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芳華一覺睡醒時,頭還有點疼,忽然想起昨晚自己好像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到自己餓得饑腸轅轅跑上街找東西吃,結果路邊突然出現一問包子鋪,她興奮地沖過去抓起一顆肉包子就塞進嘴里使勁兒咬,沒想到……那包子卻越變越大,一下子就把她壓倒,甚至張開那個被咬開的口子,反將她吞噬——
好可怕!她揮身激靈,猛地張開眼,然後又嚇了好大一跳。
怎麼回事?程芷嵐怎麼和自己睡在一起?還貼得這麼近?她剛要一巴掌呼過去,但看到他那張恬靜的睡容時,忽地心里癢癢的……似乎有些舍不得,原本要抬起的手也就縮了回去。
這家伙長得還真有幾分姿色,難怪別人懷疑他會不會是皇帝的男寵,但她看皇帝對他的態度並無暖昧,更像長者對特晚輩一樣,很是愛惜呵護。這家伙何德何能,能讓皇帝都疼他?就憑他這張臭嘴騙人嗎?
她瞪了一眼他的嘴巴——哼,唇形是很好看,唇色的確漂亮,眉目如畫、朕色白女敕,不說話時自然散發一股貴氣,像是官家公子。
說未也怪,他平日對外人算得上氣度雍容,可為什麼每次和她說話,總能把她氣個半死?明明她最近都反覆告誠自己,這是她的救命恩人,一定得對人家客氣些,可每每她剛堆出笑容不過須臾,就能被他氣得七竅塵煙。
看來是她的修為還不夠,她爹總說她肝火旺盛、易動喜怒,讓她多念佛經。可她除了醫典之外,其他書都看不進去,佛經讀了三頁就扔了,這肝火也沒滅掉。
這一次,才會就這麼糊里糊徐地被他騙到這兒來!
咦?等等,他的下巴什麼時候有道小疤了?
她眯起眼,伸出食指去踫了一下他的下巴,指月復踫觸的感覺是光滑,但那灰白色的一道肯定是疤痕。到底是怎麼來的疤痕?怎麼會在下巴?
哎呀,怎麼突然覺得有點頭疼?那道疤痕白得刺眼,似有什麼東西在狠狠撞擊她的大腦。
驀然間,程芷嵐張開眼,黑眸清亮,直勾勾地看著她,意識清醒地問︰「你輕薄我啊?」
彼芳華一下子跳起來,叫道︰「誰要輕薄你?你和我同床共枕,我還沒罵你是登徒子呢!」
「你宿醉一天,抱著我死不撒手,直叫我包子,你以為我願意陪著一身酒氣的你睡在這張床上?」他還嫌惡似的聞了聞自己的袖口,「都給你咬出酒昧兒了。」
她的臉色頓時一陣紅一陣青,惱羞成怒地撲上去拚命捶打他的胸口,「你胡說!你就會編瞎話誣賴我!我才不會死拉著男人不放!」
「原來你還是個悍婦?」被她打並不覺得怎麼疼,于是他笑得更放肆了,「死不承認也就罷了,還要打人?真當我治不了你?」他翻身將她壓倒,一雙手伸到她的腋下,輕輕搔幾下。
彼芳華就像抽了筋似的在床上笑得滾來滾去,連聲討饒,「求求太傅大人饒了我吧!我受不了這個!」
「說點好听的,我便饒了你。」他的手指還撓著她腋下最柔軟的地方。
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快要笑斷了氣,哪里敢不說好話?偏偏好話都說不完整,只斷斷續續地說︰「太傅大人英明神武……蓋、蓋世無雙……風華絕……絕代……前無古人……後無、無來者……」
看她笑得臉都紅透了,程芷嵐卻嘆著氣收手,「沒有一句是我想听的。」
「那你想听什麼?」剛剛月兌離魔爪,她連忙滾到床角,對他生出幾分懼怕之心。怕癢是她的弱點,但平時很少有人和她這麼鬧,也不會有人知道她這個弱點,怎麼會被他一下子就抓住了小辮子?
他將身子往前一采,逼近角落里的她,一你猜猜我想听什麼?猜中了,我帶你吃好的,猜不中……就還要受這個苦。「接著他作勢又伸出手來。
她驚慌失措地說︰「你想听什麼,說出來我復述就是了,你恃強凌弱,欺負弱女子,算什麼本事啊?」
「原來你承認自己是弱啊?那以後還敢在我面前頤指氣使、耀武揚威嗎?」他趁勢拿她的話壓她。
彼芳華正想反駁,房門卻被人敲響。
「主子,有客來訪。」門外丫鬟的聲音揚起。
「有客?」屋內的兩個人都愣了一下,異口同聲。
彼芳華問向程芷嵐,「你在這里還有朋友嗎?」
他卻略沉吟,問道︰「什麼人?」
「說是本地的太守,徐萬年。」
她笑道︰「他可真是個客氣的人,知道我們太傅駕臨,親自來迎接啦。」
程芷嵐的目光卻轉為幽冷,靜靜說道︰「你知道徐萬年是誰嗎?」
「是誰?不就本地太守啊。」
「是害杜竿竿的父親身陷圖固的幕後主使。」丟下一臉錯愕的她,他走到房門口,隔著門縫對那傳話的丫鬢說道︰「讓徐大人在樓下小坐片刻,就說我換身衣服,馬上就來。」
彼芳華急急提醒,「這個人不是好人,你小心提防著點。」
听她這樣關切提醒,他微笑問道︰「敢不敢和我一起去見他?」
她蹙眉問︰「你一路不願意透露身分,又住到這里來,難道就是為了避開他的注意?」
「嗯。」
「你名為監軍,其實……另有任務,才會選擇這麼低調。」
她篤定的語氣讓程芷嵐露出一絲激賞神色,難得夸獎她一句,「還算聰明。」
但顧芳華沒有露出半絲得意之色,反而秀眉皺得更緊,「但現在他直接找上門來了,顯然是有人通風報信,而他必定是未者不善。」
點點頭,他嘴角勾笑、濃眉一挑,「所以呢,你要獨自留在房間里,還是和我下去會一會這位徐大人?」
她不假思索的跳下地,「去就去!誰會怕惡人?」
原本顧芳華心中的徐萬年是個滿臉橫肉的奸臣相,可是一見面,才知道對方竟是一員儒將。四十多歲因保養得當,體態勻稱且風度翩翩,笑起來甚至讓人心生好感,教她不禁在心中疑惑,這真是坑害杜竿竿一家的大壞蛋嗎?
「程大人,咱們上次見面還是去年在京城的時候,沒想到您這次會大駕光臨到我的轄地來,怎麼也不事先知會一聲?」徐萬年笑著拱手行禮,極為客氣。
程芷嵐也微笑著回答,「哪里哪里,我不過是路過此地,怎好叨擾徐大人。」
「哦?程老弟不是為了公務而來嗎?」徐萬年稱呼一變,己將程芷嵐從「程大人」變成了「程老弟」,听著更加親切。
程芷嵐神色黯然地一嘆,「實不相瞞,小弟……己經辭官了,現在就是一介庶民,想四處游歷,看看風景罷了。」
「辭官?」徐萬年詫異地問︰「為何啊?程老弟在陛下面前做得有聲有色,誰不知道您是朝堂紅人、當今太傅,日後是要做帝師的,何故要辭官?」
程芷嵐苦笑道︰「徐大人難道沒听說小弟早被陛下罷免太傅之職了嗎?伴君如伴虎啊,想當年我入朝為官是為了家母可以衣食無憂,老來有所依靠,而今家母己經去世,我孑然一身,當然是保命要緊,反正我對榮華富貴向來無所求。京中那間小宅子也己委托朋友代賣,日後就不住在京城了。」
徐萬年連連感慨,「那真是太可惜了!老弟還年輕,正是國家朝廷急需的人才,你這樣撒手離開,陛下心中必然也會不舍的。罷了罷了,人各有志,我也不好勸導你什麼,只是你既然是要游歷四方,又剛好跑到我這宿城來,少不得要多住幾天,讓我做一回東道主。走,和我住太守府去,這小小客伐怎麼能住人?」
說著,也不讓程芷嵐拒絕,他抬手就喚人來,「來呀!傍程公子收拾行李!」他一聲號令,從門外跑進十幾名士兵來。
看此陣勢,程芷嵐笑道︰「徐大人如此盛情,我若是推拒可就太說不過去了,本不想叨擾,沒想到還是得打擾你一陣子了。哦,對了,這是我的未婚妻,忘了給徐大人介紹了。」他伸手拉過站在旁邊不發一語的顧芳華。
彼芳華黑幽幽的眼珠一直盯著徐萬年,這時才款款上前行禮,「見過徐大人。」
徐萬年打量著顧芳華,笑道︰「這是你的未婚妻?是哪家的姑娘?長得這麼標致,哈哈,程老弟真是有福氣了。你辭官歸隱,有佳人相伴,兩位算得上是神仙眷屬了,這樣的人間美事,我都不得不羨幕你了。」
擺擺手,程芷嵐再嘆道︰「她爹的名諱你一定听說過的,就是太醫院首座顧彥材,只是她前些日子開錯了一個藥方,得罪了陛下,在京城也特不下去了,只好跟著我四梅漂拍,可沒有徐兄你想得那麼美妙。」
「原來是鼎鼎大名的顧太醫啊!」徐萬年哈哈笑著,「我說你們倆是神仙眷屬,果然沒有說錯,你們二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還真是門當戶對,我府上能請到你們兩個也算是有福。恰巧我夫人這幾日身子不適,外面的大夫都看不好,鏡真想勞煩顧小姐為她把把脈呢。」
「小女子定會盡力,只是若看不好,還望太守大人千萬別打我板子。」顧芳華打趣道,還笑得嬌俏可人,教人對她一點誠心都沒有。
上馬車時,程芷嵐好奇地看著顧芳華,「我以為你會按捺不住沖上前問他為何要對杜家不利,沒想到你也挺會演戲的。」
她紅唇嘟起,「我早說過我是在宮中討飯吃的,不是不懂看人腔色說話,除了你老把我氣得火冒三丈,害我失言之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道理我能不懂嗎?」
他倒得意地說︰「看來能讓你失言失禮的就只有我一個了。」
「這有什麼可得意的?」顧芳華皺著眉看他這樣古怪的笑,替他擔心,「你還笑得出來?這徐萬年做事這麼霸道,顯然是要強行把你帶走。看來你來這里的目的他必定有所耳聞,你編的辭官瞎話他未必會信。」
「他未說破,我何妨繼續和他一起演戲?怎麼?你怕了?」程芷嵐挑眉看她,「剛剛沒在外人面前戳穿我,是不是很後悔?」
「你要和惡人斗,我自然要幫著你圓謊了。」
「可你默認是我的未婚妻,他日他可能會把害我的心轉移到你身上。」
她眨眨眼,假意道︰「做你未婚妻還挺危險的,那我是不是該現在就跳車逃跑?」
程芷嵐將她往懷里一拉,「你以為現在還跑得掉?」
這一拉,她的額頭差點撞到他的下巴,但他不以為意的低頭,嘴唇就壓著她的耳垂,濡涅的熱風吹進耳廓里,吹得她耳朵癢癢的,一縮身子,卻又更往他懷里縮。
「程芷嵐,你這幾日老吃我豆腐。」她小聲嘀咕,「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對我不安好心了?」
「若是,又如何?」他柔聲輕問。
這一句問得她胸口抨抨直跳,有膽子問,卻沒膽子听他的答案。
「你……你又不會喜歡我,你老這麼逗我,有什麼意思?我又不是青鸞郡主,沒那麼厚的臉皮和男人勾勾搭搭。」
「誰要你有厚臉皮了?」他輕柔說道︰「你要是臉皮太厚,一天到晚和別的男人勾勾搭搭,我才要生氣。」
覺得他話中有話,她不禁抬頭看進他雙眼——這眼神她見過,上次在他家,他也是用這種眼神看她,勾搭得她心里抨抨直跳,臉熱頰紅,結果最後又被他取笑。
思及此,她一把推開他,哼聲道︰「別又來這套!我知道你是騙我、想逗我,看我會不會上你的當。你是花花大少、多情聖手,但我也不是一騙就會上當的小泵娘。」
程芷嵐暗暗咬牙,「顧芳華,你真是沒心沒肺!」
「哈!我若是沒心沒肺,你就是狼心狗肺。」她在嘴巴上絕不肯落于下風。
「看來我剛才實在是太厚道了,那麼輕易就放過你。」
見程芷嵐目露「凶光」,顧芳華嚇得花容變色,驚叫一聲縮到車廂一角,但直廂空問狹小,最後還是被他抓住,兩個人滾成一團,車身不斷晃動,從外面看……唉,真像是沒干好事。
等馬車到了太守府,顧芳華下車時還恨恨地瞪著程芷嵐。被這家伙在馬車上一直壓著,她連頭都來不及重梳,現在肯定亂得像雞窩一樣,人家說不定會誤會自己和他在車廂里做了苟且之事呢。
這可惡的家伙,都死到臨頭了,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和她胡鬧。
她在下車時故意踩了他一腳,疼得程芷嵐鼓牙咧嘴卻沒吭聲。
徐萬年看在眼中,笑道︰「兩位真是甜蜜得羨煞旁人了。一會兒我叫人給兩佑準備好廂房,晚上在前廳設個飯局請你們一定賞光。程老弟可以放心,絕不會打擾你們太久的。」
徐萬年意有所指的這番話,讓顧芳華簡直無言以對,偏偏她配紅的臉頰在外人看來就像是一個陷入愛河的新婦。
接著,兩人住進了徐萬年的太守府,而他們所住的院子是全府最深的一處,門口還有兩名士兵站崗。
罷到院落的時候,顧芳華還故意問道︰「府里鬧賊嗎?怎麼還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
徐萬年打了個哈哈,「是啊,前幾日有飛賊出沒,還沒有抓住賊人之前,只得讓顧姑娘見笑了。」
聞言,顧芳華和程芷嵐對視一眼,兩人都明白這擺明了是要軟禁他們。如今被人軟禁起來,要想出去可就難如登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