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剩多少時間?」
「二十八分。」
眾人模糊的詛咒聲立刻在鋼門的另一頭響起。
皇甫方卿站在一捆炸藥前,看著倒數定時器上的數字一秒一秒的遞減,剎那間他竟有些怔忡失神。
「方卿,你還在那里拖拖拉拉的做什麼?趕快找出口啊!」
他被動的抬起頭,先抹了抹眼前阻礙他視線的鮮血,身形不自覺的搖晃了下。整個房間幾乎密閉,只有右上方一個三十公分不到的小小氣窗。
不可能,他根本擠不過去,而且也沒有可供雙腳支撐墊高的東西。
「鐵笙,我沒力了。」
斑大的身軀疲軟的靠抵在鋼門上,垂頭喪氣。
小房間里滴答滴答的計數聲,對皇甫方卿而言,沒有催魂似的緊繃,反而像一首沉穩的催眠曲,讓他昏昏欲睡。
他好累,身體好重。
不想再動了!反正他也已經動了三十二年,夠了。雖然這個時候停下來,仍然早了一些,但是反正他現在也動彈不得了,不是嗎?
「該死的,方卿,別告訴我你打算放棄了!」
我是不得不放棄啊!難道老天這回還有留下別條路給他走嗎?
不,他看不出來。
「你死了,彩虹怎麼辦?!」
皇甫方卿的精神倏地振作了幾秒鐘,疲累俊臉緩緩仰靠在門板上,無奈低笑。
「我好象從來沒有跟彩虹說過,我愛妳。」
「所以你要活著走出來告訴她這句話啊!」
呵、呵呵……「不說愛一向是我的個性,不過現在想起來,這個堅持似乎是蠢了一點。」他爬了爬頭發,卻沾了一手的血。
「快點,爆破小組到底到了沒有?快叫他們滾過來啊!」門外頻頻傳來趙鐵笙的爆吼聲。
「不行啊,這扇鋼板是特別訂制的,太厚了實在無法鋸開啊!怎麼辦?」
「再去調其它東西來啊!還有時間問我怎麼辦。」
可以想見外頭的人一定忙翻了。哈!相較下來,此刻的他反而太閑了一點,會不會太對不起大家了。
「鐵笙?」
外頭的趙鐵笙無暇理他,「阿標,你說其它樓層都已經搜索完畢,確定沒有炸彈了,該死,看樣子他們是故意把方卿引進去的。」
皇甫方卿環顧房間,無奈苦笑。
是哦,這里可是人家特地為他設計的人生最後一站,他如果不在這里終結了一切,似乎有點辜負別人的美意了。「鐵笙你靜一靜,听我說些話。」
「什麼,你想到辦法了嗎?」
大伙兒馬上屏息聆听。
「別忙了,叫大家撤退吧,免得等一會兒走不了。」
眾人一愣。
「我一個人上路就行了,可不歡迎哪個兄弟來陪葬。」此刻的他還有說笑的興致,「順便幫我告訴大家,先走了,不好意思。」
「方卿你給我閉嘴!」趙鐵笙爆出大吼,轉頭怒瞪,「你們還在等什麼?趕快想辦法把這扇該死的門板撬開啊!」
「幫我帶一些話給彩虹。」
「你自己去跟她說。」
「我錯了,以前是我太笨,以為只要不把愛說出口,那麼在我臨死之前就不會懷抱著對誰的愧疚而闔眼。」他頭靠著門板痛苦輕嘆,意識開始飄忽了,說話也有氣無力,「但是現在,我對彩虹還是覺得很抱歉,為了要提前離開她而抱歉,更為了自己從來不曾開口說愛她感到愧疚。」
趙鐵笙的嗓音隱約透著哽咽,粗聲大吼,「阿標你哭什麼?誰說你的手可以停下來的,快動手啊!」
「鐵笙,幫我告訴彩虹,說我很後悔當初為什麼不坦白說愛她。」
「我要你親自出來對我說。」
輕柔啜泣的嗓音像是幽幻意識中的天籟,迅速撥開了皇甫方卿腦海中的層層迷霧,叫他再度清醒,「彩虹?!」
「你為什麼還不出來?」
「我……」
「你在等什麼?」
「妳快走,鐵笙,趕快帶她離開這里。」
「你想要放棄了是不是?」
皇甫方卿隔著門板激動不已的吼,「鐵笙,帶她走啊!」
「原來是這一天啊!』
沙彩虹的幽嘆讓皇甫方卿感到緊繃不安。
「我還在想,當你再也逃不過危險關頭的時候,我就跟你一起走。結果原來就是今天啊!」
皇甫方卿一怔,更形激切,「鐵笙,看好她,趕快把她帶出去……」
「欸,彩虹妳要做什麼?妳拿阿標的槍做什麼?放下來啊!」
「彩虹妳別玩了,危險呀!」
皇甫方卿在房間里急得團團轉。「怎麼回事?妳在干麼啦,彩虹,妳想要做什麼?」強烈的不安緊緊籬罩著他,讓他突然感到背脊一涼。
「方卿,彩虹拿槍抵著自己的太陽穴啊!」
趙鐵笙的倉皇急吼,幾乎炸掉皇甫方卿所有的理智。
她淡笑盈盈、嗓音輕軟,一副恬淡安適的模樣,「你們別過來,別踫我。」接著軟嗓一揚,聲調溫柔,「方卿,既然你已經決定放棄了,那麼我先去等你,晚一點你記得來找我會合。」
皇甫方卿彷佛听見槍枝上膛的輕響。
「不要!」他驀地爆出狂吼,心神俱碎。
惡夢,他最害怕的夢魘居然實現。情景時空彷佛轉回到十多年前,叔叔所遭遇的痛楚--摯愛的女人何珈卉為了追隨生命將逝的他而自殺,那毫不移轉的刻骨深情叫人動容,同時卻也是皇甫家男人所無法承受的痛。
而如今沙彩虹竟然要走上和何珈卉同樣的路,皇甫方卿豈能不崩潰。
「住手!傍我時間,彩虹,我出去接妳,我保證一定出去接妳。」
「真的?」
「把槍放下,妳听到沒有?」該死!「鐵笙、阿標,把她的槍拿走啊!」
「那你快出來。」她嬌聲催促。
「這扇該死的門。」突然振作激動的皇甫方卿,握著槍枝對著鋼門把手連番開槍,直到射盡最後一發子彈--但煙硝彌漫,門扉卻依舊文風不動。
「從里面也打不開嗎?」趙鐵笙的聲音急了,「大家快想辦法啊,只剩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了!」
「你們先走,快點把彩虹帶走。」
「我要在這里等你出來。」
「彩虹,妳想氣死我是不是?」
沙彩虹嗓音堅決,「我不會走的。」
皇甫方卿粗啞嘶吼的嗓音突然放軟,勸慰意味濃厚,「妳先跟他們離開,否則妳待在這里只會讓我擔憂分心,那不是在幫我,妳听懂沒有?」
「可是……」
「妳不想我活下去了嗎?」
「對啊,彩虹,快點跟我們離開這兒。」
「方卿。」
「走啊!」
「我只有一句話要告訴你,如果你最後仍然沒有出來接我的話,那麼你記得等等我,我很快會追上你的。」
皇甫方卿緊伏在地板上確認他們離去的腳步聲,沙彩虹最後的那句話讓他專心凝神尋找月兌逃的出路。
她是想告訴他,如果他終究沒有活下來,那麼她還是會尋死追隨的。是的,他深信她一定說到做到。
回頭瞥了眼持續跳動的數字--六分鐘。
他俊臉緩緩往上仰,視線落在頭頂上的狹小氣窗。
看來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六分鐘後,炸彈準時爆炸,看得出簡築璋的余孽對于皇甫方卿的確特別優惠,準備的火藥比往常的爆炸案都要多上許多,整棟大樓至少一半陷入漫天火海中,濃烈黑煙迅速竄升彌漫天空。
沙彩虹雙手交握,神情冷靜自若的站在趙鐵笙等人的身邊,看著陷入火海的大樓,消防車與警車在眼前來回穿梭,熱鬧非凡。
我還在等你,方卿。
不過不怕,如果你終究沒有出來接我,那麼就換我去找你。
雷陣雨掃過的夏日午後,空氣中帶著一縷清新的沁涼。
「啊,彩虹來了啦!」
一群人黑衣黑褲標準參加喪禮裝扮站在墓園的入口,直到阿標喊出聲,眾人的視線紛紛望向施施然款步走來的她。
「妳還帶了鮮花過來啊!」
「嗯,在路上買的。」
「哎唷,依他的個性是不可能喜歡花的啦!妳買一包煙燒給他還差不多。」
沙彩虹淡然一笑,「我不希望他抽那麼多煙。」
「好了,先進去吧!有什麼話等到了他墓前再聊給他听。」
在眾人的簇擁下,她捧著花束緩緩走向角落新立的墓碑,「我來看你了,你好嗎?」彎身將鮮花獻到墓碑前,墓碑上方照片里的那個人笑得是那麼精神奕奕,可是如今卻已入土為安,成為大千世界里的一壞土。
「彩虹,別哭。」趙鐵笙體貼的遞給她一張面紙。
她輕輕謝過,舉到眼角拭了拭淚。
「喂,你很慢耶!連這種場合你都要遲到。」
沙彩虹揚起螓首,看著高大頤俊卻慵懶閑適的身影緩緩朝自己走來。
夏日燦陽下的他,同樣一身黑色裝扮,看起來卻是那麼的卓絕性戚,結實精壯的身材即使隱藏在西裝外套底下,仍然明顯可見那滿蓄的靈敏力道。
「枉費教授生前那麼疼你,今天是他逝世周年的忌日,你竟然還遲到,可不可恥啊你?」
皇甫方卿無所謂的聳聳肩,「這有什麼稀奇,我如果準時出現,教授應該才覺得奇怪吧!以前在警大上課的時候,我哪一次準時進教室的?」
他大手一勾,立刻將沙彩虹縴細窈窕的身軀撈進懷里。
「不是叫妳等我一起走,干麼丟下我先跑?」
她俏臉微紅,嬌媚瞋他,「我跟你不一樣,我沒有遲到的壞習慣。」
「嗟!」
盈盈流轉的視線,從他的俊臉下移到他的頸項,小手主動伸出替他調整領帶。
「我不是幫你把那一條深藍色的領帶放在床頭邊了,為什麼還戴這條墨綠色的?」跟這一套黑西裝不搭嘛!
「我沒有注意去看,匆匆忙忙套上衣服就出門了。」
「喂,你們兩個在那里甜言蜜語什麼啊!今天的主角是教授耶,克制一點,別讓教授看到你們就想吐。」
我呸,「要嫉妒我們可以,不過拜托別表現得這麼明顯。」這些人未免也太小家子氣了吧!「也不知道教授在那里是不是苦悶很久了,我跟彩虹正好來一段恩愛的,多少彌補他得不到滿足的空虛。你懂不懂啊你。」
懷里的嬌媚艷娃掄起小拳捶了他一記,「誰要跟你上演恩愛戲碼,你自得其樂去吧!」
「嘿,妳這女人,妳昨晚可不是這麼說的。」
沙彩虹羞得不敢看任何人,「討厭,別亂說啦!」
「我哪有亂說,妳以為這些家伙是民國貞節男,各個清純得什麼都不懂啊!他們用膝蓋想也知道,我今天之所以會睡過頭,還不是因為昨晚妳太激情,把我的體力全都榨干了。」
「可惡!你還說。」
大伙兒不約而同笑出,讓沙彩虹更是羞澀難當。
趙鐵笙豪邁的捶了捶皇甫方卿的肩胛,「說得好象你很勇猛似的,別忘了,你可是在短短一個月之內,連續進出加護病房的重度傷患哦!」
四個多月前的那場爆炸,皇甫方卿僥幸月兌困。只是他並沒有親自走出大樓,而是被消防人員給抬了出來的,渾身是血、處處可見灼傷的痕跡,只差沒到皮開肉綻的地步。
經過X光診斷後發現,他為了能從那個窄小的氣窗月兌逃出來,兩肩幾乎月兌臼,而他甚至拖著破敗的身軀走下了一個樓層才暈厥倒地,可見他當時承受的痛楚有多深、求生意志有多強。
他不活下來不行,因為關系到的不只是他那一條爛命啊!
「喂,很熱耶,咱們先去喝一杯啤酒再回局里去吧!」阿標扯下了領帶提議,馬上引起眾人的附和。
「不可以啦,得趕快回去才行,否則局里人手不足啊!你們想害平陵長官氣得爆血管啊!」
「哎唷不怕啦,只是喝杯啤酒而已。鐵笙,你別這麼掃興好不好?」
「欸,听說賀妍麗主動出擊,在追求咱們的貞節烈男平陵長官耶!你們猜賀大美女會不會求愛成功啊。」
「誰知道?平陵長官身上的貞操帶可是很堅固的,都已經穿了十幾年了還不生銹,有夠厲害的。」不得不夸他一聲贊啦!
在眾人的熱鬧打屁聲中,沙彩虹輕偎在皇甫方卿的懷里,與他並肩而行。
陽光下的他,身上彷佛撒了一層淡淡的金粉,煞是耀眼。感覺他精實的臂膀正緊緊的圈箍著自己,臂彎的重量就像在彰顯他的所有權似的,讓她下期然的想起昨晚在浴白里被他緊緊抱擁住,然後毫無抵抗能力的任他領著她攀向極致巔峰……
「想什麼?」皇甫方卿大手捏了捏她的鼻尖,「看妳這模樣就知道妳一定在想那些色色的事情。」
真準!「我哪有?」
「還說沒有,妳這表情我最熟悉了,每次我挑逗妳的時候,妳就是這副模樣,然後接下來就是……」
「討厭,別說!」
皇甫方卿傲笑著俯首,在她唇上印下一記熱辣親吻,叫她幾乎癱軟在他的臂彎里。
「妳好甜,讓人忍不住吃上癮。」
這個絲毫不懂羞澀為何物的狂野情郎呵,「方卿。」
「干麼?」他滿不在意的擁著她走向座車。
沙彩虹仰起螓首深情凝視他俊美剛毅的側臉,輕氣開口,「我說,你到底婚頭了沒有?」
他怔了怔,驀地擁緊她。
這一回,皇甫少爺終于有了不同于以往的答案--三個月之後,眾人歡欣迎接一場美麗的婚禮。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