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瑤一噎,一肚子話堵在喉嚨口,下不去也上不來,難受極了,她怎麼也沒料到一向任她拿捏的表弟居然也有不買帳的一天,她慣用的伎倆在他面前完全派不上用場,就在她思索著還有什麼辦法時,她瞥見女兒怯生生的小臉,心思一轉,偷偷朝女兒的大腿狠狠一掐,像仇人似的推她跪下,還逼著她猛磕頭。
「鵲兒快,求你表舅、表舅母給我們母女倆一條活路,咱們沒屋子、沒銀子,他們不幫幫我們,娘和你只有去死……快,磕頭,不要停,求人不怕疼……」
喜鵲被強迫磕頭,磕得額頭都紅腫了,牛青苗于心不忍,和吳秋山對視一眼後,發話了,「夠了,不要為難孩子,我答應讓你們留下來。」這女人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連自己的女兒也下得了狠手。
「真的?」李文瑤喜出望外,媚得酥人的雙眸閃過一抹光彩。
「不過不是讓你白吃白住,你得到鋪子干活,我有一間鹵味鋪子開在向陽東街,你去幫著包貨、遞貨,鋪子後頭有幾間留給伙計住的屋子,可他們都是本地人用不著,你們母女倆就搬進去住吧。」反正空著也是空著。
依牛青苗的說法,那是員工宿舍,屋前有座小院子,院子中有井,還附設了廚房,自行打理三餐不成問題。
「什麼,你讓我住外頭不說,還要替你做事?!」李文瑤千百個不願意,她是來享福的,豈能做下人的活。
牛青苗不以為忤,指著門口,好聲好氣的道︰「你可以選擇做或不做,我們小門小戶,養不起閑人。」
「你……」李文瑤狠瞪著她,把牙關咬得生疼。
「姊姊,你看我能不能干,我給你找了個賬房來。」牛青陽拉了個個頭略高一些的少年走上前,笑得像偷吃到粟米的松鼠。
「賬房?」牛青苗艱難的挪動發腫的身軀,七個多月的身孕讓她更加不方便,她緩緩的抬頭一看,眼前站著一個白白淨淨的……男孩,眼神堅毅但面上稚氣未消,年歲看來不大。
「他叫唐文鏡,大我兩歲,是我雲峰書院的同窗,因為最近家里出了點事,他底下有四個弟弟妹妹要養,所以書院那邊沒法兒去,他要賺錢養家。」朋友有難就該仗義。
誰也沒料到今日看著文弱的少年,日後竟是牛青陽官場上最大的助力,幫助他度過不少危難。
「你以為替我找個人來,你就可以偷懶了?」她豈會看不穿弟弟的那點小心思。
牛青陽呵呵干笑。「姊姊,我要忙著看書,沒空幫你看帳,文鏡能一個頂兩、三個,勤奮克勉,什麼事都肯做,你一差遣,他絕對不會有二話,非常耐操耐磨。」
耐操耐磨是牛青苗掛在嘴邊的話,她挑人干活的條件就是能做事,體力要好,打罵皆由人,听久了的牛青陽也順口一溜。
「喲!當上秀才老爺了,一點小活也做不了,姊姊指使不動你了。」鳥兒長大要離巢了,孩子養大要離心,心寒呀!
牛青場苦著臉求饒道,「姊姊,我明年要考鄉試,舉人不好考,你就行行好,別再為難我了,長風大哥說,只要我中舉了,不論我考不考得上進士,他都會想辦法舉薦我去當官。」
牛青陽一直想出人頭地,他不願一直靠著姊姊和姊夫,男兒志在四方,他想闖出一番成就給他爹看,讓他爹知道自己軟弱所放棄的兒子能光耀門楣,可牛家沾不上光。
「哎喲!我要有個當官的弟弟了,了不起呀,小不丁點就要戴高帽,你的頭夠大嗎?姊姊幫你量一量。」牛青苗作勢要量弟弟的頭圍,其實是提醒他為官不易,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好,他還小,再磨練磨練幾年,天底下沒有一步登天的事。
「啊!姊,你不要亂揉,我的頭發都被你揉亂了,長風大哥的爹是戶部尚書,他兩個哥哥也在朝廷當大官,還有他姊姊晉位淑貴妃了,他說有他們何家罩著,定能一帆風順。」他也是有靠山的人,不愁官路不順。
牛青苗一听便听出苗頭,笑意微斂。「不要結黨拉派,排隊站位,這天下是皇上的。」
她記得淑妃……不,是淑貴妃,她生育的四皇子,自幼聰敏過人,好讀書,善奕,深得皇上的寵愛,四皇子十來歲了吧,何家有志一同的為他打算,先為他拉攏人才,不動聲色的培養自己人,再在適當的時機將人安插上合適的位置,使其朝中有人,一呼百應。
而她也想過了,何長風不僅要牛青陽為四皇子所用,還想要他們夫妻跟著出點力,吳秋山的資產目前看來還不怎麼樣,小盎之家而已,但是五年、十年之後呢?四皇子成事要資金,銀子的不虞匱乏很重要。
由于炸雞店的成功,以及養殖場的擴大和養蜂、果樹之收入甚豐,慣做買賣的何長風看出其中的商機,他也曉得誰是當操盤手,他想藉由吳家的順風車賺更多的銀子。
如今的「牛大娘炸雞店」只開了山陰縣和京城兩間,如果每個城鎮都有鋪子,獲利之巨是無法想象的,而他看中的便是這一點。
誰知道牛青苗日後會不會又無心弄出什麼賺錢的行業,盯著她準沒錯,她就是送銀子來的財神爺。
牛青苗不介意被利用,她本身也熱衷賺錢一事,但她不希望涉入皇權之爭,畢竟一個不小心,人頭怎麼落地的都不知道。
「姊姊,你不要老是憂心這麼多,你弟弟聰明得很,不會那麼笨,糊里胡涂的加入黨派之爭,我們書院一向采中立態度,不偏向某一方,你只要把自己照顧好,讓我的小外甥平安出生。」她就愛瞎操心,頂著大肚子還放心不下。
牛青苗好笑地輕擰著弟弟的臉頰肉,欣慰的道︰「你長大了,也懂事了,以後姊姊和小外甥就要靠你了,牛大人,請多關照。」
牛青陽難為情的撓撓耳朵。「文鏡,我姊姊人很好的,你以後跟著她做事就知道了,而且我姊姊最護短了,一旦她把你當成自己人,你就能橫著走……啊!姊啊,耳朵……」
「我的耳朵好得很。」這小子一得志就張狂,得好好的教訓教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能橫行到幾時。
「我是說我的耳朵,快被你擰斷了……」牛青陽痛得哇哇大叫,毫無秀才的沉穩和謙遜。
「這是在告訴你一件事,禍從口出,即使是真的也不能隨便說出口,你姊姊我是護短,可是用在行動上,出奇不意才是兵家大法。」她又擰了一圈才放手。
牛青陽撫著泛紅又發熱的耳朵,提醒道︰「文鏡,你小心一點,我姊姊發起狠來也是六親不認,你看我被她蹂躪得有多慘……」一看姊姊的手又要伸過來,他趕緊跳開。
長相秀氣、身材頎長的唐文鏡靦眺的笑著,羨慕牛青陽有個好姊姊。
誰知道這麼害羞的一個男孩,日後被牛青苗教成有如一方霸主,一手掌控商、政兩界,為本朝第一富商。,
這又是牛青苗另一個不小心,她只是偶而想偷偷懶,放幾天假,把事情放給底下的人去做,不意磨出個全能的大總管,他們夫妻倆索性不管事,就讓他一人去搗鼓,結果他賺錢賺得這兩人求他不要再賺了,庫房放不下。
但這些都是日後的事。
「別理青陽,他孩子氣還很重,我急著用人,你幾時能上工?」她這肚子大得沒法好好算帳,一躺下就起不來。
「明天。」唐文鏡的聲音很清亮。有活兒可以做,就表示有銀子可以領,這樣家里的情況就能改善了。
「好,那你辰時三刻過後再過來,這幾天是采收期,收上來的帳有點亂,你就辛苦點,幫著我盯緊了,記得,你要先跟家里人說一聲可能會晚一點回去,免得他們擔心。」產業太多管理起來還真麻煩,她明明不是動腦型的主管呀!
為了炸雞店的調料不致中斷,她讓何長風弄來不少外邦品種的種子,她又買下三百畝地種胡椒、番紅椒和西紅柿,因為這幾樣作物她又開了研磨作坊和果醬加工區。
秋天一到,棗子、柿子、隻果、柑橘、櫻桃、楊梅……十幾種果子都成熟了,最後一期的蜂蜜也要收了,她還種了秋麥、土豆、花生、黃豆等,地里的糧食不等人。
榮叔管著果園,大榮是鹵味作坊的小避事、小榮盯著蚯蚓養殖,就連阿滿嬸也有鹵味鋪子做事,這一家人做事都很勤奮,就是識字不多,繳上來的帳簿寫得歪七扭八的,有些字還要用猜,讓吳秋山夫妻很是頭痛。
「嗯!」唐文鏡乖巧的應了一聲。
「我先給你一個月二兩銀子,之後再看你能力做調整……」
「二兩?」唐文鏡驚訝的大叫。
「怎麼,太少了?」牛青苗也覺得少了點,不過一開始給多了,以後不好調薪,要慢慢加,才能看出東家的用心。
唐文鏡眼眶微紅,悄悄地以袖子一拭。「是太多了,我們鄰里周大叔替一間茶樓當管事,一個月才拿一兩。」
喔!是這樣呀!「我這里的帳不好管,事情多,給多一點工錢是應當的,對了,我想你家里可能有困難,我先讓你預支半個月的工錢,你把錢拿回去將家里安頓好,我這里閑的時候很閑,可忙起來要人命,尤其是年底。」
牛青陽重重的點頭。「年後最閑,你可以讀書,可是這幾個月呀,簡直不是人在過的,你真的要保重。」
牛青苗手一舉起,牛青陽人就跑了,她那肚子沉得沒法去追,只好無奈的啐上兩句,「就你話多!」接著她轉頭看向唐文鏡。「你以後就跟青陽一樣喊我姊姊就好了。」
「是,東家大姊。」遇到好主家,唐文鏡動容在心里發誓,他一定要用心做事,回報牛家姊弟對他的恩情。
听著東家大姊這個稱謂,牛青苗覺得挺新鮮的,不禁笑了,而後她讓陳叔帶唐文鏡到賬房支領一兩的安家費,待弟弟回來,她揪著弟弟的衣領又是好一番說教。
她發現啊,女人一旦要當母親了,總是特別嗦,可是沒辦法,就是控制不了。
「好了啦,姊,你不要再念了,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你先停一下,有件事我非說不可。」不說牛青陽的心里很不安。
「什麼事?」牛青苗好笑地看著一臉嚴肅的弟弟。
「這幾天書院收假,我每天在宅子進進出出時,總會看見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不時朝宅子內窺探。」他一走近,那人就跑開,他走遠了,那人又偷偷模模靠近,以為沒人瞧見。
一听,她的表情多了幾分凝重。「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是個女人,每天都穿不同的花裙,她會用方巾包住臉和頭發,讓人瞧不出她是誰,不過……」真要是熟人包得再緊也沒用,他這人沒什麼長處,認人是專精。
「唉,真不想問你。」牛青苗也大概猜出是什麼人了,她知道有個人喜歡用方巾包發,好讓落發不往前垂。
牛青陽鼻孔一哼,揚起下巴。「是姊夫那個表姊,她私底下來找過姊夫好幾回,都被陳家老大給擋掉了。」
說人人到,吳秋山衣著略顯凌亂地走到妻子身側。
「你這是怎麼了,被賊追著跑嗎?」有時賊比人還凶,偷不到就搶,搶不到就殺。
「媳婦兒別揶揄我了,比被賊追還慘,你丈夫我在咱宅子門口被人堵了,我不點頭還不讓我進門。」簡直比土匪還強橫。
「文瑤表姊?」
「不是她還有誰,我現在是一見到她就怕,能閃就趕緊閃。」她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好歹要臉面。
「她要做什麼?」牛青苗嘆了口氣,這些個吳家人,真是沒一日消停。
吳秋山苦笑的搖搖頭。「她說她和鵲姊兒兩人過節很淒楚,想在中秋那天到咱們這賞月,一起熱鬧熱鬧。」
「你答應了?」把戲還真不少。
他無奈的扶著妻子小步走。「她都要給我跪下了,人來人往多難看,我不同意行嗎?」
「嗯哼!她就是吃定你心善,怎麼不來求我呀,我保證幾句話就轟得她沒臉。」人家沒下帖子邀請要來湊興,她要不要臉,強行登門的行徑最教人看不起。
「媳婦兒別生氣,要顧著肚子里的孩子,你若不要她來,回頭我讓陳大郎跑一趟,就說咱們今年不過年了。」沒心要為了外人鬧得不愉快,節日還是跟自家人過比較好。
牛青苗不想讓丈夫落了面子。「算了,她想來就來,咱們防著點就是,家里的貴重物品要鎖好,銀子首飾收好……」
她嘮叨著,身後做事一絲不苟的喬嬤嬤頻頻點頭,表姑女乃女乃有「借」東西的毛病,她每每瞧見牛青苗戴的鐲子、用的簪子,她看得中意的便會走過來說兩句贊美話,然後就要人家取下來讓她瞧瞧,一拿到手就不還了。
吳秋山的一套湖硯、柳夫子送給牛青陽的墨寶,甚至牛青果的粉珍珠小耳墜,只要能賣上幾兩銀子的值錢物她都順。
「媳婦兒,你不要太草木皆兵,大不了咱們派個人跟在她身邊,她走東就跟東,她走西就跟西,讓她沒得使壞心眼。」吳秋山覺得家里人都在,表姊再神通廣大也使不了壞。
然而他怎麼也沒料到,就是他這種凡事不計較、不把人想得太壞的心態,讓他差點兒錯失今生摯愛。
「得手了沒?」壓低的男聲有幾分興奮。
「有我出馬還能失手嗎?我眼眶泡在淚水里,一眨就淒楚的流下,再拉著他的衣服不放,訴說我們曾經的過往,只要是男人,哪受得起我的軟磨功。」頗為自得的李文瑤媚波橫送。
「呵呵,別說大話了,要是你真能將他拿捏在手上,怎麼兩個多月來毫無進展,人家避你如蛇蠍,你連他的宅子也沒進過幾回吧!」她太沒用了,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都勾引不了,月兌光了送上前還怕他不要嗎?
「二表哥,你別忘了我們是在同一艘船上的人,我好你才好。」他急她不急嗎?她不想再在鹵味鋪子賣鹵味了。
吳夏生訕笑道︰「我是擔心你又搞砸了,若等老三媳婦生下個胖兒子,咱們的算計就全落空了。」
「呸呸呸!烏鴉嘴,這次一定行,有你們的配合,我絕對能將他手到擒來。」只要先把擋路的移開。
李文瑤並不怨吳秋山,他的不受誘惑只會讓她更想得到他,牛青苗才是她最痛恨的人,牛青苗的軟言軟語像一把刀刻著她的心,讓她覺得自己是卑微的、低賤的,不配站在他們身邊。
所以,她想先讓牛青苗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