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李家人全都不悅的擰起眉、肅起臉,做錯事的明明是孫家,有什麼資格侵門踏戶,真以為他們李家良善好欺嗎?!
孫翠娘假死一事是孫家做人不厚道,收了李家的賠禮還說李家的不是,里子、面子都有了,就是不要臉,厚顏無恥的以假死欺騙眾人,再把人全須全尾地送入唐家。
從頭到尾,得利的只有孫翠娘,她既得李家的銀錢,又和心上人在一起,她是最不應該抱怨的人,因為她是一切事端的始作俑者,她的不幸是她自找的,怨不得人。
李家沒錯,所以不驚不懼,他們家還有個當官的,孫家一群市井小民招惹得起嗎?先打三十大板再說。
用想的當然豪氣,可是真要面對嘛,就……
「呃……二弟,你個頭大,挨得起幾棒,你先走。」李德生自認「年老體虛」,還是壓後比較妥當。
聞言,李茂生差點跌個狗吃屎,臉上烏雲密布,他哥那彌勒佛一般的老好人,居然左右各一手護著妻子、女兒,卻推親弟弟去死,他真是個好哥哥呀!
「爹、叔叔,孫家在小泵姑這件事上是做得不妥當,可他們不是窮凶極惡的匪徒,你們犯不著一副人家來尋仇的樣子,咱們家門口還有衙役守著呢!」哭笑不得的李亞男提醒自家長輩,他們家有個縣太爺,哪個眼瞎的百姓敢打上門?
兩個加起來七十歲的兄弟一臉羞窘,一個剛升七品官,一個閑到蛋疼的老爺子,兩人出門都只帶隨從和家丁,一時沒想到縣太爺是官派衙役保護,三班輪流值勤。
真是被孫家的人氣到腦殼都疼了,記性也變差,忘了民不與官斗,再凶暴的匪類也不敢沖到縣官家喊打喊殺。
除了岳書月是孕婦,怕不小心被沖撞到外,李家老老少少都到了門口,包括剛滿十一歲的李明楠,人少靠氣勢,湊個人數也好,好歹也是個小壯丁。
但是所有人都傻眼了,這是怎麼回事,孫家人都腦子抽風了嗎?背上背個荊條干什麼,荊上還有倒刺呢!
「負荊請罪。」
李茂生睨了佷女一眼,那眼神是在說︰我看見了,用不著你多此一言。接著他清了清喉嚨,輕咳兩聲。「請問你們這是干什麼?要給我送禮也早了些,起碼等太陽西落後,我才好留你們便飯。」
李亞男提醒道︰「要說本官。」叔叔,你的官威呢?該擺出來的時候就要擺,省了也不會生銀子。
李茂生又睨了佷女一眼,「乖,一邊玩去,大人做事,小孩閉嘴。」
叔叔,你不仁慈,歧視小輩。李亞男用眼神唾棄他。
「叔叔,小佷和小佷的爹娘是來認錯的,我們不該行鬼祟之事,特意登門致歉,請叔叔與李家眾人見諒。」孫子逸聲音宏亮,中氣十足,三條街內的街坊都听得見。
他是故意的,好讓全城百姓都曉得孫家的誠意。
其實他是用丹田發聲,渾厚綿長,讓聲音能傳得遠,深入每個听的人的耳朵里,利用人的同情心將這件敗德的事圓過去。
「誰是你叔叔,別叫得太熱絡,我……本官是地方官,有事到衙門申訴,擊鼓滾釘床,本官自會升堂。」李茂生擅自將擊鼓鳴冤改成擊鼓滾釘床,意在威脅孫子逸少拿兩家交情作文章。
「這是私事,並非公事,敬請叔叔原諒小佷的自作主張,懇請你給我們一個機會告罪。」叔叔呀,我們沒什麼深仇大恨,滾釘床太慘無人道了。
李茂生冷笑一聲,往孫家人面前一站。「當年你們可沒給本官機會,一句殺人凶手就定了本官的罪,本官的冤屈要向誰申訴?!你們哪一個曾站出來替本官說話?!」
為了一句話,他背負七年的罪,即使娶了妻子、有了自己的骨肉,他還是對芳華早逝的孫翠娘有著深深的虧欠,一直想著該用什麼方式補償,如今卻發現他的自責、他的愧疚、他的痛苦根本沒有意義,這教他怎能咽得下這口氣?!
今日若不是唐家的小泵娘出現,他還被蒙在鼓里,一生為他未做過的事心有積郁,渾然不知當年的佳人己為人婦,不做正室甘為妾。
「那是小佷糊涂,與小佷的爹娘無關,當時小佷也與各位一樣以為小泵姑己魂歸幽冥,這才出口無狀,錯怪了叔叔,小佷願一己承擔,任憑叔叔責打。」孫子逸親手送上荊條,表示真心悔改,願意受罰。
「你承擔得起嗎?」李茂生沉聲質問,就他一個孩子也想掐滅他的怒火?
一咬牙,孫子逸雙膝落地,雙手高舉荊條過頭。「請叔叔責罰。」
孫子逸這一跪,除了孫家老爺、夫人,他身後一長掛的孫家人也跟著面色難看的跪下,包括梅姨娘、孫少逸、孫少蓮等家眷,只要姓孫的,一個不落的都到了。
也不知是無心或是有意,別人背後是兩、三根荊條,唯獨孫少逸背上的是一大捆,而且刺兒特多特長,穿過厚厚的外袍、里衣,他一動就扎入肉里,痛得直皺眉。
「你這是在逼本官嘍?」罰了,是他為官氣量狹小︰不罰,他氣憤難平,一個小子就讓他下不了台。
「不敢,小佷是真的知道錯了,特來領罰。」叔叔,你就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咱們是自己人,你別較真呀!
誰跟你是自己人,妄想娶我家佷女,哼!你等到地獄結冰吧!「好,你說孫家有錯,本官問問你,孫家所犯何罪?」
「這……」真要玩這麼大嗎?孫子逸的眼中有著求饒,這事若說出去,他小泵姑這輩子也完了。
烈婦變蕩婦,殉節成了婬奔,還弄出個孩子,她本來教人景仰的名聲蕩然無存,只剩下嫌棄和白眼。
李茂生不屑的一挑眉。「不敢說?」他還以為這小伙子很帶種呢,敢豁出去把家丑揭開,原來不過是做做樣子博取同情。
「叔叔,小泵姑好歹是你曾經深愛過的女子,如今你也情有所歸,就留小泵姑一條生路吧!」何必趕盡殺絕,她現在的處境已是最好的懲罰。
李茂生氣笑了。「你知道本官成親了?」
「是,嬸嬸如花容貌、蕙質蘭心,當配叔叔如此心胸寬大之男子。」孫子逸好生吹捧一番,就是希望他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婦道人家計較,女人家頭發長、見識少,一個不慎就走錯路。
「用不著拍本官馬屁,你在本官面前提起本官曾經深愛過的女子,你置本官的夫人于何地?還有,你竟敢將官家夫人與生性的婦人相提並論,該當何罪?!」
「叔叔……」愛有多深,恨有多重,他是有多恨小泵姑,才會說出這番剜人心肺的重話?他小泵姑確實……孫子逸心口一驚,十分訝異他絲毫不顧情面,連損人名節的話都出口。
「你說說你什麼時候知曉你小泵姑未死的事?」李茂生相信這小子當年是不知情,不然也不會四處找人出氣,可是他們姑佷自幼感情就好,孫翠娘應當不會瞞他太久。
「這……我……」孫子逸的頭皮一陣發麻。
「說!」
李茂生低聲一喝,孫子逸就老實招了,「三年前。」
那時他小泵姑懷第二胎,可是唐寶貴的正室夫人不想有人和她兒子爭財產,所以把孫翠娘的孩子弄沒了。
孫家她回不去,又沒有人可以依靠,正好唐寶貴要送公文上京,她便鬧著也要去,到了京城便找上向來才智過人的佷子,語氣悲憤的訴說她所受的苦,要他為她出氣。
乍見死而復生的小泵姑,孫子逸是驚多過喜,喉頭塞了一團棉花似的,久久說不出話來,再听到她像市井婦人一般叨念著自己的不幸和妒恨,他真的無言了,不知道該怎麼幫她,只好給她銀子叫她回家。
而後她不時地去書院尋他,言談中盡是對現狀的不滿,老是說正室有多麼令人厭惡,若是死于非命她便能扶正。
她在暗示他殺人,由他出手,解決佔了她位置的女人。
小泵姑的變化太大了,大到他覺得陌生,于是他開始躲避,不再見她,並私下約見唐寶貴,要他善待自己的女人,否則他舉人的功名隨時能摘掉,要找他的把柄太容易了。
後來也許是情況有所改善,小泵姑不再抱怨,而他也開始幫著五皇子做事,兩人才越來越疏遠。
李茂生冷哼一聲,「你早就知道了還隱瞞不說,是覺得反正我們李家都背了黑鍋,那就繼續背下去,你們孫家世世代代善名流傳,以醫濟世,所以善者不染惡,用腳踩著我們也是理所當然嗎?」
「不是的叔叔,是小佷不知從何說起,錯己犯下,無法更正,只得日日懷著內疚的心,盼著有朝一日能親自到你面前謝罪。」
「因為明白了錯不在我,所以你又找上本官佷女,是不是?若是孫翠娘真的死了,只怕你這輩子都當她是你的仇人,不死不休,一有機會就要置她于死地。」小子,你還太女敕了。
孫子逸大驚在心頭,叔叔這是在拐著彎棒打鴛鴦。「小小,我當初一推你就後悔了,你要相信我,我絕不像叔叔說的心機深沉,無仇無怨便對你好,一沾仇惹恨便翻臉無情,我指天為誓,若有一句違心之語便遭天打雷劈。」
他話剛一說完,天空立即傳來一聲驚天響雷,所有人都愣住了,心想︰還真準,說雷雷就來。
可孫子逸的臉皮之厚,刀砍不入,還能硬拗,「你瞧,我說的是實話,雷沒劈我。」其實他嚇出一身虛汗,暗付著︰雷公電母,你們看準點再劈,別錯劈好人。
李亞男拿走他手中的荊條,讓輕寒用匕首削掉一截的尖刺做握把,再用帕子包住。
「叔叔,你是地方官不好動手,就讓佷女代勞,如何?」她試著空甩了幾下,還算順手。
欺負她李家人,真當她李家無人!
李茂生撫須輕笑。「孫家小兒,本官不與百姓為難,但本官佷女亦是當年的受害人之一,由她來代為鞭罰,你可願意?」
可以不要嗎?他家小小臂力驚人,能拉開七石弓。「小小,你來吧,不用手下留情,我扛得住。」
「你說的喔!」真是不知死活。
孫子逸一咬牙。「是。」
「那你就忍著,我打得很快。」一定讓你痛到印象深刻。
孫子逸以為她起碼會看在兩人感情小有進展的分上,多少放點水,可是當第一鞭落在背上時,火辣辣的疼讓他差點痛呼出聲,他沒想到她真使了狠勁。
才三鞭就已經見血了,四鞭、五鞭、六鞭,孫子逸的衣服碎成條狀,露出後背一片猙獰傷口,等到第十鞭落下,他已經有些支持不住,撲倒在地又艱難的跪直,唇瓣咬出血。
李亞男又再高高舉起荊條,眼底的狠戾讓人看了心驚,她似乎要一報私仇,將人狠狠打死。
「夠了,別再打了,錯的是我們夫妻,我們舍不得妹妹的苦苦哀求,便配合她演一出戲,假裝她吊頸而亡,是我們的錯,與這孩子無關,他是受了我們的牽連……」
不忍兒子受苦的孫家夫婦跳出來護住己全身是血的兒子,老淚縱橫,一邊心疼兒子,一邊懊悔為何要淪為幫凶,還把錯都推到李家人頭上。
「這麼說,孫翠娘沒死嘍?」李茂生刻意揚高聲音,好讓圍觀的百姓都能清楚听見。
「是的,她還活著。」孫老爺知道不能再有所欺瞞,這些年他受夠了良心的苛責,午夜夢回時總會想起與李家歡聚的情景,幾十年的兄弟呀,都成了陌路人。
「本官沒害死她?」他的冤終于能洗清了。
「沒有,她還活得好好的,己為人婦。」孫老爺沒臉說出妹妹己給人做妾之事,若是當年她能老老實實的嫁進李家,如今也是官夫人了。
「好,很好,本官無怨了。」說完,李茂生仰天大笑,笑得眼眶泛淚,十幾年的情感一夕還清。
「那小兒……」不用再挨鞭了吧?
「叔叔,我手酸。」李亞男撒嬌道。
「手酸就別打了,咱們回屋去。」解恨呀!這佷女真夠狠的,為了化開孫、李兩家多年的心結,對自個兒的情郎也下得了手,他不得不佩服,可惜她不是男子,不然何然李家不昌盛。
「大人,你這是原諒我們孫家了嗎?」孫老爺扶著受傷的兒子,不敢相信事情這麼容易就解決了。
李茂生笑了笑,仰頭看天。「本來就是一場誤會,沒什麼原不原諒,以後還常往來,別讓咱們兩家的老祖宗笑話兒孫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