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盡,夏轉涼,秋風殘卷黃葉,匆匆間,雪山白了數個年頭。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春夏秋冬四季更迭,轉眼間,五年過去了。
臨海的東浚國每到五月的月圓之夜,總會舉力盛大的煙火燈會,地方官員與大戶人家連手施放各式煙火,將黑夜燃亮如白參。
百姓們則家家戶戶懸桂紅燈籠,門口斜插茱萸,三牲素果拜祭天地,以感謝神明護佑風調雨順,帶來民留國強的好結果。
通常在十五的早上,主要街道上已擺滿小攤,有的應景賣燈籠、嚇人面具,有的是胭脂水粉,有的是綢緞、布匹,叫賣聲不斷。
尤其是居中的公子,一身錦衣玉帶,氣度不凡,眉宇間帶著據傲神色,劍眉朗目、氣宇桿昂,雖不色厲卻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威儀,不怒自威。
「太……咆,公子,你也出來一整天了,該回去了啊!」唇紅齒白的小廝尖著嗓音,催促著自小服侍的主子,唯恐哪里出了差錯。
昂藏六尺的錦衣男子嘴角嘴笑,目光精銳地望向河中央的船只。「華燈初上,正是市井繁華之際,你要我錯過這最精采的一幕?」
「可夜幕低垂也代表危機四伏,誰曉得待會會不會闖出不長眼的小賊,要是公子有個損傷,小的十條命也賠不起呀!」他這顆隨時會掉的腦袋只是暫對寄放在脖子上,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摘了去。
「小玄子,你太祀人憂天了,太平盛世哪來的賊寇,區區宵小本公子還不放在眼里。」容貌出眾的男子語氣輕狂,似乎對自身的本領頗為自豪。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凡事總有個意外,公子別為難小的,小的真的擔當不起。」樹大有枯枝,再昌平的國家也有盜匪橫行。
細皮女敕肉的陳玄二十有三,身形略顯瘦小,他一臉憂慮地左顧右盼,惶惶不安,一顆心老是吊著,總覺得有不好的事要發生。
可是游興正盛的主子怎麼也不听勸,兀自我行我素,當是天子腳下無人敢聚眾滋事,率性而為的越走越遠,來到皇城外郊的河提,觀看一年一度的燈會。
他是急得頭發快發白,主子倒是樂得道遙,愜意無比地把玩造型精巧的紙燈籠,不時嘖嘖稱奇。
「司徒,你說這皇城里有人敢找我麻煩嗎?」一臉狂捐的東方珩笑眸透釋,問向身側神色清朗的俊秀青年。
對方一雙丹鳳眼似在笑,有些風流樣,但是眼神剛正,與外貌極其不符。
「難說,知道你身份的人當然不敢這次,冒著殺頭大罪得罪你並不劃算,可是市井小民中總有為非作歹的地痞無賴,他們目無王法,橫行霸道,真要對上,難免生場風波。」司徒遙玉謙恭的口氣中夾帶一絲戲謔。
深幽黑眸似感興趣。「听起來挺有意思的,活動活動筋骨也不錯。」
「不可,稍有閃失,牽連甚廣,你別活活嚇死你的小廝,他膽子很小。」禁不起驚嚇。
他意有所指看了小玄子一眼。
「是呀!鮑子,小的膽小如鼠,沒有扛大事的肩膀,你就隨便逛一逛,千萬不要出手,攬禍上身,你可是我朝的支柱!」打蛇隨棍上的小玄子趕緊勸道,要主子以自身安危為上,別強出頭。
「你們兩個真是掃興,瞧這燈火水景相輝映的美景,人生有幾回得見。」長及二十四歲,他也沒看過幾回,長年在宮中修習課業。
生性狂妄又自負的東方珩,乃東浚國太子,打小就被視為未來國君培養,所學皆與治國安邦有關。
身在帝家有諸多下便,除了隨父出使各大邦交國外,少有出宮的機會,與平民百姓的接觸更是少之又少,幾乎是不解民間疾苦。
有監于此,他才打算在登基前,深入了解百姓的生活,以親身所見為根本,知民所苦、解民之憂,做個聖明之君。
「美景雖讓人駐足流連,但見多了也沒啥樂趣,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燈天人散盡。」司徒遙玉暗示以國事為重,勿迷失虛幻中。
「司徒,你越來越像老學究了,昔日那個愛風花雪月的少年郎哪去了。」他倒是懷念無所忌偉的兒時玩伴,那時的淘氣最叫人開懷。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食君體祿便任重道遠,要不是你跟我過不去,現在我還是無官一身輕的閑雲野鶴。」也不致落個太子少保,處處為他膽前顧後。
司徒遙玉話中的埋怨,勺出東方珩一絲不在意的狂笑,面無愧色地贊許自己的知人善用。
當初的確是他要了些花樣,激好友入宮應考,以司徒的才能,日後必定是他最重要的左右手,豈能錯放。
賢君還是得良才強將輔佐,方可國言民強。
本來父皇有意拔耀另一名舉人為狀元郎,但在他一番耳語下,那人與狀元錯身而過,而好友在他有意的操弄下拔得頭籌。
並非他對另一人有意見,而是身邊安插的人馬以自己人較為妥當,身為東浚國儲君,他要考慮的是悵遠的將來,而非眼前的短利。
所以只好對那人說聲抱歉,狀元一位他給了人,以後定有補償,共同為東浚國盡一份心力。
「司徒大人,你別顧著發牢騷,好歹勸勸我家公子,他只身在外茲事體大,不可等閑視之。」為什麼就他一個人勞心勞方,擔心這、擔心那?沒有武功的小玄子跟得滿頭大汗,身手利落的兩人走得輕松自如,他卻得東躲西閃的避開人群,累得他氣喘如牛才能稍微跟上他們的腳步。
每年的燈會總會涌進大批的人潮,外來客更是不少。還有穿著胡服的外邦人士,龍蛇雜處的城外易生事端,不小心一點不成吶!
「小玄子,你話太多了,下次再多嘴……」東方珩斜眸一院,意含警告。
「公子,小的也不想多嘴呀!明年三月你就滿二十五了,太子妃人選早該做定奪,寧馨郡主她……」人家都等了他好些年,應該給她一個交代。
貼身太監提起表妹,東方珩黑眸倏地一沉。「不許提起此事。」
寧馨是他姑母端碩公主的獨生女,姑母當年愛上已有妻室的護國大將軍,硬是逼妻為妾,以公主封號嫁入將軍府。
畢竟是強求來的婚姻,夫妻倆婚後並不和睦,姑丈的心仍在被眨為妾的元配身上,對姑母的蠻橫介入雖未到懷恨入骨的地步,但也無法付出深厚情意。
泵丈原已有兩子兩女,因為姑母的緣故,嫡子淪為庶出,世襲的爵位也遭到取消,對此,疼惜孫兒們的兩老極其不滿,更加難以接納姑母。
泵母因此郁郁寡歡,她嫉妒元配如夫人的備受寵愛,無奈這樁婚姻是自己強求來,能夠怪誰?在好不容易受孕後,她還巴望著丈夫能回心轉意,給予夫妻情份。
可惜對早已子女成群的姑丈而言,她肚里胎兒其實可有可無,並未放在心上。
臨盆之際,姑母陣痛了三天三夜,姑丈一次也沒來探望,在差點難產坐下一女後,姑母才知丈夫陪同小妾返鄉探親,獨留她一人飽受生產之苦。
這件事傷她甚深,從此一病不起,不到三年光景便撒手人寰。
而母喪後的寧馨,在將軍府內如同孤兒,父兄姐妹沒人肯與之親近。
濫用權勢逼人就範的父皇後悔了,他心疼皇妹的早逝,也不舍寧馨自幼喪母,所以將人帶進窩來,交由母後撫養,打算日後許配給他這個東宮太子,成就一段佳話,也讓皇妹走得安心。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父皇這番盤算恐怕是白費心機。
「可是皇上已經著手進行立國妃念大典,要宣布公子的繼位,同時策立太子妃。」不是他不說就沒這回事。
東浚立國日一到,朝臣聚集廟堂,祭拜開國先烈。
「父親他太急了,我可沒應允婚事……」驀地,他腦海中浮起一張清妍娟秀小臉。
低咒一聲,東方珩有些煩躁。身為儲君的他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他忙著充實自己,卻忘了當年的承諾,多年來不聞不問一時心血來潮所允諾的小人兒。那個瞳眸清激如水的小鮑主還在痴等著他嗎?或是南王已做主許人,是他人的妻子。
思及此,飛揚劍眉為之攏緊,心下微慍,不知是氣自己的失信,還是想到親手挑選的太子妃琵琶別抱,讓他大為光火。
不自覺的,他趨走越快,快到讓人有幾分詫異,無從猜測他在心煩什麼。
夜色越深,燈會就越熱鬧,像是不肯錯過本年度的盛會,涌聚的百姓攜家帶春的,把皇城外郊擠得水泄不通。
人多就擁擠,一擠就容易走散,低頭悶行的東方珩根本沒發現身後的太監公公沒跟上來,他一徑地往前走,停在賣銀飾、繡荷包的攤子前。
「啊!有小偷——」
「小偷?」
雹直的司徒遙玉一听群眾中有人遭竊,立即眸光一利地梭巡四周,從人群中找出倉惶而逃的背影,鎖定目標。
足尖輕點,他丟下太子殿下追賊去。
可是情況有點失控了,一傳出有扒手出沒,所有參加燈會的人都開始惶恐,擔心荷包不翼而飛,你推我擠地不想讓旁人近身。
東方珩也在其中,他被某個肥胖的婦人推了一把,身體自然而然的往前傾,跨出兩步。
結果他才剛站穩,身側的老漢又是一陣推擠,接著一盞沒掛好的花燈被風吹落,眼看就要往他鼻前三寸處砸落。
他倏地往後一跳,雙手搭放在賣布的攤販板車邊,十指一抓,避免身子傾倒。
只是,這布料的觸感似乎……不太一樣,非常柔軟,軟得仿佛女子的某個部位。
「公子,你不覺得你把手放錯位置了嗎?」輕軟的女子聲音壓低地揚起。
「我放錯……」一雙清冷的澄眸映入眼底,東方珩心口一顫,頓感似曾相識。
「啊——可惡的冬徒子,你竟敢欺負我家小姐,侍香我這條命不要了也要跟你拼……」一團黑影撲了過來,東方珩錯愕地松開手,面色暗紅地退了一步,低視一空的掌心,那引入遐思的柔軟物竟是一名姑娘家的……豐盈雙峰?
「小姐、小姐……嗚嗚……都是奴婢不好,讓你受委屈了……嗚……」要不是她覺得無聊,硬拉著公主出府逛逛,也不會遇到不學無術的狂蜂浪蝶。
「好了,別哭了,只是被踫一下,你別哭得我好像只剩下一口氣。」清麗嬌顏半處于陰影處,忽明忽暗的燈火照不出她臉上神情。
「什麼只是被踫一下,小姐是金枝玉葉,怎麼可以任人輕薄,奴婢去向你討回公道。」誰都不能輕賤她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