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穿過窗縫,悄悄地流竄著溫暖的氣息,灑落一室柔光。
一個婢女打扮的少婦確認過床上的少年是睡著後,放心的起身離開屋子。沒想一等腳步聲遠去,少年立刻掀開被子起身,左右地看了看後站起來,彎出了笑容。
翠娘不在、展大哥不在,更重要的是龍翱不在……這也就是,他終于可以離開床榻了!
齊懷雪偷偷地看著門外,再度確認沒人之後,選了翠娘離去的反方向溜去。
龍翱真是專制得可以,都沒病沒痛了,還要他成日地躺著。起初他還能因為真的很累所以乖乖听話,但是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眼看都三月多了他還是不準自己離開床榻!
終于,他再也忍受不住地想自己偷溜出去。
離開玉錦閣,他盡揀著見不著人的地方,帶著好奇一路小心晃去。
來龍翱這兒是近冬天的事情了,那時他不適這兒的寒冷盡彼著生病,根本沒離開過玉錦閣。現在終于回暖,雖然還帶著些寒氣,比冬天好上許多。
他在花蕊初綻的園子里找了張石椅坐下來,深深地吸了口氣。
真好,終于能夠出來了,要不再躺下去他可能會悶出病來。
他知道龍翱是為了自己好所以才會這麼霸道,他的專制是因為怕失去他。那段日子為自己擔心得憔悴不少,在他清醒後看得都心疼起來。
但雖然如此,他還是忍不住想實在擔心過頭了!三個月哪,每個大夫都說早就好了,只要如往日一般便可,但偏偏龍翱就是不放心。
一陣腳步讓他趕忙站起身,看見一個五六十樣的老人緩緩地走進園子。想躲已經來不及,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走近。
只見他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咳了幾聲,就難受似的停住腳步不走了。
「老伯,您要不要坐下?」他慌忙上前問著,扶著他的手走到椅子邊。
不知怎麼,他總覺得這老伯感覺有些熟悉,好像見過似的,而且看起來也不像壞人,所以他一點都沒有怕的感覺。
「……謝謝你了。」老人坐下後,擦了擦額。
「你跟龍翱好像。」看了許久他終于提出心得。眉型臉型都好像,體型也相仿,所以龍翱如果年歲大了,大概就是長這樣吧?听見這句話,老人笑了,「是麼?大概是因為我是他的親人吧。」
「喔。」齊懷雪點點頭,好奇地問道︰「你也住這兒?我以為龍翱一個人住。」他沒听龍翱提過有什麼親人跟他一起住啊……除了,除了他的妻妾。
龍翱已經告訴過他璃玉的事情,也說他只對自己一人用情,但是他是覺得自己愧對了人。若不是他,璃玉也不會——
但龍翱將責任完全攬上身,這是他的問題,他自會妥善的安排。
「他是一個人住,我只是來看看。」老人沒注意他分神,只是疲憊似的揉揉眉峰問︰「那你呢?」
「我?我是客人。」他回回答之後,又擔心地看著他,「你是不是還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去找大夫?」
「老毛病而已。」他搖搖頭,反問道︰「不過瞧你臉色蒼白,是不是帶著病?」
「我總是這樣的。」齊懷雪模了模自己的臉,微微地笑,「我從小就帶病,每個大夫都說無法治好,只能調理著不致命。」
早知道自己是這樣的了,只是以前沒能說得如此坦然。
「小小年紀,不覺得辛苦?」老人看了他半晌,似在想著十幾歲的孩子怎能對生命如此豁達。
「有時候會。不過,我身邊的人更辛苦。」他輕聲地說著,想起了龍翱,「我病的時候只是身子難受,他是擔心受怕;我只是睡著生病,他醒著焦心……說到辛苦,我及不上他。」
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覺得自己好像還是很沒用,除了拖累還是拖累。
「你很喜歡那個人?」
「啊?嗯,很喜歡。」齊懷雪臉上微紅,用力點了點頭。或者喜歡已經不能完全說明,但是他總不能對一個陌生人說他對龍翱的情感吧。
「那樣不是很好麼?」老人微微地一笑。
他怔了一怔,不知怎地就把自己的煩惱給說出口︰「可是,我覺得自己好像只會連累他……什麼都做不了。」
「或許,只要你在他身邊就夠了。」他深深地看著他。
「龍翱也這麼說,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齊懷雪嘆了口氣,悶悶地道。
「就像你待在他身邊覺得幸福,他也認為只要你在身邊就覺得幸福,這樣就十分足夠了。」他笑了笑,眼有著慈靄地道︰「能給他這種幸福的人,不就只有你麼?」
「只有我?」他愣了一愣,看著老人,「我從沒想過……」
「好孩子,那就現在開始想吧!」老人喟嘆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突然低聲了句︰「辛苦你了。」
突然的一句盈滿關心勸慰的話,像是切中心底般令齊懷雪感動了起來,一下子說不出話。
「我該走了。」老人突然地站起身。
「啊?」這麼快?
「我還有事,不能久留。」他低下頭,以蒼老溫柔的目光看著他溫和道︰「好好保重,孩子。」
他轉身離開,留下石椅上有些疑惑的齊懷雪。
鮑事已了,龍翱急急地沖回府,卻在往玉錦閣的半途緩了腳步。
「璃玉。」他嘆口氣,走了過去。
「殿下,璃玉只想說幾句話。」她紅著一雙眼戚戚地著他,卻不再自稱妾身,顯然已經是表明了些什麼。
「我明白你想說什麼。」龍翱看著她,帶了愧負地道,「是,對不住你。」
她跟了自己三年,不可能沒有情分。若不是因為懷雪被趕了出去,他是不可能會失去理智地對她如此凶惡。
現在他已確認自己命中只會有一個齊懷雪。也跟懷雪說清楚了,無論如何終身都不會娶妻,更不可能如以往所想收她做妾室。所有的一切,只能說出歉意,以盡量彌補。
「璃玉明白了。」她淒然地一笑,福了福身子,「璃玉想回鄉去,請殿下恩準。」
那日龍翱奔出去後,她哭了許多日想了許久,才終于明白到此生龍翱是不可能再寵愛她了。與其死賴著坐等終老,她寧願離開這兒,去尋找屬于自己的幸福。
「讓總管送你回鄉吧!」他也明白這麼做是最好的,若是這時候說了勸慰,反而是增添煩亂。
「謝殿下。」她直起身,定定地看著龍翱,「另一件事情,璃玉想請殿下代璃玉向齊少爺道歉。」
「我會。」
「那麼璃玉走了,殿下保重。」璃玉說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龍翱嘆口氣往玉錦閣,但不過走了數尺,整個人錯愣地站在當地。
錯愕的瞬間,一個人走了過來,淡淡地一句,「他在園子里。」
龍翱震了下,不明白地看著眼前的人——他的父親,當今聖上。
「即使知道,朕還是問你一句——「不後悔麼?」昭帝定定地望著他,眼中看不出責備或是不悅。
「不後悔。」他搖了搖頭,看著園中的身影,「他,比我自己更加重要。」
他並不後悔放掉這些世俗人所重視的東西,若那時真失去了他,他的生命也就失去了存在意義。
「既是如此便好。」他點點頭,嘆口氣喃喃地道︰「你們這些孩子之中,總算有了個人找到幸福的法子。」
別像他,無法留住自己所愛的女人,所以一直快走到了生命盡頭,還是補不滿當時失去的缺憾。
「父皇?」原以為會有責怪的龍翱訝異地喚,心底更有些感動。
「以後,鳳兒就要你多擔待了。」昭帝突然回頭看著他,溫和地說︰「他聰明圓滑、機智有才,朕相信他能做個好皇帝;但朕寵壞了他,所以性子高傲、目空一切,讓朕更擔心他根本不懂得如何去愛人……到時,你得推一把。」
鳳翾是「她」留給自己的孩子,不願他重蹈自己的復轍再也尋不到轉機;所以,他只能將心上的這件事,托付給最信任的孩子。
現在的龍翱,一定可以幫助他的吧?
「兒臣明白,一定會盡力幫他。」龍翱點頭,許下了承諾。
「那麼朕就回宮了,不必送。」老人放心地嘆氣,點了點頭說道︰「快去吧,那孩子在等著你。」
龍翱嘴唇動了一動,目送著離開後,才往園子去尋我自己人兒。
「翱!」看見龍翱出現,齊懷雪眼先是一亮,才要糟地想起自己偷溜的事情。
見他的想法都寫在臉上了,龍翱不禁失笑,不知道該先罵還是先把他抓回去好。
「呃……我只是看天氣很好,所以才——」他有些無措地想解釋。
「所以才偷溜?」笑著嘆了口氣,抱起他坐下才低下頭道︰「以後要離開玉錦閣就讓翠娘陪著,不許自己一個人。」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是擔心過頭了,但一想到那時候的情境,恐懼害怕就浮了上來緊緊攫住,讓他不得不這麼做好安心。
「嗯。」見他沒有生氣,齊懷雪才放心地笑了,「對了,我方才遇見一個人,他是你的親人。」
「我知道,他對我說了。」
「跟你好像。」他非常認真地道。
「是麼?」龍翱笑了笑,沒打算告訴那人是誰,「懷雪,你會想家麼?」
突然的問題讓齊懷雪楞了楞,「為什麼突然問?」
「我想等到天再暖些,先送你回南方。」雖然這樣勢必得暫時與分開,但他承受不起另一次的膽戰心驚。
「那你呢?」心中一緊,迅速地問。
「我暫時還無法離開。」他苦笑了下,「得再一段時日,我才能跟你回南方。」
方才父皇說的那番話,他隱隱听出了交代遺言的意味,所以他必須得留在京城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或許一年、或許兩三年,他無法說準才會想先送他回南方。
齊懷雪松了口氣,搖搖頭道︰「我不想一個人回去,我要等你一起走。如果你怕我生病,那我就不離開玉錦閣。」他認真地凝視著他道︰「只要我一直待在屋里,這樣就不會病吧!」
他不是不想家人,但龍翱對于他已經太重要,他不想離開他。
「我還是擔心,北方太冷了,若再入冬——」
「龍翱不想我待在你身邊嗎?」齊懷雪想起方才老人的話,股起勇氣一雙澄透的眼眸凝著他問︰「你想我留著,對麼?」
他該給自己多些自信,相信自己對龍翱而言,絕對是唯一特別的人。
「懷雪……」龍翱無法反駁地嘆息喚著,苦笑了下道︰「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沒告訴你。」
這件事情,遲早該坦白;而一等到回到南京,也定然得向懷雪的爹娘道歉。
「嗯?」
「……帶你來北京的事情,你爹娘並沒有同意。」
當初是他的私心,將一切歸諸在一個堂皇的理由上,好能支持自己帶走懷雪,就如展勤後來說的,他真是有些昏了頭,才會這麼看不清事實。
「啊?」齊懷雪訝異地張著嘴。
「因為我只想要帶走你,所以撒了謊。」他不敢看他表情地將臉側開,低聲道︰「對不住,是我騙了你,你可以生氣。」
「翱……」的話令他沒有絲毫被欺瞞的氣惱,反而有些高興地微笑,「我沒生氣,只是驚訝而已。」
見龍翱還是沉默不語,齊懷雪便伸手將他的臉扳了回來。
「因為我喜歡龍翱啊。」他低聲說著,輕輕地吻上那俊朗的薄唇,「是這種意思的喜歡。」
「懷雪,你——」龍翱錯愕地張大眼,屏息地看著眼前的人。
雖然從翠娘口中知道過,但是第一次听見他親口說,更是他第一次主動地親自己。
「我已經快十五歲了,就快不再是孩子了。」他有些羞赧地低聲道︰「所以,別一直把我當成孩子,好麼?」
他知道自己有很多地方太天真,也很不懂世事,但是他想要長大,不想在這病體之外還成為他的負擔。
他希望自己能保護龍翱,希望能成為龍翱令安心的人,更希望自己能夠給他力量。
龍翱無語地看著他,忽然低下頭去,印上自己的唇。
當舌尖探入的時候,齊懷雪雖然有些被嚇到,但仍是順從地任他吻著,並且越吻越深,雖然龍翱已是盡快松開,但他已是臉紅得氣喘噓噓。
「這樣是最輕微的,你也都能接受麼?」他輕舌忝吻著喘息的唇角,彎出了深深的笑容。
一全書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