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爹過生辰?」
吳秋山無奈苦笑。「是咱們的爹,過五十歲生辰,以往沒見他提過,我都忘了有這回事了。」
鄉下人家不過生辰,在田地里討活的泥腿子更不興這一套,除了六十大壽做壽,其余生辰多半不大費周章,畢竟沒那麼多余錢。
「不會是你大哥、二哥的主意吧?」這兩人總是不消停,再加上他們的妻子,不熱鬧都不行。
吳秋山笑得更加莫可奈何。「大哥還特意搭著我的肩頭,神情愉快地叮囑我不要忘了送禮。」
「送禮?」牛青苗嘴一撇,用鼻孔哼氣。「我看他們是看上咱們養在園子里的雞,巴不得全送進去老吳家。」
「我想也是,二哥跑來警告我別想吃獨食,要記得兄弟的一份。」他只是不想同他們計較,不是笨,他豈會听不出二哥的意思是要他把養的雞分給他和大哥,這樣才是兄弟。
可是他們不會去想雞崽的本錢是誰出的,又是誰在照顧,光吃園子里的草還是不夠,他和妻子不時得弄些粗糠和野菜來加料,還挖蚯蚓挖得雙手腫大,痛了好些天。
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只想坐享其成只會折損兄弟情分,吳秋山就是想不通他的兄嫂們為什麼不肯腳踏實地的干活兒,成天琢磨著能從他身上拿到什麼的壞念頭。
牛青苗神情一凝,拉拉他的袖子道︰「不如我們提早賣雞吧,雖然會少賺一點,但也省得他們惦記著。」
「那以後呢?你不是想開養雞場,這麼一來,我們的雞會越養越多,大哥、二哥他們更不會罷手。」吳秋山想讓媳婦兒過好日子,而不是跟著他吃苦,身為男人,他必須想辦法解決。
想到就苦惱,她苦著一張小臉。「走一步算一步吧,咱們先把這一批雞清了,下一次要養雞也是明年的事。」
他們沒有足夠的銀兩蓋保暖的雞舍,大風雪一來雞就凍死了,她也是怕血本無歸,不敢大量飼養,在養雞方面她還是新手,只能小辨模的養養看,試試水溫,看能不能撒開手弄個大型的養殖場,專門供應酒樓、飯館的需求。
她原本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只想當個衣食無缺的平凡小老百姓,可是現實不斷的磨礪,她若不繼續往前走,四周的人和事就會把她壓得再無退路可行。
看到她為難的表情,吳秋山的心里很難受,他想著不能再讓她難做人,他才是肩負一家之責的一家之主。「媳婦兒,你放心,我不會再由著他們恣意妄為,我會擔起責任。」
牛青苗沒瞧見他眼中的堅決,笑笑的自我安慰道︰「沒關系,就忍他們一時吧。對了,我們能蓋房子了,你說說,蓋一間我畫的屋子得花多少銀子?」
她畫的是簡圖,屋子坐北朝南,有一間正堂,兩側各有一間側屋,一間是廚房,砌有一大一小通口相連的灶台,小的煮飯,大的炒菜、炖肉;另一間則做為寢間,比原本的大一倍,能擺放各種櫃子、箱籠。
左右各有兩間廂房,左廂房留一間住人,另一間是雜物間,可以放一些農作工具;右廂房都不住人,只是先蓋好,等日後有需要再看看要如何使用。
另外有一間獨立的小屋是柴房,洗漱房在正屋的後頭,與茅房相連,她也做了一番改進,把茅坑改成蹲式馬桶,有一條橫溝可以排泄,排到屋外挖了個深坑的糞坑。
簡單來說,她是以七0年代三合院的雛形繪制的,並未做太多改變,她的心很古老,她喜歡傳統的事物。
他看過她畫的圖,當下再一次被她的本事所懾服,他的媳婦兒真真是厲害。他想了想,回道︰「大約要三十五兩到四十兩,泥瓦匠不好請,要價較高,青磚量多好壓價,你還要在屋里鋪上青石板,價錢就壓不下來,泥瓦匠得多一層工序……」
四十兩夠他蓋七、八間土壞屋了,當初他向人借錢湊了數,加上父親給的三兩,勉強用五兩銀子蓋了現在住得土壞屋,當時有榮叔家來幫手,省下不少工錢,要不還真蓋不起來。
吳秋山想起剛分家時的艱辛,心里難免欷吁,他也是苦過來的,知道守成不易,尤其還有一些扯後腳的家人。
「咱們這幾個月賣山貨和野味也賺了一些,扣去日常所需,我手邊還有四十五兩三百多文,拿出四十兩來蓋屋子,剩下的還能過個好年。」反正他們才兩個人,所費不多。
「媳婦兒,你忘了要賣雞?」那又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這不是還沒賣掉嗎?我正頭大著。」牛青苗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她對梧桐鎮不熟,哪家酒樓、哪家飯館往哪走都不曉得,幾百只雞是要賣給誰?況且每一家做吃食的都有各自的固定貨源,而她一個鄉下小女人無足輕重,硬要強行插入,若是數量少還能賣入大戶人家,多走幾家也能銷得掉,可是她想把養殖場做大,那就要有一條穩固的銷售通路。
她考慮著要不要開一間炸雞店,仿效基爺爺和麥叔叔,整桶和零賣,再弄些水果派、蔬菜卷、炸雞塊、薯條……唉!想太多也沒用,她現在最欠缺的是銀子,沒有幾千兩是弄不起一條龍作業,自產自銷成本太高。
銀子呀銀子,你到底在誰家,快滾進吳老三家,我們就住在山坳村,只要在入村的山頭前抬頭一看,那座孤零零的土壞屋就是了。
「不大、不大,媳婦兒頭很小,只比我的拳頭大一些。」吳秋山握起拳頭,討好地在她面前一晃。
牛青苗噗哧一笑。「你還取笑我,我都快愁死了。」
「不愁、不愁,我帶你入鎮就是去見一個人。」見到他,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誰呀?」古古怪怪的。
「天香樓的東家。」吳秋山說得平常。
牛青苗難掩驚疑。「那不是本鎮最大的酒樓嗎?」
非達官貴人不入,入店的最低消費是二十兩起跳,要有點家底的才吃得起,一般的地主老爺要吃上一頓都得再三衡量。
「嗯!我以前打來的大型獵物都是交給天香樓,只有他們才吃得下,他們的掌櫃待人很好。」笑口常開,平易近人。
生意人當然得笑臉迎人,難道還要惡言相向,那就不是結緣,而是生仇。「你認識天香樓的東家?」以他一個山野獵夫而言,那無疑是頂天的大人物。
吳秋山突然咳了幾聲,面上有可疑的潮紅。「我……呃,救過他,所以……」他是覺得高攀了,可對方認定他是朋友。
「你救過他?」牛青苗好奇的睜大眼。
「那個……嗯!我們回家再提,先去見見長風兄弟。」他也不確定對方在不在鋪子里,那人交游廣闊,老是四處跑。
他是臨時興起,並未事先通知,純粹是踫踫運氣,可見兩人的交情好到什麼程度,想見就能來,不過他不是記恩的人,早忘了有這回事,要不是今日有求于人,他還真不願意提起,感覺像在索取恩惠.
何長風,也就是天香樓幕後東家,京城人士,年二十四歲,風流瀟灑,俊俏如玉,擁有一張騙死人的好面容,一張能言善道的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最擅長拐騙女人心。
但這樣的謙謙公子也有落難的一天。
那一日,風和日麗,是個出游的好天氣,他和幾個狐群狗黨……呃!是吟詩品文的世家公子,一同到天險山打獵,這些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當是來游玩,無意闖進一個狼群正出外獵食的狼穴,巢穴中還有幾只出生月余的小狼。
這群世家子真是找死了,捉起小狼就要當寵物養,還為誰要養哪一只而鬧起來,喊得最大聲的便是當年年僅十八歲的何長風,他堅持養白額的狼崽,認為襯他的風度翩翩。
就在幾人吵鬧之際,狼群回來了,看到自個兒的孩子受到威脅,獠牙一露,便撲上去一咬。
情況有多混亂,不用想也知道,幾個公子哥兒跑的跑、叫的叫,個個身上都有傷,鮮血淋灕,而狼群還在後頭緊追不舍,齜牙咧嘴,眼露綠光。
何長風是個倒霉悲摧的孩子,他不巧被狼牙咬在大腿,直往外冒的血讓他根本跑不動,落在最後面,眼看著就要被凶狠的狼追上,他甚至感覺得到狼口流出濃稠口涎。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剛學會打獵的吳秋山出現了,他一箭射穿狼首的雙目,箭尖透腦而出,不過他那時的箭法還不熟練,能射中一頭大狼算是巧合,接下來的幾箭都落空,他只好拖著何長風逃命,好在附近有座深潭,兩人縱身一躍才逃過一劫。
只是倒霉會傳染,兩個運氣不佳的小子迷路了,他們在山里轉了三天還走不出來,渴了喝泉水,餓了吃野果,夜宿山坳或石頭旁,一人休息一人守衛,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經過一場患難與共後,再走出大山的兩個人結成莫逆,他們有把性命交給對方的經歷,交情自是非同小可,說是過命一點也不為過,沒有昔日的吳秋山,就不會有今日的何長風。
「喲!終于肯來見我了,我當你一成親就浸入溫柔鄉了,十頭牛也拖不動分毫,沒想到萬年老龜還是爬出仙洞了。」見面就先來幾句嘲諷是何長風的風格,他的毒舌可比鶴頂紅,說完,他才把人給領進了雅間。
「我……呵呵,成親那日可沒忘了你,我送了帖子,可是你沒收到?」吳秋山歡喜瘋了,沒注意他有沒有到場。
其實要忽視何長風這個人很困難,他一站出來就是風華無限,一身雪白錦袍宛若出塵謫仙,惹足人目光,可是這人真的不能開口,一開口就招人厭,十句話中有九句不是人話,專門刺人的,臉皮不夠厚的請勿靠近。
「我收到了,只不過那時我在京城趕不回來,我命徐掌櫃送的禮你有收到嗎?」禮到人不到也是種情分。
「啊!什麼禮?」吳秋山一臉茫然的反問。
何長風不屑的道︰「準是讓你那兩個臉上長麻子、嘴巴流膿的嫂子拿走了,她們不問自取可不是第一回。」
幸好他知其習性未送貴重物品,只給了兩匹雲絲緞、一對珠花、一套白玉杯蓋,以及男女各一的西洋陶俑。
何長風認識吳秋山六年,對其處境了如指掌,兩人雖不常相處,可對吳家極品兄嫂的無恥行徑無一不知,他還曾經是受害者,拿了得之不易的雲霧茶送好友,東西才剛放在桌上,旁邊便伸出一只肥手飛快地搶走。
他氣笑了,頭一回做出有失風雅的行為,他將送人的禮又拿回來,當著兩個丑婆娘的面撒在地上,再用腳踩碎,最後心情愉快地叫小廝掃一掃,混著沙土看誰敢要。
那兩個婆娘,在他的面前都敢這麼做了,背著他還不知會做出什麼更過分的事,知道那笨蛋什麼也留不住,他干脆不送,省得人情送到狗嘴里,正主兒一樣也得不到,白費他一番心思。
「噗!」臉上長麻子、嘴巴流膿……這人講話真夠惡毒的了。
听到吳秋山身後傳來女子的笑聲,墨眼如星的何長風邪氣的一挑眉。「這位就是秋山兄弟的媳婦?」
「嗯!我媳婦兒,媳婦,這是我說過的天香樓東家,你別被他嚇著了,他只是嘴巴壞,但心不惡。」就是長得太好看了,勾人目光,所以他才遲遲不肯帶他媳婦兒來。
牛青苗微微挑眉。何長風心不惡?唉,她丈夫果然是個睜眼瞎。
何長風冷冷一哼。「別把我的底都給掀了。」
「你是不壞呀,只不過鼻孔揚得太高,眼神看起來有點斜。」吳秋山形容得很貼切。
「秋山,鼻孔揚高叫狂傲,目不正是自視甚高,不可一世,這人若不是紈褲子便是一方霸主,你眼中的心不惡可不見得善良。」更多的是冷漠,凡事冷眼旁觀,不易交心,可偏偏這種人一旦上心,他的情義相挺會是一輩子。
真是怪了,她家秋山不過是個打獵的,怎會遇到這號亦正亦邪的人物?大感不解的牛青苗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美型男。
「這女人說話真不討人喜歡,哪個旮旯角跑出來的妖精,還不用鎮邪劍一把刺死她。」看了就刺眼。
「長風兄弟,我媳婦不是妖精,她是我家的地主婆。」吳秋山好脾氣的眯著眼,一副樂在其中的傻樣。
「什麼地主婆,怎麼不是神主牌……」何長風話音方落,就看到一只大掌落到肩上,隨即感受到一股勁力,使得他的肩頭雖痛,卻又不傷及筋骨。
「長風兄弟,話不能亂說。」出手的吳秋山面容微沉的提醒道。
「好好好,知道你疼媳婦兒,還不放手,以後我少說她兩句就是了。」女人都是禍水,不管是不是紅顏。
「就算說一句也不行。」吳秋三放了手,但還是不忘再次強調。
何長風扭了扭肩頭,冷冷一瞪。「真當寶了呀!不過是個女人,你要幾個我送你……啊!你這個女人!」居然敢用茶水潑他?!
「不勞費心,我家很小,秋山養不起太多的女人,你留著自用。」小心腎虧。牛青苗若無其事的放下茶杯。
「什麼叫腎虧?」何長風氣惱的反問。這無禮的女人又在編排他什麼,真是越看越討厭,想象拍蚊子一樣拍死她。
咦!她在心里想他也听得見?牛青苗不曉得何長風看得懂唇語,她無聲的啟唇盡落人眼。「腎水虧損。」
「腎水虧損……腎?」腎主男子的精血……「等等,你是說我那方面……不行?!」
她聳聳肩,看著吳秋山笑道︰「我哪知道你虧不虧,我們家秋山沒這問題就好,有病要早點醫治。」
「你、你竟敢……吳秋山,你這媳婦腦子有問題,你快帶她去看大夫,省得為禍世人。」何長風氣極了,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挑刺,她可是史上第一人,他真的很想用指頭揉死她。
「我媳婦很好,她的關心是出自善意,你的拳頭不用握緊,她不會傷害你的。」吳秋山的一顆心完全偏向自家媳婦,才不管何長風氣得雙眼都要冒火了。
「哼!還善意,我看她是來索魂的,要不是看在她是你的女人,牌樓底下一定早就多了一具躺尸。」何長風恨恨的道。
「你就是這張嘴巴不饒人,像燒刀子似的灼人,我今天來是有點事……」吳秋山一頓,想著要如何開口。
「什麼事?」何長風比他爽快。
「是這樣的,我家養了一些雞,想賣給天香樓……」
吳秋山話都還沒說完,何長風這個急性子的就不耐煩地打斷道︰「都拿了,不過是雞而已,我們天香樓的醉雞、花雕雞、桂花雞可是遠近馳名,你一定要吃了再走,不吃便是不給我面子。」他像是個攔路土匪,口氣盡是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