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的床上有泥土?里頭動來動去的是什麼……天呀!我要暈倒了,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惡心的蚯蚓!」
刺耳的尖叫聲響徹雲霄,一名頂著雞窩頭,身著透明睡衣的瘋婆子……呃,年輕女子從房間里沖了出來,花容失色又慘叫連連,一腳趿鞋一腳光著腳丫。
五天前,那可是一張稱得上漂亮的臉蛋,笑容可掬,上了點淡妝後更顯出色。
溫柔、專業、可靠,對小孩教育一把罩,侃侃而談過往的豐功偉業,她充滿自信的眼神令人信服,深信世上沒有教不乖的孩子,只有愛心足不足的問題。
她本來打算先把不听話的小表搞定,再把富得流油的帥哥擺平,幾乎已經能看見手提名牌包,出入名車的貴婦生活。
只是美夢由來容易碎,譬如在她故意找借口留宿,準備色誘的此時。
听說男人在清晨時分自制力最差,稍稍撩撥便像野火燎原,沖動得很,只要一點點暗示,最原始的需求便一發不可收拾,沒想到還沒開始行動,她就先被襲擊。
「太壞了,怎麼有這麼可怕的小孩,簡直是小惡魔!有她沒有我,快把她趕出去!」驚魂未定的女人顫著手,指著門邊捂嘴偷笑的小女孩。
兩頰因惡作劇成功而笑得紅通通的小丫頭不到成人的大腿高度,兩只女敕得像白筍的小手沾滿泥巴,手上還提著紅色玩具小水桶和扮家家酒用的粉紅小鏟子。
她咯咯咯的笑著,咧開因糖吃多而蛀掉一顆門牙的小嘴,天真無邪的看著眼前這個號稱最有耐心、最喜歡小孩的保母。
一旁才站定的男主人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女人。他的要求不高,只要她帶好一個五歲孩子而已,這工作不僅環境佳、待遇優,還有交通費津貼,他自認是出手十分大方的雇主。
他要的是安靜,不干擾他的休息時間,工作一整天累到身心俱乏,瞬息萬變的商場競爭一刻也松懈不得,在公司緊繃了一天的神經,他不希望回到舒適的家中還不能放松。
顯而易見的,這擁有專業執照,自稱有五年經驗的保母並不稱職,從那句「有她就沒有我」就可見是個蠢的,沒有小孩還要她干什麼,這個家迫切需要的是能安撫孩子情緒的保母而非女主人,她搞錯定位了。
「張小姐,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她只是頑皮了些,想引起大人的注意而已。」一大早鬼吼鬼叫的,讓他的頭快疼死了,昨晚真不該應酬太晚,宿醉好難受。
揉著太陽穴的祈煜翔還穿著發皺的白襯衫,一條黑色長褲,看來頹廢又有些都會雅痞的性感,襯衫的扣子少扣了兩顆,露出令人垂涎的古銅色健壯胸肌。
他「很早」就回家了,凌晨三點半,搖搖晃晃月兌掉西裝外套和限量版意大利小牛皮鞋後,整個人往床上一倒,癱成一灘泥。
結果睡不到四小時就被吵醒,上午九點鐘還有一場攸關下半年營利的重大會議要開,他實在沒精力再周旋在小孩、女人的戰爭中,頭痛欲裂的感覺讓他表情冷得有如北極的冰山,冷冰冰的讓人直打哆嗦。
「不用說了,再多的薪水我也不受這種委屈,第一天來時,你家的小惡魔就用水球攻擊我,把我淋得一身濕,我才剛換下衣服,她又將紅藥水倒在洗手台,讓我洗成一張關公臉,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弄干淨,以為她只是調皮,沒想到她根本是從骨子里壞到底……」
張小姐不斷數落雇主家小千金的種種惡行,從吃飯故意掉飯粒、嘴里含湯朝她臉上噴,到洗澡玩水踢撞她引以為傲的三十四,把保養品掉包灌入洗發精,害她抹了一臉泡泡,乃至于指使貓在她最喜歡的鞋子內撒尿、讓肥得跑不快的大笨狗咬破她的裙子,甚至將狗唾液摻入她喝的礦泉水里,種種惡行罄竹難書。
她說得口沫橫飛,就盼著男主人站在她這一邊,幫忙討公道時,卻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她才是外人,被她指責得一無是處的是人家的寶貝。
有誰家的小孩被一個用錢請來的保母劈頭亂罵一通,做父母的會感到歡暢無比,認為她罵的對?
雖然祈煜翔十分認同她的「惡魔論」,覺得會跑會叫的小孩絕對不是天使,可是再怎麼頑劣也是自家的寶,他被氣到快冒火了都舍不得罵兩句重話,一個拿人薪水的保母憑什麼滿口不屑,罵起人家的小孩像念經,流利得很?
「……不是我要說,但有的小孩就是家教太差了,我以前帶過的小孩個個乖巧又听話,從來不跟大人頂嘴……」沒看到男主人的神情已經陰沉如鍋底,自以為是的張小姐仍說個不停,還自認為有理,狠瞪朝她咧嘴笑的小女孩一眼。
大腦像有一百個小矮人在挖礦的祈煜翔終于不耐煩的舉起手。「夠了,大門在你身後,不送了。」
「什麼?」張小姐忽地一怔,還沒意會到他話中意思。
「你帶不好小孩,我也識人不清,算扯平了,現在帶著你那些破爛東西給我滾出去,馬上,我不希望再見到你那張令人憎惡的臉。」真是沒想到千挑萬選居然讓他挑出個爛芋。
當初他也是費盡心思從眾多應征者中挑選,以有照顧幼兒經驗者優先,挑來揀去總算挑中個看來還算用心的,不料還是出了差錯,引進個虛有其表的。
無比後悔的祈煜翔沉下臉,表情有幾分想砍人幾刀的凶樣。不過也怪不得他,腦子里的挖土機使得他陣陣發疼,只想屏除外界的雜音好得個安寧。
如果能再多睡幾個小時那就更好了,他需要絕對的安靜,連一絲絲聲響也沒有。
前提是得先弄走眼前這個聒噪的女人,她讓他的頭越來越痛了,堪稱不錯的脾氣瀕臨臨界點。
「你、你說什麼,你怎麼可以侮辱我的專業?分明是你家的小孩太難管教。」氣得漲紅臉的張小姐面子有些掛不住,意圖在孩子的頑劣上大做文章。
她丟不起這個臉,也不能毀了她在業界多年建立的好名聲,更不想錯過看中的極品男,她已經不年輕了,有好的對象就要趕緊把握。
都是那個討人厭的小表礙事,做什麼事都不方便,還老是找她麻煩,讓她事事不順心。
「滾!賓出去,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祈煜翔低聲一吼,鐵青的臉甚為可怕,似要扭斷她脖子一般。
「哼!走就走,你以為我樂意照顧那個被寵壞的壞小孩嗎?我早就想走了,用不著你趕。」
那小表哪像個五歲的孩子,根本是魔鬼的化身,外表看起來是粉雕玉琢的小美人,一雙無邪的大眼充滿靈性,惹人憐愛,可是那全是假的!
惱羞成怒的保母狼狽的回到客房,飛快整理好隨身物品,換下一身不堪,重新上妝,就算要走也要走得光鮮亮麗,絕不讓人看不起和蔑視。
臨走前她將蕾絲底褲塞在枕頭下面,就算出不了這口惡氣,她也不讓這家人好過,若是哪天男人帶女人回家,那就有好戲可看了,她十分期待。
可惜她是白忙一場,因為前雇主不一定會帶女人回來,但鐘點女佣倒是會定期出現。
砰的一聲,大門被打開又重重甩上。
少了女人大呼小叫的尖銳聲,偌大的客廳一下子靜了不少,連粗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大眼瞪小眼,小眼無辜回視,一大一小兩個祈家人互看,其中有多少道不清、說不明的百轉千回。
「祈筱涵,你知不知道你做錯了什麼?」祈煜翔很頭痛。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她又圓又亮的眼眨了一下,純真得教人心疼。「我知道了,下一次我會把泥土抹在地板上,讓人滑個四腳朝天。」那樣好像比較好玩,摔得眼冒金星就不會對她大吼大叫了,保母的尖叫聲真的很難听。
「你還想有下一回?」祈煜翔神情疲憊的捏捏酸澀的眉間,有些無力的。
「爹地,你在生氣嗎?你的臉黑了一半。」怎麼辦,她黑色的彩色筆沒水了,畫不了我的爹地。
「不要喊我爹地,我不是你爹地,要我說幾遍才肯改口。」抹了抹臉,他發出疲憊的嘆息。
「爹地,我餓了,早餐要吃什麼?」玩得一身泥的祈筱涵笑得天真爛漫,小臉仰得高高的。
以她不足一百公分的身高,任何一個成年的大人對她而言都是巨大的,一只手臂就足以拍飛她。
望著根本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的小丫頭,祈煜翔深呼吸一口氣。「去把手洗干淨,要用洗手乳,指縫和指甲縫都要搓得干干淨淨,不準有半絲污垢和泥屑。」
「是的,船長,馬上去辦。」小女孩裝乖的行了個滑稽的軍禮,眼楮一眨一眨的,閃著看似純真的狡猾。
「電視看多了淨學些有的沒的,亂七八糟,以後看卡通的時間縮短為一小時,還要我篩選餅才準看。」省得她老是學那些教壞小朋友的東西,古靈精怪的使壞。
「不要呀爹地,可愛活潑又善良的小涵涵會死掉,你忍心看你心愛的小寶貝如花一般凋零嗎?小涵涵會枯萎啦!」祈筱涵抱住親愛爹地的大腿直撒嬌,小小的身體像無尾熊一樣緊抓不放,隨著大人的步伐被拖著走。
浴室里,對著鏡子洗臉刷牙、刮胡子的祈煜翔無視腿上的重量,站得筆直。「祈筱涵,你再不把手放開,我就把你丟進馬桶,沖到大海里。」
「好呀,好呀!爹地,我要把我的女圭女圭帶到海底和海綿寶寶當鄰居,跟派大星一樣不洗澡,整天弄得髒兮兮的,我要當臭小孩。」她興奮的拍著小手。
祈煜翔很無言。現在的小孩子到底在想什麼?他們以前這年紀還傻不楞登的,能說出完整的句子已經是天資聰慧了,哪里能精得像鬼,有條不紊的和大人對答。
「髒小孩不能穿漂亮的公主服,也不可以用粉紅色的緞帶綁頭發,還有你那些好看的發飾和小手鏈都會弄髒,你最喜歡的玩具也不能帶到海底,因為海里有水會漂走。」
他忍著宿醉的難受,用小女孩最在意的事引導她,顯然的她听進去了,慎重的思考著。
「我的波波會濕濕的,我不喜歡。」兩人走出浴室來到餐廳,她爬上專屬的兒童用餐椅,表情嚴肅得教人發噱。
波波是只全身草綠色的布女圭女圭,頭大、眼楮更大,佔據三分之一的臉,四肢細長,形似小外星人。
傍自己倒了杯又苦又濃的黑咖啡一口喝完,祈煜翔勉強清醒了幾分,走到瓦斯爐前開始煎蛋。「祈筱涵,你給我乖一點,不許再捉弄你的保母,自己用你的指頭數一數,這是第幾個了。」第幾個被她的鬼靈精怪、頑皮搗蛋趕走。
「爹地,我很乖呀,你看我今天自己起床,自己穿衣服,不用人幫忙喔!」她得意洋洋的抬高下巴,好像做了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
「那是因為你想惡作劇,才會迫不及待地從床上爬起,待會兒吃完早餐後就罰你整理庭院,把挖洞的土填回去。」做壞事要受處罰,不然她會更加無法無天,把錯的當成對的,無所顧忌的為所欲為。
「洞不是我挖的,是多多。」她小手一指,指向趴在米色沙發旁打哈欠的大笨狗,將責任推得一干二淨。
「坐好,不要動來動去,在新保母來以前都給我規矩點,否則我用你挖的洞把你埋起來。」祈煜翔轉過頭,故意嚇唬她。
自從生活中多了這顆不定時的炸彈,他單純而規律的世界一下子被搞得天翻地覆,讓他是一個頭兩個大,隨時處在備戰狀態,巴不得早點把這位令人又愛又恨的小祖宗送走。
祈筱涵不高興的嘟起小嘴。「又有新保母,爹地,你是不是很討厭小涵,不想看到可愛的小涵?」
他表情一僵,不太自然地揚高嘴角。「我哪會討厭小涵,你可是我們祈家的寶貝。」這小討債鬼,夠他受了。
「那爹地為什麼不跟小涵在一起?小涵不喜歡那些笑起來像假人,一直要小涵听話,不可以亂跑的保母,我最最喜歡爹地了。」她笑得好甜,幾乎要把人從里到外給融化。
听著甜軟嗓音,再看見一張甜甜笑臉,對可愛物種沒轍的祈煜翔心軟了。「因為我要上班賺錢,才能給你買更多的女圭女圭和新衣服、新鞋子,讓你每天都漂漂亮亮的。」
「真的嗎?爹地。」一听到有新衣服、新鞋子,她眼楮亮得像天邊最亮的一顆星,閃爍著歡喜。
「真的。」他輕輕點頭,不敢太用力,太陽穴的抽痛讓他不舒服到極點,喝再多的咖啡也壓不下去。
祈筱涵十分開心,拖著小椅子跑到他身旁,站上去抱著他,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爹地,我好愛你喔!最愛最愛你了。」
他斜眼看去,將靠得太近的小腦袋推開。「我昨天早上出門前也听見你對虎皮說你最愛最愛的是他。」
虎皮是一只有花色斑紋的貓,被前一任主人遺棄,因此有些膽小,對人防心甚重,不主動接近人。
他平時會窩在窗簾後的窗戶前曬太陽,誰叫都不搭理,整天懶洋洋的睡覺,肚子餓時便會去抓廚櫃要貓食,警覺性很高,只要不認識的陌生人一靠近便會迅速逃開。
「爹地,我是騙虎皮的,其實我最愛你了,誰也比不上。」她的嘴像抹了蜜,甜得不得了。
「是嗎?」祈煜翔很懷疑。
祈筱涵笑咪咪的喝了一口牛女乃,甜甜的說︰「爹地,我不吃黑黑的蛋,我很孝順,那些全給你吃。」
他一听,立即轉回去看著煎得焦黑的荷包蛋,他頭更痛了。看來他不只要找個能治得住小丫頭的保母,那人還得入得了廚房,起碼能燒兩道家常菜,否則他要不餓死,要不死于食物中毒。
他和廚房犯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