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許久,兩人都氣喘吁吁。
「你咬痛我了。」真是的,生手一枚。
他笑著撫撫她微腫的唇瓣。「真想早點娶了你。」
「還有兩年三個月。」她幸災樂禍的提醒他。
想到還有那麼長時間的等待,心急的方開明不免發出申吟聲。「有一句話忘了告訴你。」
「什麼話?」是那三個字嗎?她心里有些許期待。
「我回來了。」他輕輕說著。
季薇一怔,隨即動容的握住他的大掌,眼神柔和透著堅毅。「歡迎回家。」
「薇兒……」方開明感覺自己的眼眶熱了,淚霧涌現。
這是他想要的妻子、想要的家,他能得到嗎?
越是在意越是患得患失,他將懷中的可人兒擁得更緊,巴望著能融入骨血里永不分開。
「……來,多吃一點,瞧你都瘦了,這是涼拌牛肉片,也不知薇兒是怎麼瞎琢磨的,吃起來的口感有點獨特,又是酸又是甜又是辣的,吃進嘴里還真是不錯,她說這是什麼來著?開……開心菜?」一下子記不住了。
「是涼拌開胃前菜。」泰式料理的一種,她試了好久才做出味道相近的泰式酸辣口味。
「是啦!開胃菜,這丫頭老是弄些古里古怪的吃食,不過說句實在話,還真是令人胃口大開,你看我都胖了。」衣服一改再改都快穿不下了,腰上一捏是一團肉。
周玉娘其實還不到四十歲,她十五歲嫁人,十六歲生下長女,今年也不過三十出頭,若是錦衣玉食的養著,正是女子最艷的年歲,眼兒迷蒙、風情萬種,透著慵懶的成熟美。
但是接連著喪夫,女兒坐回頭轎,而後分家的打擊,讓她在短短的幾個月內面容憔悴、老態漸現,眼角也出現明顯細紋,眼中更失去了對生命的熱情。
好在有個貼心的大女兒挽救了她的老化,季薇收集了院子里的絲瓜水讓她早晚淨完面後抹在臉上輕拍,再將薏仁、綠豆去殼磨成粉,加入蜂蜜和蛋白,做出簡易面膜,每隔三天敷一次,敷出她的好氣色。
現在山溝村的人都說她倆不像母女,倒似一對姊妹,一個婉約清麗,一個嬌俏可人,走在路上跟花一樣嬌艷動人。
「師娘,不勞費心了,我自己來。」口中逸散的酸甜滋味讓方開明感到驚奇,他嚼了幾下才驚覺舌間有股喜人的微辣。
「娘,他自己有手,夾菜的事就不用勞動你了,你自個兒吃飽就好了。」又不是缺胳臂斷手的,干麼殷勤伺候他。
「怎麼,吃味了?」周玉娘取笑女兒的小心眼。
「呿!誰吃他的味,飯菜是我家的、我娘煮的,我犯得著跟他計較一口、兩口的菜嗎?」她嘴上說了不計較,手上卻夾了一筷子的姜絲、辣椒往笑得眼一眯的男子碗里放。
方開明真的吃了,本來他是怕辣的,南方人嗜甜,但是季薇弄的涼拌牛肉片卻辣得爽口,讓他忍不住一片又一片的吃,滿口麻的一邊喝蘆薈木瓜炖雞湯,一邊又停不了口的吃著。
「還說沒拈酸吃醋,都聞到一股酸味了,你聞聞這味兒多酸呀!」女兒有了好歸宿,她也能了卻一樁心事。
周玉娘滿意地看看人品出眾的俊逸青年,又瞧瞧自家杏目圓睜的心頭肉,止不住的笑意在心里泛開。
所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雖然季家二房離出孝還有兩年多,但是只要小兩口彼此有意,到了第三年便能說親,一出了孝期立即成親,誰也不耽誤。
她想得美極了,盼著女兒出閣的那一日。
「娘,到底誰才是你親生的。」心偏到沒邊了。
她略帶暗示的說道︰「是不是親生的有什麼關系,明哥兒好歹喊我一聲師娘,跟半個娘沒兩樣。」
方開明聞言,立刻順著竿子往上爬,「是的,師娘,你就是我的半個娘,我跟小師妹一起孝順你。」
女婿是半子,當然娘也是半個。
「好、好,我等著你們和和樂樂,早日給我……呃,吃飯、吃飯,飯菜都快涼了。」周玉娘干笑的低下頭,她得意忘形得差點月兌口說出「早日給我生個胖孫子,讓我含飴弄孫」。
人都還沒成親,八字尚未一撇呢!哪來的孫子,她真是操之過急,把腦子都給急暈了。
「吃吧!我娘的心意。」季薇泄憤似的夾起辣子雞丁往方開明的碗里扔,實則是看他笑得有點傻,想讓他多吃點補腦,她不想日後嫁個傻丈夫。
方開明一徑的笑著,看著怎麼看都好看的季薇,臉上真有幾分傻氣。
有句話說得好,戀愛中的男人都是傻子。
為了迎合對方,不論她做了什麼都是好的,找不到一絲不好的。
「娘,我也要吃你的心意。」已經塞了滿嘴的福哥兒不忘爭寵,他碗中還有吃了一口的炸肉餅。
「成,吃塊豆腐,讓你皮膚白又女敕,生鮮好下口。」季薇笑著搶先一步,舀了一匙豆腐煲到弟弟的碗里。
「娘,大姊欺負人。」想把他養得白白胖胖的好宰來吃,壞大姊,人肉又不好吃,吃了掉光牙。
看著兒女們在飯桌上的嬉鬧,周玉娘在欣慰之余不免想到另一個孩子,眼露悵然,「你大姊能欺負你是你的福氣,想你爹剛死時,本家那些叔伯們對待我們二房的嘴臉……」
想想都心寒,骨肉至親,他們怎麼狠得下心欺凌兄弟的遺孀和幼子幼女,克扣飯菜、茶水自理,就連換下的衣物也不準僕婦洗,她得一邊守靈、一邊洗衣,還得張羅著給孩子們找吃食,過得不如家里一名下人。
「娘,別想太多了,只要我們過得好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報復,讓本家的人去眼紅,嫉妒我們離了他們之後反而更順風順水,一帆風順的賺大錢。」本家的人肯定後悔莫及。
其實季薇倒是感謝季大爺和季三爺的私心,要不是他們一心撲在她爹留下的財產和她的嫁妝上,她也不會有機會提出分家,兩廂順心的順理成章分開,各過各的日子互不干擾。
要是她還留在本家,以她不似季小薇的行徑準會啟人疑竇,他們也會繼續找名目加以謀害,一樣能達到控制二房的目的。
雖說她性格大變這事的確會讓熟悉季小薇的人起疑,但卻不包含她娘,因為她娘太愛孩子了,已經失去丈夫了,不能再失去女兒,無論兒女變成什麼樣都是她身體掉下來的一塊肉,她寧可相信女兒是受了打擊而心性大變,只要女兒能健健康康的活著就是為人父母最大的滿足。
「只要我們過得好就是最大的報復……」周玉娘細細的咀嚼這句話,越嚼越有味。
不愧是丈夫手把手教出來的女兒,說的道理發人省思。
何必為不重要的人勞心費神呢!已是各過各的兩家人,好與壞何須別人評論,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報復是天下最傻的行為,日子是自己在過的,誰也無法替代。
季薇從沒想過要扳倒季大爺和季三爺,讓他們得到應得的報應,她認為他們反而幫助二房月兌離家族的掌控,表面上的財物損失當是買回自由身的代價,離了本家後更海闊天空,她覺得那些財物損失是值得的。
唯獨回頭轎一事她覺得本家和謝家做得太不厚道,算計人的手法太缺德,讓她為季小薇感到不平。
「娘,喝湯,美顏潤膚的,讓你的皮膚永保水女敕,女敕白無瑕。」季薇孝順的舀了一碗雞湯放在娘面前。
蘆薈木瓜炖雞,豐胸美白。
季薇這些時日上山下地的忙得不可開交,之前養白的肌膚都曬黑了,有一日她赫然瞧見福哥兒的手臂居然比她白,她驚痛之余下定決心要白回來,從抹的和吃的開始。
「我也要喝湯,白白女敕女敕的。」臭美的福哥兒叫嚷著,他也知道一白遮三丑,白臉好看。
「臭小子,你已經夠白了,還想比我更白嗎?」奇恥大辱,他在日頭底下玩一整天居然沒曬成黑炭頭。
埃哥兒吐舌扮鬼臉,做了個討打的表情,「我才不臭,我是香哥兒,全身都香,香噴噴的。」
「你偷抹了我的香粉?」季薇假意生氣。
「才沒有……咦,大姊有香粉嗎?你不是都用自制的香胰子……啊!」他心虛的捂住嘴巴。
喔!逮到了。「難怪的皂盒里老是少一塊,原來是你這小子模走的,那是給姑娘家用的。」她真是哭笑不得。
「滑滑的,而且一搓就會起很多白色泡沫,比我用的皂角好玩。」他的是黑色的,大姊說那叫竹炭香皂,很環保。
環保是什麼,他听不懂,只知道大姊反復的一做再做,做得很辛苦,好不容易才做成功,她說手工制做量不多,要他省著點用。
季薇做手工肥皂是給自家人使用,沒打算拿來販賣,這東西做多了傷手,含堿性,會把手腐蝕掉,錢是永遠賺不完的,以他們目前的情形夠用了,若是太高調的致富,不用村外進賊,村子里得「紅眼癥」的人便會先發動,把他們一家殺了再搶錢。
不過實際情況是她只有一雙手,哪做得了那麼多事,又要摘椰子做椰子粉,還要到田里拔草捉蟲,回來還要忙蓄水池塘里養鴨種荷的計劃。
不是不想賺,而是賺不了,人手嚴重不足。
飯後,方開明借口到山上晃晃好消食,順手把季薇也帶走了,在周玉娘既擔憂又欣慰的目光下漸成兩小黑點。
「那支簪子很貴吧?!扁是做工就不便宜。」蝴蝶的翅膀打得比紙還薄,輕輕一吹氣就像要飛起來似的微微抖動著。
看四周無人,方開明悄悄地牽起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和見到你的歡喜比起來一點也不貴,物超所值。」
她眸中含著嗔意,沒好氣的啐道︰「誰問你這個了,老是哄我,我看起來是一哄就會暈頭轉向的人嗎?」
「我希望是。」他低笑。
「你人真壞。」她一嗔。
「你人一暈就隨我為所欲為了,誰知道我想對你做的事有多少。」他故意說得曖昧,朝她細白耳垂吹氣。
季薇琉璃似的眼珠子一轉,將他推開一些,「明老頭,你老實點,不許你胡來。」
他呵呵地從胸腔里笑出聲音來。「听到你喊我明老頭特別感到親切,我在京城里老想著,小師妹會不會變成小老太婆,我們兩個老人老得走不動了,就坐在你家門前的石墩上,看枯黃的葉子在我們面前飄落。」
坐看雲起時,與君共白首。
「別跳得太快,我不想一下子就變老了。」他干麼說得那麼槍桑,讓人心情無法愉快起來。
方開明說的是相偕到老的情境,唯美而浪漫,符合現代偶像劇,季薇想的是兩個老叟、老媼孤苦無依的心境,兒女都不在膝下盡孝,放任兩老自生自滅,是社會寫實劇。
「薇兒,等你出孝之後我們就成親好嗎?」他想把她變成他的,在往後的日子里相伴相依。
兩人走得不快,林間漫步,走著走著來到了稻子結穗的梯田,青黃色的稻穗還未成熟,微微垂著頭。
從梯田的位置向對面的山頭看去,大部分的樹種都被推倒,整出一畦一畦的斜坡地,泥褐色的土露出表層。
「那要看你有沒有變心,我這人心眼小、度量小、氣性大,有了我就不許再有別人,你要敢納妾收小,我就掏空你的財產走人。」她才不會在那哭哭啼啼的留人,男人的心一旦變了,昔日看你的好便會成為今日所有的惡。
「我還以為你會氣得想殺人。」這是一般女子的反應。
她嗤哼一聲,「我為什麼要為一個負了我的人賠上一生?林子可大了,還怕捉不到鳥嗎?這個不行就換下一個,沒人值得我傷春悲秋,頂多一個人過,有錢買得到孝順兒女。」
除了真心買不到之外,這世上每樣東西都有價碼。
「那是你愛得不夠深。」他微帶不平的說道。
「那你還娶不娶?」她取笑的一揚眉。
「娶。」方開明二話不說的擲地有聲。
「這不就得了,沒有誰缺了誰就活不下去的道理,我想跟你在一起就跟你在一起,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隨心而行。
「……」一點也不簡單,他想娶她可是會遭重重險阻。「我這上京一來一往的一共賺了五千多兩,我先買下另外兩座山頭,其余的錢再全都拿去買茶苗。」
季薇不滿,「你心也太大了吧!想把錢都賺光嗎?」
他一笑,「就是錢不夠了,所以先把山買下,等過了年開春後湊足了銀兩再買新苗。」
她一听,靈機一動。「那就先種小葉茶樹,再種大葉茶樹,同時兼做紅茶和綠茶,銷路一定不錯。」
「紅茶?綠茶?」他只知毛尖、六安瓜片等茶葉。
「紅茶指的是武夷紅茶、祈門紅茶,水一沖開色澤紅艷,氣味芬芳,滋味香醇,綠茶則是指龍井、碧螺春,水色呈綠,清香美觀……噯,等做出來你就曉得了,听我的準沒錯。」
她是喝茶的權威。
「好,我听你的。」听她說得頭頭是道,叫人不信也難。
方開明的好脾性讓她樂得眼眯眯。「對了,我想在鎮上買一間兩進的宅子,要前有庭,後有院,還有一口水井,至少三間可住人的屋子,價格在一百二十兩到一百五十兩之間。」
「小師妹,你這是買宅子還是打劫?一百五十兩買不到你要的兩進院子。」鎮上的地價貴,少說要兩百兩起跳。
「我賺得少嘛!才要來拜托你,大不了我把椰子制品賣給你,你轉手一回不就補上了,我家福哥兒明年要進學了,得給他準備住處,好讓他休沐時若趕不回來有可以落腳的地方,我是好姊姊吧!真疼弟弟……」
「好好好,我知道了。」他看著她寵溺的一笑。
季薇揚高的嘴角笑得更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