兒出青了再種入水田里,你們這里不是這樣栽種的嗎?」他們安陽一帶早用上了,她娘有個陪嫁莊子種的水稻,本來也是撒種,但是收成不佳又耗時,她陪娘去看過後便問為什麼不先育苗,發了苗不是長得快?
莊頭丁二把她的話听進去了,來年便用她的種法試種,結果,產量多了兩成,而且收成早,還能多種一茬。
那年起,莊子上的收成便是一年兩獲,稻米的產量提高好幾成,後來周遭的田地一陣跟風,安陽縣成了漁米最豐的縣城,新上任的知縣因稅收增加而官升知府,連跳好幾級。
因為大家跟著搶糧,出鋒頭這事也是人人搶著想出名,種的人一多也就不曉得誰是第一個育苗插秧的人,所以「寧知秋」的名字不為人所知,在大伯父犯事前,她只是一名多病又惹人憐愛的閨閣千金而已。
「什麼是插秧機?」秧苗用插的?一看華勝衣雙瞳如深潭般幽暗,她話到嘴邊又帶三分保留。「代替人力插秧的一個東西,很簡單,一看就會做,不是別人想不到,而是大家還停留在播種法,只要育苗法一出,自然有人做得出來。」
那時她沒在安陽弄,因為她又不下田,那時侯她娘有很多佃農,交由他們去做就好,不用她費腦筋。
「不會讓人太關注的,牲畜在前頭拉著走,它每走一步,勺子似的東西便會挖出五到七株的幼苗往泥地里一插,牲畜走得快就種得快,牲畜一慢也就跟著慢……」
用的是早期的插秧法,不是現代的機械插秧機,對科技發達的現代農業而言,那是十分古老而原始的做法,早已不復見。
「才剛說完你又犯。」她腦子里都裝了什麼?
她振振有詞的道︰「好東西就該推廣出去,你可以用在你們駐軍的屯田上,你應該也分到不少土地吧!」
依昭當朝律法,凡是駐扎在偏遠地區的將士皆有土地配給,各自擇地自行種植,土地歸該名將士所有,但所產之糧食皆由軍隊依市價收購,充作當地駐軍軍糧。
也就是說,自己吃的米糧自己種,無須等待朝廷提供,朝廷還會出銀子購買,不虧待前方將士。
「我沒要。」轉手就送人了。寧知秋驚訝,「為什麼不要?」
「因為我不需要。」他只有一個人,從小兵干起,由軍營供飯,再來連續升級,這軍餉夠他用了。
「難道你不打算娶老婆?」好歹存點錢娶妻生子。
「成親?」一抹冷厲滑過華勝衣眼底。
他定過親,但是……
淺淡的暗色如附骨的毒針,悄然的扎人心底,曾經意氣風發的臉孔,如今已是滿臉風霜。
「華哥哥,你在冷笑嗎?」給人秋蟬遇冬蕭瑟的感覺,害她心口也跟著一陣發酸。
「你話太多了。」一張小嘴老是張張闔闔沒個停歇。
「哪有話太多,我……」啊!星星在飛……
「小心——」她又怎麼了?
「我……頭暈……」猛一起身的寧知秋頭暈目眩沒站穩,身子往前一傾,若非華勝衣及時伸出一臂扶住她,怕是要往下栽了。
「你的身子到底有多差?」她的病還沒好嗎?
她氣地一眨眼,「很差,慧者多殤。」
「你……」她是說聰明人都活不長久嗎?
莫名地,華勝衣感到煩躁,他不見得有多待見這位慧黠的芳鄰,但也不樂見一縷芳魂早逝。
「咳!咳!華大人,我二妹雖然看起來還小,但她畢竟十二歲了,你……你們,是不是走得太近了?」不長進的妹妹,還巴著人家的手不放,她不知道他大她八歲嗎?
「大哥……」咦?大哥為什麼瞪她,還有那恨鐵不成鋼的心痛眼神是怎樣?
「是她捉著我,你最好看清楚了。」
華勝衣卻沒有推開跌向懷中的小泵娘,前胸、後背讓人分不清的她竟給他一種舍不得放開的悸動,當寧知秋自個兒放開他站好的時候,他隱隱有種悵然若失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