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政局瞬息萬變,近來發生了幾件令人遺憾的事,令當今皇上心力交瘁,像老了十歲一般。
夏侯祈在上朝途中驚了馬,馬蹄揚空將他從馬背上狠狠摔落,受了驚的馬又發了狂似地往後一踢,踢中了正從地上艱澀爬起的夏侯祈大腿骨,當下發出骨頭斷掉的清脆聲,他慘叫一聲,痛到幾乎昏厥。
經太醫診治,確定夏侯祈的腿是救不回來了,雖然還能行走卻是一腳長一腳短的跛子。
謗據玉煌國數百年來的皇制,身體有殘者、顏面有損者皆不得立為皇儲,因此他這一瘸也等同與帝位擦身而過。
此事有不少證據指向夏侯所為,因為他墜馬處離三皇子府並不遠,更別提在同一日內,三皇子妃薨了。
多麼離奇的巧合,叫人不得不心生懷疑,認為夏侯為求翻身,大開殺戒了。而在三日後,哈哈奴族長攜女兒哈娃妮公主入京朝拜,與皇上商議兩族聯姻事宜,夏侯積極地與公主同游各處秀麗風景,同進同出,同桌而食,無視男女大防。
三皇子妃還停柩在堂,他卻天天妙語如珠的逗公主開心,不見悲色只見歡喜笑顏,其野心可見一斑。
許是因為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夏侯禎也松了防備,疏不知他的失誤會帶來怎樣的結果……
「阿禎,幫我從公事包里取出一個四四方方的黑色盒子。」宮徽羽說道,趁著備用電池還有電,多玩幾回游戲。
「你是說手提電腦嗎?」還能用嗎?他一直沒開機試試,以為早就摔壞或是沒電了。
他的回答令宮徽羽腦中有條斷了的天線瞬間接通,她在夢囈時連這個都告訴他了?「你可以幫我打開嗎,我……開了?!」
她眉頭挑了一下,眼神多了抹異樣光彩。
看著夏侯禎動作熟練地按下開機鍵,對黑成一片的兩折式物品並無異樣表情,似乎常常見到,她心中多日來的疑惑漸漸明朗化,有什麼快要跳出來。
即便听她口述過,他對筆電的熟悉還是不合理,除非他也來自二十一世紀……
既然有她這麼一個穿越者,難說不會有第二個。
那麼他是誰?是不是和她來自同一個地方?
她越看他越可疑,過去總覺得他像極了某個討厭鬼,現在相處越久感覺越明顯,那說話的口氣和神態,以及不可一世的自負,簡直是那個人的拷貝版,難道說……他也來了?
「怎麼了,你的表情怪怪的,好像我的頭上長了兩只角。」夏侯禎調笑著,他沒意識到自己的「異常」。
這些日子要忙的事太多了,他常由早忙到晚,甚至連晚膳也在書房用,待到深夜才回房,沒多久又要上朝,他能睡的時間相對減少。
因為把大半心思放在如何拉夏侯下馬,他時時刻刻無不繃緊神經,怕收網時功敗垂成,一切苦心化為烏有,只有和妻子在一起時才能放松,腦袋也有些停擺,不自覺地說出非這時代的話語。
「沒什麼,只是想起一位不太熟又有點討厭的朋友。」害她得加班,不能準時回家看韓劇的臭家伙。
不太熟又有點討厭……听起來很熟悉。夏侯禎心口像被貓爪子抓了一下,有點撓心。「什麼朋友?」
「老實說來不算朋友,應該是……客人,他為人善變又機巧,自以為口才佳實則話多如牛毛,性格無禮至極,從不在意別人的感受,往往一個隨心所欲就要別人陪他瞎瘋,不理會他還會遭受他不理智的報復,根本是心里有病的幼稚鬼……」
「等一下,你說的是仇人吧!」他怎麼听來她這位「朋友」和他熟到快爛底了,幾乎是同一個人。
「說是仇人一點也不為過,我從小到大從沒這麼討厭一個人過,他是我唯一恨得牙癢癢,想釘他稻草人的對象。」宮徽羽說到釘稻草人時,美眸中仿佛燃燒著火焰朝夫婿一瞅。
「他做了什麼惹你不痛快,能稱得上朋友就不會害你,也許是你想太多了。」他小心翼翼的回答,總覺得妻子話中有話,似在針對他……她看出什麼了嗎?她重重一哼,神情忿然。
「不會害我就一定值得深交?我告訴你,他是一個壞得不能再壞的壞人,你知道他把我害得有多慘嗎?我作夢都會夢到將他五馬分尸,碎尸萬段。」
夏侯禎一听,背脊陣陣發寒。「得饒人處且饒人,凡事不要計較太多,我想他不是刻意要加害于人。」
敝了,他到底做了什麼讓她矢志不忘,記恨到海枯石爛?「無意才更可惡,他把折磨人當成理所當然,有錢就是大爺,仗著有幾個臭錢欺壓良善,要不是我那時候被錢追著跑,肯定用盤子砸他腦袋。」對待這種奧客不用客氣,不讓他吃點教訓,他會以為女人好欺負。
冷汗由他的額頭滑落。「愛妃,親親小羽兒,你可能誤會他了,有時男人會口是心非,明明是真心想對一個人好卻反而造成對方的不便……」
「阿禎,我又沒說那人是男是女,你怎麼會認為是男的,我一名內宅女子豈會與男子走得近,你懷疑我不貞?把髒水往我身上潑?」宮徽羽眼眶一紅,盈盈秋瞳閃著淚光。
「我不是……哎呀!羽兒乖,你別兩眼淚汪汪,我看了心疼,沒有的事就別提了,我只是不想你心里擱著事,自個兒難受罷了。」夏侯禎最害怕妻子的眼淚,她一落淚他便手足無措,束手無策。
「那你說的那個人,現在在哪里?」他飛快的轉移話題,不讓她再難過下去。豈知這話就像一根針似的,狠狠刺進宮徽羽的心頭,逼她正視她自穿越以來都不想細細去回想的現實。
「我不知道……我只記得自己作了一個夢,夢見我們在一間很大的食堂,噬人大火將我們團團包圍住,四周都是嗆人的濃煙,逃生無望,我什麼都看不清楚,但我就是知道,他為了保護我,趴在我身上擋去那些火勢……」她用「夢」說服自己,那場叫人心酸悲痛的記憶是假的,只要她不承認這件事,只要她對他的態度仍然和過去一樣,那個人就能在另一個時空好好的安穩活著。
「……只是夢而已,用不著放在心上。」他喉頭發緊,感覺有股澀味從喉嚨涌出。
「不僅僅是夢,而是我心中難以面對的愧疚和後悔,他竟然為了我,甘願以性命相護,我卻什麼也無法幫他,連叫他先走,不要拚了命救我都沒辦法……」說著說著,豆大的淚珠如金豆子般往下滴落,滴在夏侯禎的手背上。
「羽兒,不哭,既然他心甘情願為護你而喪命,那他就不會希望你老惦念這份叫人沉痛的過去,無法開懷過自己的日子。」女人真是水做的,她源源不斷的豐沛淚水到底打哪來,打算把一身哭干不成。
夏侯禎環抱著妻子,讓她坐在他大腿上,像抱孩子般左右輕搖哄她,不時伸出大手輕拍她後背。
「誰說他死了?」她都不確定的事他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仿佛他是……本人!
他嘴邊溢滿苦澀與無奈,無聲嘆息,「八成是死了,燒成塵歸塵,土歸土的灰燼。」
「你你這人忒沒良心的,狼心狗肺,人家救了你老婆你還咒他早死,你以後下雨天打雷閃電趕緊往床底下躲,以免被雷劈中。」無論夏侯禎是不是夏文軒,她都不希望對方出事。
小時候,她姥姥常指著屋外的傾盆大雨,閃電陣陣,雷聲轟隆,說那是雷公奉玉帝旨令出來劈壞人了,所以做人不能行惡,要做人人贊許的好人,那時她可是深信不移。
「我是依常理判斷,火那麼大,他怎麼可能逃得出去……」隱約地,他感覺到眼前火光晃動,灼熱的火舌燒灼了皮膚,微微的焦肉味彌漫鼻間。
「你怎麼曉得火燒得有多大,你又不在其中。」除非他也在,感同身受烈火焚身的痛苦。
當時她並未有瀕死時的苦痛,因為她被濃煙嗆暈了,前一世的自己死了沒她並不清楚。
「……猜的。」夏侯禎聲音發悶,似梗在喉嚨深處,半晌後,為緩解氣氛,他才故作輕松的問︰「我以為你很討厭他?」
「其實……我並沒有那麼討厭他,我討厭他的原因是不能‘監守自盜’,我們老板……呃!素月姐嚴格規定不能對……下手,看得到卻禁止踫觸……」太可恨了。
「監守自盜?」他耳尖地听見關鍵字,倏地眸光一銳,盯著妻子的粉女敕小臉。宮徽羽臉色微紅。「好東西當然要留下來自用,哪能拱手讓人,偏偏不能動,那心口撓癢得很,每見一回就恨一回,明明喜歡得緊卻得為人作嫁,便宜別人。」
他一听,繃了許久的俊美容顏如桃花般盛開了。「喜歡就好,何必往牛角尖鑽,說不定他听到你這番感人肺腑的真心話就心滿意足了。」
她在心里輕哼了一聲,以這醋桶的個性,若非是同一個人,哪會允許她喜歡另一個男人?她決定再試試他的反應。「阿禎,明日你陪我到廟里走一趟,我要為他立牌位,天天三炷香供奉。」
「啊?這個……不用了吧!」他頭皮驟地發麻。
「救命之恩大過天,比再世爹娘還恩重,沒有他就沒有我,我怎麼能不心懷感激地為他做一點點能力所及的小事?我看再請一百名和尚念經,做七七四十九日的法會,讓他早日上極樂西天……」
听她越說越離譜,心里發毛的夏侯禎趕緊出聲喊停。「羽兒,我想他不在乎這種事,死者為大,不要妨礙他永眠的安寧……」
「你怎知他不樂意,搞不好他正日日夜夜在地府受折磨,熱油烹身、滾石燙腳、萬針插眼、拔舌吞炭……他做的行業很缺德,肯定沒好下場。」
熱油烹身,滾石燙腳,萬針插眼還拔舌吞炭……她到底有多恨他?夏侯禎苦笑,用力抱緊妻子,懲罰她的口無遮攔,「假設……只是假設而已,如果我是你口中的那個人呢?」
她挑眉,「什麼意思?」
「一年多前,四皇子和四皇子妃的馬車翻覆,他們都死了,而我活了。」
「你活了?難道你是……挺尸?」她故意不說借尸還魂,反指他是活死人,沒了氣還活著。
「什麼挺尸!我是活人,你不能往好處想嗎?」他沒好氣地往她腦門一敲,賞她一顆栗爆子。
爆徽羽不滿地嘟著朱唇,輕揉發疼的玉額。「誰叫你不一口氣說明白。」
靜靜看了她一會,發現她一副心里有數的表情,臉上不見絲毫訝異,當時他意外極了,怎麼有人在哭,再往旁邊一瞧,白布覆蓋下的是一具女性尸體,他一坐起身,車上所有人都嚇得臉色發白,大喊尸變了,有鬼!
當下他不解誰是鬼,再看看眾人驚慌的目光皆看向他,他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竟是一身古人裝扮,身上還有血,大姆指與虎口處有學過武的薄繭,這才驚覺那不是他的身體。
「我以為躺在我身邊的人是你,那時的心痛無法用言語形容,為什麼是我活了,而你卻死了。」他深深地看著她。
其實他並非有心隱瞞,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提起。
「我是誰?」她顫著聲問,雖然早就知道,但她想听他親口說。
「林曉羽。」婚姻介紹所的王牌員工。
「你……又是誰?」她不是寂寞的一個人。
「夏文軒。」戰無不勝的大律師。
「你……後悔嗎?」她指的是救她一事。
俊逸如畫的面容笑開了,輕搖著頭。「我為你而來,注定要與你廝守一生愛你,我的懶人妻。」
爆徽羽動容,淚流滿面。「我也愛……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