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你真要助九爺上位嗎?」
一位黑臉大漢上前,接走皇甫桓拭手的巾子,這位爺向來有潔癖,不喜別人未經他允許踫觸他。
所以他才不想成親,能讓他可以接受踫觸的人少之又少,尤其對太後中意的成清儀,他總沒來由的感到厭惡,只想快快擺月兌她,能不接觸盡量不接觸,各走各路是最好。
只是出事以後,他很多事沒以往計較了,得過且過,在面對皇上不信任的情況下,他的將來堪憂。
沒想到峰回路轉,在他決定放棄之際,他的救贖出現了,風一般的輕柔拂上他心頭,讓他不肯再蟄伏,決心搏一搏,打算破土而出的再試一回,天下總會有明君現身。
「除了他,這天下還有誰容得下我?」時勢造英雄,路是人走出來的,總是個機會。
「可是九爺好像不太樂意,他對太子還有一份深厚的兄弟之情。」太重情的人成不了大事。
開口的是一名俊秀的白臉男子,他叫趙走西,和黑臉大漢羅佑東同是皇甫桓帳前大將,一為武略將軍,一為武毅將軍,是皇甫桓的左右先鋒。
原本他們應該在軍中為朝廷效力,若非蹉跎了這三年時光,以他們的驍勇善戰,想來此刻早連升幾級,成為昭勇將軍或昭毅將軍,身處高位。
但這兩人披瀝肝膽,寧可放下唾手可得的富貴也要追隨心中唯一的主帥,甘為沒沒無聞的王府侍衛。
事實上,王府侍衛全是軍中退下來的將士,他們之間不乏四、五品的高階將領,要不是親王的編制在京里是五百名侍衛,只怕西北大軍都想跟著秦王進京,做個看門的小兵也好。
粥少僧多的情況下,人人擠破頭想進入那道門檻,在一番精挑細選後才選出五百名親兵。
若在封地上,一個藩王能有五千到一萬左右的私兵,可京城人多地狹,又礙于體制,皇帝也怕王爺們擁兵自重,繼而逼宮,因此人數上有所限制,五百名是皇帝能容忍的極限。
「太子心性太像皇上了,是個不能容人的,只要小九稍有異動他就會坐不住。」貪功冒進,心胸偏狹,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慣做表面功夫卻不擅于隱藏情緒,當太子少了幾分寬容和穩重自持。
「王爺的意思是……」非要走到這一步不可嗎?
轉著輪椅,皇甫桓到了窗邊,他仰頭遙望頭頂那片湛藍天際。「也該是時候動一動,時局不亂又如何混水模魚,你們跟著我也太辛苦了,我總要為你們尋一、兩條出路。」
「王爺,屬下們是心甘情願,絕無一絲為難。」王爺視他們為兄弟,再苦也甘之如飴。
「就因為你們別無所求,我才更不能虧待你們,邊關很快會再起戰亂,你們得要做好準備。」將士當效力沙場、馬革裹尸,而不是在王府給他守門,做個讓人瞧不起的侍衛。
兩人大驚,「什麼,會有戰爭?!」
「為什麼邊關會再起戰亂,我們當年不是屠盡北夷精銳……」青壯的男人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女人小孩如何拿起刀劍再戰,無疑是送死的行為。
「你們忘了塔木齊嗎?」天生熊力的壯漢,雙手一環抱能拔起十丈高的大樹,單手打死一頭猛虎。
「北夷的右賢王?」少數逃走的大將。
「他娶了東涼的長公主。」也算天作之合,老鼠擅于鑽洞,走到哪兒都能做窩生崽。
「他……他娶了那頭母老虎……」第一醋桶普普拉,先後嫁過三任丈夫,三次都因為丈夫納小而手刃親夫。皇甫桓嘴角微揚,「當年我是故意放走塔木齊,北夷幾乎滅國了,大明朝需要一個新敵人。」
「王爺故意放走他?」羅佑東不解。
「你們以為火箭和毒箭是那一位第一次出手嗎?」先前是試探,看看他的警覺性,而後再另行布置。立即想通關節的趙走西臉色一變,「難道那一次的中毒也是皇……那一位所為,他早有殺王爺之心?」皇甫桓一頷首,「這件事不要告訴王妃,讓她開開心心的當幾日秦王妃,朝廷的事交給男人去做。」
「王爺,王妃就是當年在莊子里救了你的小泵娘吧?」能讓王爺在意的人並不多,尤其是女子。
「是她。」一提狡猾如狐狸的愛妻,鐵漢柔情的皇甫桓難得露出繾繾柔意,含笑的目光中多了情思。
「女大十八變,變得屬下們不敢相信,以前她個頭矮到不到我們胸口,才幾年光景就像拉長的細蔥,都長到王爺的肩膀了,可見王爺和王妃是天注定的緣分,兩位是老天爺撮合的良緣……」
誰也想不到小小的淘氣娃兒會成為秦王王妃,她那時可膽大了,什麼藥草都敢擠成汁強灌王爺,硬是把他體內的毒解了一大半,讓他們能及時找到他,解掉余毒。
「什麼良緣?你們誰要成親,王妃我在此申明一件事,不是我不讓你們娶老婆,而是要等一等,你們也看到王府殘破成什麼樣子,辦場婚宴能見人嗎?」除了丟人現眼還是丟人現眼,沒有第二句話。
寧兒,你這是指桑罵槐吧!敝我沒給你盛大的排場,讓你嫁得不風光。皇甫桓眉一挑,但笑不語的凝視小妻子。
「沒……沒有,不是我,我沒有要成親……」人一急的羅佑東就結巴,臉紅得像偷抹了女人胭脂。
同樣漲紅臉的趙走西比較鎮定。「王妃,我們王府只是疏于修整而已,很多院落因用不上而暫時關閉,並不到殘破到不能住人的地步,王妃太夸大其詞了……」
他這話一說完,皇甫桓就笑了,露出耐人尋味的神情。
「趙將軍,你的隨和真叫本王妃大開眼界,睡在豬圈里也比露宿荒野好是吧?你這人真是隨遇而安呀!連住的地方都不挑,有片屋瓦遮天就很滿足了,屋里漏水、掛滿蜘蛛網也能視若無睹。」這樣的人真好養。
「小趙,王妃在說你是豬嗎?」只有豬才什麼都不挑,隨便一窩就能呼呼大睡,無視髒亂。
「你才是豬。」趙走西惱怒的一嗆。
「喂!你怎麼罵人了,又不是我說的,是王妃……」一臉憋屈的羅佑東瞄向王妃,吹胡子瞪眼的嘟囔道。
「嘻嘻!是王妃我說的,你打算罵回來嗎?」成清寧笑逐顏開的搖搖縴指。
「我不……屬下不敢。」王爺都舍不得動一根寒毛的嬌人兒,他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如此造次。
成清寧曲解其意,「喔!是敢怒不敢言,在心里罵過我千百回,要不是有王爺給我撐腰,你大概會沖過來給我兩腳了吧!」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矣!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不斷在心中重復這句話,告訴自己要忍,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桓哥哥,他默認了。」果然男人都是豬。
不說話也中刀,這是什麼世道?趙走西搖頭苦笑。
「他是不知道怎麼回答,總不能要他自個兒承認是豬。」一群糙漢子養不出細致,牡丹花再美也好不過一碗白米飯。
王爺英明,說出了他的心里話。趙走西感激在心,但皇甫桓的下一句就讓他幾乎淚流。
「不過嘛!一個大男人當豬養也成,給他吃、給他住就能膘肥肉橫了,不要覺得他有多嬌貴,房子隨便整理整理他也看不出好壞,頂多嫌風大而已。」上戰場打仗時哪來舒適的屋子,能有頂帳篷擋風就算是不錯的待遇了。
王爺,你這是在說好話嗎?分明是落井下石,我和你有多大的仇恨,要這麼害我……某人的心受傷了。
「說到吃,我才要提提王府的廚房,你們那是食物嗎?跟豬食沒兩樣,一大鍋子下去拌炒,大勺子撈起滿是油膩和爛菜葉,豬肉下水滾一遍便撈上來切片,魚千篇一律下油鍋去炸,雞鴨是整只下鍋炖,等熟了切大塊……」
簡直是土匪的吃法,東西有熟就好,不講究調味和擺盤,大塊肉、整條魚的用盤子一盛就了事,只差沒裝筐地讓人隨取隨食,如在田里播種的莊稼漢。
「咳!咳!寧兒,我吃這樣的飯菜吃了好些年。」火頭能弄得來的菜色就這麼多,變不出酒樓菜肴。
成清寧軟綿的嗓音輕輕柔柔地,好似那桃花花瓣落在湖面上,令人心中一蕩,但說出來的話語實在堪比刀箭般銳利。「真是委屈王爺了,當了這麼多年的豬,你的腸胃無礙吧?能撐上這許多年太辛苦了。」
三個男人聞言實在哭笑不得,他們只是在吃食上不太講究罷了,哪有豬食這麼夸張。
「寧兒,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如今你是秦王妃,王府里的一切你說了算。」她掌管內務。
「真的?」美眸倏地發亮。
「你是本王的妻子,王府不歸你管誰來管?這王府里除了我就你最大,誰敢反駁你的話就是對本王的不敬。」軍令如山,府內的侍衛只听令行事,事事以他為主。
「那我想修葺屋舍,重開上鎖的屋子,挖池養荷種些花木可行?」王府太單調了,除了樹還是樹,看不到幾處宜人的景色,有些院子的野草長得比圍牆還高。
「行。」先帝賜的宅子也該整頓整頓了。
「那買婢蓄奴呢?王府清一色是大男人,走到哪里都看到身著戎裝的侍衛,我那幾個陪嫁的丫頭、婆子都快被他們嚇死了。」面無表情、殺氣騰騰,鬼魅般出沒無聲。
皇甫桓略一思忖,用語留了心。「我不反對你買幾個伺候的下人,不過要謹慎挑選合適的,除了家世清白外還要看背後是不是有人,咱們這樣的人家不輕易讓人進入。」
何等聰明的成清寧一听就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面上笑意微凝。「有誰對我們不放心嗎?」那個「誰」不用說也知所指何人,能讓超品親王有所顧忌的人,除了那個人還能有誰。
他失笑的握住妻子柔白的小手。「擁有越多的人越害怕失去,心想著自己有的別人會不會覬覦。」
「要不,別買了,我們挑出幾個手腳伶俐的,讓宮中的御廚來收徒。」反正她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庶女出身的她還不至于嬌貴到什麼都做不了。
成清寧不是傻子,一葉知秋,她也明白一個皇位的造就要用無數人的鮮血去填,現今的皇上也是殺盡了對他有威脅的兄弟才上的位,因此他誰也不相信,只信手中的權。
即便是他的親兄弟又如何,皇上已漸衰老,而幼弟正是年輕力壯,二十五歲的差距是一個硬傷,手足情深是個笑話,一旦坐上那個位置便是孤家寡人,六親不認。
防妻、防子、防屬下,無所不防,君臣相忌。
皇甫桓笑著拉近妻子。「堂堂王府還買不起婢僕嗎?買,我還信不過你的眼光不成,這世上想精過你這只小狐狸的肯定不多,我很放心地交給你去挑人,務必要把咱們王府打理得美侖美奐,堪比人間仙境。」
「這麼信任我?」她都不敢保證自己不會看走眼。
成清寧的眼楮很毒,一眼就能看出誰能用、誰最後會叛主,因此她陪嫁的兩個大丫頭、四個二等丫頭、四個三等丫頭和七名粗使婆子都是她挑了又挑才留下的,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要不家里人口簡單,便是早無家人的,背景越單純的越好,沒有牽掛的人就不會被利用,用起來也安心。
「連你都能瞞過的人,想必是個中高手,也是你時運不濟踫到了對手,不過我會另外派兩個會武的丫頭跟在你身邊,你盡量不要讓她們離你太遠。」唯恐鞭長莫及。
「那你呢?」她也擔心他的安危。
皇甫桓指了指胸脯往前一挺的趙走西和羅佑東。「他們的身手還算不錯,等你訓練出一批得力的下人後,我再從五百名侍衛中抽調一、兩百名轉為暗衛,另做他用。」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她一語點破。
他贊許的一笑,「不錯,我要給我們留後路,若是有一天京里待不下去,我們也好有個去處。」分散風險,狡兔三窟,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里。
「好,我都听桓哥哥的,你到哪我跟到哪,我是天生庶女命,不怕吃苦。」她頑皮的一眨眼。皇甫桓動容地握緊她的手,「我定不負你。」
「不過如果要走,順便把我姨娘和弟弟帶走,他們是我的軟肋,至于寧平侯府其他人,只要太後還在,皇上不會動任何一個人。」太後對董氏的疼愛只會淡化,不會消失。
「你想得真遠……」還沒要動手呢!她已經想到以後。
「對了,銀子。」夫妻正說到感動處,說好生死與共,表情一變的成清寧露出守財奴的嘴臉,伸手要錢。他一怔,一時跟不上她的思緒。「什麼銀子?」
「修繕宅邸、買奴養婢、栽種花木不用銀子嗎?桓哥哥,你不是用老婆嫁妝的人吧!」她雖有幾十萬的壓箱銀票,可要養一座五、六百人的府邸也是很吃力,入不敷出。
他好笑地往她鼻頭一點,輕啐了一句︰錢鬼。「幸好本王還有一點點家底,不然哪養得起大手大腳花錢的王妃,甫一進門就要花大錢,打算掏光本王的老底。」
「一點點是多少?」花丈夫的銀子是做妻子的責任。
「不多。」他指的是和皇家內庫一比。
「哼!少在我面前裝窮,誰不曉得打仗最賺錢了,听說皇上特許你不用上繳得來的戰利品,軍械兵器類充作軍備用,其余財物由你自行處理,你敢說你沒銀子?」全部「充公」,男人有錢就會作怪。
王妃,你也別太粗暴,一說到銀子就臉紅脖子粗的揪住王爺衣襟,好歹他倆還在,不要露出原形。暗自苦笑的羅佑東、趙走西很自覺地往邊邊靠,假意當作在望天,沒听見,沒看見王爺、王妃的打情罵俏。
「我麾下有幾十萬兵,總要讓他們吃飽……」他每次所得都會分出一半供軍用,給弟兄們添點肉食打打牙祭,多幾斤米糧養活妻小,或是備些冬天的炭和棉衣以及節禮。
皇甫桓的兵極少有拖欠軍餉的情形,戶部的糧食也照時送至,朝中的官員沒人敢短缺他一分,要不他一旦回京,這些人的日子都不會太好過,他會一一上門「拜訪」。
「廢話少說,銀子呢?」那些兵老爺才不會虧待自己,搶起北夷人的部落可是比誰都狠。
北夷人的窮人很多,常常三餐不濟,食不裹月復,大部分的財物都在少數人手中,只要往幾頂最大的帳篷去搶準沒錯,定能搶個盆滿缽滿,他們個個都肥得流油。
「庫房。」他很無奈的搖頭。
「庫房在哪里?」她是新嫁娘,不熟悉王府。
「我帶你去。」她也該知曉她手中有多少可以運用的財物。
王府小徑路面崎嶇不平,趙走西在後面推著輪椅,羅佑東在前頭開路,因為已多年未曾整理,從前花團錦簇的園子如今荒草漫漫,到處有松鼠、蛇類竄動,佔地築窩。
苞在輪椅邊的成清寧是越看越欷吁,怎會任其荒蕪像廢墟,野草叢生,同時也頭疼不已,眼前的一切全是她的責任了,要恢復到以往的榮景得花多少力氣和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