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地雖然不高但佔地遼闊,又有雜草野樹擋道,他們走到山頂時約過了一個時辰,越往山上走果樹存活率越高,粗壯的樹根牢牢捉住地面,有幾棵果樹還意外的結了果。
站在最高處往下看,底下的馬車變小了,面前的視野也變廣闊了,看著這一片即將屬于她的土地,蘇輕憐的心中已浮起一幅規劃好的藍圖,她想種什麼,在哪里種,種成什麼樣子,還要留塊地蓋莊子,閑暇時能來此游玩采果。
她喜歡與土地親近,更享受豐收時的滿足,能吃的食物都是上天的賞賜,要知福、惜福,將所得的恩惠回歸大地。
說穿了,她就是個務實的人,不被繁華假象迷丟了眼,腳踏實地的做自己想做的事,用汗水去換取成果。
「你想種什麼?」這片山林能種上千棵的果樹。
她說了幾種,水霧般的雙眸溢滿神采,「你听過嫁接嗎?可以提高水果的質量和產量,我還希望冰天雪地的冬天能吃到夏天的水果,酷熱的暑氣中也能嘗到冬日的滋味,整個果園里不只有一種水果,讓它們有季節差……」
這樣她什麼時候想吃什麼水果便能隨想隨摘,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水果,不用等到季節替換。
越說越興奮的蘇輕憐彷佛看到滿山遍野掛著累累果實,風一吹來,空氣中布滿濃濃的果香,香甜的紅柿、微酸帶甜的柑橘,迎風搖曳的成串葡萄,美人一笑的荔枝,汁多清甜的蜜梨,紅得艷人的石榴,清脆的甜棗……
她很貪心,腦海中三、四十種產量多且少見的果樹,一株一株成形的種在她的土地上,東邊一片細白花,西邊滿是胭脂紅,南邊的紫色小花,北邊是白中帶黃蕊,清香撲鼻。
很美的遠景,一如她此時給齊正藤的感覺,有如百花盛開,紅的、白的、紫的、黃的、粉紅的,開遍她周遭,然而花兒開得再美也奪不走她冰蓮般的光采,璀燦而耀目,勝花三分。
「小小,你上次說,你娘正在為你和你姊姊相看對象,她挑中了哪戶人家?」
一說到掃興的事,她面上的開懷頓然全失。「我和我娘周旋了許久,她同意我及笄後再說,十五歲訂親,十六歲出嫁,用一年的時間備嫁,不過我姊姊倒是定下了。」
「是平陽縣令的嫡長子管項陽?」看來他還有兩年。
「嗯,管大人很提攜我爹,兩人的交情不錯,像這次我爹赴京趕考,他找了不少歷屆考題讓我爹參考。」這是父親中舉後第二回科考。
「那他們的婚禮要等你爹考完後再舉行嘍?」從張榜到回鄉,也要一、兩個月,若是中了進士的話……
「應該吧,我娘和管夫人挑出三個吉日,分別是五月初九,六月二十一,七月不宜嫁娶,改到八月初八,我姊姊待在家里的時間不長了。」她很想回平陽縣陪姊姊,但又擔心娘親不死心,在她耳邊叨念哪家的公子心地好,誰家的少爺才華洋溢,誰又孝順又懂事,好友的兒子跟她很匹配。
她從不曉得娘親的話幾時變得那麼多,一張口如萬朵蓮花,滔滔不絕,一提到兒女親事就來勁,把她嚇得臉發白,耳朵長繭,唯恐避之不及的逃之夭夭,生怕被涎沫洗臉。
「那你呢,你想嫁什麼樣的丈夫?還是打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著別人去安排?」她不是這種人,她太有主見了,怕是蘇家二老也是百般苦惱,因為要為她挑個如意郎君太難了。
蘇輕憐眼帶探索的睨了他一眼。「我之前就說過了,起碼不納妾,沒有我以外的女人,其它好說,如果上無長輩,下無姑叔更好,小兩口關起門來過無人管束的快活日子。
沒爹沒娘雖然孤單,可省去不少麻煩,否則若踫到難纏的婆媳關系,光一個「孝」字就足以壓死媳婦。
聞言,俊目染上笑意。「不要求家產萬貫、良田千頃,華屋美宅無數,店鋪、莊子大而財源廣進?」
「要那些干什麼,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外在的條件固然吸引人,但比不上一顆真心,只要夫妻同心,財富唾手可得。」能吃飽穿暖就好,她的物質欲很低。但是手中有錢,她不介意寵愛自己,女人要先愛自己才有余力去愛別人,不懂愛,何生愛。
齊正藤咳了兩聲,耳根微微泛紅。「有句話說做生不如做熟,熟客較知彼此的性情、好相處。」
「生張熟魏?」她想到的是皮肉生涯。
他一愣,差點笑出聲。「你想到哪里去了,滿腦子古里古怪,我的意思是說,與其嫁給不知根底的陌生男子,不如選蚌在你身邊、熟悉你一切的人,他懂你、知你,不會讓你難過。」
「哪有什麼身邊的人,我娘在這方面防得緊,從不讓我和外男走得近……」突地,她呼吸一窒,視線落在兩只交迭的手上,她先是覺得不可能,漸漸地粉頰有點發熱。
「我不納妾,通房、侍婢一概不收,就守著你一個人,你想買地,我就陪著你買,你想藏糧,我幫你藏,你要闢果園,我來栽果苗,讓你日日夜夜都歡喜。」他能做到全心全意。
「齊、齊二哥,你突然這麼說,我、我沒想過……」他這是被牛踢到了嗎?存心讓人受驚嚇。
蘇輕憐被他突如其來的話驚著了,有些不敢直視他的眼,她覺得太荒謬了,他怎會對她有那方面的想法?
記憶中的藤哥兒是個胖乎乎的受氣包,愛哭又沒膽,他總要她開導再開導才能積存自信,在她的獻策下討好他祖母、應付親娘,打擊對他別有用心的姨娘,重塑他在他父親心里的印象,逐步的蠶食齊府這塊大餅。
後來胖小子不見了,出現個俊扮兒,兩種樣貌,兩種體形,他變的是外在,但他還是她親近的藤哥兒,這一點對她而言是不變的。
她沒想到小小兒郎也有長大成熟的一天,他變得俊逸挺拔,有了個人思想,他會去表達感情,親近友善的人,開始計劃將來,他變得沉穩,變成是即將轉換身分的……男人。
「你離及笄還有兩年,可以好好地想一想,我就在一牆之距,夠你看清楚了。」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彼此,也沒人比他更適合她。
經他一說,她心口抽得發慌。「你讓我心慌了,你離我那麼近,我卻……不管,你嚇到我了,我得回去琢磨琢磨,你我太熟了,熟到你把眼淚、鼻涕抹在我衣服上的樣子我都記得。」
這就是太熟的壞處,全無秘密。
齊正藤舉高兩人相握的手,牢牢握緊。「我說過,不急,我不會逼你,你慢慢的想,把我放進你心里。」
把我放在你心里……她的心嗎?
蘇輕憐感覺胸口熱熱地,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熱流流過心窩,微燙,慰得人心發暖,帶了點輕微的澀。
她能把他當男人來愛嗎?她自問。
「看好了嗎?小小,時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城。」在外面耽擱太長的時間對她的名聲不好,會引人非議。
神情恍惚地點頭,她回看天邊的流雲,一抹紅霞掠過。「齊二哥,你剛說的話,我會考慮。」
做生不如做熟,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哪及得上長年往來的青梅竹馬,選擇了他,最大的好處是娘家就在隔壁。
此時心很亂的蘇輕憐不願多想,她想順其自然,若是有緣自會在一起,無緣,說再多也無益。
兩年啊……
「小心腳下的石頭,別分神。」看來她是把他的話听進去了。
齊正藤小心翼翼的將發怔中的蘇輕憐送上馬車,囑咐夏笙、秋嵐等人照顧好她,他如來時的跨鞍上馬,亦步亦趨的跟在馬車旁邊,回程的路上安靜無聲,無一句交談。
一上車,蘇輕憐便閉目佯睡,可是腦海里不斷播放著和他有關的畫面,從兩人相識之初開始,到不間斷的通信時日,再相見的意外驚喜,酒樓、土地、兩小無嫌猜,四目相望的瞬間……
陳四駕的馬車很平穩,不一會兒就回到城內,但是假寐中的蘇家小姐卻被一長串鞭炮聲驚醒。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
「發生什麼事?」誰家娶媳婦?
「奴婢也不曉得,街上有人敲鑼打鼓,奔走相告……咦,春闈的榜單出來了,我們縣里有人考中進士……」原來是金榜題名了,難怪鄉親們這般興奮。
听說發榜了,蘇輕憐立刻派人去打听,結果讓人萬分驚喜,蘇正通竟然考中了!
「你……你這個死丫頭,給我這個干什麼?」待嫁新娘子羞忿地捶打笑不可遏的妹妹。
「添妝呀,不然拿來當扇子握風不成?」給了這些她也很肉疼好不好,她攢了好久的私房。
「你沒別的東西好送嗎?一副頭面、幾根簪子,或是自繡的屏風也成,你……你給我這玩意我怎麼能收。」這個傻妹妹呀,存心要讓她心疼死,她的眼淚止不住了。
「別人有不如自己有,我全換成你的名字了,你要藏好,別讓人看見,以後若婆家待你不好,你還有翻本的本錢,不用看人臉色過活。」凡事要預留後步。
原本任職平陽縣典史的蘇正通考上了進士第四十五名,在平陽縣令管大人的舉薦下,又剛好本地縣令出缺,很快有了令人驚喜的結果。
在等了六、七個月後,蘇正通回原籍就任,是頭戴翎帽的七品縣太爺,蘇家全家又搬回原來和齊府相鄰的宅子。
不過因為升官了,須增人伺候,還得準備幕僚的住所,因此買下另一邊的宅子,兩邊打通成一家,蘇府的宅邸寬敞又明亮,由前堂走到後院要多出一刻,燻風送香的荷花池應景而生。
由于蘇正通的遲歸,所以長女蘇朧月改在來年的三月初七出嫁,這一年她十七歲,正是花開得正艷的年紀。
而長了一歲的蘇輕憐也來湊熱鬧,她嚷著要給姊姊添妝,姊姊不收還硬塞,姊妹為了這件事差點翻臉。
她不送金也不送銀,更沒有昂貴的玉器和寶石,與眾不同的送了兩百畝良田的地契,以及與田地相連的莊子,地里種了金黃的麥子和稻米,蘇朧月只要等收成就好。
這禮太重了,價值約三千兩銀子。
可是土地再貴重也不及妹妹的心意重,不肯收的蘇朧月在妹妹的一番說服下,含淚收下,兩只眼楮紅通通的、布滿淚水,她沒想過妹妹會送她這麼重的禮,她受之有愧。
蘇輕憐說︰「你是我最愛的姊姊,我把我最愛的土地送給最愛的人,雖然心疼地要命,跟割心沒兩樣,但是我姊妹情深嘛,給了就給了,忍痛割愛,姊姊不收便是不愛妹妹。」
蘇朧月被她說得又哭又笑,想打她?舍不得,欲開口罵人已哽咽,只能抱著妹妹說︰「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姊姊不會忘了你的深情厚愛。」
「娘,眼淚雖然不要錢,可是你也別流個不停,人家會以為你舍不得嫁女兒,女兒一出門就成了別人的。」她的姊姊呀,原來家里少了個人,心會這般的空蕩蕩。
「是舍不得呀!孩子是娘親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她這一嫁人,娘的心窩就挖了塊肉似的,疼得沒法說……」朧月打小就乖巧,從不需要人操心,安分守禮地令她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