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香爐傳出的沉香味充滿了整間屋子,鑽過窗縫的風,微微吹動了系著芙蓉帳的七彩流蘇。
得到了八王爺的允許,步荊紅獨自在房里吃完了晚膳,便要靈娥將帳冊全找出來。
「小姐,你先休息一會兒吧。」靈娥泡了一杯茶放到桌上。
「不行,前些日子為了忙婚事,一些帳都沒處理,現在公公已經答應我了,這些事得盡快處理才行。」步荊紅笑吟吟地說道,臉上的面紗已經拿下。
「可你這樣……會不會太累啊?」靈娥嘴里雖然不贊成,可手卻不由自主的幫主子磨起墨來了。
「一點也不會。」
看她笑得如此開懷,靈娥也不再堅持了。
步荊紅將筆蘸了蘸墨,「明兒個你去一趟霍莊,將這些帳冊交給霍公子。」
「知道了,可這些事你不都是讓管家做的嗎?」
「我現在已經是楚家的人了,如果還成天要你拿著東西往娘家跑,或者讓管家經常進出王府,不知情的人會怎麼想?我可不希望再造成什麼流言蜚語,而傷害到爹娘他們。」
「原來是這樣啊!靈娥知道了,明天就去一趟霍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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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內有許多院落,東廂是八王爺的住處,西廂則分為三院——楚易勛的德湘齋,為了步荊紅而特別挪出來的凝暉閣,另外還將客房改為結綺院撥給花顏當作住所。
東西廂由一座不小的花園作為區隔,然而在某座假山的一旁,其實還隱藏著一座毫不起眼的院落。
粉白的門沒有落閂,是一扇可以打開的門,可王府的奴僕全曉得,除了世子之外,任何人都不許擅自進去。
在王府,每一座院落都有個名,就這處沒有,府里的人都私下稱這里為小築。
小築里經常傳出悅耳動听的琴音,偶爾還會有笛子合奏。
說那兒是金屋,進去過的人都說里面布置得簡潔高雅,若說是藏嬌……里頭還真的有位粉雕般的佳人。
這天,小築的主人似乎又心情不好,彈出來的曲調全染上些許惆悵。
縴指落在價值不菲的古琴上,琴音泄露了彈琴人的心情。
直到一曲結束,楚易勛才舍得打斷她的思緒。
「清瑤,綠意說你中飯又吃沒幾口了。」
「誰讓她多嘴了?」贏弱的女子站起身,緩緩地離開琴桌。
「為什麼不吃?」楚易勛不因她的冷淡而動氣。
「吃不下哪有什麼原因?」
雪清瑤冷冷的坐到一旁,替自己和他各斟上一杯熱茶。
「你……該不會是在為我娶妻的事生氣吧?」他睨了她一眼。
雪清瑤遞杯子的手頓了頓,不禁感到好笑。「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那你為何……」
「就只是吃不下,你知道我一向吃得不多。」她截斷他的話。
楚易勛的下顎微微收緊,眼神尖銳的打量她。「你又在想他了?」
「想誰?」她似笑非笑地盯著他。
「別跟我裝蒜!你知道我說的是誰,秋天到了,你就開始想他了。」
一年多了,前年的秋天,雪清瑤住進了這間屋子。
足足一年,她一步也沒踏出這兒,生活的一切所需,全靠貼身侍女綠意打理。
楚易勛知道,她時時刻刻都在思念那個人。
「很聰明,我的確是在想他。」沒必要說謊否認,雪清理笑得坦然。
「清瑤,這些年來我做的難道還不夠多?你的心里為何就是容不下我?」楚易勛難掩挫敗感。
「我讓你為難了嗎?如果有,請你務必告訴我,我隨時都能帶綠意離開……」
「沒我的允許,誰也無法踏出王府一步!」他霸氣的說。
「是啊,但……不包括我。」
「清理,你一定得這樣傷我的心嗎?」
雪清理微笑地輕搖螓首。「你的心根本不在我這兒。」
「三年多來,我對你的付出,難道還不能證明我對你的愛嗎?」楚易勛俊俏的臉上浮現難過的神色。
「那不是愛,你對我……只是一種單純的憐惜,並不是愛。」
「不!那絕對是愛情,你感受不到,就表示我做得還不夠,我絕對不會放棄你!」他堅定地說道。
雪清瑤回應他的,仍舊是無奈的淺笑。
「總有一天你會明了的……」她輕若蚊鳴的細語,飄散在微涼的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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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城位居南北中樞之地,許多運送貨物的商旅都會選擇在此交易,也因此造就了洛水城今日的繁榮。
一大清早,大街小巷就已經人聲鼎沸,形形色色的人各自忙著做買賣。
靈娥捧著厚厚一疊的帳冊,吃力地在人群中快步走著,微冷的天氣里,她卻已香汗淋灕。
「快到了……就快到了……」她喃喃自語。
可這些帳冊對她而言實在太重了,眼見霍莊就在前頭,靈娥還是忍不住先停下腳步休息。
她才掏出手絹要擦額上的汗,就瞄見不遠處有輛霍家的馬車。
「嘿!停下來……快停下來!」
她揮了揮手,馬車上的車夫見著前面突然沖出一個人來,趕緊拉了下韁繩,讓馬車停下來。
「靈娥姑娘?怎麼是你?可嚇了我一大跳呢!」馬夫這才認出是她。
靈娥沒空搭理他,微喘著氣向車廂里的人問道︰「車里的人可是霍少爺?」
車內一雙厚實的手掀開了門簾,一張好看的臉龐探出車外。
「靈娥!怎麼是你?」霍復華驚訝地挑眉間道。
「是我家小姐啦,她要我送帳冊來給您過目。」
「步姑娘?她來了嗎?」黑眸頓時綻放光彩,他四處梭巡著佳人芳蹤。
「當然不可能,霍少爺真愛說笑,我家小姐如今可是楚家的夫人了;以前她還未出嫁時,您都還沒見過她幾回呢,現下她成了八王爺的媳婦,就更不可能隨便外出。」
「是啊……她是楚家的夫人了……」
正如靈娥所說的,步荊紅仍待字閨中時,他見過她的次數都屈指可數,而且那幾次都是因為霍、步兩家一同合作的生意出現問題,她必須親自處理,這才讓他有機會見著步荊紅。
可是……光是那數面之緣,就已經足夠讓他對步荊紅傾心、愛慕了,他對她的情感已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
明明沒真正見過她的容貌,可他就是不知不覺地被她吸引,盡避所有的人都說她相貌極丑,但他仍不為所動。
身為洛水城屬一屬二的青年才俊,不知道有多少名門閨秀鐘情于他,可他……
卻心系著那個連芳容都沒有見過的步荊紅……
「靈娥,你家小姐……她現在可好?」
「算是好吧……」靈娥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
「你是在騙我的吧?出了那麼大的事,整個洛水城都傳得沸沸揚揚的,她怎麼可能會好?」霍復華很激動。
靈娥撇了撇嘴,眼眶迅速地泛紅。
「很好當然是小姐自己說的,她大概是怕老爺、夫人會難過吧……」
霍復華听了,心都給擰疼了。
其實不用問靈娥,他也知道步荊紅過得不好;新婚丈夫心中另有所愛,還在大庭廣眾之不讓她難堪,世上有幾個女人能忍受得了?
為什麼老天爺要做這樣的安排?
如果皇上下旨娶步荊紅的人是他,那該有多好啊!他絕對不會讓自己心愛的人去受這樣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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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寂寥,這樣的形容詞用在步荊紅身上一點都不恰當。
她一點都不會覺得夜太漫長,一個月以來,她幾乎天天熬夜看帳冊,她的心思全放在步家龐大的生意上頭。
她沒空去學那些深閨怨婦哀聲嘆氣,也沒空去想怎樣才能拉攏丈夫的心,更不願和花顏爭寵。
「你今天怎麼沒將醇香居的帳冊拿回來?是霍公子忘了給你嗎?」她剛看完桌上的一疊帳本,才抬起頭想活動筋骨,猛然想起還有一家店的帳冊沒看,轉身就向一旁正在打盹的靈娥問道。
靈娥揉了揉酸澀的眼。「哎喲!我的好小姐,你歇一歇行嗎?
都快二更了耶!」
「不行,你知道我沒將所有的帳冊看完,是怎麼也睡不著的,醇香居的帳冊呢?」步荊紅一點睡意也沒有。
「霍公子說出了些問題,他研究過後再讓我拿回來。」
「嗯……」步荊紅細細地推敲著,卻想不出醇香居會有什麼問題。「霍公子有說出了什麼事嗎?」
「沒有啊。」
「這就奇怪了……
她雖然和霍復華不甚熟悉,可是以往只要是兩家合作的生意出了狀況,他一定會通知她的啊……
「會有什麼事嗎……」步荊紅沉思了一會兒,「你明天一早再去霍莊一次,請霍公子撥空到醇香居一趟,我要親自去看看。」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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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易勛絕不是刻意要來到凝暉閣,而是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他來的。
是什麼樣的女人,成親一個多月以來,不曾關心過自己的丈夫,任由他帶著花顏游山玩水,而她則是成天埋首于一堆堆的帳冊中?
據他安排在步荊紅身邊的眼線回報,她不但明目張膽地管起了娘家的生意,甚至還管起王府內的事,而他那個沒大腦的爹居然就這樣放任她胡來。
包可恨的是,她竟然能將所有的事處理得妥妥當當,一點瑕疵都沒有,讓他挑不出一丁點錯來。
在外人眼中,他楚易勛是個只知風花雪月的貴族子弟,卻沒人知道那只是他的保護色。
這一個月來他帶著花顏,奢侈地包下一艘畫舫游遍蘇州戀江,表面上他是個只知玩樂的貴族,其實暗地里他卻是在為當今聖上做秘密的訪查。
步荊紅這樣奇特的女人,的確引起了他的注意,想見到她真面目的狂襲著他,不知不覺地竟然就來到了凝暉閣。
才來到房門外,踫巧就听見她交代靈娥去霍莊的事。
霍復華……他知道這個人是步家生意上的伙伴,許多棘手的事都是靠他幫步家化解。
這個人的確有兩下子,政商兩界都很吃得開,只要抬出霍莊的名號,很少人會不給面子。
步荊紅要見他?
「小姐,不早了耶……」靈娥又打了個呵欠。
「是該歇息了……」
步荊紅的話還沒說完,沒落閂的門倏地被推了開來。
「姑……姑爺?」靈娥一見來人,不禁愣住。
步荊紅焦急地在桌面上找著面紗,慶幸自己正背對著門。
「在找這個嗎?」他晃了晃手上的雪白面紗。
背對著他的步荊紅身子一僵,不用回頭也知道楚易勛手上拿著什麼。
她的心思全放在帳冊上,根本沒注意到面紗何時被風吹到了門邊。
「請你把面紗還給我……」
楚易勛的眼神極冷。「想要回它?」
「是的,請將面紗交給靈娥。」
「姑爺……」
靈娥伸過手想替步荊紅取回面紗,卻被他拒絕。
「你自己的東西,你自己來拿回去!」他有些不悅。
這女人已經不只一次用這種冷冰冰的態度對他了,這感覺……就好像她巴不得能遠離他似的……
這讓一向只有他拒絕人,沒被拒絕過的楚易勛非常不是滋味。
步荊紅一點也沒注意到他語氣中的不悅,慌亂不已的她只急著想遮住臉龐。
「既然夫君不想將面紗還給荊紅,那就算了,我想休息了,請夫君快回德湘齋吧……」她只想快快將他打發走。
「想趕我走嗎?」楚易勛故作遺憾地搖搖頭,「很可惜,我對我新婚妻子的長相實在好奇到了極點,所以今天要是沒見著你的真面目,我……」他故意不把話說完。
「你要怎樣?」
步荊紅緊張地絞扭袖子,有著不祥的預感。
「不怎麼樣,我只是打算今天要是沒看清楚你的樣子……就不回德湘齋了。」
「你、你這樣不是強人所難嗎?」步荊紅紅著臉低斥。
「一點也不覺得!」他笑得放肆。「做丈夫的夜宿自己妻子的房間,這樣又怎麼算是強人所難呢?」
「你不是已經有花顏了嗎?你大可去她那兒,我不會介意的。」
又是這樣的語氣!
不知怎地,他就是討厭她這種冷冰冰的態度。
「靈娥,你可以下去了。」
他睨了呆站在一旁的靈娥一眼。
「沒關系的姑爺,我還不困……」
「叫你下去沒听見嗎?」他挑高眉頭。
「可是……」她不能走啊!她得保護她家小姐,看姑爺笑里藏刀的模樣,萬一小姐被欺侮了怎麼辦?
「沒關系的靈娥,你先去睡吧。」
步荊紅暗自嘆了口氣,雖然很希望靈娥能留下來幫她,但很明顯地楚易勛並不打算就這麼善罷甘休,讓靈娥留下恐怕也幫不上什麼忙。
「喔……」雖然仍有些擔憂,可既然小姐都這麼說了,應該會沒事吧。「那靈娥先告退了。」
靈娥福了福身,才轉身走了出去。
等門關上了,楚易勛才開口︰「真不愧是步家千金教出來的好婢女啊,就只有你才差遣得了她呢!」
步荊紅不理會他的挖苦,縴瘦的身子仍執意背對著他。
若說楚易勛和小時候有什麼地方相同,大概就是他高傲的個性吧。
「怎麼不說話了?舌頭給貓吃了?」
小心謹慎地掩飾心中的悵然,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咱們和平相處不好嗎?我只想要平靜的過日子。」
「看著我說話。」
「很抱歉……」
「看著我!」他突然沖上前來。
「不要!」她尖聲叫道。
楚易勛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毫無心理準備的步荊紅嚇了好大一跳,搗著臉就想逃。
楚易勛早就看穿了她的企圖,不費一點力氣就將她困在桌子與他中間。
「你這是在挑戰我的耐性!」他低吼。
再也沒有閑工夫陪她玩遮臉游戲,厚實的大手一把握住步荊紅的皓腕,使勁地拉下那雙手。
時問就像停在這一刻,明亮的燭光下,步荊紅月兌俗的美顏毫無掩飾地落入楚易勛的眼底。
他驚艷的目光很快就被怒意所取代,那是一種被愚弄的憤怒。
「好個步荊紅!你竟然敢這樣欺騙我?」他咬牙怒道。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厘不清他眸里的復雜情緒,步荊紅只能無助地移開視線。
他卻將她的舉動解讀為心虛,胸臆間的怒火更加熾盛。
「為什麼要刻意偽裝成被毀了容?你的目的是什麼?」
楚易勛心中的怒火足以燒掉一座森林,幾乎快捏碎她手腕的力道、額際爆出的青筋,都讓步荊紅感受到他散發出的可怕氣息。
可她真的不知道他為何要發這麼大的脾氣啊,難道自己真的丑陋到令他無法忍受?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為何我都听不懂……我為何要假裝毀容了呢?」何必假裝?她本來就對自己的容貌相當自卑了。
楚易勛黑色的眸子一眯,俊美的臉龐驀然朝她逼近,幾乎與她鼻尖相觸。
「這不就是你的詭計嗎?很聰明……這些年來,你是刻意讓別人以為你毀了容吧?」
步荊紅倏地睜大雙;眼,激動地嚷道︰「你怎麼能這樣污蔑我?」她掙月兌他的箝制,豁出去似地伸手撥開厚厚的瀏海。「我多麼希望這一切真的只是個詭計,甚至只是個惡夢,可它偏偏不是!」
雪白的額上的確有著疤痕,雖然沒有外傳的那麼難看,卻仍然看得出淡淡的紅痕。
「我一點也不想嫁進王府,更沒有巴著你不放的意思,是皇上下旨賜婚,你要我怎麼辦?」
楚易勛神色陰鷥,對于她的解釋一點也不相信,他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瞧他娶了個多麼可怕的女人,居然可以設下這麼縝密的計謀,欺瞞了所有的人。
縱使她此刻看起來是如此的義憤填膺,好似他真的冤枉了她,可他就是不相信——
難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容貌是那麼的……那麼的……近乎完美嗎?
「你是說……你不想嫁給我?」他幽黑的眸子里,迅速凝聚駭人的風暴;手上的力道因為憤怒而加重,唇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那麼就是你爹娘的計謀羅?故意對外宣稱當年那一劍毀去了你的容貌,好讓皇上下旨賜婚,成就你步家的榮華富貴?」
「不!」
步荊紅很生氣,非常的生氣。
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推開他,伸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她能忍受任何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羞辱,可就是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她的爹娘,即使是言語的中傷也不行。
可這一巴掌打下去後,步荊紅隨即感到後悔,她這麼做就像是在虎口拔牙……
丙然,她從楚易勛的眼中看見了狂燒的怒火,就像要將她燒成灰燼一般。
「就憑你也敢甩我耳光?」他的聲音低啞得令人害怕。
「我、我不是故意的……」
步荊紅手足無措地咬著下唇,她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
他伸手捆住她的手腕,毫不憐惜地將她扯向自己。
「啊!」步荊紅的唇已泛白,小臉也沒了血色。
他的粗魯讓步荊紅誤以為他要還手打她,嚇得她開始掙扎抗拒,掄起拳頭又是一陣亂槌。
她的抵抗讓楚易勛動怒,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女人就是能輕易地挑起他的怒火,就連雪清瑤都不曾讓他情緒波動得如此嚴重
「放開我!你放開我……」
她的叫嚷聲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楚易勛使用了最快速的方法令她的聲音消失,那就是……用嘴堵住她的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