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被箝制住的她緩緩瞟動眼眸仰頭凝視董圖秀,一顆顆的晶瑩眼淚宛如斷線的珍珠,滾滾而落……
「你的臉怎麼了……誰打你的?」
縮著肩膀坐在算命攤前的董曼妙听見易伯氣憤的問話,眼淚沒來由的撲簌簌落下。
雖然刻意整理過儀容,也撲上厚厚的粉餅,但是她臉上的瘀青和微腫的嘴角仍然顯而易見。
「易伯……」
「乖,告訴我,誰膽敢動手打你?把對方的名字給我,剩下的我來處理。」
老人家安慰輕撫她頭頂的手掌是那麼地溫柔,淚眼汪汪的她默默凝視眼前這個對自己疼愛有加的長輩,說真的,她到現在還是實在難以置信。
「我應該繼續喊你易伯,還是該改口叫你太爺?」
他溫柔撫模的手掌倏地頓了頓,憐愛的眼神迎視她探詢的瞳眸……驀地,老人家笑了笑,臉上的表情依舊是那麼的和藹寵溺。
「原來你知道啦!」『
他笑容坦蕩地承認,不曉得為什麼,反而叫董曼妙不自覺地掉下更多淚水。
她忍不住暗自思忖,自己是否在等待著什麼呢?
等老人家否認,然後自己就可以大聲而義正辭嚴的指責他說謊欺騙,指控他們祖孫倆都一樣不誠實?
可是易伯卻老實坦承,大方自在的神態彷佛真實身份這件事原本就沒什麼,于他而言只是一個點頭或搖頭的動作而已。
「你跟樓監月,你們和我爸媽的關系,我都知道了。」
「讓我猜一猜,是你叔叔告訴你的吧?」
她驚訝地看向他。
「從他離開洛杉磯搭上回台的班機,我就接到消息了。」易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而且他剛剛在和梅姐說話時,梅姐說有瞥到一個身影鬼鬼祟祟的瞄著他,他不以為意,以為是劉秘書派來保護他的人,現在想來八成是董圖秀,是他輕忽了,給了他可趁之機。「那麼,你要不要告訴我,董圖秀是怎麼跟你形容我和我孫子的?」
他說你們祖孫是自私冷酷的大壞人!
董曼妙微仰著嶸首凝視老人家溫柔微笑的臉,她慢慢垂下視線,搖了搖頭。
「我不相信他說的話。」
因為她沒忘記易伯對自己的支持與疼愛,還有樓監月為了提升她的設計功力傾囊相授、他對她的包容、寵溺與……愛,這些她都記憶猶新。
相處是最真實的,感覺是最深刻的。
不管是對易伯或是樓監月,她都沒辦法因為叔叔的幾句話就瞬間改變了想法。
事實上,相較起來,她甚至認為這段時間他們祖孫倆給予她的愛與關心,還遠遠超過了十多年來跟她同住一個屋檐下的叔叔一家人。
「傻孩子,為什麼不相信董圖秀的話?」
「因為我不信任他。」
那一只溫暖的大掌又落在她的頭頂上輕柔撫模,每一個撫觸都帶著某種讓她泫然欲泣的感動。
似乎是出于對她的疼愛,彷佛她是值得的!
「你不信任董圖秀是對的,孩子,他現在的每個報應都是他應得的,他對你太苛刻了!坦白說今天是監月出面處理他,如果是由我出手,我不會讓他有余力跑到你面前打你還跟你扯這些謊。唉,可見得那孩子還是太女敕了。」
不過這下董圖秀也別想有太平日子過就是了。
董曼妙難掩詫異地瞅著他,「易伯,現在的你真的是你嗎?你說話的口氣好暴力哦!」
「現在的我也是我啊,」他哈哈大笑,「不過那個算命老是算不準的糟老頭也是我啦!」
她怔了怔,噗哧笑開。
「會笑了啊,太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
听見這句話,她的心里覺得暖暖的……她突然想起眼前這個老人家總是在她沮喪郁悶的時候關心她、逗她笑。
易伯重重挲了挲她的頭,「你放心,孩子,你臉上的傷我會替你向董圖秀加倍討回來!」
顫吸著氣仰望老人家和藹堅定的臉,剎那間她曉得為什麼在她的心目中,易伯和樓監月比起那個與自己有血緣關系的叔叔還要親近了。
因為他們是護著她,甚至會出面為她討公道……給她像是家人的感覺。
就在她陷入思緒之際,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
屏幕顯示的號碼是樓監月。
他們兩人迅速對望一眼,只見董曼妙咬了咬唇,遲遲不肯接听。
易伯暗自嘆了口氣,默不作聲。
手機就一直這麼響著,然後突然地,她伸手按下拒听鍵。
算命攤前陷入一陣靜默。
下一秒,電話再度震響!
又是樓監月。
明顯心煩意亂的董曼妙又想按掉它,但易伯開口了——
「這麼多年來,那孩子一直沒有忘記你的存在。」
她聞言,動作倏地停頓。
「但是我听說你已經忘了他——」
「忘?我根本不認識他好不好,甚至連見都沒見過——」
易伯哈哈大笑的打斷她,「你有,在你七歲那一年,你父母的靈堂上,那孩子特地遣開所有人,鼓起勇氣到你面前親自跟你道歉,可是我听說你後來把那一天發生的事情當成一場夢了?」
董曼妙恍然大悟。
原來……原來那不是夢?她沒有認錯,樓監月真的就是「夢」里的那個人?
手機鈴聲堅持了一陣子之後終于停止,她望著不再發亮的屏幕,說不清心里究竟是失望難過,抑或是松了口氣?
「雖然監月沒有在你身邊,可是他每一年都會為你做一件事。」
「易伯,你不需要為了替自己的孫子說好話就編故事給我听。」
對于她直嗆的口吻,老人家笑了笑,不以為意。「傻丫頭,你以為監月為什麼會對你叔叔采取行動?因為董圖秀一家人私吞了十多年來,每年監月為你準備的高額生活費。」
第一次听見這種事的她驚訝得頻頻眨眼,難以置信。
「董圖秀每年從監月那里收下一大筆錢,那些錢都是那孩子對你的心意,他希望你能夠過著衣食無虞的生活、做你想做的事、學你想學的東西,我想某種程度上,他希望自己可以代替你失去的父母。」
不曉得為什麼,她听著听著……竟有一點想哭。
可是她硬是忍耐著,語氣倔強、毫不領情。
「樓監月是大集團的少主,他什麼沒有就錢最多,給我錢,很希罕嗎?」
「那些錢是他自己賺來的。」
她不解地瞅視著易伯。
他點點頭笑得和藹,「我告訴監月,他想匯給你的學費與生活費,他必須自己賺,所以每一年他都要完成一項我交代給他的任務,老實說那些工作並不輕松,大部分都足為了訓練他成為繼承人的課程,可是監月依舊一年一年的老實完成,因為他要為你賺到那些錢。」
為她……賺那些錢?
董曼妙有些懵了,眼眶再也無法克制的濕紅起來。
「關于這一點,我還要謝謝你呢!你知道那孩子的個性可不是那麼容易使喚的,但是拜你所賜,每一年我都有一次對他子取予求的機會。我是個生意人,老頭子我可從來沒有讓那小子輕松賺走那些錢。」
想起這麼多年來,樓監月所受到的刁難與考驗,撲簌掉淚的董曼妙忍不住瞠了易伯一眼。
就在這時手機再度響起,又是樓監月。
她飛快望瞭望易伯,老人家聳聳肩,擺明不涉入的模樣,她瞅睇著手機,遲疑了幾秒……伸手接听。
「干麼一直打來?」
電話另一頭的樓監月聞聲,停頓了一下。「你的聲音怪怪的,在哭嗎?」
被他這麼一問,她的淚掉得更凶了。「沒有啦!」
「你有!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
樓監月聲音中咀顯的緊張與焦急溫暖了她的心,她故做鎮定地揩去淚水.「我發生什麼事跟你有什麼關系?你是什麼人,我為何要告訴你?」
「曼妙!」
「樓監月,你再這麼大聲跟我說話,我就再也不接你的電話了!」
握著手機,她似乎听見他按捺脾氣的嘆氣聲。
現在身在英國的他是不是正拿著話筒,閉著眼楮揉捏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淚光閃閃的眼眸黯了黯,只有這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她卻彷佛可以感受到別人眼中顯赫集團的少主對她付出多少包容與耐心……
她的心頭不知從哪兒涌起了一股沖動,只見她微微張開了嘴,可想說話卻又在吞尖打住,就像水里的金魚囁嚅了半天,卻發不出一個字。
「曼妙,跟我說話。」
「……要我說什麼?」
「什麼都好,看你是要閑扯聊天,甚至是念一段報紙給我听,只要給我一點蛛絲馬跡讓我可以感受你的心情。」
「你……」她哽了哽,倔著脾氣咽去心頭洶涌的感動。「你別說得好像很在乎我的心情似的。」
「我是在乎。」
「你才不!」
樓監月停頓了幾秒,嗓音低沉的問︰「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是這麼發現的。」
「你發現什麼了?」
她不回答這句話,反而給了他另一個問句,「你仔細想一想,有沒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告訴我?」
「……關于哪方面?」
一股強烈的委屈與怒氣陡然而生,讓她緊握著手機失控大吼,「關于我爸媽那一方面!」
再也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她倏地按掉結束通話鍵,將手機扔在桌面上。
她撇開臉,倔強地用手背揩淚,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甚至不想看見易伯而眼神回避的低下,她知道自己這種態度是遷怒。
這是不成熟的,她曉得,但是……
「監月那孩子已經為你付出很多了,現在甚至連心都給了你。」
「易伯,拜托!不要再說了。」
「你父母當年的勇氣與行為,我們都覺得很感激,也為這樣一對見義勇為的夫妻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感到遺憾和愧疚。」
像是被說中了心底最深的痛處,董曼妙倏地逸出一聲輕淺的啜泣,淚水瞬間飆出眼眶,再也承受不了的她霍地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轉身準備離開。
「但是你不應該這樣苛責一個十歲的小男孩。」
淚痕斑斑的她頓時定住了身形。
下一秒,只見她緩緩轉身,面對神情嚴肅的老人家,听完他的話。
「事情發生的那一天,監月只有十歲,那時候的他只是一個渴望得到短暫自由的天真孩子,他沒有想過自己一時的任性會有什麼後果,沒料到你父母會救他,更沒想到這些憾事會毀了什麼,曼妙,當時他只有十歲。」
凝視著目光豎鑠的易伯,董曼妙心里的某個角落好像有什麼被打中了……
「再說,一對勇敢救人的夫妻死在自己面前,你以為一個十歲的小男孩不會受到任何沖擊嗎?」
她的腦海中不期然地想起之前曾經目睹樓監月作惡夢的模樣。
那時候的他彷佛被禁錮在夢魘中無法月兌身,激動地伸手揪緊胸前的衣裳,力道之大竟在自己的胸前抓出一道道鮮紅的抓痕,還有他那一聲聲按捺似的咬牙低語,不斷地重復說著他錯了……
兩行淚水靜靜地滑落她的臉龐。
咸濕的眼淚里包裹著她對他的心疼與不舍,還有一種欣慰
至少她很肯定,在樓監月的心目中從來沒有忘記過她那一對見義勇為的傻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