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過名片一看。「是龍太營造集團的郭主秘?辛苦你了,請慢走。」
一听到龍太營造集團,興致缺缺的金子萱突然由斷氣狀態活了過來,非常熱情地搶過艾蕾兒手中的訂購單,哼著不成調的曲子主動幫忙。
「外頭的太陽大,會曬傷你水女敕水女敕的肌膚,員工是干什麼的?當然是替老板分憂解勞,你蹺著二郎腿等收錢就好,我替你送。」
「等一下,小金,門口那幾盆花是……」
捂著面的艾蕾兒申吟出聲,笑比哭難看地直跺腳,目送歡天喜地的臨時員工推開對面大樓的玻璃大門,頭也不回地拖著送葬用剩的花藍,消失在她眼界內。
「這一季的成長率明顯衰退了百分之二,是底下人不用心,還是我過于寬待了,這樣的績效上得了面嗎?」
龍太營造集團顧名思義是一間建築公司,規模不小,南台灣的知名建築有一大半是出自龍太所建,名氣不下國際級建築產業。
除了蓋房子外,他們也販售砂石、鋼條等建築材料,水泥、大理石、磚瓦更是堆積了好幾個倉庫,免去了被建材商二次剝削。
龍太的主事者姓夏,原本是一名看天吃飯的小技工,後因緣際會遇上了貴人,才開創事業契機,將五人的小鮑司逐漸擴充到今日員工上萬的大企業。
雖是搞建築的,不像一般上市公司動輒上百億資金流動,不過十幾年前剛好趕上景氣復蘇,房地產大漲,三代累積下來的財富也是相當可觀,儼如南台灣地產界的龍頭霸主。
即使全球經濟蕭條的這一年,龍太仍有本錢不斷推出豪宅、獨棟別墅案,而往往地基尚未打下,預售屋便被搶購一空。
「為什麼我看到的是逐月下降的曲線,而非節節攀高的數字?前年的空屋率甚至比今年高百分之一,為何呈現在我眼前的是這麼難看的報表?」和他年初的要求嚴重落差,不進反退。
一張嚴峻臉孔冷視悶不吭聲的主管,清冷的眼中不帶一絲個人情緒,現任主事者用嚴厲且不留情的口吻痛批底下員工的散漫,一點也不接受因環境評估而導致工程延誤的借口。
夏天甫的年輕曾讓某些自認為是大老的高級主管故意刁難,冷嘲熱諷的不願配合他訂下的政策,我行我素地想把他壓下去,一顯公司不能沒有他們的威風。
可惜那些人錯把山老虎看成家貓,四年前他一接手父親交遞的棒子,立即大刀闊斧的除去枯枝爛泥,將拿喬的「老人」一一優退,換上自己培植的新血,使本以為穩坐高位的前朝親信全都落馬,後悔不已。
「總經理,請息怒,經濟衰退不是我們所能控制,北部房價一再下滑,連帶著我們也受到波及,實在是大環境的變遷影響小市民的購屋欲,所以……」大家都盡力了。
穩定中求成長沒什麼不好,難就難在百姓無錢,和政府合作的低利貸款平價公寓雖然優惠,可是在人民越來越窮的情況下,仍是沒幾人買得起。
而且土地的取得也著實不易,既要符合成本,又不能離市區太遠,幅地還要大得足以形成獨立社區,公司名下的土地實在不敷使用,根本無法有效運作。
「也許我該考慮讓你們連無薪假都不必放了,直接逍遙的享受無盡假期才是正確選擇。」怠惰的說法他無法認同,機會是被創造出來的,而非等待。
「總經理—」全場一片嘩然,深恐丟了飯碗。
失業率高居不下的今日,沒人想回家吃自己,營造業的工作非常辛苦,相對的薪資也高,一份薪水養活全家人綽綽有余。
「總經理,不要嚇他們了,員工的健康是企業的資本,嚇出心髒病可就得不償失。」一名長相斯文的年輕男子含笑勸道。
「你以為我願意苛責他們做事的態度嗎?一日比一日懶散的工作成果,我相信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公司正在走下坡。」雖不明顯,但顯示出的跡象卻不能不做為警惕。
「哪有那麼嚴重,只是進度稍微慢了些—」
咿呀一聲,會議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中斷了正在進行的早餐會報。
十幾雙眼同時盯向走動的耶誕樹……喔,是色彩鮮明的……呃、應該是人吧,雖然外表怪異得像上錯宇宙飛船的外星生物。
「咳咳!你在干什麼?」挪挪眼鏡的路逸倫刻意加大聲量問。他便是提醒上司要善待下屬的斯文男人,職稱為副總經理。
「擺花呀。」回答的聲音非常輕快,金子萱背過身將一盆一盆的花從板車上拿下。
「擺花?」
「瞧瞧這花插得多有創意,有白有黃還有紅,忌中兩個字寫得多大氣。」名家一出手,氣震山海。
「什麼,忌中」噗地,一口咖啡噴出。
「不用太感謝了,下次再有誰家死人,我們打八折優待,死得越多越便宜,長期光顧還能買一送一,死在花團錦簇中。」風風光光死,做鬼也得意。
「等一下,小姐,你是不是送錯地方了?」
白菊、黃菊、小野菊,大盆盆栽上還掛著「某某哀泣」的白幡條,簡直是觸霉頭。
「沒錯呀!一位姓郭的先生訂了六盆,我們連訂金都收了。」花呀花,開得鮮艷,才能吸引蜜蜂采蜜。
神情愉快的金子萱哼著古怪曲調,身體隨音樂擺動扭腰,看得眾人說不出話來。
「郭主秘……」身為主任秘書,有這麼胡涂嗎?
路逸倫滿月復疑問,還沒問出口,另一道較低沉的男音便先冷冽揚起。
「退回去。」
「退回去?」也對,死人用的菊花怎能擺在公司內,豈不自尋晦氣?
可是路逸倫還沒開口請人拿回去換花,過于飛揚的女音就好不開心地喳呼起來。
「貨一出門,概不退還,花兒奉獻它們的生命讓你們賞心悅目,怎麼能狠心糟蹋它們的美麗?」她故作心疼的安撫「心靈受傷」的花。
「我的話不容質疑,還有,訂花的是第二會議室,不是第一會議室。」夏天甫臉色冷凝,波瀾不興的眸底映著雜亂色彩。
「哎呀!做人何必太嚴肅,第一和第二有何差別,我說這位挑剔的先生,花和你沒仇吧?擺在哪不都一樣。」人生不必過得一板一眼,多點隨性才有意思。
金子萱一轉過身,此起彼落的抽氣聲立即不絕于耳,她大大方方地將花形碩大的黃菊往夏天甫面前一擺,白牙亮得刺眼。
死白的臉無視眾人的驚駭,綠色的唇揚得老高,特意加深的紫黑色眼影有如過勞死的女鬼,襯出一雙特別明亮的眸子。
她不受低迷的氣氛影響,兀自咧開嘴,叫人看不到跳得極快的心髒正藏著自厭。
明明說好了不動心,怎麼又違背當初的信念了?
「你的手在抖什麼?」夏天甫想不透為何自己會注意那雙白淨的手。
「……貧血。」抖什麼抖,不爭氣!金子萱狠狠地拍打自己的手,力求平靜。
「貧血還出來工作?」他下意識地捉住那微顫柔荑,一陣冰涼透進掌心。
金子萱倏地抽回手,若無其事地笑笑。「沒辦法,窮苦人家不做事就沒飯吃,哪像你高高在上的坐在辦公室蓋章就能日進斗金,順便嫌棄菊花不夠大方。」唉,忘了,忘了,她只是來看他過得好不好,而不是重拾舊情。
「你拿喪家用過的花來敷衍我,這是你們服務的宗旨嗎?」他不能原諒隨便,凡事應當一絲不苟地做到盡善盡美。
「咦?別人用過了……」好像是耶,蕾蒂絲做生意太不誠實了。金子萱三兩下把一切罪過推給花妖,責不在她。「哎呀喂!先生,誰說不能廢物再利用,這年頭不是流行什麼環保?大公司要有大氣派,帶領風潮,人人都是環保尖兵……」
她說得頭頭是道、口沫橫飛,可是游移的視線始終不肯對上沉如墨石的黑瞳,不知在怕什麼。
「我們蓋了綠化社區。」夏天甫破天荒的在一個閑雜人等身上用了他寶貴的時間,而這時間還是拿來抬杠,可他卻壓根不覺得浪費。
「對啦,有花有草才是人住的地方……噫!你額上幾時多了一道疤?」
夏天甫目光一沉,以手遮蓋可怕的疤痕。「你認識我?」
見到她錯愕的表情,他不假思索地問出。
「鬼……鬼才認識你這個負心漢,我以前沒見過你啦!」心慌地避開眼,金子萱急忙與他拉開一段距離。
「負心漢?」他負了誰?
欲蓋彌彰的女人開始裝忙的念念有詞,「好忙,好忙,忙暈了頭,我得快去送花,還有好幾個痴男怨女等著我送奇跡……」
「你認識我。」肯定句。
「喂!別亂攀關系,本小姐的行情可是很好,不要看上我的姿色就起非份之想,人貴在有自知之明,花再好再香也不是你的。」她是不是該逃了?
發現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金子萱狼狽的連板車也雙手奉送,腳步急迫地就想往門口沖。
「我曾受過傷。」
「咦?」步伐頓住。
「一部份記憶喪失了,如果你曾在我遺忘的過去存在過,請告訴我,我負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