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前他們一行人已入住萬獸山莊,劉方舟叔佷也是去拜壽的,因此一路同行,同時抵達主家。
原本就是處得不太來的兩個隊伍,走在一起卻少有對話,一到萬獸山莊便各自散了。
只是讓狐仙仙感到不太痛快的便是劉義松身後那位膽怯如鼠的妹妹劉雨欣,她明明一臉怯生生的躲著不敢見人,可是一瞧見林綠雲便眼巴巴地跟過來,左一句林哥哥,右一句林哥哥,好像和他很熟的跟前跟後,還不時地想把她擠開。
她可以認為是少女情竇初開嗎?
但是她看劉雨欣的眼中並無一絲迷戀,反而有時會感覺她背影看起來很陰沉,給人不太好的違和感。
不過林綠雲那麼強,應該不需要她來操心,她只要把自己照顧好便是減輕他的負擔了。
「林綠雲,你會不會覺得劉雨欣這個名字有點耳熟?」狐仙仙感到疑惑的低聲問道。
「不覺得。」林綠雲回得很干脆。
除了狐仙仙這只母狐狸外,他對其他母的生物向來不感興趣,也從未放在心上過,卓清儀是少數的例外,因她是師兄的女人,又和他的女人有所交集,所以他偶爾會關注一下。
「可是我覺得她的長相有點似曾相識,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很面熟,卻沒有印象深刻的名字足以搭配。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你想多了。」她的腦袋瓜子不大,不用裝太多雜七雜八的髒東西。
「是這樣嗎?」她還是覺得不太對勁,眼皮子直跳。
「你最近又關在屋子里煉丹了是不是?你看,把腦子都煉笨了。」他眼眸一沉,怪她不好好休息,專琢磨些不入流的旁門左道。
迸不怪常來找狐仙仙要毒丹,他不是自用,而是賣人,他和小師妹兩人三七分帳,他三她七,天花亂墜的鼓動三寸之舌大吹特吹,把她所做的毒丹捧成解百毒的靈丹,一時間竟也搶手得很,兩人獲利不少。
「林綠雲,你說我有沒有可能不小心把自己毒死了,然後魂魄附身在另一個人身上?」
換具人的軀殼。
狐仙仙撫撫自己的狐狸耳朵,雖然看不見尖尖的耳朵,但是手的觸覺還是能感受到一絲絲毛茸茸的觸感。
唉!她怎麼會穿成一只狐狸呢!有血有肉的人才好。
「不會。」
听他說得斬釘截鐵,她不高興的橫瞪一眼。「世事無絕對,總有個萬一,長命百歲……不,長命千歲不是人人都有的福氣,說不定哪一天老天就收了我……」
他捂住她的嘴,目光冷冷的瞪著她。「我收了你三滴指尖血,若有哪一天我護不住你,百年、千年,我都會為你重塑肉身,所以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我生則你生,生死與共。」
「可是重塑的肉身還是狐狸……」她想當人,不是尖鼻子、長小獠牙,還有點狡猾成性的小狐狸。
林綠雲低下頭,鼻子輕踫著她的鼻子,蹭了蹭。「我不嫌棄你,你是只狐狸我也不嫌棄,雖然你笨得要命。」
「林綠雲……」狐仙仙突然覺得眼眶熱熱的,鼻頭也有些發酸。
他捧起她的臉,在她小檀口輕啄一口。「你是我的狐小笨,我一個人的,記住了。」
「可是人獸不能在一起……」她現在看起來是人,可事實上是人面狐身,人和獸的DNA不同。
「你又在胡思亂想了,蛇妖都能嫁給書生,蓮花精與劍客長相廝守,在我們靈修者眼中並無人獸之分,只論得道先後,若能修成仙道便是功德圓滿。」人人想成仙,求大圓滿,月兌離凡身肉軀,飛升得道,再無憂慮也無愁。
「神仙有什麼好的,既不知情愛的快活,又無子孫的煩惱,人要真的四大皆空,沒有七情六欲,那有什麼意思,活著也是死了,活在虛無里。」她不求仙道,因為她怕寂寞。
其實狐仙仙還滿感謝能夠穿在無靈根的炎狐身上,這樣她就不用像身邊的人一樣不眠不休的日夜苦修,只為追求那虛無縹緲的神仙之道,拋卻身後那些愛你、關心你的人。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千百年後,當認識的人一個個老去、死去,而她還存活在世時,她會是多麼傷心呀!因為她還有感覺還會痛,要一一道別相伴多年的老朋友,感受他們離別後的苦楚。
她不喜歡,真的不喜歡,長壽有什麼好,但在這個動輒靈修者能活過四、五百歲的年代,她還是一個得不接受,盡量讓自己活得久一點,好和身側的朋友多團聚幾年。
「活著也是死了……」這句話觸動林綠雲靈魂最深處的痛,他想起他為愛執著一生的娘,至死的那一刻寧願相信靈牌已滅的父親還活著,睜著眼說她先到黃泉等他。
因為愛,母親的生前過得很苦,她不被夫家接納,也沒有娘家可回,帶著他做著最髒最累的活,只為撫養他長大。
只是她等不到那一天,病魔便殘酷地把她帶走了。
「林綠雲,我听說莊子里養了比人還大的鐵殼魚,我們去瞧瞧好不好?」看出他心情似乎不太好,狐仙仙扯著他的衣袖,像個愛玩的孩子,無辜的朝他眨著大眼,用軟軟甜甜的語調撒嬌道。
「你不怕被魚給吃了?」他以指彈她俏鼻。
狐仙仙故作夸張的拉起他的小指。「有你在呢!魚都成了烤架上的食物,是我吃它才是。」說完,她假裝凶狠的咬了一口,神情逗趣。
林綠雲嘴角一勾,眼泛笑意。「沒錯,有我在呢,誰也動不了你一根寒毛。」
兩人像兩小無猜的小情人,小指頭勾著小指頭的走在萬壽山莊供客人賞玩的庭園中,假山怪石、碧波小湖,曲徑通幽、郁郁蔥蔥,托紫嫣紅的蓮花開在碧湖上,碩大的魚影從蓮葉下游過,魚尾往上一躍,濺起水波無數。
這一路走來,和山莊里不少奴婢錯身而過,有些年紀稍長的老僕一瞧見林綠雲的臉,不是怔忡的立于一旁,便是露出難以置信的驚訝神色,想上前又連忙退開。
這時,一個端著花器的老婦人走來,她愕然的怔住,口中喃喃自語,「五老爺?」
五老爺?
林綠雲肩膀微僵了一下,隨即看也不看老婦人一眼,帶著狐仙仙走遠,頭也不曾回過。
「五老爺是誰?」
「字面上的意思肯定是指林家排行第五的老爺。」他好久沒听到這個稱謂,好似已經很遙遠了。
「為什麼她沖著你喊五老爺?」還一臉嚇著的模樣?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搞混了是常有的事。」林綠雲把不久前才跟她說過的話又重新說了一遍,企圖裝傻。
「不要隨便敷衍我,我沒有那麼笨。」狐仙仙往他的手臂一拍,表示可以接受他不說話,但不能不老實。
他抿起唇,眼中有淡淡的哀傷,看著遠處未到夏天便已盛開的蓮花。「當我想告訴你的時候自然會說。」
「好。」誰都有秘密,何必強人所難。
就像一張薄薄的窗紙,任它風吹雨淋,只是不到必要,沒有人會將它掀開,讓人看見窗紙後的真相。
「你不問?」他低下頭,看著她迷蒙的雙眼。
她俏皮的伸出粉舌。「你都難過得要命了,我還攪和什麼,這不是討人嫌嗎?我可是最善解人意的好狐狸。」
「得瑟了你。」他寵溺的輕輕掐了下她的鼻子。
「是我聰明過人,才智絕頂,年輕人,你的靈修等級還是太差了,得再用心一點,別修到七老八十還在問我的金丹在哪里?」快了,他在凝珠了,很快地便會進入金丹期。
有時她在想,他這麼拚命干什麼,沒日沒夜的修煉真能得到所要的嗎?一旦得到了,又會不會感到空虛?
「你……」哪里聰明了,分明是只庸人自擾的笨狐狸。
「林哥哥,你在這里呀!看湖上的蓮花,開得很是婀娜呢!如少女的裙擺在湖水中翻呀翻……」
餅于甜膩的嬌嗓如那湖畔的楊柳條,飄呀飄地漫過來,一股特意裝扮的濃香,伴隨著一抹嬌俏倩影襲來。
小白兔似的劉雨欣拎高裙子,見到情人一般的飛奔而至,歡快的笑臉宛如那早熟的桃子,紅通通地帶了點嬌羞。
「我看的是魚。」很肥。
劉雨欣的笑聲中斷了一下,朝大到嚇人的鐵殼魚看了一眼。「這魚養了有百來年了吧,都快成精了。」
「我想的是怎麼吃它。」剝掉鐵殼,魚肉鮮美。
她的表情一僵,揚起的蓮花指定住。「林哥哥真愛開玩笑,這麼丑的魚哪能吃,你若真愛吃魚,我讓我家的廚子給你燒一桌全魚大餐,我們喝點小酒秉燭夜談。」
「不是玩笑話,我正想著該由哪里下刀,是一刀插入它的活鰓,劃過魚眼剖開魚頭,還是直接下刀剖月復,掏出月復中的雜穢。」把魚月復清理好便能去殼,下鍋油炸或蒸煮。
她一听,神色微變的捂著嘴,壓下欲嘔的反胃感。「林哥哥怎會是這般殘酷的人,上天有好生之德,這鐵殼魚本就優游自在的生活在碧湖里,一點點口月復之欲就要殺了它未免太殘忍了。」
狐仙仙沒好氣的回道︰「他殺的人可多了,要不要我一一細數,殺一條魚根本不算什麼。」她說殘忍的時候為何不改吃素,不殺生才顯示她本性善良。
她最看不慣裝模作樣的人,人前人後怎麼會有全然不同的性格,除了是裝的,人還能長兩張臉嗎?
「仙兒,你想吃魚尾還是魚肚,我待會先切下一塊給你。」那魚挺大的,夠他們兩人吃上好幾天了。
林綠雲自動剔除幾名不請自來的「食客」,他們還不到餓死的地步,能自行覓食。
「魚尾刺多,我選魚肚。」以醬油腌漬,做紅燒魚肚, 姜切段、切片、白糖幾勺……魚肚太大,糖的用量要加倍。
「好,選條最肥的,你看哪條順眼就選哪條。」今晚就吃魚片湯,魚肉炖得軟女敕香滑好入口。
魚養久都成精了,在听見岸上一男一女的對話,有的驚慌失措的潛入湖底避難去,有的不以為然,認為它們的殼硬如鐵片,想吃它們等下輩子吧!魚身一甩便能砸得他們七葷八素,南北不分了。
「林哥哥,我也想吃魚,你幫我挑一條吧!我胃口小,不用太大。」遭人漠視的劉雨欣硬要往兩人中間擠,鵝蛋臉溢滿神采。
「我不是你的林哥哥,找你親哥哥去。」林綠雲信步走開,正好避開她倒下的嬌軀,半點衣裙也沒踫著。
「啊——林哥哥,我站不穩,你快扶住我……」她白皙如玉的縴手向前一撈,卻撲了個空。
很不幸地,劉雨欣做戲做過頭了,她原本想以美色動人心,再順勢投懷送抱,是男人都不會拒絕送到嘴邊的肥肉。
可是這一招對心有所屬的男人並無用處,而且她也沒有美到傾國傾城,教人一見就鐘情,在見過卓清儀的空靈美後,她這點姿色只是路邊野草級,還沒法令人為之傾心。
這一摔就摔得狼狽,而假裝柔弱女子的她不能動用靈力自救,此時又有一陣莫名的強風往她背後一推,她跌得更重了,鼻子硌到石頭蹭紅了,雪白皓頸無端被飛起的楊柳割出兩條難看的血痕。
一看到血滴到胸口,她嚇白了臉,一口一個的喊著林哥哥,眼眶含淚面帶淒楚,讓人我見猶憐。
驀地,一只男人的手扶起她,膚色古銅,她低垂的淚眼,極快地閃過一抹幽喑,無比嬌柔的抬起頭,回眸一笑。「林哥哥,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啊——你是誰,你怎麼隨便踫我。」好髒,真惡心。
「哼!不是林哥哥就不行嗎?要不是你擋住我的路,我還懶得踫你呢!」真是晦氣,遇到瘋子。
先前還含羞帶怯,閑人莫近,這會兒倒是熱情奔放,見人就撲,她還真能折騰呀,把別人都當成傻瓜。
「你……嗚——嗚——你是壞人,林哥哥你要為我作主……啊!你……你打人?!」劉雨欣捂著挨了一巴掌的左頰,錯愕的雙眼睜得很大。
「這樣好多了,老子最不耐煩听女人哭了,你一哭,老子就打,打到你不敢哭為止,而且,你的林哥哥是我師弟,老子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老子叫他蹲著他就不敢坐……」
你就吹吧!大師兄,吹完了好再干一架。幾個師弟、師妹在一旁鄙夷古不怪的異想天開,他說的這些沒有實現的一天。
他盡避作夢去。
林綠雲是誰,他是不受控制的大殺神,想對他呼來又喚去,那只有狐仙仙一個人辦得到。
「呃!嗝!你……你們欺負人……」兩顆豆大的淚珠掛在眼角,要滴不滴的惹人垂憐。
迸不怪很張狂的朝她揮拳又咧牙。「欺負你又怎麼,你咬我呀!老子皮厚,不怕咬。」
「林哥哥……」劉雨欣好不悲切的咬著下唇輕喚。
林綠雲根本鳥都不鳥她,目光柔和望著身邊女子的側臉,兩人和天地間融合在一起,彷佛已成為自然界一景,再也沒有人或事能破壞這一刻的寧和靜好。
就連一向愛找師弟們練手的古不怪都能感受得到,他們之間寧靜和諧的氛圍。
「走走走,別來煩人,哭哭啼啼觸人霉頭,老子還沒死,用不著你一身素白地來嚎喪,哪邊來、哪邊去,不要讓老子叫你家大人來領人。」小孩子的把戲,看得真可笑。
其實劉雨欣的衣衫並非素白,而是底色較淡的香色,但是大師兄眼楮不好,分不清顏色,硬拗成白衫。
可是他說白色,也沒有人敢跳出來說那不是白色的,他們這一群師兄弟姊妹的氣場非常強大,人也充滿氣魄,一個閑站也不覺得什麼,四個同時排排站,給人很大的壓迫感。
劉雨欣咬著牙,無可奈何的走了,但她臨走前的那一瞟,卻是恨意一閃。
靈識很強的狐仙仙捕捉到了,她不解的蹙眉。「那個女的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老是來纏著林綠雲?」沒瞧見人家對她不睬不理嗎?還死纏不放。
「愛慕吧,人家姑娘家很害臊呢!」勇于追愛的女子不多見,值得鼓勵。
迸不怪瞟了眼噙著淺笑的紫墨玉。「我看那女的眼神不正,身上有股躁動的邪氣,你們別太大意了,小心應付,那人不簡單,絕非我們表面所見的柔弱可欺。」
「沒想到大師兄也會關心草芥般的我們,真是難得呀!」看來天要下起紅雨了呢。
「老二,你一張嘴像糞桶,專門噴糞。」開口沒一句好話,專門扯人後腿,他怎會有這種老和他作對的師弟?
紫墨玉笑了笑,不反擊,一雙迷人的眼楮泛著冷意。「你們難道沒發現嗎?劉家一行人從萬獸叢林出來時,所有人都神色慌張、狼狽不堪,或多或少受了點傷,唯獨一人例外。」
卓清儀、狐仙仙兩人是一臉困惑,她們真的沒察覺到這些小細節,那時只考慮要不要救人。
「劉雨欣。」林綠雲冷冷的啟唇。
「沒錯,她的柔弱是假的,膽小羞怯也不是真,她以為她把所有人都瞞過了,包括自家親人。」
她的兄長至今還相信她是弱不禁風的小泵娘,有點小靈力卻無自保能力。
紫墨玉刻意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說︰「她試圖接近我們是為了什麼,報仇,或是別有所圖,你們之中誰和她結了深仇大恨?」
眾人都思索了一番,卻想不出劉雨欣的企圖,但是若將時間拉到兩年多前,那時林綠雲和狐仙仙剛入門,一切就都想得通了,他們的確與人有過不小的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