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知秋怔住,有些愕然,她被……安慰了?好詭異。
「不一定,也許我比你先嫁……」啊!收回收回,她胡說八道,千萬不要靈驗。
想到華勝衣的寧知秋心口膽顫了一下,她暗暗祈求他先前的話是一時口快,並非有心,他一點也、不、想、娶、她。
听出她話中的語病,正為婚事發愁的寧知槿驟然兩眼發亮。「怎麼了,你們的事要開花結果了?」
「什麼我們,只有我,你少胡亂猜測,我只是打個比方安撫你。」大姊的反應也太夸張了,還說啥開花結果,連個小芽都沒有呢。
見她眼神閃爍,急于辯解,身為大姊的敏銳跳了出來。「是不是和隔壁那位有關,他準備提親了?」
「大姊,此時讓你心慌的是宇文二哥哥,你把無關緊要的人扯進來干什麼。」還嫌不夠亂嗎?
再听見人提起宇文治,寧知槿已經人不慌、心不亂了,妹妹的事她更重視。「對我無關,但是對你卻說不定,指揮使大人看你的眼神總是多帶點什麼,和別人不一樣。」
「他比我大八歲……」很老很老的老男人了,嬌花正鮮女敕,哪由得風雨急摧殘,盡落飄零。
寧知槿好笑的一揮手。「男人年紀大沉穩,我早就看出他在意你很久了,我在猜他什麼時候會出手。」
「姊,咱們是不是親的?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送肉入虎口。」她一定是撿來的孩子,太悲慘了。
看見妹妹哀怨不已的小眼神,寧知槿忍不住炳哈大笑。「你這塊鮮肉倒是挺可口的,老虎一見就吞了。」
「大姊……」她怒了。
「小泥鰍,別一葉障目,這男人不錯,你想想你哪一回一開口,他雖是不情不願卻也辦得妥妥當當,不比自家人待你的遜色,如果他真有那個意思,你不要拒絕,有他護著你,大姊很放心。」當了三年的鄰居,還能不了解一個人嗎?
是這樣嗎?難道她靠得太近反而看不清……
當局者迷,寧知秋心更亂了,她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安感,總覺得事情不如想象中的簡單。
風,轉涼了。
流言也像風一般迅速的散開,在一瞬間傳遍了大街小巷,從京城到江南,又從京城傳到蜀地。
如今在是城里人人議論紛紛,說得人蠢蠢欲動,怵目驚心……
「听說了沒?在位二十年的老皇帝快不行了。」人上了年紀難免病痛纏身,年過半百也是時候了。
「什麼,那該換新皇上位了。」一個死了,一個頂上,老百姓照樣過日子。
「喂!你怎麼不問皇上立了誰當太子,若是皇上真的……繼位的真龍天子可攸關社安危。」不知道會不會打仗,新帝上位也需要些功勛立威。
「還能怎麼,最多減稅三年,老皇帝登基時還增稅呢!硬說國庫空虛,那一年的百姓過得多苦呀!」只差沒吃草根,辛苦一整年的糧食都拿去繳稅,喂飽滿朝貪官污吏。
「別老往壞處想,最少這幾年皇上沒干什麼勞民傷財的事,百姓少出點血。」說不上國泰民安,兵強馬壯,但起碼有口飽飯吃,用不著賣兒賣女地求溫飽,典妻換糧。
喝著茶的中年男子嗤哼一聲,口吐瓜子殼。「你們想老皇帝什麼時候會……」駕崩。
「據京城那邊傳來的消息,也就這大半年的功夫……」說的人壓低聲音,似怕人听見。流言不一定是真,但傳久了也有幾分真實性,即便是許久未來縣城的寧知秋也听了一耳朵,若有所思的臉上露出幾分深意。
「二姊,你在干什麼,為何站著不動?」不像在發呆呀!可兩眼發直,眼珠子一動也不動。
「我發現要下雨了。」原來天要變了,難怪……
「下雨……」明明是艷陽天,天氣晴朗,秋老虎的威力不亞于七月熱火,哂得讓人發暈。
抬頭望天的寧知方一臉不解,他看到的是一片無雲的晴空,和一顆掛在上頭的大火球,這日頭哂得很呀!
再回頭一看見二姊那欺霜勝雪的瑩白肌膚,簡直是太沒天良了,同樣是哂,他是炭頭一塊,而二姊始終白玉無瑕,柔女敕的有如水豆腐,快滴出水了,讓人好生妒羨。
十二歲的寧知方已高出他二姊一個頭,修竹似的一個俊少年,就是黑了點,不仔細看還以為是隨從。
「唉!曲高和寡,听不懂就是听不懂,我早就不期待你腦子能開出朵花,能長草就不錯了。」獨孤求敗的心情她能體會,沒有知音的感受太痛苦了,還得面對一個蠢貨。
「二姊,腦子開花還能活嗎?你別再說些似是而非的話糊弄我,我可沒有以前那麼好騙。」故作高深誰不會,他只要眼楮放空,盯著前方糖炒栗子的攤子,再悠然一嘆。
哼!他都學起來了,也能唬唬人。
嘖!他現在的模樣還不蠢嗎?活似在娘胎里悶久了的憨兒,真丟她的臉。「好,你長進了,繼續保持,有朝一日凌駕我之上,二姊看好你,考個文、武雙狀元來瞧瞧。」
本被夸得得意忘形的寧知方都快翹起他的小尾巴了,神情倨傲,自認為日後一定有出息,不比大姊、二姊差,可是一听到文、武兩狀元,挺直的腰背就駝了,雙眉低垂,垂頭喪氣,一張苦瓜媲美黃連。
因為被流放的人不得考取寶名,已有功名的雖未被剝奪,但前程也止步了,無法再進一步,自家刑期未滿,他就算念了一肚子書,也無用之武之地。
寧知秋這一句話很傷人,卻也是實話,她的用意是在提醒弟弟勿驕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要時時保有學習的謙卑,別人的長處我們偷來用,別人的短處要改正,雖說做不到十全十美的完人,但至少不會輸人太多。
「好了,快去和春堂,我這胸口又疼了。」不是很痛,但就是好不了,一壓到就痛。
前兩日宇文治來訪時,身形嬌小的寧知秋被大姊撞個正著,當時就很痛了,只是因宇文家的說親而暫時放下,初初的痛慢慢消退,她也就不以為意,誰知隔天又開始痛起來,掀開衣服一瞧,左胸靠近腋下的地方居然有塊拳頭大的瘀青,把她嚇了一大跳。
本來瘀血會自行散掉,可她一時不慎說漏了嘴,把全家都嚇到了,催著她趕緊看大夫,以免延誤病情。
私塾的事走不開,寧家父子要上課不能陪同,周氏要盤點帳簿,沒法帶女兒到縣城找大夫,愛妹心切的寧知槿自告奮勇。
誰知臨到要出門前,收蠶繭的江南商人來了,她得去招呼,安排出貨和收錢,最後和寧知秋進城的人成為年紀最小的寧知方。
「是你站著不動,關我什麼事……」他小聲的咕噥。
蜀地這幾年越來越繁榮了,因出產蠶絲的緣故,這兒便成了絲綢的故鄉,走在街上,常可見到販布的商人,討價還價的交易各種布匹,一袋袋的蠶繭論斤買賣,顯得廉價。
早早分等次的寧家倒沒賣賤了,寧知秋把蠶繭分上等、中等、下等三種價碼,除了做成蠶絲被外,余下的依等次賣給商販。
有了分級,寧家的蠶繭反而更搶手,因為絲綢的好壞取決于蠶絲,品質越好的蠶絲能織出最好的綾羅綢緞。
不僅如此,蠶蛹也能入菜,或炒,或炸,是特色小吃,寧家賣蠶蛹、蠶砂也賺了不少,一只蠶的用途多多,一點也不浪費。
「咦,你……看起來很眼熟……」
狹路相逢。
三年前,在和春堂寧知秋和父親也遇到一群穿軍服的大漢,只是當時寧家父女要出,對方要進,如今剛好反過來,她和弟弟是進去的,幾個大男人要出來,兩邊的人正好卡在要進出的狹道中間。
基于不想惹事的情況下,寧知秋拉著弟弟往後退了幾步,多吃了幾年湯圓,她的涵養變好了,不與人爭一時之氣。
只是魚在水中游,悠游自在,偏有人用大網子打撈,看它離水還活不活得成,無事找事,一曉得是被流放的家眷,蕭雲和等人的眼神多了鄙夷,在那村子里住的幾乎是罪犯,不是正經良民,也就是說低人一等。
因他們的眼神太明顯,氣氛突然冷下來的場面相當突兀,不想太過招人眼的寧知秋察覺到了,她緩緩抬起頭,冷視個頭快是她兩倍的男人,最後才看向注視她的華勝衣。
突地,她水眸似春花般笑開了,頓時面上生輝,流光溢彩,彷佛一朵精致而嬌銫的海棠花在隆冬中綻放,美得叫人屏息。
但她的美卻讓華勝衣倏地黑眸一眯,迸出冷意。
「華哥哥,你的同袍嗎?怎麼一個個長得五大三粗,像是爹娘也殺的殺人犯,他們手上染了不少血吧?只怕窮其一生也洗不盡了……啊!太可怕、太可怕了,他用牛眼瞪我……」你們憑什麼輕視我們?我還蔑視你們呢!
一群有勇無謀的大老粗。
「秋兒,過來。」敢做要敢當。
不過去又怎樣,擰了我的腦袋當板凳嗎?「不了,華哥哥,我病了,要來看大夫。」
「你‘又’病了?」
山不就我,我就山。
華勝衣大步走上前,不容寧知秋退縮的一手捉住她細肩,一手覆上她顏頭。「沒發燒。」
和春堂是蜀西幾個較大的醫館之一,同時也賣藥,當地駐軍每隔一段時日便會來添購些腦熱頭疼、月復瀉、刀傷之類的常用藥物,時間不固定,隨來隨取。
寧知秋三年前遇過一回,他們便是為軍中采購而來,但此事不得聲張,以免有人在藥里動手腳,造成無謂傷亡。
這事本不用華勝衣這位指揮使親自來,他今日湊巧有空,跟著走一趟,有個兄弟要回鄉,順道去喝杯酒餞別。
「華哥哥,你好凶喔!我被你嚇著了。」她捂著胸,假意驚嚇,加上膚白,真給人嚇到臉色發白的錯覺。
「你不是要看診,進去。」華勝衣冷臉一喝。
「我只是把個脈而已,不是要放火燒醫館。」他又捉著她的肩膀是什麼意思,當她要殺了大夫泄憤嗎?寧知秋在心里月復誹。
「大夫,診脈。」
頭發花白的老大夫眯起眼,一瞧見是常來問診的小泵娘,和善的一笑,但是看見大手壓著小泵娘的軍爺,他的臉色就不太好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把華勝衣的手推開,惹來小泵娘感激的明麗笑容。
「大夫,你看看她的額頭,是不是發熱了?」
她咬著牙,瞪人。「我傷的是其它地方。」
「二姊被我大姊撞了,大姊個高,力氣大,把二姊撞傷了。」寧知方跳出來解釋。
看著小白花似的嬌柔身子,寧知方說大家都明了了,不用說撞了,光是風一吹就倒,肯定傷得嚴重。
「為什麼不告訴我?」捉住她肩的手忽地一松。
听到指揮使大人驀地放軟的聲調,再瞧見他臉上的冷硬少了幾分,一干下屬錯愕的睜大眼,不敢相信拿刀子當枕頭的男人也會兒女情長,他不是邊鐵石都嚼得碎的硬漢嗎?
頓時,他們看著寧知秋的眼光又不同了,收了蔑意,多了探究,猜測兩人是什麼關系。
版訴他好找罵挨嗎?找死的事她不會做。「華哥哥到醫館做什麼,你受傷了嗎?是被刀砍了見骨,還是一箭穿胸而過,要是中毒就難醫了,肚破腸流一身蛆……」
有人吐了。
「是來買軍中備用藥……」
「住口。」
一名想討好上司的年輕校尉多嘴的道,話才一說出就被面色冷冽的華勝衣喝止。
大夫把手放在寧知秋的脈門上,三指診脈,片刻後——
「如何,可有傷著?」華勝衣神色如常,可聲音中的一絲緊迫透露出內心真正的情緒。
「姑娘自幼傷了心肺……」先天已不足,稍有風寒便面臨生死大關,脈象不太妙……
「我問的是她有沒有事。」
老大夫沒好氣的斜睨他一眼,「這小子的氣性大,沒耐性,小泵娘可別跟他學,一會兒抓幾帖傷藥貼在傷處,連敷三日即可祛瘀,再把調養身子的藥帶回去。」
「又要吃藥呀!」她快成名副其實的藥罐子了。
老大夫眼一瞪的輕捻胡子。「不吃藥能好嗎?要不是老夫開藥調養,你這破爛身子能好全?」
言下之意,其實她的身虛體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受不得寒,一有風邪入侵定比常人嚴重。
也就是說要保重身體,不要胡亂糟蹋了,時時注重保養,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善待要跟著她一輩子的身子。
「晏老,我給你帶來今年釀的桑葚酒,可別貪杯喝醉了……」
這次釀的還不錯,只是數量不多,僅供自家飲用,她想在中秋前再炒制試試,人要有實驗精神,做了也許不成功,可不去做永遠也不會成功。
不過等到明年,桑茶應該會多些吧!她打算加入曬干的桑葚一起泡,看能不能做出果茶。
當然一切尚在構思中,成不成要看老天爺賞不賞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