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早趕晚的,一行人終于到了涇陽。
一進入涇陽地界,徐輕盈的話就變少了,常常愁眉深鎖,若有所思的看向遠處,人也變得很沒精神,好像魂都不在了,柳毅和她說話,她不是走神沒听見,就是心不在焉的答非所問。
遲鈍得令人同情的徐輕盈,直到這時還不曉得她會這般惶惶不安、心神不定,是因為她早就愛上了柳毅,還當自己是因擔心隊友被搶走。
柳毅見她這般古怪,可著急了,想為她找來大夫,但她卻笑他,說她自己就是大夫,請來的指不定還沒她醫術好呢,又解釋她只是春困,趕了太多的路,累了,歇個兩天就生龍活虎。
但是明眼人都看出她的不對勁,她不是累,而是緊張兮兮,疑神疑鬼,柳毅一不在她的視線內,她便會不安的找人,逢人便問︰「柳毅在哪里?他去了涇陽河畔嗎?」
逼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們在涇陽多停留了幾天,柳毅終究找來了大夫為徐輕盈看診,開了一劑安神藥,在他半哄半騙下,她才勉強喝下,好好的睡了個安穩覺,緊繃多日的心情才得以稍微放松。
其實她是多此一舉,白擔心一場,因為她死纏活賴的阻止,柳毅比預定的日期晚好幾個月出發,如今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他根本不可能在冰天雪地的氣候中巧遇龍宮三公主。
由憐而生愛的情形不會發生,況且她所認識的柳毅,個性也和原本故事中的不一樣,她認識的這個機敏有智謀,而故事里的那個是只會讀死書的書生,差距甚遠。
「小姐,外面有兩個老頭要見你。」阿喜冒冒失失的沖進房間,一張圓臉因為跑得急而紅通通的。
「不見。」她是什麼人想見就能見的嗎?當她是青樓倚門賣笑的花娘呀!沒瞧見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嗎?
「可是他們說了,不能不見,否則就直接闖進來見你。」阿^^想到那兩個老頭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個笑咪咪的,卻讓人覺得心懷鬼胎,至于另一個嘛,活像剛從墳墓里挖出來的死人,冷冰冰的。
「他們是神嗎?連我想說什麼都猜得到,怎麼不去當神棍,撈錢撈個夠本。」
威脅她?當她沒見過壞人呀!
「小姐……」阿喜也很為難,只是兩個老頭而已,喔,修正一下,兩個怪老頭而已,去看個一眼不會怎樣的,總比人家直接闖進來好吧。
「阿毅呢?」徐輕盈有些煩躁的問。莫名其妙有人找上她,他應該會替她擋著吧?
「柳公子在花廳招待兩位客人,柳公子說不妨見上一面。」阿喜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只能照原話傳話。
徐輕盈卻是听明由了,阿毅的意思是,見上一面好打發,反正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于她閨譽無損,早早讓人走了她也省卻麻煩。
「真是沒事找事做,兩個老頭找我干麼,幫他們念經超渡嗎?」她咕咕噥噥的走出小院子。
為了能讓徐輕盈安心休養,柳毅包下高升客棧專為大戶人家準備的院子,在大院子內分有兩個小院落,一邊是男賓,一邊是女賓,兩個院子相連,但中間隔了一道牆。
這院子和一般二進院沒兩樣,各有五、六間廂房,一個花廳是共享的,客棧的月復地甚廣,類似的大院子有五處,分別用來招待權貴、高官、商賈和名門世家,用意頗佳。
「呵呵……我們不信佛,不用你念經超渡,來壺白露酒就能表達你的誠意。」
迸怪笑道。這丫頭,真是有意思。
嚇!沒想到老歸老,耳朵還真尖,隔了一道牆還能听得清楚,不過她也不是吃素的,馬上回道︰「白露酒沒有,草席倒是能送你們兩卷,早「魂歸九泉。」
徐輕盈一進花廳,就瞧見兩尊黑白無常……哦,看錯了,是一黑一白腰桿挺得頗直的老者,一個笑里藏刀,不懷好意,一個冷面冰心,不苟言笑,兩個都不是什麼好貨。
總結,獐頭鼠目,賊盜之輩。
柳毅無奈又寵溺的道︰「盈兒,對兩位老人家要以禮相待。」見面就咒人死太不敬,至少要讓人含笑而去。
「待個頭!哪有人上門討酒喝的,我又不欠他,想當乞丐到客棧後門待著,等人施舍剩菜剩飯。」她長得像賣酒的嗎?一開口就要白露酒,白露酒長啥樣她還真沒見過。
「敬師酒。」
「什麼敬師酒?」徐輕盈一臉怔然。
「老夫要收你為徒。」她有極高的天分,亦醫亦毒。
「你要收我為徒?」她冷哼一聲。他是不是腦子被牛頂過,這毛病可大可小,他瘋得走錯門了,得治治。
「還不磕頭拜師,雙手高捧把酒送上,原本我是不想再收徒的,不過看你天資頗佳……」
「等等,請問你是哪位?」未免妄自尊大了。
「我姓古……」
沒等他說完,徐輕盈不耐煩的揮手。「不認識,沒交情,八代之內沒糾葛,我家沒有姓古的親戚。」
「為師是古怪。」名號一亮出來,古怪得意的暗哼一聲,這還不驚掉這小丫頭的下巴,忙著慌亂地跪下來磕三個響頭,多少人想入他毒門他都不收。
「我還稀奇呢!稀奇古怪連在一塊,別為老不尊了,到處認徒弟,出客棧左轉第三條巷子有間棺材鋪,上好的楠木棺材我送你一口,祝你一路好走。」她就不送了。
「你這胡涂娃!」古怪用力伸著食指直指她,氣得手指都在顫抖了。
今日的他和中毒那天大有不同,為了要收徒弟,他將外表稍微打理過,頭發雖然還是亂,但好歹用根沉木簪子簪住,不至于披頭散發,衣服半新不舊,沒有補丁,腳下穿的是新鞋,一身還飄散著好好沐浴餅的皂香味兒。
「你是毒醫古怪?!」柳毅忽地一驚。
一听到毒這個關鍵詞,徐輕盈終于稍微有一點兒興趣了,就不曉得這個老頭和她的使毒本事一比,誰勝誰負。
迸怪頗為驕傲的一揚下巴。「總算有個長見識的,一群胡涂蟲中出個不胡涂的,還有救。」
「那這位高人是?」柳毅看向面無血色的黑衣老者。
「我姓鬼……」
徐輕盈不等他說完,又刁鑽的道︰「果然是個鬼,我看你就是個忘了投胎的,孟婆湯喝了沒?做鬼要有鬼品,吃香燭就飽了,你要是不知道香燭店往哪兒走,一會兒我讓人帶你去,當個飽死鬼比餓死鬼好。」
「盈兒,不要胡說,如果我猜的沒錯,前輩應該是赫赫有名的鬼手神偷。」江湖上姓鬼的人並不多,而他剛好听過一個。
「小偷?」怎麼怪醫和賊都來了?覺得流年不利的徐輕盈想去廟里過個火,學人求只平安符。
「你沒猜錯,我就是鬼手。」鬼手的聲音低得沒有起伏,卻又冷得讓人由腳底板寒到頭頂。
「咳!咳!盈兒,毒醫前輩和鬼手前輩是江湖上舉足輕重的人物,你要敬著,不可失禮。」
「要敬你去敬,我可看不出他們哪里比我強,不過是兩個閑著沒事做的老頭。」到處尋人開心。
「盈兒……」柳毅以眼神要她謹言慎行,得罪小人好擺平,若是這兩位……怕是有得令人頭疼了。
迸怪笑道︰「呵!你這脾性老夫喜歡,跟老夫年輕的時候一個樣兒。」都是不講理的主兒,只順心而為。
「你現在也沒變過。」鬼手幽幽的扯他後腿。
迸怪冷冷的朝老友瞪去一眼,馬上又堆起笑看著徐輕盈。「娃兒,還不拜師,老夫就收你一個姑娘家,以後要尊師重道,唯師命是從。」
「你哪只眼楮看見我是個姑娘?」她明明身著男裝,風度翩翩,氣宇軒昂,還拿了把折扇裝風雅。
聞言,古怪爽朗大笑。「你哪個地方不像姑娘?!從身形、走姿、聲調到你塞滿異物的耳洞,結結實實都是個姑娘家,啊!忘了一提,你少黏了喉結,沒有哪家的小兒郎有你這般細致的冰肌玉膚,你記得把你的丫鬟涂黑,怎麼不舍得也為自己的皮膚上點彩料,你的膚白勝雪是一大破綻。」
被人當場戳破了偽裝,徐輕盈不惱不怒,找了個好位子坐下。「就算我是姑娘家又如何,有誰規定我一定要拜你為師?我自個兒就是醫學世家的嫡系子孫,我伯父是太醫,我要學醫只管尋他去,何須假手他人。」
「丫頭,以你的醫術,你伯父教不了你吧!」徐晉之那豎子只會兩下花拳繡腿,在太醫院混的是虛名,逢迎拍馬屁他專長,真遇重癥他也束手無策。
她擺高姿態不回答,想逼人知難而退。
「你心里一定在想,我怎麼知道你會醫,而且醫術精湛?其實很簡單,那一日我中毒倒地不起,是你用銀針逼毒,將我所中的毒逼到胸口,再給我一顆解毒丹解我胸門的毒,後來我嘔出毒血,毒性盡消。」
「你是那個要死不活的老乞丐?」徐輕盈難掩錯愕。
「嗯哼!丫頭,你還踹了老夫幾腳,怕老夫未報恩先報復,所以趁老夫中毒未醒之際揚長而去。」他可是記得一清二楚,這丫頭頑劣又難馴。
「你怎麼曉得是我?」徐輕盈記得那時他是昏迷的,人不曉得死到幾重天了,人之將死時,意識是渙散的。
「因為我還沒死透。」古怪得意洋洋的炫耀頑強的生命力,即使死到臨頭也不肯向閻王爺低頭。
他這份張揚和徐輕盈很相似,看得柳毅為之失笑,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看來他們有師徒緣。
「就算知道是我吧,你這老怪物是如何找到我的?我可沒在你身上留下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刺字,你老人家也太神通廣大了,一路追到涇陽來報恩。」她故意在說報恩兩字時加重語氣。
他意味深長的笑道︰「老夫听見你們說了阮家寨,便循線前往阮家寨詢問,木寨主很好客,一下子就把你們上京的事全說了,老夫只要往京城的路上走就能與你們相遇,最多一路追到京城。」
徐輕盈這下子無言了,這老頭是神人,有誰會為了一個不一定能收成的徒弟,千里迢迢尋人,他不是吃太飽,便是太閑了。
「你那是什麼神情,還一臉厭惡,要知道有多少人想拜老夫為師,老夫都不肯點頭,是你機緣巧合救了老夫一命,老夫才勉為其難破了規矩,收個女娃為徒。」
本來他不收女徒的。
她假裝沒瞧見他在皺眉,端起柳毅的茶杯就口一飲,當她的唇印落在杯沿上,柳毅的眼眸一深。
「多謝你的關照,我不學醫,這年頭當個女大夫會餓死,沒得說。」
「誰說我要教你醫術。」古怪瞪大了眼。
「那你能教我什麼?」徐輕盈不是問他要教什麼,而是能教什麼,暗損他若沒點本事,憑什麼教她。
「小泵娘家記性真差,忘了老夫是誰了嗎?」這丫頭要再磨磨,小小年紀就比師父還狂傲。
毒醫古怪,毒醫……「你要教我用毒?」
「哼,還不算太笨。」當他徒弟尚可。
「不想學。」一句話。
「不想學?!」古怪整個人一僵,不可一世的臉露出極為錯愕的表情。
「老先生,老太爺,老頭子,老乞丐,我只是一個很尋常的藥鋪東家的女兒,一不是江湖人士,二又不打打殺殺,將來還要嫁人,成親生子,我學毒做什麼?」
雖然她也會用毒,不過純屬好玩,既不傷人,也不會毒死人,無損國家社稷大事。
而他用的毒是要人命的,稍有不慎便尸橫遍野,沒什麼比挽不回的性命更教人痛心,人一死就沒了,再多的金銀珠寶也換不回來。
她不救人,但也不害人,各人的命但憑天意,她雖是倘穿越的,但好歹也是個神,傷天害理的事做不得。
待回過神來,古怪又指著她罵道︰「你……你胸無大志!」怎麼會是個這麼沒出息的丫頭。
他又想到他那個弒師的孽徒,小時候的古奇多听話,叫他做什麼就做什麼,甜酒一般的軟聲左一句師父,右一句師父,還說長大要孝順師父,為師父養老,師父是他親爹。
誰料得到他那溫順得幾乎沒有壞心眼的軟性子全是裝的,根本是個狠的,翻起臉來連師父都敢殺,還罵他老不死的,活那麼久干什麼,他等著他死已經等了很久,他為什麼還不死。
他神情痛苦,萬般糾結,怎麼他唯一收的徒弟跟唯一想收的女徒都這麼不受教。
「嗯,我是。」徐輕盈贊同的點點頭。
一旁的柳毅听著兩人的對話,著實很想笑,可是又不能失禮于兩位前輩,只好極力忍著,雙肩一聳一聳的。
他的盈兒不需要什麼大志向,只要活得恣意就好,有他在,他會為她擋住外面的風風雨雨,她面對的只會是風和日麗。
「你就不能長進些,把老夫的毒技學全了,日後出去外頭也是一號響當當的人物。」古怪不放棄的繼續說服,他毒醫的徒弟不能是個孬的。
「老頭子,你別忘了我是個女的。」他這人是牛呀,牛性子一上來完全不能溝通,真該送他一本《女誡》瞧瞧。
「那又如何?」他一臉蠻橫。
徐輕盈又喝了一口茶,把茶杯輕輕放下,杯底踫到桌面時發出輕脆的叩聲,其他人的心口也跟著叩了一聲,有些心驚。
「我又不當武林盟主,我要長進干什麼?還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等我成親了只能待在內宅,請問我要響當當的名聲又有什麼用?」那些名氣不是好事,而是害她。
「那你……呃,也可以用來自保嘛!技多不壓身,總會派上用場。」施恩不成,古怪軟了語氣。
「用來謀殺親夫嗎?」徐輕盈調笑問道。嗯,倒是可以考慮。
柳毅嘴角一抽,突然覺得身子不知道哪兒似乎隱隱疼著。
「不必一定要謀殺親夫,若是遇到你看不順眼的人,咱們也不要他的命,毒他一下就好,讓他學點教訓。」古怪近乎低聲下氣了,只求她讓他報恩,有恩不報會缺眼爛肚臍。
「听起來很有趣。」不過她心口不一的模樣太過明顯,言下真正的意思是,有話快說,說完就滾,再不滾我放狗咬你!
「他有一本《毒經》。」鬼手忽然插了一句,語氣凍得在場所有人都不自覺哆嗦了一下。
「《毒經》?」徐輕盈的水眸饒富興味的閃了閃。
迸怪像和誰有仇似的,咬著牙恨恨的道︰「對,老夫有一本《毒經》,記載著老夫這二十多年來研制的毒方,有將近上萬種。」
「上萬種?」她很是心動,反正做來玩玩又不犯法。
「只要你拜老夫為師,《毒經》就是你的。」他表面上說得真誠,心里卻是狡猾一笑,嘿嘿,他是說給她,可沒說什麼時候給。
若是古奇,他就要把《毒經》給帶進墳墓里,他若不怕天打雷劈就來挖墳,他死了也要緊緊捉在手中。
迸怪性子古怪,可他不知道,他橫,有人比他更橫,若他真敢誆她,她真會帶人掘他的墳,劈開他的棺木,把他的尸首拖出棺,一寸一寸找出他允諾給她的《毒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