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兒半隱,微風輕掠,吹動樹葉發出沙沙聲。
重影相迭,月光照出樓閣剪影,郁郁蒼木高聳入雲,無人的深夜只有蟲鳴蛙叫聲。
一道巨影鬼鬼祟祟的,小腦袋瓜子探頭探腦的從天泓院正屋走出,躡手躡腳地貼著雕花欄桿往後院小屋走去。
說是小屋其實也不小,足足有平常百姓家二進院大小,屋里擺設不多,但奇木巨石不少,以半隱秘的方式圍出一方冒著熱氣的池子。
這是一個引進地下熱泉的池子,長年水溫不變,微燙,但不灼傷皮膚,適合身體微恙,長期風濕或筋骨有損的人浸泡,一日半刻身心舒暢。
抱著一迭衣物的身影十分謹慎,她先放下成堆的衣服挽起袖子,和身軀不符的縴細藕臂伸入水中試試水溫,滿意的露出足以將人融化的甜笑,雙手插在嘴邊呼出一團白色一霧氣。
「哇!看來真享受,泡起來一定很舒服,好些一天沒好好淨身沐浴了,臭汗水味連自己也受不了,再多的香粉也壓不住……」
像是受不住溫熱池水的召喚,來者又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有沒有人影走動,見周遭靜謐得只剩下自己興奮萬分的呼吸聲,白玉一般的蔥指伸向牡丹玉扣腰帶,熟念地解開打了幾個繁復的花結。
艷紫色外衣落地,里頭又是一件桃紅色木樟花紋的織錦長樓,厚厚的裹著朱紅色對襟襦裙,然後底下還是一件又一件的厚衣,連月兌了四五件才見單衣下忽隱忽現的縴細腰身。
原來抱來的衣裳不是拿來清洗的,而是要替換的,光看兩迭差不多高的杉裙,可以想象穿的人有多辛苦,整天穿得厚實,難怪走得蹣跚。
不過這一月兌就輕松多了,女子身輕如燕,蓮足輕快,嘩啦一聲滑進令人驚嘆的溫泉里,如凝脂般的肌膚帶上粉紅色,黑發如瀑飄散白霧中,好不舒坦。
水氣洗去臉上的濃妝,一點一點蒸洗出清妍秀麗的面容,她不是艷驚四方的絕色,卻有小家碧玉的柔美,清雅動人的如同珍珠。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王府傳聞里近來最得寵的新寵妾,她形影不離地伺候大傷初愈的小王爺,頗得他喜愛,小王爺在哪里,哪里就瞧得見她圓潤如珠的身影。
但那份圓潤全是裝的,事實上季曉歌這個代嫁小妾是世人眼中的丑女人,因為她一點也不胖,而且瘦得兩只大手就能圈住細腰,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值得贊許的盈潤。
季曉歌對此十分沮喪,她一直很努力的把自己多養出幾斤肉來,至少別是這種手不能抬、肩不能挑的瘦弱身材,可是不論她吃下多少,這不中用的身子就是不見生肉,還越養越瘦。
她想,她大概是與娘親相似,親娘會失寵也是因為養不胖,不為父親所喜愛,原本娘親還有幾分腴潤,但在生下她不久後迅速消瘦,變得弱不禁風。
所以她們母子倆在季府的地位每況愈下,夫人、小姐只是虛名,連下人都看不起她們,常常背地里嘲笑,吃冷飯冷菜是常有的事。
因此她才養出堅毅、圓滑的性情,只為不讓積郁成疾的娘吃苦。
「太奢侈了,王府里居然有溫泉,這要多大的福分才享受得到呀!這些不知民間疾苦的皇親國戚實在太奢靡了……」
沒想過自己也是靡爛的一員,季曉歌歡快的拍著水,瑩玉般的嬌桐在池子里游來游去,嬌女敕肌膚在溫水中洗滌後更顯瑩亮,白瓷般光滑與月光輝映。
再抬眸一看,屋頂中心讓山做了華美的五彩琉璃,讓看似不起眼的小屋裝點得盛為華麗。
仰著頭,她頸部以下泡在溫泉里,背後靠得是不扎人、打磨過的白色圓石,多日來不敢睡得太沉的疲累頓時襲來,眼皮感到沉重,她舒服的輕唱一聲,側過身抱住形狀似猴的池石,微微打盹。
太累了,她睡得很熟,渾然不知有道一腳輕、一腳重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男子推門而入,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池畔躺了個果身美女,他逗弄的心思忽起,掏起一捧水灑上她微露的雪背。
「嗯!別吵,我還沒睡夠給我一盤桂花糕。」她夢見在季府小院,娘親手里拿著剛蒸好的糕,她嘴饋的喊餓。
「桂花糕沒有,有個小王爺,你要不要?」食指輕柔地搔著粉女敕小臉。
「小王爺?」一提到害她成為箭靶的冤家,季曉歌眉頭一皺,小嘴兒一嗽得高高的,泄忿般的說起夢話。「他怎麼不去死呀!從馬背上摔下來還能撿回一條好狗命,福大命大投對胎,他上輩子不知是燒了多少好香討好閻王老爺……」
「的確是福大命大,出世是來享福的,不過你運氣也不差,嫁入王府享受盤華富貴,下半輩子有享不完的福氣。」他笑著玩起那如烏雲的發絲。
「什……什麼運氣不差,根本是被逼的,王府要迎娶的是我大……大姊曉蘭,我是季曉歌,不是大小姐,大姊怕嫁過來會受虐,還有可能當寡婦,所以逃了……」她根本是倒霉。
「季曉歌?」原來她跟他一樣也是冒牌貨,正主兒不知所蹤。
蕭墨竹打從借用這具身體醒來,便一直不安的想身體的原主魂魄若回來了,他該如何自處?但是過了大半個月,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寄住的身子並無異樣,他才稍稍的安心,暫時先當這具軀殼的主人,日後再尋求解決之道。
只是午夜夢回時,他老想著回去原來的時代,他的爹娘尚在,家里的茶葉生意要打點,山上的茶園也得顧,新茶要初春前采集,還有夢中令他心頭一熱的姑娘看著緊閉眼眸,似在沉睡的側臉,他的心莫名的咚的重重跳了一下,隱隱有些發熱,眼前脂粉盡卸的主府小妾竟與夢里女子如此相似,他真想扳過她的細肩、抬起她的臉看個周全,是不是魂縈夢牽的那張臉。
但他什麼也沒做,心口柔軟地塌了一角,把她柔媚睡顏放入心中,繼續若無其事的把玩那青絲。
似乎被騷擾得不舒服,她動動身子嘀嘀咕咕,「對,我是爹爹不愛的季曉歌,一個替身,我也不想嫁給重欲的小王爺,他是個視人命為草芥的大壞蛋,可是我不嫁全府遭殃,不過最近的他……」
說了幾句,她總算發現不對,咦?怎麼有男人的聲音,而且好似……小王爺?
一陣哆嗦,季曉歌突地驚醒,她隱約感覺有個人蹲在池邊看她,但她遲遲不敢抬頭,直接裝死。
「他是大壞蛋,然後呢?我正洗耳恭听。」蕭墨竹覺得好笑,又有些憐惜,瞧她怕的,賞心悅目的小臉蛋都發白了。
「呃,其實小王爺一點也不壞,他英明神武,風采過人,生性多情又憐香惜玉,是我大唐女子傾心的好兒郎,無不以得此夫為殊榮。」抬眼偷瞄,瞧他表情似笑非笑,她忍不住心慌。天哪!她慘了,真是砍人腦袋如砍草的小王爺。
楚天仰是武人之後,亦有功名在身,因此大小征戰少不了他一份,生性殘暴的他設了不少胡虜,立了不少戰功。
而又有世襲準南王之位,皇上賞賜的金銀珠寶、士地房舍多不可數,討好他的官吏更是投其所好的把美人佳麗送進府。
王爺早就不當家了,常偕同王妃和數名貌美側妃到城外別院小住,要不是兒子重傷的消息傳至,只怕此時已下了江南,在處處垂柳、煙雨蒙蒙的揚州游玩,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快活日子。
「曉曉,這是你的真心話嗎?還是邀寵獻媚的手段?」他手指往下滑,撥開披肩長發撫上粉色美背,引發季曉歌短促顫栗。
「當……當然是肺肺之言,不敢有半句違心,你的寵幸是曉曉無比光榮。」她說著違心之論,發顫的身子悄悄地往下沉,只露出頭顱。
有誰比她更清楚浸在池子里的身子是赤果的?她怎麼也不肯讓人窺得半分。
「如果我現在就想要你呢?溫泉洗過的雪肌扁滑如玉,讓人心癢難耐,好想狠狠蹂躪一番。」他邊說大手邊撫向她玉顏。
她一听,不由得大驚,臉色寫滿驚慌,連忙以雙手護著前胸。「太醫說……」
「太醫年老了,只會說些得體的官話,我自個兒的身體我會不曉得嗎?一夜御三女仍游刃有余,便宜你了,我的好曉曉。」他作勢要抓住她雙肩往上提,好一展男兒雄風。
眼看男子大掌幾乎要觸及自己,季曉歌心一慌沉身一避,游到池子另一端低著頭,卻又怕他發怒,笑著說︰「你……你別心急嘛……人家遲早是你的人,總要讓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承你的寵愛。」
呸呸呸,虧她之前還覺得這人轉性了,雖說有時愛口頭上說些無賴話,但實際上也未真的對她動手動腳,一派君子風範,令她覺得他變成這樣還不錯……哪知這色鬼先前根本是裝的嘛!傷都尚未完全痊愈,就不安分了,果然是惡習難改,看到女人就非要向進嘴里才甘心。
若是他曉得她不是美人,還是頂替他人的丑女,她不相信他會有好胃口,饑不擇食的連她也吞。
月兒彎彎,明澈柔和,透過琉璃窗灑下暈黃光華,淡淡月光照著池水波光粼粼,玲瓏玉胴若隱若現,美若不染塵俗的月下仙子。
季曉歌猶不自知大半春光已落入男人眼中,美得叫人動心,兀自遮掩的撥起水花,不讓人瞧見她「非常丑」的瘦腰細腿,和「不堪入目」的縴細身板。
「在我眼中你已經夠美了,不需要多余的裝扮,美人如畫,不飲也醉人,上來,讓我好好瞧瞧你。」蕭墨竹直起身,受傷的腿明顯較便不上力,有些伸不直,半曲著。
畢竟臥床多時,兩腳不常走動自是肌肉萎縮了些,日夜按摩後是稍有起色,加上傷口愈合得以下床練走,他現在不用人扶也能走上一段路,只是不能過快,身體慢慢的在復原中。
她干笑,眼露防備。「人……人家怕羞,你轉過身,我不想讓你看見我臉紅、難為情的模樣。」這會兒抱起衣服沖回房里落鎖著衣應該來得及吧!她兩條好腿豈會跑不過一個瘤子。
等小王爺拖著殘腿慢吞吞地走至,她身上的杉裙已一件一件穿回去,回復原先的豐潤,不過妝容肯定是來不及,她只好勻上水粉再點艷雙唇,白臉加血唇準嚇得他倒退三步,她不信面對一張鬼臉他還有興致撲來。
可惜她腦子的盤算沒一件如願,眼前的冤家氣定神閑的坐到池畔石上,笑意盈滿眼眸的等著欣賞美人出浴圖。
「何必害羞,早看晚看都是我的人,還能少只胳膊多條腿嗎?你口口聲聲的心願今夜就能達成了。」看你還能裝到幾時。
「我……我……」她咬著牙,裝出羞臊模樣,可心底不知罵了他多少句,著急地想著月兌身之道。
「曉曉,你還要猶豫嗎?難不成是在邀我下池共浴?」其實除了逗弄她之外,蕭墨竹也有一些期待,夢里遍尋不著的女子是否是她?讓他不用再苦苦追尋……可惜月色朦朧,長發半覆面,叫人看不清她妍美秀顏。
「不不要下池,你腿骨不便,池邊生苔易滑,干萬別貪一時之快,我……呃,很快就到你身邊……」她說的是一回事,做的卻是另一回事,身子還泡在池子里,毫無離池跡象。
嘴角輕揚,清潤笑聲滿溢一室。「要是沒有侍寢決心就不必勉強,看你為難我也不舍,不過,曉曉呀,你要用什麼回報我?」
听到前半句,季曉歌怔了一下,不太相信他會輕易放過她,必有所圖,果然下一句就听見他跟她討回報。「你是小王爺吶!要什麼奇珍異寶沒有,妾身身家貧乏得很,拿不出象樣的珍寶,只能讓你失望了。」
「那可未必,我的要求對你來說並不難。」他以指搓了搓下巴,神色帶著戲謔。「體諒我連作多目的惡夢,明日起,不,從此刻起不準再畫可怕的妝容,淡抹胭脂做你自己即可。」
「什……什麼?!」她錯愕地睜大眼,難以置信。
季曉歌太驚訝了,冷不防抬起脂粉末施的水女敕嬌顏,見到那月光輝灑下映出三分秀妍的面孔,溫泉池旁的蕭墨竹驟然握緊手心,黑眸眯起,喜色溢于眼中。
真的是她,與他在夢里互訴衷情的人兒?!
沒人看出他的激動和亢奮,平靜如水的面龐下情緒早已波濤洶涌,他極力按捺不驚嚇佳人,但唇角上揚久久。
原來夢中人在唐朝,難怪他會來到這年代,會在一無所察的情況下對她情愫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