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不好的消息要告訴你。」方開明一臉凝重。
很能接受「惡耗」的季薇眉一挑,「你家里不許你娶克父女?」
「不是。」
「比這更糟?」
「是。」
「他們給你定了一門親?!」
「他們很想。」但是失敗了。
「那你說說有什麼更不幸的事。」
「我,淨身出戶了。」他眼神哀戚。
「嗄?」她怔了一下,沒怎麼听清楚,等回神過來才尖叫一聲,對著他胳臂一掐,「太好了!這麼好的事你居然嚇我。」
「太好了?」和他預想的反應不一樣,他以為她多少會有點不舒服,而不是此時的眉開眼笑,畢竟他放棄的是一筆財富。
季薇歡喜得忘記掩飾此時雀躍的心情,大笑出聲,「當然是好事,我最不耐煩和一群不上道的妯娌打交道,你那些個兄嫂可不是善茬,能不相處最好遠遠地隔開,我怕一失手把她們的臉給劃花了。」
她承認她不是和平主義者,她是暴力組成員。
他一听失笑,輕撫她嬌艷如花的面頰。「沒有銀子可拿你不失望?我窮得只剩下一件衣服了。」
「呿,你有多少身家說不定我比你更清楚,你還敢在我面前裝窮,討打。」方家的財產還沒他載一船鹽販賣所得的銀子多,根本是小商戶和大富豪。
臉皮厚的方開明笑著把臉湊過去,「多打幾下,舒坦。」
「你喔!有被虐的傾向。」她沒真打,倒是掐了幾下。
「再來,不疼。」這叫情趣,是夫妻間的小樂事。
不疼還捏什麼,手酸的自找苦吃。「你真的淨身出戶了嗎?你那些兄長沒提什麼歪纏的條件刁難你?」
知道是她的關心,他內心滿是笑意。「我什麼都不要,他們還巴不得提腳贊成,我一開口全都同意了,連一絲絲的猶豫都沒有。」這才令他真正死心,心中再無一絲兄弟情分。
「真無恥。」自家人算得這麼精。
他苦笑。「能用銀子買斷不必要的牽絆也算賺到了,既然他們不要我這個兄弟,以後咱們就照一般親戚走禮,不用太重,面子上過得去就好,日後找上門就當族兄看待。」
「什麼叫咱們,還沒咱們呢!你家的爛事我可管不著。」不在其位,言之過早,她還是季家的女兒。
方開明失笑地一擰她鼻頭,小心眼。「媒人兩天後上門,我先來知會一聲,你們準備準備。」
「啊!這麼快?」她還想在家里多待幾天。
黑眸一閃,他輕啄了她一口。「哪里快,從你十四歲我就想要娶你了,如今你都如花般綻放,我還等什麼。」
「等我羽化成蝶呀!」她俏皮地一擰鼻。
「那我可追不上了,蝴蝶有翅膀,而我只有雙腿。」他自我調侃飛不起來,如老牛一般踏實。
她故作老學究拍拍他肩頭。「努力點,路遙知馬力,兩條腿也能走很久,蝴蝶飛累了總要停下來。」
「那我就捉住了。」他伸手一攬,擁住他的嬌人兒。
「放開啦!會有人瞧見。」她的名聲雖然不重要,但也要顧及一二,她娘很看重這些事。
「不放,就說我娘子。」嗯,真好,她就要是他的了。
「無賴。」季薇一啐,臉微紅。
他也厚顏無恥的說著,「不賴皮哪娶得到老婆。」
聞言,季薇咯咯笑,笑到肚子疼,許久許久才從他懷中月兌身。「你婚期定在幾時,可別是個大熱天。」她怕熱。
「五月初六。」他不假思索的說出日期,可見心里有多急。
「嗯,快到了,有些事我得先安排安排。」一個不求發達,只求安穩的娘,一個表面順從,實則太有「主見」的妹妹,還有在書院中就讀的福哥兒……他們都是她放不下心的牽掛。
「需要我幫忙嗎?」不當自己是外人的方開明早把季家的事當成自個兒的事,事事出力。
她沒啥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想著他能做什麼。「我出嫁後家里就沒了撐門戶的人,所以我給了我娘一筆銀子,以及莊頭約三十畝土地,她不被人騙走應該能過得很好。」
「好女兒。」顧及娘家的娘。
「然後我把宅子,包含與後院相連的池塘,以及山坡地的梯田掛在福哥兒名下,另外給了他我在明威海運的一成股。」有房有地有銀子,餓不死他。
他倒抽了口氣。「……好大姊。」
一成股將近二十萬兩,她真是大手筆,以後他得跟小舅子打好關系,她是真疼這個弟弟。
「每個人都給了,總不能少了小元,我把椰林留給她,等她出嫁時再送上幾副頭面和一些壓箱銀。」一提到她那個屢屢明知故犯的妹妹,她總覺得有一天會暴揍她一頓。
「你把椰林給了她,那日後的椰女乃、椰漿、椰子粉呢?」貨源會中斷,他實在不看好季家小妹。
「我不會再種一片呀!椰子是現成的,挑幾千顆好一點的育種,一年後就有椰子可采收了。」她早選好一塊地,就在她那座莊園里,一百畝地用來種椰子樹,其余種糧食。
「這倒也是。」是他心急了。
「不過我也是有點刁難她,椰子要摘,她要不摘就不會有收益,沒有收益就沒有銀子,我希望她能勤快點,不要學我三嬸娘好吃懶做,她想要攢嫁妝就得做。」沒人想娶個懶媳婦。
季薇早把椰女乃、椰漿、椰子粉的作法教給妹妹,季小元在姊姊的鞭策下做得還不錯,只是沒人盯著就會偷懶,給椰女乃、椰漿內倒入地瓜粉,又把椰子粉當面粉灑著玩。
「辛苦了。」為了這個家忙了三年,到最後還要替他們鋪一條平穩的後路,不讓小石子絆了腳。
說實在的,方開明很羨慕福哥兒有這樣一個姊姊,打小他就不曉得什麼叫手足親情,兄長們帶給他的只有傷害和壓迫,要不是遇見她,他將永遠錯過人間有愛的感受。
他很幸運擁有了她。
「對了,為了獎勵你的辛苦,有樣東西要送給你。」他從懷中取出用巾帛包著之物。
「這是……」打開一看,她嚇了一跳。
「我娘送給媳婦的見面禮,本來要給我,但我不收,所以她說給兒媳婦,里頭全是她二十多年來的私房。」娘不愛爹,但敬重他,因為他是發自內心的愛她,她不能辜負他。
因為帶著匣子出門太顯眼,他干脆取出匣中物用布帛包裹。
季薇動容地撫著最上層的房契,那是平安鎮最繁榮地帶的大鋪子。「婆婆真好,我會孝順她的。」
「嘖!叫上婆婆了?這般趕著嫁,不害臊。」他揶揄道。
「哼!娶個二嫁娘得意什麼,我可是坐過一次花轎的人,身為奸商的你這次虧大了。」
他做了虧本生意。
方開明笑著輕擁她入懷,「娶到你,我已經賺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讓我覺得活著是件美好的事,除了你。」
她一听,心都融化了,好不甜蜜。
他一俯身,輕輕的吻住她粉色唇瓣,細吮著。
屋內的季小元站在窗戶旁,嫉妒的絞著手帕,她咬了咬下唇,恨恨地看了大姊一眼,她決定了,這世上最令人討厭的東西是姊姊,她老是搶走妹妹的心愛之物,威脅妹妹不許跟她搶。
兩天後,媒人上門了。
沒有意外的,相談甚歡,周玉娘從頭到尾都笑得像朵三月的桃花,既美又艷,一次就和媒人敲定了婚期,就在五月初六。
作媒做得這麼輕松的媒人也笑得快掉了下巴,兩邊都給了她謝媒禮,她掂了掂,沉手得很,少說兩錠十兩的銀錠子。
這是前謝,還有後謝,等到新娘子過門還有一包厚厚的禮,一想到這里,媒人已經笑到忘我了。
花謝花開,很快的,到了迎娶的日子。
「娘,你別再哭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你要嫁人。」她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完全感受不到離別的感傷。
周玉娘被女兒氣笑了,本想好好幫她送嫁,卻忍不住往她腦門一戳,「又說混話,以後到了別人家里別再犯渾了,雖然沒有和公婆住一起,但也要常去問安。」
「知道了,娘,我會盡量不虐打你女婿,讓他有完整的臉面見人。」季薇說笑著,想舒緩她娘緊繃的情緒,可是卻適得其反。
「你這丫頭,不能好好說話嗎?娘怎麼會生了你這個丫頭,去去去,快嫁人,省得我看了心煩。」周玉娘拿起手絹拭淚,現在不是難過女兒要離開家,而是被氣的。
唉!她娘也太多愁善感了。正要低頭蓋上喜帕的季薇眼角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她納悶地將一旁的妹妹招近,小聲的問︰「大伯父一家是不是來了?」
「不只大伯父一家來了,三叔父和三嬸娘他們也來了。」她說得扭扭捏捏的,一副不想和大姊說話的樣子。
季薇一听,整個背都挺直了。「屋子你都上鎖了吧?!叫下人好好盯著,不論是誰都不準進去。」
她說的屋子指的是主人房,本家這些人可不是好親戚,他們總有各種借口進入別人屋里,然後順手模走幾樣看中意的擺設,家里的一雙象牙筷子就是這樣被拿走的。
「你交代的事我敢不從嗎?都鎖上了。」大姊真會揍人的,而且手臂很有力,打得人肉疼。
「那就好……」季薇一口氣才吁出,似又想到什麼地口氣急促,「快!快去正廳,你方大哥送來的聘禮都擱在那里呢,一樣也不能少……」
「哦!」往外走的季小元都已經走到門口了,又一臉掙扎地走回來,眼中有哭過的痕跡。「我……我不恨你了。」
「嗄?」這丫頭抽什麼風?先是一怔的季薇接著了然地放柔了臉色,半是疼惜的看著自己其實不太討厭的妹妹。
丙然小屁孩也有長大的一天。
「先說好,方大哥是我讓給你的,是我看你年紀一大把還嫁不出去,同情你再不嫁就沒人要,你以後可不許再對我橫眉豎眼的,听……听到沒……」嗚!討人厭的眼淚為什麼流個不停?
以前不覺得大姊在有什麼不一樣,只是多了個管她的嘮叨鬼,可是眼見大姊就要上花轎了,她才猛然驚覺真的不同,日後她再闖禍,還是有人欺上門來,有誰能出面替她頂著?
人還沒出門,她就已經有屋子變空曠的感覺,明明前頭很熱鬧,心里卻冷冷清清的,也不知是不舍還是落寞。
這就是姊妹情嗎?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想,只曉得不希望大姊離開,能一輩子跟他們住在一起,就算挨打挨罵她也願意。
現在的季薇不知道的是,在她出閣的這一天,一向令她頭大的季小元一夕之間長大了,之後的日子,她像個愛護弟弟的姊姊般照顧福哥兒,替娘分擔家務,也會到田里認真干活,看看玉米和小麥長得好不好。
只是,她還是很討厭摘椰子。
「大姊,我背你。」
從喜帕底下一看福哥兒小豆丁般的身形,季薇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小小年紀的他還長得不夠壯。
「我來背吧!你還小,會摔著她的。」一身的方開明穿著大紅袍,情濃的望著同樣一身紅得艷麗的新娘子。
「不行,我才是大姊娘家的兄弟,上一回我真的太小背不動她,這一回行的,背順手了還能背下一回……」
下一回?這熊孩子誰家的,真想一掌拍死他。
他到底想讓他大姊嫁幾回?是咒他姊夫早死,還是詛咒夫妻倆婚後不睦,最後走上離異一途。
眾人一听,面上有點微僵,笑得不太自然,但是只有一人不受影響的抱起新娘子,在大伙的驚呼聲中送入花轎。
方開明等不及了。
「起轎!」
轎夫吆喝一聲抬起花轎,從山溝村到平安鎮上,一路上有人沿道撒混著銅板的喜糖,喜得一群孩子們跟在花轎後頭又叫又跳的,無數只的小手你爭我搶,還跟著男方家進門坐席。
下轎了,過火盆子。
其實平安鎮的禮俗並不繁復,摔了瓦之後便是拜天地,在禮成之後,一對新人就送入洞房。
「我們先在家里住滿三日,過後我們搬到新宅子……」這個家不再是他的,樹大要分枝。
喜秤掀開覆額的喜帕,露出一張精致的小臉,心口一撞的方開明有了驚艷的感覺,突然間,他不想到前頭敬酒了,他想直接洞房。
「你新宅子置于何處?」這廝一直不肯告訴她,不論她如何追問,他都口風緊得有如撬不開的蚌殼。
「秘密。」他故作神秘的一眨眼,神情非常愉快。
「還吊我胃口,要是我看了不滿意肯定饒不了你。」不滿的季薇嘟著嘴,紅艷艷的朱唇弓人欲動。
她還真被輕薄了,呼吸有些急促的新郎官捉住她的雙肩狠狠一吻。
「我娘子真好看……」他呵呵傻笑,未飲先醉。
難得臉紅的新娘子推了他一下。「還不出去敬酒,讓人瞧見了多難為情……」
他一徑的笑,模著妻子薄施脂粉的臉。「一會兒我三位嫂嫂會來見你,你不用理會她們說了什麼,一味的裝羞就好。」
「她們知道你是明威海運的東家?」知與不知,在態度上的差別可大了,就怕趕著來巴結。
他一頷首,「我那三位兄長一直追問入股一事,希望我讓出一、兩股,如果他們知道明威海運是你的,那副貪婪的嘴臉不曉得會有多精采……」肯定像吞了十只活蒼蠅般,想吞吞不下去,想吐吐不出來,鐵青著一張臉。
「等等,你把明威海運給了我?!」他瘋了嗎?每年幾百萬的進益,換成是她死都不會放出去。
方開明笑著一點她鼻尖。「我把它並入你的陪嫁,在你的嫁妝單子上添了一筆,我知道你始終對坐回頭轎一事耿耿于懷,所以用行動告訴你,我不是謝家那個死不要臉的。」
他和她過了禮之後,謝家居然厚顏無恥地拿著先前作廢的婚書上門,要求她履行婚約,簡直無恥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們憑什麼敢欺季家遺孤,真當謝家還是當年如日中天的富紳嗎?
看來這些年整治他們還手軟了些,不下狠手是不行了,正如妻子所言,打到趴了就會寫「怕」這個字。
「明老頭……」她先是噗哧一笑,繼而動容地紅了眼圈。
「我喜歡你喊我明老頭,感覺我們已經在一起很久了。」以後他們還會一起走下去,直到白發蒼蒼。
一個拄著拐杖的老頭子,一個缺了門牙的老太婆,走在田埂邊,笑看莊稼長勢。
「傻瓜。」她噙著淚握住他厚實可靠的大手。
「乖,別哭,我等會兒就回來陪你。」他指月復輕柔的拭去妻子眼角的淚珠,十分不舍的頻頻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