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醒了嗎?頭還痛不痛?別急,慢慢來,你傷得很重,別把傷口扯裂了。」
她傷得很重?
也對,應該是傷得不輕,不然她怎麼老覺得從她的角度看東西有些不對勁,很多事物和原來的不一樣,十分質樸,特別的古色古香,她還看到一盞油燈掛在牆上,一件如今有錢也難買到的簑衣放在花梨木雕如意羅漢榻上,簑衣還滴著水,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榻下有著一灘不太明顯的水漬。
奇怪!她看得很清楚,卻為什麼總有種說不來的奇怪感覺?
必微微閉了閉眼楮,先在腦子里做了一番組織重建,她回想著為何會受傷、傷到哪里、傷得重不重、是誰救了她、她的失蹤會不會讓警局鬧成一團,老九、王哥他們是否出動了機動部隊,全力尋找她的下落?
慢慢地,一點一點想起來。
槍擊要犯黑狼狙殺了第七人,在逃亡途中遇到臨檢,喬裝成一名趕著回家接兒子補習的父親,中規中矩的發型,或是一副古板眼鏡,身著很有質感的黑西裝,就像個上班族。
執行的員警是小她三屆的學弟,剛當上巡邏警察沒幾年,還有點菜,對識別和臨場判斷尚有不足,竟然沒發覺換裝後的黑狼,讓他一路暢行無阻的離開臨檢站,揚長而去。
正巧剛下崗的她和黑狼的白色裕隆擦身而過,她一眼就瞧出是他們專案小組全力緝拿的頭號逃犯,緊急調轉重機尾隨其後追了上去,追了將近五十幾里才追上。
黑狼挨了她一槍,棄車而逃,附近剛好是人煙稀少的山區,受傷的他彷佛是當地人一般,身手矯健的東奔西竄,而後鑽進一座草長過膝的有機果園,忽地隱去身影。
她心急怕跟丟了,便冒險挺進,如急行軍似的在草叢里低身前進,一面觀察四面八方的動靜。
也是她大意了,眼尖的瞧見左手邊有個廢棄工寮,乍見一道身影一晃而過,她立刻起身射擊。
殊不知中了聲東擊西之計,她一開槍赫然發現那只是一件衣服而已,驚覺上當一回頭,出現在她右手邊的黑狼將槍口指向她,笑得邪佞地對她說了一句—
「再見了,女警小姐。」
然後,她就中槍了。
鮮血飛濺,紅了她的雙目……
「怎麼了,孩子,還是不舒服嗎?你忍一忍,等喝了藥就會好一些,里頭加了安神寧氣的藥草,你受了連大人都承受不起的驚嚇,好好睡一下,別想太多。」
藥用喝的?還是藥草?
她是掉到什麼鬼地方,這麼落後,就算是山區,也該有駐診醫生吧!她可是中了槍,隨便用中藥醫治可不太妙,容易細菌感染。
想要爬起來找手機的關微微急著和局里聯系,可是背上一痛,她微訝地想著,她不是胸口中槍嗎?怎麼是背部劇烈疼痛?而且她的姿勢是趴著,床的高度離地面約有一百二十三公分。
她一向目測精準,可是全國女警射擊冠軍。
難道子彈透胸而出?她不禁暗忖著。
「別動,孩子,貧尼才剛替你把肩上的傷上了藥,你再動就前功盡棄了,乖,听話。待會明慧再來喂你喝點粥,你餓了吧?」非常慈祥柔和的嗓音,很能撫慰人心。
貧尼……「尼姑」?!
一發出聲音,關微微身子一僵,驚駭地差點跌下床,她愕然地撫著喉頭,好不慌張。
這、這不是她的聲音。
太軟、太糯,帶著綿綿的童音,還有點討人喜歡的甜,讓人一听就忍不住想笑,親上兩口,可是……
她原來的聲音是清脆干淨的,雖然不太符合時下女子的嬌軟,反倒有股嗆妹子的爽辣、干脆。
「是的,貧尼是位出家人,你現在安全了,這兒是位于嵐山山上的清心庵。」只容女眷住宿的庵堂。
「清心庵?」這聲音……這聲音真是叫人沒法適應啊。
沒法忍受稚女敕聲線的關微微,很想把聲音喊破喊粗,她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軟綿綿的女圭女圭音,軟得像泡過水的豆沙包,又軟又沒勁,嗲里嗲氣得讓人的雞皮疙瘩全立刻排隊站好。
她只是中槍不是摔破腦袋,改變了大腦激素,怎麼變得不像自己了,好似變成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吃錯藥的後遺癥?
「醫院……」她吃力地說出這兩個字,希望師父能將她送到大醫院治療,做做光片、超音波、斷層掃描,她可能內出血或其他嚴重內傷。
「你是說太醫院嗎?我們這兒離京城甚遠,來回約十日,恐怕無法為你請到太醫,不過你放心,貧尼會點醫術,你的傷已經穩定下來,再過幾日便可下床了。」目前只是還有些低燒。
太醫……為什麼是太醫?她在說什麼鬼話,是電視宮廷劇看太多了嗎?關微微掙扎著要起身,雙手撐著床榻,想要問清楚這里究竟位于哪個鄉鎮,她要逮捕的那個犯人呢?
驀地,她瞠目結舌。
這……這是誰的手?好小、好白、好嬌女敕的小胖手,宛如白女敕玉筍的手背,可愛得令人很想咬一口。
她試著動右手的小指頭,小手的小胖指真的動了一下,她再彎勾食指,短短的糯米指也彎了,但因為太胖勾不起來。
咦……她變成小孩子了
必微微起先很鎮靜的想著,她會不會是中了某個神秘組織的實驗藥水,像柯南一樣變小了,她會復原的?
「是呀,師父的醫術可好了,十里八鄉的百姓常找她看病,有時也有下山替貧苦村民把個脈、開個藥,人人都稱師父是活菩薩,很少有她治不好的病。」簡直是藥到病除。
「明慧,又偷吃糖了嗎?師父不是說過不可太浮夸,人當心清如靜湖,波瀾不生。」明慧的性子還得磨一磨。
听到女孩子的聲音,勉強側身一看的關微微,注意到尼姑身後還有個個子矮一點的小尼姑,年約十一、二歲,十分清秀,但在眼上方有個紅色胎記,正活潑地朝她一笑。
心底一抽,她終于知道這種詭異的違和感是怎麼回事了,她們身上的衣服、屋內的擺設,以及文謅謅的講話腔調,若不是在作夢,她十之八九是穿了,還穿成個小孩子!
有這麼悲摧嗎?她是現代女警,從不看穿越劇,為什麼這莫名其妙的事會落在她身上,她回不回得去?
突地,她發揮女警的偵查本能,顯然現在她的身分是受了重傷的胖女童,那麼女童的爹娘,他們是棄女童于不顧,還是遭到殺害?女童應該不是遭爹娘遺棄,不然怎會養得這般胖。她肯定是受寵的孩子,備受寵愛。
所以,假設一︰女童的父母經商在外,遇到了攔路土匪,也許和家人走散了,或全被殺害了,僅剩她一人。
假設二︰父親是當官的,被看不順眼的政敵給捅了一刀,他連夜帶妻兒逃走,誰知還是逃不掉,與她天人永隔。
假設三︰江湖仇殺,刀客劍客結怨太深,干脆一了百了全殺了,護主的忠僕送出了小小姐,卻死于中途。
假設四……
身為女警的腦子相當活躍,關微微在短短的時間內已有不下十個假設,她將已知的知識融合此時的現況,推斷出她這具身體的原主可能遭遇過什麼際遇,並分析出何路人所為。
因為庵堂在山上,因此推算山賊下手居多,見財起義,攔路打劫,不管男女老少只劫值錢的東西,人命如草芥。
「你想你爹娘嗎?」可憐的孩子,小小年紀就失去爹娘,她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一提到爹娘,關微微臉上一片空白,她不是怔住,而是根本不曉得胖女童的爹娘是誰,她此刻的腦中沒有他們的影像。「我、我不記得了,頭痛……」
她捧著頭,逃避她已不是原主的真相。她想回到她的年代,把那頭狡猾成性的黑狼逮捕到案,在他腦袋敲破一個洞,讓他也嘗嘗痛的滋味。
「你忘記了嗎?」靜慈師太憐憫地撫撫她微燒的額頭,輕輕地握起她的小辦臂,神情平和的再把一次脈。
她的話讓關微微靈機一動想到好理由,趴著的小小身子不斷抽噎。「師父阿姨,我的爹娘呢?為什麼他們不來看我?是不是不要我了,嫌我吃得太胖?」
一旁傳來噗哧聲,眼楮很大的明慧捂著嘴笑,「你不胖,只是有點腫而已,真的。」
靜慈師太好笑地回頭一斥,「沒得胡說,娃兒的爹娘把她養得富富態態是疼愛,瞧,像不像一個福娃?」
「像,像胖福娃。」明慧笑嘻嘻的點頭。
真的很胖嗎?關微微低頭看看蓮藕般的手臂。還好啊,這屬于幼兒體型,養個幾年就會消瘦了。
不過為了未雨綢繆,以後還是少吃點,她可不想小時候胖不是胖,大了便珠「圓」玉潤,變成圓球一枚。
「孩子,你還是想不起來自己的爹娘是誰嗎?」遇到那樣的事,任誰也承受不起打擊,何況她只是五歲大的女孩,還需要爹娘的照顧。
她小嘴一扁,裝出快哭出來的樣子。「師父阿姨知道我爹娘是誰嗎?我要爹,我要娘,我要回家……」
一想到有可能永遠回不去了,困在這醫藥落後的朝代,自認為堅強的關微微忍不住流出兩滴心酸淚。
「乖,不哭,可憐的孩子,你爹娘他們……」靜慈師太頓了一下,決定有所隱瞞。「不在了。」
「死了?」原來她是孤兒,不會有人來認親。
心中暗暗吁了一口氣,至少不用擔心會露出馬腳。
「是的,大洪水,你們家住在地勢低窪的村子里,父親開了間小鋪子賣雜貨,大水一來全沖走了,沒一個活口。」這孩子是唯一的幸存者,她重傷的女乃娘拚著最後一口氣把她送來尼姑庵,說完令人震驚的遺言—有關她的身世,便過世。
「那我的傷是怎麼來的?好痛。」應該傷得不輕,雖然看不見背部的傷口,感覺像是刀傷,挨了好長一道口子。
靜慈師太面上的慈笑一窒,想了下才開口,撫了撫她瘦了些的面頰。「你攀著一截樹干飄了過來,我在山腳下的河邊發現你,當時你已經昏迷不醒,八成是河里飄流的尖銳物造成的。」
河里的飄流物……合理的解釋,大水一沖,很多東西都留不住,鍋碗瓢盆,甚至連幾十斤重的櫃子都會被水載著走。
「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明慧搶著回答。
「三天……」難怪她餓了。
「你之前一直發高燒,不時說著夢話,師父說你今天再醒不過來,有可能撐不過去,幸好你福氣大,在我們以為你沒氣的時候又喘了一口大氣活了過來。」當時真是嚇死她了,以為師父沒把人救活,她們就得為她準備一口小弊材入殮。
明慧沒注意到她說話的語氣不像個五歲大的小女孩,自顧自的說著,當她是同年齡的玩伴說得高興。
她曾經死過……對了,原主不死她如何魂穿,看來這具身體的主人已重傷不治。「師父阿姨,我餓了。」
靜慈師太彎眉一笑。「貧尼叫靜慈,她是明慧,以後你就跟著明慧喊貧尼師父,喊明慧小師姊。」
她已跳月兌三界之外,不再是紅塵俗人。
「喔。」是讓她當尼姑嗎?
一旁的明慧興奮的大叫,「我有小師妹了,我有小師妹了……」
惹得關微微想笑又想哭。她沒想當尼姑啊!
「你以後就住在庵里,有師姊們會照顧你,貧尼出家前俗姓季,你就叫季薇薇吧,薔薇的薇。」先將孩子的名字定下來。
「季薇薇……」是巧合嗎?和她的名字發音很像,只差在草字頭,而她親媽叫季亞,一個很強悍的女漢子。
思及再也看不見教官面孔般的媽和好好先生的父親,她關微微……不,是季薇薇心情有點低落,圓乎乎的小胖臉頓時像是失去水分的花兒,一下子就蔫了,很沒精神。
見狀的靜慈師太以為她真餓了,模了模她的額頭,見她沒那麼燒了,可以進點清粥,便讓人把一碗粳米粥拿進屋內。
「明慧,薇兒她還沒法子自己吃,你就幫個手。」不能翻身肯定很難受,那般小的孩子真是遭罪。
「是的,師父。」明慧回應得很爽快。
「師父到遠一點的山里看看有沒有薇兒用得著的藥草,可能會回得晚一些,薇兒就交給你了。」她的傷還得用些去瘀消腫的藥,不然日後定會留下難看的疤痕。
對姑娘家而言,身上有疤總是不好,難有良緣,想當年那個人就愛她一身毫無瑕疵的雪肌玉膚……啊!想遠了,都過去了,該拋諸腦後。靜慈師太的唇畔有一抹旁人難以發覺的苦澀。
「嗯,師父放心,我會看好小師妹的,不會讓她踫到傷口。」她是個好師姊,最會照料人了。
其實明慧到清心庵還不到一年,還有鄉下孩子的直爽個性,十一歲的她差不多該議親了,可是因為眉毛旁的胎記太明顯而乏人問津,加上家里窮沒法替她出嫁妝,因此她的爹娘便把她送到清心庵,請靜慈師太收留她。
所以庵里雖然有年紀比她小的小師父,可是入門早,論起輩分全是她的師姊,如今來了個季薇薇,她終于能過過小師姊的癮,有個真正的小師妹陪她抄經、念經、挨罵了。
「你這皮猴兒,我看是你別鬧她才是。」性情太活潑了,少有規矩的一刻。
「師父。」明慧不滿的抗議。
靜慈師太平靜地笑了笑,走了出去。
「薇薇師妹,我是師姊,以後你要听我的,我有好吃好喝的都會分給你,我有的都可以給你,听見沒……」師父一離開,明慧的小尾巴就抖起來了,當起很有分量的小師姊。
季薇薇在心里好笑。「師姊,我肚子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