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朵朵看了杜暖暖一眼,從她臉上看到錯愕和苦笑,視線一轉又看向常秋玉,母女一個個面面相覷,暗忖,不會那麼巧吧?!不要再來一回了,她們的心髒會負荷不了的。
不是冤家不聚頭。
聚頭的不是冤家而是仇人。
至少杜朵朵是這麼認為。
「真巧呀!又踫面了。」
遠遠傳來醇厚的男聲,有認人障礙的杜朵朵眯起美麗的眸子,有些困惑的瞪著朝她走來的男人。
她這毛病是一大困擾,常會因此搞錯病人,不過她基本上是任性又有點散慢,管他認不認識全不放在心上,反正多見幾次就有印象了,認不認得很重要嗎?
而且她是外科醫生,不需要和病人維持長期的關系,開完刀回診幾次就一拍兩散,誰還記得你是誰,除了癌癥化療的患者和少數折了胳臂又斷腿的倒霉鬼會待比較久以外,外科的病人來來去去,少有熟面孔。
「你是誰?」
同樣的問法讓剛運動完回來的沐東軒為之怔住,他愕然老半天才失笑嘲弄。「看來你不只有失憶癥,健忘的毛病也越來越嚴重,下回我得在身上別個名牌以供辨識。」
咦!這嘲諷的語氣很像某人……「姓沐的?!」
他嗤笑。「不容易呀!杜小朵,終于開眼了。」
「你怎麼在這里,你……住在附近?」看了他一身簡便的運動休閑服,杜朵朵心口很不舒服的一揪,希望她猜錯了,運氣不會這麼背。
姓沐的鄰居……
「都三十歲的老朵朵了,見人就咬的禮貌還是不見改進,你的人情世故丟到狗嘴里了?」看她一臉防備和厭惡的神糸情,本想好好和她「敘舊」的沐東軒又忍不住牙療了。
見到她,他謙遜有禮的好修養就毀于一旦,牙根發癢想咬人,首當其沖的正是她誘人的白晰脖子。
「是二十九歲,上了年紀的‘阿伯’果然記性不好,不過也不能怪你,人到了一定年歲總會有些器官開始退化,腦子不好使就多吃點豬腦進補,以形補形,你非常需要。」反正是他親戚,同類相殘不為過。
「吃腦補腦是你的經驗之談?」沐東軒故作思索的打量著她,性感的嘴角微微上揚。「用在你身上成效不大,坊間秘方少用為妙,建議你多看點書補充貧乏的智慧。」
「你……哼!你還是一樣討人厭,為了你我好,以後少在我面前晃動,下回再見到面也不要打招呼,當是陌生人吧。」免得她控制不住,犯下殺人罪。
「很難。」他頗為遺憾的搖頭,以食指搓著下巴。
「什麼叫很難,我們本來就是沒交集的平行線,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奈何橋,只要有心,到死不踫面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她不信人會走一輩子霉運,到哪兒都能踫到心黑如鍋底的沐家惡鬼。
看她氣呼呼地握起拳頭,沐東軒不免芫爾。「看你暴跳如雷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她始終如一的火爆性格其實挺有意思的,她能令身邊的世界變得鮮活,多了引人入勝的七彩炫光。
她一直是充滿朝氣的,渾身充斥一股旺盛的戰斗力,不為現實低頭,不肯因權貴彎腰,她不需要施肥灌溉就能長得很好,如松柏般驕傲地往上伸展,長成參天大樹。
很不安定的靈魂卻有一顆愛家、護親人的心,她是風與雨的組合,有風的狂放和捉模不定,以及雨的滋潤得以守護大地,很矛盾但又融合,具有堅定的力量。
當她的家人很幸福,她把自己當成一把巨傘,護住每一個她所愛的人,即使自個兒傷痕累累也不容許家人受到傷害。
沐東軒狐狸似的深邃黑眸閃過一抹不明幽光,似笑非笑地噙著一抹戲譫,有種盯住獵物的意味。
裝在狼身里的小白兔,他很感興趣。
「很高興娛樂了你,如果沒事的話請你讓開,我還要趕著上班。」等下她要在門口撒鹽,驅趕惡靈。
「你不是無業游民嗎?我記得你打算搶銀行。」他打趣的調侃,略帶一絲諷刺。
其實在看到她開走的車款後,他便明了她過得不錯,應該也小有資產,一般上班族開不起凌志跑車的。
「你不曉得苦哈哈的小市民也要工作才有飯吃嗎?麻煩你從雲端的宮殿走下來,看看為生計奔波的普羅大眾。」杜朵朵懶得和他多說廢話,扭頭就走,心中很不高興地低咒著……
一大清早就踫到髒東西,晦氣!
沐東軒的腿很長,她在前面快步的走著,他慢條斯理的走在後頭也能跟上,邊走邊逗她發火。「杜朵朵,你不問我住在哪里嗎?也許我們很有緣分又當了鄰居,真是幸運。」
「孽緣。」她才不問,不要中了他的陷阱。
「孽緣也是緣,你姐的早餐店生意很好。」清粥配油條,再加點酸黃瓜,爽口又不膩。
一扯到大姐,杜朵朵凶惡得像頭母獅子,猛地停下腳步。「不準你靠近暖暖一步,你要敢動她一根寒毛,我放火燒了你全家,不要以為我說得出做不到。」
目光一閃,他嗓音低沉,隱隱有些壓抑。「杜朵朵,你還沒長大嗎?小時候的恩怨還當成陳年老醋釀著,成熟點,不過是打打招呼而已,難道我還會把她剁碎了沾醬不成?」
誰沒一時拐錯彎的時候,當年的一點小糾紛早該隨風而逝,人會隨著歷練而成長,不該為了點小事斗氣。
但她顯然沒長進,心眼仍小得容不下一粒小石子,她沒變不代表別人不會變,一成不變的人少之又少。
物換星移,滄海桑田,很多事都產生了變化,即便人如舊可心不同,再尋已無回頭路。
「姓沐的,不要跟著我,你沒別條路好走嗎?」她就是幼稚怎樣,仗勢欺人的人當然希望一筆抹去,以為捅人一刀不會流血受傷,偏她愛記恨,有些傷痕看不見卻痛得一生難忘。
杜朵朵怎麼也忘不了父喪不到百日,局長伯伯一臉為難的請她們搬家的事,因為警察遺眷並非警察家眷,不能住在警察宿舍,得依規定搬離。
原本她們也不曉得有人暗地里施壓,還非常認命地準備舉家遷移,認為父親死後還能多住兩個多月是局長伯伯好心,直到女乃女乃想起有個箱子未帶要她返回宿舍取回,這才訝異那里整片圍牆已被拆除,整排建築物都被夷為平地。
她的家成了停車場,沐家趕走她們不是為了擴建房舍,而是車子太多無處停,看中隔壁那塊正好政府要賣的地,也就是她家,于法他們站得住腳,可她就是吞不下這口氣,沐家人老愛招惹她就算了,連她對爸爸的回憶也要破壞。
「我姓沐,沐東軒,不要喊錯了,還有,這也是我要回家的路。」他有晨起慢跑的習慣,剛跑完五公里。
沐東軒並不清楚自己隔壁的日式木屋住了誰,不過看見杜朵朵瞬間凝結的震驚神情,他當下了然。
「什麼,你……你們真的是……紅色屋頂那幢別墅是你家的?!」不會吧!老天爺看她過得太順遂又來攪局,把那家非人類的火星異種丟到她家旁邊了嗎?!
沐東軒笑得狡猾,輕輕揚眉。「正確說法是我的,這塊地皮我買下多年,一直閑置著未動,本來想蓋休閑會館,後來覺得太過偏僻且不易停車才作罷,改為住家。」
他不是在炫富而是闡述事實,現年三十二歲的他已是家族事業豐神集團的執行長,除了半退休狀態的老董事長沐奚世,以及總裁兒子沐偏年外,整個公司沐東軒權限最大。
不過他才是實際上的掌權人,祖父與父親雖居高位卻已不太管事,近幾年的重大決策都由他全權負責,是集團內部公認的接班人,聲望遠高于他獨斷專行的兄長沐東岳。
沐東岳的職位是總經理,屈居于他之下。
買下地的沐東軒事前並不曉得鄰地住著杜家五口人,以他忙碌的情況根本無法親臨現場看地,全是透過專業仲介評估後置產,用意是增值而非蓋屋。
說穿了就是炒地皮,以低價購入再閑置幾年,等到地價飆漲再月兌手,賺取其中數倍,甚至是十倍以上的差價。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因為沐東軒的鋒頭壓過長子沐東岳引發小老婆劉菊芳的不滿,她鬧騰著要分家,鎮日在家里頭吵翻了天,讓人不堪其擾,使得身體不太好的關荷月又病了。
不想與二房爭,沐東軒干脆斧底抽薪搬出去,省得一天到晚吵吵鬧鬧,影響母親的休養,而這塊地右有河川、左有公園的正適合蓋幢房子。
于是,他成為杜家人的新鄰居,延續十幾年的「緣分」。
「 !暴發戶的嘴臉。」果然是個討厭鬼,從以前到現在老愛炫耀他家有多富有,錢多得足以買下一條街。
杜朵朵厭惡一個人那是深到骨髓里,拔也拔不出來,只要是姓沐的她都看不順眼,沒法當「人」看待,凡是與他們有關的全掃到壞處去。
老實說她一直覺得兩家人是兩個世界的人,其中的差距有十億光年那麼遙遠,沐家是來自外太空的移民物種,而杜家人是安分的地球人,只守著自己的星球便是一片天空了,不會去奢望宇宙的浩瀚。
「有錢總比沒錢好,嫉妒成就不了你杜朵朵,我打算在兩家門口開條木棉花大道。」他故意挑起她的火氣,專往她的痛處踩,互相熟稔的好處是知其所有弱點。
杜朵朵小時候有氣喘的毛病,氣候一變化就會咳個不停,嚴重時還會咳出血來差點昏厥。
偏偏她最愛的花不是粉色玫瑰,不是香水百合,更非嬌貴的蘭花和瑪格麗特,她喜歡長得比房子還高的木棉樹,每年春天開出碗大的紅色花朵,愛爬樹的她爬到樹上摘下一朵又一朵的木棉花,整整齊齊擺放在窗欞上。
可木綿花結出的果實是一顆顆飽滿的棉花,一到夏天成熟後便會繃裂,一團一團的棉絮隨風飄送,加上天氣若不穩定,那她的咳嗽便沒停過,得戴口罩才出得了門。
不過隨著年紀的增長,她的氣喘不藥而愈,好些年沒再發作了,必備的氣喘藥早被她丟在抽屜的一角發霉。
「你……」揭人瘡疤的小人。
「媽咪,我的早餐呢?我要趕不上早自習了。」
不知不覺中走到自家門口,一張氣呼呼的小臉嘟著粉紅色小嘴,很不滿的瞪著遲歸的大人。
「遇到野狗擋道有什麼辦法,喏!暖暖幫你做的綜合三明治和馬鈴薯沙拉,一杯現打的柳橙汁,待會叫阿祖帶你去學校。」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某人一眼,又瞟了瞟那間令人刺目的新房子,嘴角一撇,表示不肩。
「那你呢?」溫款兒很不高興的質問。
每個小朋友都有虛榮心,雖然她也很喜歡整天笑呵呵、精力充沛的阿祖,可是漂亮得像模特兒的小姨卻是全校的焦點,她的紅色車子一出現,所有人的目光都倏地粘在她身上,不論接送學生的家長或導護老師都會熱切的和她交談。
溫款兒一直覺得很奇怪,小姨的脾氣明明比刺蜻還糟糕,對人愛理不理的,講話也很不客氣,不刺人幾下就渾身不舒服,可是人緣卻出奇得好,很少有人不願意親近她。
就算挨罵也無妨,被小姨罵過的人居然和她成了朋友,這還不算是有人類史以來的一大怪事嗎?
不僅是功課好,名列前茅的人才受人歡迎,杜朵朵的獨特風格和不羈作風讓很多人把她當偶像崇拜,和她長得相似的溫款兒受此佳惠,在學校也是小團體的頭頭,更是班上的風雲人物。
「我很忙的,待會還要開會,被某個姓秦的吸血鬼壓榨血汗錢,我不工作你就沒飯吃,只能穿破衣破鞋上學。」哼!苞她計較,她像是任勞任怨的菲佣嗎?
「為什麼你衣服上有芝麻粒?你先吃過了早餐是不是?」太壞了,不顧家中「嗷嗷待哺」的小孩,自己先吃了。
「是又怎樣,你咬我呀!沒吃飽哪有體力干活,你以為鈔票會從天上掉下來?」
一點也不心虛的杜朵朵反瞪回去,餓了就要吃是天經地義的事,沒啥好心虛的。
暖暖早餐店離杜家並不遠,就在百來公尺的巷子口,十來坪左右的店面擺上四、五張桌子,往來的上班族和早起的主婦不少,一早開店到中午休息,供應各式各樣美味又可口的早餐。
杜朵朵有時會去幫忙遞盤和裝袋,但大多數只是去吃免費的早餐,而且一吃完就擦嘴走人,不會留下來洗盤子,率性得叫人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媽咪,你知不知道我還在發育。」營養不均衡她會長不高,當不成一出場就氣勢驚人的律師。
「那跟我有什麼關系,一餐不吃又不會餓死人,我以前還吃過摻了沙子的包子咧。」放養的孩子還不是健健康康的長大。
「媽咪,你在摧殘民族幼苗。」溫款兒鼓起腮幫子。
「哼!」杜朵朵根本不理她,直接把裝了早餐的紙袋塞入她懷中,愛吃不吃誰管得著。
兩人瞪過來瞪過去的,渾然忘了門邊還站了一位備受冷落的鄰居,而曾在包子里摻沙的沐東軒面色微哂,他沒想到那麼久遠的事,受害者還記得一清二楚,不時拿出來說上兩句。
「咳咳!敦親睦鄰促進社會和諧,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順道送你女兒去學校。」他開口提議。
「她女兒?」
「我女兒?」
看到表情怪異的「母女」倆,沐東軒心里也打了個突,他說錯了什麼嗎?「有什麼不對?」
兩人防賊似的看了他老半天,似乎對他的提議感到莫大的威脅,好像他是人蛇集團的首腦,專偷小孩子去賣。
「媽咪,他是誰?」溫款兒問出這句話時,沐東軒當下有被打了一拳的感覺,胃很痛,小女孩這句話很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