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峰書院?!
這牛青苗還真敢開口,不怕把腰給閃了,脊椎骨挺不直趴著做人。
何長風神情輕蔑的瞅著她,用目光回她八個字,早死早超生,勿奢念。
雲峰書院乃本朝四大書院之一,專收小有文才的學子為生,文韜武略上若無出色處,管你是大臣之子還是巨賈子孫,剛正不二的山長柳夫子一律拒為門外,不肯降低學生入學的素質,選學生之嚴苛媲美進士考選。
不過一旦入了雲峰書院便是前途的保證,不論考上秀才、舉人,或是從此平步青雲直爬上高位,雲峰書院出去的學生一定有不差的名氣,為鴻圖仕途添光。
而嘴上嚷嚷著叫牛青苗別作夢的何長風還挺有本事,真把牛青陽送進雲峰書院,依規定要住校舍,逢五休沐一日。
「不要了,姊姊,我不行了,一會兒我還要趕回書院,不能再幫你了,你饒了我吧!求你了,你是我親姊姊,不是牢頭啊……」不行了,不行了,他的手抽了,握不住毛筆了。
「年紀輕輕的叫嚷什麼,你親爹後娘還在呢,還用不著你披麻帶孝,你給我老實待著,沒弄完不許走。」好不容易逮了個能讀能寫的勞力,牛青苗豈能輕易放過。
當年吃過炸雞的何長風真的是吮指回味,原本就同意和吳秋山夫妻合作開鋪子的他二話不說地由租變成買,買下地段最熱鬧的鋪子進行改建,內外大整修整成牛青苗要的樣子,還特地請了人打造了特制的鍋具和烤爐。
何長風迫不及待的想開張,他覺得大有賺頭,可是牛青苗不同意,把他壓了壓,她養的雞還沒長大,他上哪弄來大批的雞肉,還不便宜了別的雞販。
只是拖呀拖的,拖不過金主的脾氣暴躁,第一批成雞養足四個月半在六月宰殺,熱火朝天的炸雞生意因此展開。
比照某現代連鎖企業的營業方式,鋪子一共有三層,一樓是點餐區,只提供排隊排累了歇歇腳的長椅,不讓人在此用餐,而二樓是開放式的用餐間,任誰只要買了鋪子里的吃食都能在此吃完,順便聊個家長里短。
三樓則是特別招待區,設有私人包廂,要有點聲望或銀子的人才能上來,另設有專門通道,而且要預定。
不過為什麼特別呢?
因為這里吃得到連皇上、皇後也吃不到的現摘當季果品,像櫻桃、楊梅、棗子、隻果、香梨、柑橘,拳頭大的人面桃,紅得喜人的杏李……十幾種甜得多汁的水果。
牛青苗把吳秋山名下的幾百多畝地都拿來開果園,有混種、有分區另種。
現今的雞只養殖場上有幾萬只雞,分批飼養,飼養來源不花一文錢,她在雞舍旁又蓋了一溜屋子,專養蚯蚓,在地上挖了坑埋入長方型木箱,再將切段的蚯蚓丟進去。
養蚯蚓的飼料是來自天香樓、賞味居、寶味齋的泔水,以及用剩的菜葉子,把每條蚯蚓都養得又肥又大。
但是只有蚯蚓還是不夠,所以她又收集了小魚小蝦和別人不要的螃蟹,以及炸雞店吃剩的雞骨頭,她一鍋子煮熟了又放在日頭底下,等曬得酥干了便輾碎喂給雞吃,補充鈣質和甲殼素。
她的事業做得這般大,有太多事情要處理了,總是需要個幫手嘛,況且當初她就說過了,要弟弟以後回來幫忙做帳。
「姊呀!我娘生沒爹養,就靠著讀點書出人頭地,你可不能因點營頭小利就耽誤你弟弟的前程,我要中舉人、考進士,三元及第。」沒這麼奴役人的,他的手快寫斷了。
牛青苗一顆栗爆往他頭頂賞下去。「就你滑頭,跟某個唯利是圖的家伙學壞了,瞧你以前多淳厚的一個孩子,才和他混了幾年就油嘴滑舌,還拿出什麼前途來擋我們的財路,你連秀才都沒考過。」不打不成器,他欠缺的是教訓。
「姊,別打了,真疼,君子動口不動手,夫子說我今年可以下場試試,有八成的希望。」牛青陽沒把話說死,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萬一在考場失利,看好他的人還不一棒子捶死他。
一轉眼都過了兩年,當年瘦瘦小小的小少年如今長成文質彬彬的白衣兒郎,已經十四歲的牛青陽十分用功,他在去年通過府試,已是一名童生,再考便是秀才老爺,他有十足的把握能考上。
「你姊姊我不是君子,這里還有個小人,不講理是我們的特權。」牛青苗笑著撫撫不太看得出來的小骯,一副得意嘴臉。
「姊……」哪有人這樣壓榨人,還說得理直氣壯的。
「少說話,多做事,快把帳簿弄好,是誰說要當我的賬房的,做人要信守承諾,不可失約于人。」捉住他的小辮子的牛青苗善用人才,銀子的事當然要交給自己人較安心。
牛青陽苦著一張臉,整個人快趴到梨花木案桌上。「姊,打個商量成不成,你別再突發奇想弄什麼新點子了,我和姊夫真的撐不住呀!你沒瞧我們越來越瘦了嗎?」
錢賺得越多,人越忙,忙到連坐下來喝口水都快沒了時間,他們當初只想不挨餓,沒想過要暴富呀!
听他這麼一說,牛青苗也很苦惱。「你以為我想呀,當時只是想省點事,不用太操勞,沒想到……」反而更累了。
除了和何長風合作的炸雞店外,他們也有自己的鋪子。
那時新屋子剛蓋好沒多久,二十畝地的櫻桃樹和楊梅都開花了,花開雪白十分美麗,她站在樹旁賞花陶醉,覺得人生真是太美好。
突然,她想到一件很嚴重的事情,果樹開花要授粉呀,未經授粉的花兒哪結得出果實,那她不是做白工?
那時剛好有一只蜜蜂飛過眼前,她想到電視節目中介紹的野蜂,于是她又讓丈夫做了蜂箱,養起蜜蜂。
誰知無心插柳柳成蔭,原本才十只蜂箱,擴充到三百多只,滿山的果樹都需要授粉,從春天到秋麥和油菜花,三個月收一次,一年能收三次蜂蜜,他們成了附近幾個縣城的蜂蜜供貨商,連京城的貴人都聞名前來購買。
她真的只是想偷懶呀,可是蜂蜜過盛不賣出去難道要自己吃嗎?他們已經把蜂巢做成蜂巢餅賣給了天香樓,自個兒再也消耗不了,除了當商品銷售,再無第二條路而走。
還有炸雞剩下來的雞頭、雞脖子、雞爪、雞下水丟了也可惜,于是她弄了個鹵味作坊,專門消耗這些「廢棄品」。
天曉得居然又大受歡迎,每天鹵了幾千斤都不夠賣,害得她限定販賣時間,一天只賣兩個時辰,免得工人們也累垮了。
但是……物以稀為貴,越是買不到越想買,吳記鹵味的鋪子一開,大排長龍的百姓便一窩蜂的涌進,原本能頂上兩、三個時辰的貨源,在大量搶購下而供應不及,她只好把價錢往上提。
只是成效不大,想吃的人還是蜂涌而至,他們不怕東西貴,就怕吃不著,銀子算是小問題。
所以牛青苗有點小憂郁了,她明明想做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媳婦,為什麼莫名其妙成了銀子多到用不完的大富婆,她的不理解有誰能解釋?
「你們姊弟倆還沒把帳算完呀?我又收帳回來……」甫入門的吳秋山話都還沒說完呢,就見四道幽怨眼波射來,他頓時腳下一滯。「怎麼了,是賬面有問題嗎?若是出入不大就別放在心上,咱們不缺那點小錢。」
兩年前,他還為他口中的小錢入山打獵,在濕濘的泥地趴上大半天,穿過滿是荊棘的林子,只為打只兔子、獵頭羊,好給妻子吃飽穿暖,可是听听他方才是怎麼說的,「咱們不缺那點小錢」,嘖,多暴發戶的說法啊!
「秋山,咱們的銀子太多了。」牛青苗多愁善感的走向丈夫,一臉委屈的偎向他,她真的是很煩惱。
聞言,吳秋山為之失笑,摟著她的腰輕撫著。「那不賺了好不好?咱們回山坳村種馬鈴薯,做炸薯條。」
兩年時間改變了不少事,他在縣城里買了二進宅子,因為炸雞店就開在縣城,何長風嫌梧桐鎮地小人少,又和他的天香樓打對台,所以開遠點好兩邊獲利。
兩夫妻想著來回一趟不便,總要有個落腳處過夜,于是跳過梧桐鎮改在山陰縣購宅,花了他們一千五百兩銀子,不過離雲峰書院近,牛青陽一休沐便有家可回,正好被他姊姊逮來當免費勞工,賬房一職非他莫屬。
她像是被打了一槍,眼神更加哀怨。「你想讓長風兄弟追殺我嗎?我若是說收手,他第一個舉刀來砍。」
何長風在一年前被家里人逼著成親了,對象是榮陽公主的女兒柴郡主,皇家兒女難免驕縱,他被管得連家門都快走不出去,也比較少來走動,每一回都是偷偷來的。
牛青苗取笑他惡馬有惡人磨,他的報應到了,月兌韁野馬有主了,日後再不能勾搭良家女子。
「孩子今日有沒有鬧你?」吳秋山眼神溫柔地將大手覆在不太顯懷的肚子上,眼底的笑意更濃了。
「還好,沒再吐了,也吃得下了。」這兩年吃的又還回去了,已見豐腴的身子又消瘦了幾分。
十七歲生孩子還是早了,可是每每瞧見丈夫期盼的神情,牛青苗就覺得有點對不住他,在這年代以他的年紀來說早該為人父了,起碼是幾個孩子的爹,難怪他會渴望。
吳春生家的大兒子都能說親了,老二的女兒也在相看了,同是兄弟卻膝下無子,想想也夠可憐了。
所以兩人決定努力一下,在房事上就……沒有節制,結果吳冬芽都嫁了還是毫無動靜。
可是這事也妙得很,想要的時候不來,不想的時候就來了,著胎三個月,不太安分的鬧了好幾回。
吳秋山一听,明顯松了一口氣。「媳婦兒,你不能再瘦了,不論吃多吃少一定要吃。」
「我也想吃呀,可是你要看肚子里的這個合不合作,他簡直調皮得令人頭痛。」牛青苗雖是在抱怨,但整個卻散發著身為母親的光彩。
「他不乖,等他一出世我就打他一頓。」沒什麼比媳婦兒更重要,他越來越離不開她了。
「傻話。」他能一如往常的待她,她真的很高興,一個男人能在兩年內始終如一的對待一個女人,難能可貴。
沒有貓兒不偷腥,套用在男人身上亦通用,人只要一有錢就會想東想西,即便自己不動心也會有人主動送上門。
山坳村無人不曉得吳秋山發達了,說他沒有銀子絕對沒人相信,光看他家屋後結實累累的果樹,再瞧瞧滿園子歡跑的雞,還有他們進出村子都坐驢車了,身上的衣著也有上等的棉和綢衣,不富怎麼可能。
不論村里或鎮上都有人動念想為他說門親,不是娶妻,而是納妾,他們認為他有些閑錢了,身邊怎麼可能只有一個女人,而且是個不會下蛋的女人,是男人都會想有子嗣。
可是他也不知是裝傻還是真不懂,三句不離我媳婦兒,讓人想開口都找不到機會,無功而返。
「人不傻就好,省得你說不會說話。」吳秋山親了她的粉唇一笑,親完了呵呵的傻樂,一副有妻有子萬事足的樣子。
牛青苗面色微紅的推了他一下,唇畔有化不掉的濃笑。「這一胎你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都好。」都是他的孩子,他不會像他的爹娘一樣只生不養,把孩子當成來討債的冤家,被忽略的感覺太痛了,他不願意他的兒女承受。
「生個兒子吧,不然大伯、二伯又來鬧。」他們真的很有毅力,鍥而不舍,連她都要佩服他們對于銀子的執著。
「媳婦兒別氣了,這事兒過去了就要放下,老擱在心里對身子不好。」他揉揉她的頭,眼底閃著疼惜。
「我不是生氣,是無奈,怎會有人臉皮厚到這種程度,無所不用其極。」教人好笑又好氣。
就在四個月前,吳春生、吳夏生兩對夫妻找上吳秋山,說他們三房成親年余一直未聞喜訊,兩房人想著不能讓兄弟絕後,所以一致同意過繼大房的三虎給三房。
三虎都十一歲了,有誰會過繼這麼大的孩子,何況那時吳秋山成親還不足兩年,這幾人實在太心急了。
吳春生、吳夏生私底下的決定要逼迫三房接受,還以長子的名義要接收二十畝山坡地,要是他們曉得接連著九百多畝的大山也是三房的,恐怕更是不會罷休,連祖先牌位都請下來。
「你放心,我就算今年無子也不會接受其它房頭的佷子為子,我可不會讓你受這種委屈,況且要是萬一我比你早走了,你還不被欺負死……」有他在,大哥、二哥都敢這般欺負人,若他有一日不在了,他們或他們的兒子們還能不為了謀奪家產而趕盡殺絕。
「秋山。」牛青苗不快的一喝,重重地往他腰上一掐。「以後再說這些不中听的話,就罰你睡廚房,不許入屋!」
吳秋山趕緊求饒,「別呀!媳婦兒,沒抱著你我睡不著。」
「哼!說錯話是要付出代價,你不知道孕婦的情緒最反復無常,禁不起一點刺激……」話說到一半,她眼尖的瞧見一道雲白身影正準備開溜。「陽哥兒,你想拋下你懷孕的姊姊獨自快活嗎?大夫說我的孕相不佳,不能太累。」
「姊姊,你後腦杓長眼楮呀!」怎麼他一動她就曉得了?牛青陽哭喪著臉走了回來。
「就盯著你一個,想給我跑?這麼多帳目你要我一個人算到何年何月!」她正要開始享福,不想死于過勞。
「不賺那麼多不就好了……」牛青陽小聲的咕噥。
「陽哥兒是讀書人,將來要做大事的,媳婦兒別逼他了,我洗洗手,等會兒我來做。」吳秋山任勞任怨,從不說一句苦,能讓妻兒過得好,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滿足。
一听,牛青陽馬上開心歡呼,「哇!姊夫英明,你是我再世父母,恩同再造,我終于可以從小山似的帳簿中月兌身了!」
「秋山,你不要太慣著他,這小子不找點事讓他做,就要念書念傻了。」牛青苗朝弟弟瞪去一眼,意思是,你一個吃白飯的敢不做事,想累死你姊姊、姊夫嗎?
牛青陽笑容馬上一斂,乖覺的一縮雙肩,靈活的眼珠子轉啊轉,意思是,姊姊,我沒吃白飯,你鋪子和作坊的帳有一大半是我做的。
「我哪是慣著他,瞧他寫得手都腫了,明天怎麼上課。」吳秋山個大心細,一眼就發現小舅子的不妥。
牛青陽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很贊同姊夫的高見。
「以前連飯都吃不飽,誰管手指腫不腫,唉!才沒幾年就嬌氣了,忘了沒飯吃的難受。」
牛青苗扶額,故意長吁短嘆的,那一聲淺淺的嘆息一落下,牛青陽心底濺起重重的波浪,他靜靜地走回桌案後方坐好,拿起沒算完的帳簿打算繼續核算。
突地,一只大手蓋住了翻開的帳簿。「你姊姊是跟你鬧著玩的,在她心中,你和果姐兒是她僅剩的親人,她不心疼你們還能心疼誰。」吳秋山笑著在小兒郎肩上一指,厚實的手掌給人心里發酸的溫暖。
「好了,別在我面前擺出小可憐的樣子,慣會裝模作樣的,等會兒吃過飯再回書院,剩下的讓你姊夫熬夜做吧。」有孕之後就容易累,牛青苗一坐下就打了個哈欠。
她算是好命,懷孕初期並沒有太折騰人的孕吐情形,只是聞不得油味,一見到肉就想吐,看到小孩子忍不住想哭,心情時好時壞,有時听見跑人笑就特別煩躁。
「姊姊、姊夫,我不會忘了今日之恩。」牛青陽站起身,一臉正經的朝兩人一鞠躬,鬧得他們都覺得好笑。
「嗯!我和你姊姊很欣慰,不過……長風兄弟說要在京城那邊也開一間「牛大娘炸雞店」……」
吳秋山的話才說到一半,姊弟倆同時發出受不了的申吟聲,不約而同的皺起眉。
「牛大娘炸雞店」是何長風的惡趣味,針對牛青苗,把她氣得喳呼了一通,二十歲不到的她哪里像大娘了!但後來一想,她不會永遠是鮮綠的小熬人,有一天年歲漸長了,叫大娘正好,鋪子要長長久久開下去。
「不要吧,我已經養了幾萬只雞,再養下去,連山坳村另一座山頭也要一並買下了。」她不想累死自己。
牛青陽一臉驚恐。「別呀,姊姊,你的銀子已經多到花不完了,千萬別想不開……噢!你怎麼又敲我腦門……」
「跟你長風大哥一比,咱們就是窮人,他隨隨便便一出手就是幾千兩,甚至是上萬,姊姊不指望你跟他比,但起碼長進點,千萬不要說自己銀子多到花不完,你那一點渣還不夠人家塞牙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