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性驕蠻的李金枝就這麼被晾在一旁,她越是不說話,越是心里積滿火氣,越來越冷的眸光,狠瞪著馬背上相依偎的兩個人,她的牙口酸得足以咬下一塊血淋淋的人肉。「你們給我分開!」
徐輕盈擰眉,柳毅黑瞳深幽,兩人同時回頭,一個問為什麼,一個說郡主請不要胡鬧,讓她氣到銀牙快咬碎。
「因為新科榜眼郎是我要的男人,我將擇他為夫婿,你們誰都不準反對,他就是我的!」李金枝說得霸道,好像一切她說了算。
「憑什麼?」人家不要她還來搶。
「郡主,恕下官無法苟同。」嘴巴長在她臉上,他無法強迫她不說,但她的話僅供參考。
也就是說,兩人都沒把李金枝當一回事,耍耍嘴皮子誰不會,但要做得到絕非易事,現下不知有多少雙眼楮緊盯著魏王,好等著他出點錯,捉他把柄,一本本的奏折能毀了一個清白官員的名聲,魏王雖不怕被參,但在大業將即,他並不想突生變故,因此定不會放任女兒做出搶人夫婿的事。
「柳公子難道不想一飛沖天嗎?不要飛黃騰達,不要鵬程萬里?一旦你成為王爺的女婿,這些你都垂手可得。」李金枝就不信有人面對名利和權勢不心動。
老實說,她並非柳毅不可,她是看中他的俊俏,想和他來一段露水姻緣,但她明白以文人的清高是不會輕賤己身,與人苟合,于是她腦子動得快,想到婚姻,她剛好缺個丈夫,也可以幫父王拉攏有利的幫手。
可是她以為的順理成章卻遭到阻礙,他不但百般推卻,還突地冒出個貌美未婚妻,這讓從未受過挫折的李金枝非常憤怒,她的心態因此由可有可無變成誓在必得。
她想要的,怎麼有人敢來跟她爭,她若爭輸了豈不是沒面子,還會淪為眾人的笑柄,一輩子受人嘲笑。
「下官只想為百姓做事,為民喉舌,其余不在下官的考慮中。」一說完,柳毅策馬繞過馬車,同時他很清楚的感覺到兜兜用鼻子朝李金枝哼了一聲氣,馬尾一抬,還對著她放了個又響又臭的屁,這才歡快昂首大步向前,他也樂得向眾人炫耀他的未婚妻。
李金枝的臉色青白交加,恨到頸子都硬了。
「郡主,你不要緊吧?」碧璧驚恐的問著。
她眯起眼,眸光陰狠。「快去破壞他們,必要時給本郡主殺了那個女的!」
「要派我們自己人還是死士……啊!」她的手……
李金枝一巴掌抽過去。「叫什麼叫,驚嚇到本郡主你承擔得起嗎?你全家來賠都死不足惜。」
「不是的,郡主,奴婢的手突然麻了,一陣一陣的刺痛,好像抬不起來了……」怎麼會這樣?
「該不會是你想偷懶找的借口,本郡主饒不得你……」驟地,李金枝痛呼一聲,雙腿一軟,跌倒在地,吃了一嘴的沙。「我……我口好渴,快給我水,我要喝水。」
「郡主,我們也口渴,而且渾身沒什麼力氣……」
「郡主,奴婢的手也麻了,兩腳不听使喚……」
「郡主,奴婢的脖子動不了,像一團泥軟著……」
李金枝和跟著她出府的婢女像突然間生了怪病,全都動彈不得,後來是剛好東風樓的小廝經過看到,才找人來把她們帶回去,而且怪的是,她們拚命喝水,喝到肚脹還喊渴,找來群醫也都束手無策,最後逼不得已,魏王只好張榜求醫。
「提……提親?!」
徐晉之張大一張足以吞下四、五顆雞蛋的嘴,目瞪口呆的看著來者,他簡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以為眼花了,滑稽的用手背揉揉眼,再定楮一看,人還直挺挺的站在面前。
難以置信之余,他既驚喜又惶恐,手腳不知往哪兒擺,唯唯諾諾的打躬又作揖,把人奉為上賓。
他覺得祖墳要冒青煙了,有大人物蔽臨方寸之地,他手忙腳亂的送上好茶,話在喉中卻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
「別忙活了,當我是尋常親朋走動便是,我也是平常人,沒有三頭六臂,用不著畢恭畢敬的。」張濟深想著,還好來的人是他,若是皇上親臨,徐府大房這一家人還不嚇得兩眼翻白。
「不敢,不敢,哪敢拿大人和平頭百姓看待,大人今日能來,是徐府的大福,令寒舍蓬蓽生輝,下官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徐晉之的腦袋一片空白,冒著一條一條的金條,徐府要撞大運了!
「我也不跟你客套了,是這樣的,我有一名子佷……」他揚了揚手,將立于他身後的清逸男子招到面前。「想必他你們也認識。」
「認識,認識,他是新科榜眼……」此時,孫氏突然拉拉丈夫的衣袖,對他小聲的耳語一番,他一听,瞬間兩眼發亮。「柳世佷嘛!我們從小看到大的鄰家娃兒。」
他先想到柳毅是炙手可熱的榜眼郎,而後又想起他手中有佷女所贈的紫靈芝,再則居然和朝中大臣關系密切,此子日後必是前途光明,仕途扶搖直上。
當初柳毅送徐輕盈入京時,徐晉之並未見他一面,認為不過是小輩,身為長輩的他無須親自接見,僅意思意思地送了些薄禮,感謝他護送佷女進京。
如果他知道徐輕盈會相贈紫靈芝,肯定會好好巴結巴結,若再能掐指算得他能高中榜眼,他可能直接將人請到府中來供著,更別說還加上得以攀上眼前這一尊大佛,他大概作夢都會笑醒。
「老夫不才,虛長年歲,這孩子打小沒爹沒娘的,我看了憐惜,因此想跟他作個媒,讓他早日成家立業,為柳家開枝散葉,香火永存……」
張濟深話還沒說完,徐晉之就急著搶話,還自作聰明的拍錯馬腿——
「相爺放心,我徐府無有不應,大人德高望重,如光風霽月,說的親事自然是好兒郎,下官這便應了這門親事,不知大人何時方便遣人前來下聘,不過要給下官三天時間處理一下……」
躲在屏風後偷看的徐溶月含情脈脈,眉眼帶笑的羞紅了臉,繡著白鵝戲水的絹帕被她擰得都皺了,十足十的待嫁女兒心。
「等等,你要處理什麼?」張濟深有點听胡涂了。
徐晉之坦蕩得教人汗顏。「當然是退了和大理寺卿兒子的婚事,我女兒只有一個人,不能二嫁……」
忽覺頭疼的張濟深抬起手,阻止他再說下去。「既已定下婚約,豈可反悔,有違做人的道義,這門親事……」
「可是柳世佷想娶呀,背信又何妨,水不親,土親,我們都是同鄉人,自要照顧家鄉子弟。」徐晉之說得冠冕堂皇,但事實上全為一己之私。
「徐太醫,我要說的不是令千金。」張濟深直截了當的道,徐晉之這副賣女求榮的嘴臉,他不想再看。
「嗄?」徐晉之一臉困惑,他完全沒想到佷女就住在府里。
「我說的是徐二小姐,尚未訂親的那一個。」他不會迷糊到連佷女有沒有與人定下盟約都不知曉吧。
然而徐晉之不只毫不知情,還一臉迷惘的反問道︰「誰是徐二小姐?」
「爹,他說的是輕盈妹妹。」徐溶月羞憤得都哭了,從屏風後面跑了出來,又跑出正廳,她臨走前還故意將手中的帕子往柳毅腳下一扔,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掩面離開。
知道是為求堂妹而來,自認為凡事都優于堂妹的她很不甘心,君子如玉、卓然若松的柳毅,怎麼看都比她的未婚夫強多了,容貌更出色,她為什麼不能爭一爭。
徐晉之恍然大悟,神色古怪的道︰「輕盈是舍弟的女兒,下官恐怕無法作主,不如以下官的女兒為妻……」
張濟深口氣有些嚴厲的道︰「徐太醫,你要讓大理寺卿戳我的脊梁骨嗎?奪人兒媳婦的事我決吁不會做的。」這人的私心也未免太重了,為了攀權附勢,還真沒什麼事做不出來。
「相爺……」
「徐世伯,我自小與徐二小姐相識,受徐世叔、徐嬸子的照顧良多,本就對二小姐有好感,這一路相送更是傾慕不已,因此特來相請,願世伯允了兒女親事。」
見張伯伯似是不太樂意和徐府大房打交道,想娶老婆的柳毅只得自己上場。
「這……」怎麼好處都偏向二房?若是他點頭了,佷女不就得在長安備嫁,那嫁妝要誰出?想得多的他並不想由他們這一房全權負責婚嫁所需的開銷,他還有一個女兒要嫁人,四個兒子中只有兩個成親,庶子娶親也要銀子。
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每年從老家寄來的分紅,就足以他們一房人富余的生活了,若是別太奢侈的話,存個三、五萬兩不是問題,買地、買鋪子,全是他們這一房的私房,可是徐晉之是個好應酬的,為了升官發財,他常常宴請同儕和上峰,任何攀得上關系的貴人他都出手闊綽,把弟弟辛苦賺來的錢有如流水一樣的花出去,好確保他如今院正的位置。
「這是小佷的薄禮,不成敬意,請世伯笑納。」柳毅送出用紅綢包著之物,外形看來像樹枝。
「你真客氣了,人來就好,何必送禮,我……」徐晉之原當真是薄禮,要管事代為收下,但是眼尖的瞄到露出綢布的根須,他驚愕的瞬間變了臉色,連忙取餅來一瞧。「人參?!」極品呀!
「小佷日前偶得的百年人參,想來並無大用,便特意轉送世伯,不過想來世伯在太醫院看得多了,並不稀奇,望世伯別笑話小佷禮輕。」若他知曉盈兒那邊還有數根千年人參,不知會做何感想。
徐輕盈尋找藥草的天賦令他嘖嘖稱奇,有好幾回他跟她入山采藥,別人百年難得一見的珍貴藥材,她不用花什麼時間就能找著,唯一的風險就是有時藥草生長的地方太過險峻,他們得攀岩爬壁涉水,幸好兩人還沒遇過什麼毒蛇猛獸。
「听說我家佷女前些日子送了你一些靈芝,不知……」徐晉之故意不把話說完,試探道。
柳毅一听,暗笑在心,面上依舊恭敬的回道︰「是有幾朵,不過同科考試的同窗中,有一人的年邁老母生有難以醫治的重病,需要靈芝入藥,反正那些東西在小佷手上並無用處,便做了順水人情。」
徐輕盈才剛跟他通過氣,說以她對大伯的了解,大伯鐵定會假借各種名目和他討要靈芝,所以兩人商討好對外的一致口徑,好糊弄人,沒想到徐晉之真的開口了,還當著相爺的面,他的臉皮厚度真是堪比城牆,不思增進醫術,卻盡走旁門左道。
「啊!怎麼給人了,你這孩子真是胡涂,那可是好東西。」徐晉之心疼大叫,好像有人搶了他的寶物。
柳毅裝迷糊地道︰「反正我又用不著,不送人留著干什麼,沒泡制過的紫靈芝放久了也會壞。」
「你可以拿來送我……呃,我是說送給相爺,補補身,養個氣也好。」好過他當土財主散財。
「不用,不用,我老當益壯,吃什麼靈芝,早起打套拳就成了。」一听話說到了自個兒身上,張濟深連連揮手,撇清關系。
「不過……」柳毅又吊起徐晉之的胃口。
「不過什麼?」話說一半想急死人呀!
「不過小佷準備了一朵黑靈芝,想做下聘之用,不曉得用不用得上。」他故苦惱,眼中滿是閃動的笑謔。
真讓盈兒說中了,她大伯就是一只田里青蛙,用餌吊著,不用人催,他自個兒便會一跳一跳的往上蹦。
「什麼,黑靈芝?!」徐晉之兩眼睜如牛目,那可是比紫靈芝等級更高的珍稀藥草啊!
「徐世伯,小佷與令佷女這門親事……」你還要刁難嗎?迂腐的老匹夫,賊性不改,早晚惹禍上身。
沒等柳毅說完,徐晉之二話不說,拍案定奪。「有相爺親自上門提親,那有什麼問題,我可是早就點頭了,有這般年少有為、才情洋溢的賢佷婿,世伯我也跟著沾光呀!」
「世叔那……」你說了不算數,還要人家親爹同意。
徐晉之歡快得找不著北了,呵呵直笑。「打著燈籠都沒得找的好親事,我那個弟弟哪會往外推,一會兒我修書一封,讓驛站快馬送回老家,就說這親事我允了,他等著當老丈人就好。」
「多謝世伯,但是小佷還有一事相求。」柳毅一口氣還提著,始終不敢放下。
「說說看,我能力範圍內,必不拒絕。」徐晉之先給自己留了條後路,免得他提出為難的要求,他做不到,顯得心不誠。
「小佷希望在三日內交換庚帖,七日內完成小聘,先把六禮中的三禮完成。」
一旦下了聘,就成既定事實,雙方都無反悔余地,這樣他才能安心。
「這……」
徐晉之本想說于禮不合,太急躁了些,卻被柳毅搶去了話頭——
「世伯,一旦分發了等級、職務,皇恩浩瀚,只給新科進士兩個月返鄉祭祖,小佷想趁這次回去時上稟亡父亡母已不負所望的消息,順便帶二小姐返鄉,由世叔出面代為安排婚期一事,就不勞累世伯你了。」
不用出嫁妝,徐晉之當然樂得歡喜,不過他假意考慮的搓著下巴,似猶豫了許久,才勉為其難的道︰「好吧,看在你頗有誠意的分上,世伯也不為難你,你挑個好日子上門便是。」
「是,明日小佷便遣人來送庚帖,小佷已讓人合過八字,說是大吉、旺夫族,利子嗣。」柳毅的意思是,你別費心了,小輩都會打理好,你安心的受大禮,當個觀禮的親戚就是。
「那黑靈芝……」徐晉之念念不忘價值不菲的極品靈芝。
柳毅黑眸一閃,幽幽生寒。「會在小定的聘禮中。」
「那就好,那就好,我身為太醫院的院正,正好拿來治病……」他想著該切成幾片拿來送給宮中的貴人,他好拉攏拉攏關系,好給他屢試不中的兒子撈個六、七品小闢做做。
不一會兒,相談甚歡的兩方歡歡喜喜的道別,徐府門前的台階掃得連一片葉子也沒有,柳毅和張濟深被人恭敬地送出門,頓時間,兩人都長吁了一口氣,有種重見天日的輕松。
「你真要和徐府結親?」這家人看來善于鑽營,雖沒壞到骨子里,卻也絕非善類,為了自身的利益連親人都能賣。
柳毅明白他話中意思,笑著為他釋疑,「徐府二房和大房不同,徐世叔為人樂善好施,施粥送藥的從不求回報,他在我們那里是人人夸耀的好大夫,活人無數。」
「嗯,張伯伯相信你不會看錯人的,只可惜張伯伯能為你爹做的,也只剩下這個了。」張濟深不勝欷吁。
「多謝張伯伯陪小佷走這一趟。」柳毅由衷的感謝。若是沒有張伯伯出面,徐晉之不會這般爽快的點頭。
「不必言謝,你要能把那件事擱下……算了,不提了,我也老了,不插手年輕人的事……」兒孫自有兒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