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黯淡、星子稀琉,吹動樹搖的晚風涼透心頭,時強時弱的讓匆忙而過的身影忽隱忽現,仿佛與夜色融成一體。
在夜的掩護下,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譬如一向最怕鬼,不敢一個人在夜里獨行的玉珞公主,若是以往,沒有七、八個侍女提著燈籠在前頭引路,她怎麼也不肯踏出寢宮一步。畢竟後宮是女人的戰場,因愛生妒,或爭寵失利而枉死的嬪妃、宮女不在少數,鬼魅之說不時流傳。
可是這一天的深夜里,生性膽小的她卻披上狐裘大衣,作賊似的東張西望,趁著侍女熟睡時一個人溜出寢宮,鬼鬼祟祟地來到無人出沒的御花園。
「咦,那不是玉珞公主嗎?夜里不睡,她跑出來干什麼?」
正要前往秘道與愛妻幽會的東方珩驀地停下腳步,冷銳黑瞳眯了眯,注視行蹤可疑的公主,當下起了戒心。
想起她曾對女皇說過不敬的惡語,他足尖一旋,跟在她身後,看看她究竟想做什麼。
「喂!你來了嗎?本公主可不喜歡等人,這里好暗,好嚇人。」像隨時有什麼東西會沖出來嚇她。
她在跟誰說話?
正當東方珩猜測著時,一道黑影從暗處走出,點亮的火折子照出一張男人的臉,赫然是右丞相宇文治。
「勞累公主久等了,老夫早在此地等候多時,是公主沒瞧見老夫。」謹慎多疑的宇文治確定沒人跟蹤才肯現身,他可不想為了一個壞事的公主而身敗名裂。
風一吹,樹影晃動,一只小蟲子掉落,惡人無膽的南玉略驚跳地閃入一座假山內。
「少說些無意義的話,我跟你提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她明明怕又想裝出什麼都不怕,雙手互搓手臂,縮著脖子。
老謀深算的宇文治哈著腰呵笑。「這是砍頭的大事,公主不怕嗎?」
「怕……怕什麼?誰跟我作對,我就要誰難過,她根本不配當南烈國女皇,大……大臣們都瞎了眼,才會推舉她為皇。」雖然皇弟年幼,不足三歲,不過也比流放他國的質子好。
南烈國女皇……她指的是瑤兒?面上一凜的東方珩豎起耳朵仔細聆听兩人的對話。
「公主此言深得臣心,她一個女人能成什麼大事,不就胡鬧一場,臣等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刻意順著她的話往下接,讓小鮑主不疑有他。
既然瞧不起女人,又怎會和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合作,她簡直天真過了頭,愚味至極。
「所以舉凡讓她不好受的事都算我一份,我要她從高高的雲端跌落,從此一振不起,再也沒法子跟我爭長論短。」有她玉珞公主就沒有南青瑤。
「是是是,公主的交代,微臣一定照辦,她的猖狂只是一時的,公主的心願很快就能達成了。」事成之日也是你喪命之時。他在心里冷笑。
她得意地仰起頭。「我不在乎誰稱帝,不過我給你你要的東西,你得保證我的公主身份不變,依然可以享受目前的榮華富貴。」
沒吃過苦的南玉珞自幼備受呵護,不知什麼叫人心險惡,她以為自己最聰明,沒人可以比得過她,因此毫不在意地出賣血脈相連的大皇姐,只為求自身的榮華富貴。
完全沒想到她趾高氣揚威脅人的時候,她自己會不會遭殃,如果堂堂的女皇人家都不當一回事,她一個公主又算得了什麼。
心眼多但不長腦,單純又不懂事,雖然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可是沒腦子的她只會被人利用,淪為隨時可以犧牲的棋子。
「自是當然,公主助臣一臂之力,臣當有所回報,他日臣成就了大業,絕少不了公主好處。」黑夜掩去他臉上的陰笑。
「嗯!很好,那我就放心,她那邊若有什麼風吹草動,我一定馬上派人通知你。」她答應當他的內應,除掉共同的眼中釘。
一達成協議,南玉珞臉上堆滿笑的準備回寢宮,但是她才一轉身,身後的宇文治連忙喚住她。
「公主請留步,微臣的信鴿……」該還他了吧!他不能留下任何威脅到自己大業,甚至是性命的把柄。
他伸出手,涎笑地索討私物。
「我吃了。」她說得理所當然,一副還滿美味的模樣,意猶未盡。
「吃了?」他訓練了多年的傳信鴿,她竟當一般鴿子吃下肚?
「怎麼,吃不得?」她還嫌小,不夠塞牙縫。
他連連揮手。「是、不是,微臣的意思是鴿腳上的紙條公主留著也沒用,不如還給微臣。」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張紙。
他飛鴿傳書想傳給誰?是他的同謀,或是密探?他們意欲如何?低頭思忖的東方珩面色凝重,對未知的危險感到憂心,瑤兒不就是毫無野心的婦道人家,怎麼一生多災多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突地,谷若虛的話閃過心頭,他驚駭地記起心愛女子仍有一劫未過。南玉珞臉一斥,「宇文丞相,你當我是傻子不成,紙條要是給了你,萬一你翻臉不認賬,我不是得不償失。」
想騙她還早得很。
「公主言重了,微臣哪是這種人,這種往來書信還是留不得,你瞧二皇子不就是敗在通敵叛國的信件上。」他曉以大義,希望她以前人為監。
「哇!拿我跟他比,我跟他可不一樣,你做好你的事少羅唆,這紙條我會藏好,不會讓人發現。」她是藏東西高手,誰也不曉得她藏在哪里。
她擺了擺手,不想理會老頭子的嘮叨,見夜越來越深了,風也越來越大,她拉緊狐裘大衣將自己包得密不透風,快步地走向樹影搖動處。
在她走後,宇文治小心地留意四周是否有侍衛巡邏,趁著夜黑風高,他也很快的離開了。
當兩人各自離去後,東方珩才從隱身處走出,心里想著,他們口中的紙條寫些什麼?為何讓人緊張不安?
當下他做了個決定,跟蹤南玉珞回到她的寢宮,他由窗縫往里瞧,見她從懷中取出一張信箋,放入牆上掛軸後的小洞。
「公、公主,你為什麼打奴婢的頭?」深更半夜里,她又做錯什麼事?
「瞧你都睡死了,要是有刺客替入宮里刺殺本公主,你能沖到我面前護駕嗎?」偷懶的賤婢。
睡得不熟她無法溜出宮,睡得太熟她又嫌侍女警覺性太低,真是難伺候的任性公主。
侍女沒二話的低頭認錯。「公主教訓得是,是奴婢的疏忽,以後奴婢絕對不敢再打盹,誓死保護公主。」
「哼!算你識相,去打桶熱水來,本公主要淨身。」站了一身霧氣,衣服都濕了。
「現在?」會不會太晚了點。
「怎麼,還不快去,等著我罵嗎?」才夸她機伶,又變笨了。
「是,奴婢這就去,請公主稍候。」這大半夜的,廚房都滅了火,哪來的熱水?苦惱的侍女靈機一動,趕緊喚醒其他侍女。所謂窮則變,變則通嘛!皇宮有一處專供嬪妃使用的溫泉池,長年恆溫,適合浸泡。于是一群侍女竄著木桶,來來回回好幾趟,偷偷模模地舀起溫泉送至末蔚宮,讓善于挑剔的公主不再拿她們開刀。
溫泉水滑洗凝脂,此對光著身子的南玉珞先伸一腳,試了試水溫尚可,便整個人滑入雲母石砌成的浴池里,滿意地以水潑身,抹上香乳淨身。
一面珊瑚屏風阻隔了視線,身段玲瓏的小鮑主哼著小曲,愉快地玩著水花,渾然不察有道頎長身影,悄然潛入寢宮,無聲無息地從身後走過。
挑水挑累的侍女倦得根本沒法睜開眼,雖然口口聲聲誓死護主,可是睡意一來,欲振也乏力,頻頻點頭打盹。
蹂足而行的東方珩小心的不發出聲響,他隱身紗帳後又快速越過幾根宮柱,身手敏捷的來到南玉略藏物處,他伸出手,探向掛軸後的小洞。
因為女人的手小,男人的手大,他模索了一會才用兩指夾出一張卷成細管狀的紙條。為了不打草驚蛇,他沒打算取走,就著微弱光線打開紙箋一看。
驟地,他瞪大黑眸,神色劇變,露出難以置信和一抹陰鷙。
信上只寫了一行字--
六日後登基大典之時,女皇人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