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王府臨街的那問酒樓被方少良選定,進門便要了一問包廂,也不理會周圍好奇和詫異的目光,直接將她拖進包廂內。
房門一關,剩下他們兩人面面相對。方少良幽冷的目光從上到下的打量她一遍後,才道︰「表妹終于隨心所欲地換回女裝了,我是不是該恭喜你得償所願?」
「謝謝。」她努力保持內心的平靜,不斷地告訴自己,他這次來天府是為了公事,和她無關,她既然已經離開方家,就要和他們斷絕一切關系,母親不在,他可以威脅她的借口已經蕩然無存,所以他不再是她時時敬畏的「大表哥」了。
方少良的目光落在她那件紫色衣衫上,微微一笑,「這件衣服倒是挺漂亮的,只是緞料有些眼熟,原來在天府還能買得到錦繡坊幾年前的舊物嗎?」
她今日選了這件衣服本是因一時感慨,隨了心性,萬萬沒想到會被他撞見,心中本就尷尬,又被他這樣那愉,她也只得說︰「是舊物改的。我如今寄人籬下,吃穿都要從儉些,能省著就省著了,比不得那些真正的大家小姐,可以隨心所欲的糟蹋銀子。」
「剛剛不是有人給了你一個隨心所欲的機會?」方少良言詞犀利地嘲諷,「做太子的寵姬……我真沒想到你一到了天府,竟然可以括得這樣逍遙,連太子殿下都被你迷得團團轉了。可見寄人籬下也沒什麼不好,像你這樣才色雙全的女子,自然有人願意為你建個金色的籠子,把你豢養其中。」
打從一開始,他張口便沒有柔情,全是冷嘲熱諷,曲醉雲听得心里刺痛,忍不住反唇相稽,「我若是個甘願被人豢養的女子,也不見得就一定要到天府來。如今我過著自己想過的日子,比起過去要看人臉色度日,不知道要強多少倍。」
「難道如今胡沖就不給你臉色看了?對了,他雖是個商人,卻為人不壞。寄此人籬下,比起寄于方家籬下,一個是假少爺,一個是真小姐,果然是不可同日而語。」
曲醉雲哼笑一聲,「大表哥把我從王府里拉到這邊來,我還以為有什麼大事要交代囑咐,原來就是為了打趣。」
「是有兩件事要和你說。」他慢條斯理地點頭。「第一件,姑媽已經下葬,因為她是嫁過的人,牌位不能放在宗族祠堂內,老太太和幾位長輩商量之後,決定將她的牌位放在距離祠堂不遠的清心觀里,也算是魂在故里,家園在望。」
听到母親的後事安排,她心里傷感,垂下頭去。母親下葬她未能親眼目睹,是大不孝的,此事讓她終生遺憾。但她狠下心地說︰「這件事我臨走之前已經托付給了老太太,隨你們安排吧。第二件呢?」
「第二件其實是個問題。」方少良的聲音沉靜,並沒有太大起伏,但他卻一手將她的臉托住,對上她閃過一絲慌亂的眼,俯下頭,輕聲逼問︰「想過我嗎?」
曲醉雲一恍神,唇已被攫。已久失溫度的唇上驟然觸到那股熟悉的壓迫,讓她立時陷入一片迷惘,太過熟悉的動作,太過熟悉的親昵,剛才本來還唇槍舌劍,劍撥弩張的,如今竟都化作這糾纏不情的熱吻,讓她又惱又恨。
想過他嗎?這個問題該怎麼答?說真話還是假話?
若是說假話,該說從來也沒有想過。
若是說真話,該說即使是午夜夢回,也不曾忘記過他。
強勢的吻,一直吻到舌尖被他咬破,疼痛感,血腥氣,也一如這吻一般熟悉,喚回他們彼此的神志。
她想推開他,但是舌尖的血珠卻被他吮走,那樣似珍視憐惜的勾纏,使她模不清他的心思。
「你……到底要做什麼?」她喘息著,終于從齒縫中發出抗議,這問題似是問過他無數遍了,但他並未給她一個答案。
「你穿著我的衣服真好看。」他擁著她,將她擠在包廂內的一角,唇邊隱隱泛起笑意,「但是再好看,也只能給我一人看,那個太子什麼的,以後不許再對他笑了,我實在是看著不悅。」
曲醉雲皺著眉,「大表哥,你忘了這里是天府的土地吧?」換言之,他大少爺看不起人家太子還能怎樣?難道敢和太子過不去?
「雲兒,雲兒……」他一聲聲的低喚,帶著無奈的嘆息,「我知道你心里埋怨我,在最重要的時刻沒有在你身邊。事發突然,我也沒想到回家之後,竟然會發生那麼大的變故。可你怎麼忍心不見我一面,丟下我就這麼跑掉?」
她閉上眼,還在調整呼吸,「我……不想做那種需要依附別人才能活下去的女人。」
「可我多希望你願意依附我一輩子,把你的一生都交給我。」他的嘆息已經化作低吟,「雲兒,唉,雲兒……你若不是這樣剛強、倔強,何至于把我們兩人逼到現在這步境地?但你若不是這樣剛強、倔強,我又怎麼會為你傷心傷神呢?」
她听得心都碎了。這個男人,就知道她的軟肋在哪里,知道她最受不了他用這樣委曲求全般的低姿態對她軟語相求。
「雲兒,我知道你不願意回去,我知道那些人傷你太深。但害死姑媽的人我已知道是誰,要我為你報仇嗎?」他看似柔聲詢問,卻殺氣逼人。
曲醉雲一驚,完全情醒過來,月兌口而出道︰「不!」
母親的死,固然是有人推波助瀾,但她從不會因此而怨恨那個背後告密的人。歸根究底,把母親逼到那一步的人是她自己,若不是母親欺瞞在先,便不會有人告密在後。縱然那一天沒有人告密,總有一天她的真實性別還是會被揭發。她總不能一生一世不成親吧?但只要她再長幾歲,更多的危機就會接二連三地到來。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她們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
「你對別人就這麼寬容,對我為何就這麼無情?」他不悅地皺緊眉頭,「你難道就要賴在這天府一輩子嗎?」
「不是賴,而是立足。」
「那,我呢?」
偷偷瞥他一眼,曲醉雲裝糊徐,「什麼你呢?」
「我們呢?」方少良改了詞。「曲醉雲,你再繼續給我裝糊徐,就別怪我對你發脾氣。」
曲醉雲睜大眼。怎麼?大少爺的好脾氣裝了一會兒就裝不下去了?
方少良對她這表情簡直是恨得牙癢癢。但是這個女人,是他這輩子最無可奈何的人,打不得,罵不得,疼不得,寵不得。簡直是他命中的天魔星!
他的眼皮一垂,忽然啞聲地說︰「雲兒,我就要成親了。」
她一震,被他擁在懷中的馥軟嬌軀連同嘴角的弧度都變得僵硬。「哦,那要恭喜你了。」
從雲疆臨走前,便知道這是他即將面臨的人生大事,老太太和全家都對他寄予厚望,再不可能讓他的婚事再拖下去了。
「對方是哪家的好姑娘?」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千挑萬選的,應該人品相當好吧?」
「丞相千金。」
曲醉雲的胸口漾開一片苦澀的潮水,但她還兀自強笑著,「很好啊,的確是門當戶對,我以前听說丞相千金是位絕代佳人呢。」
方少良握著她的手--她的手指是冰涼的,即使每一根指尖他都一一模過,還是不能捂暖。
「你若是一定要留在天府,也不必非要住在胡家。」他淡淡地說道,「我在外面給你另置一處宅院,你想如何住,想做什麼,可以隨你。否則那太子還要對你糾纏不清。」
話題被他說得跳來跳去的,她有點抓不住重點。「太子?他還是個孩子……」
「十四歲就算是孩子,也已經是少年了。」方少良眸光陰驚,「再過兩三年,他也可以大婚了。」
曲醉雲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我其實也可以考慮做他的『寵姬』嗎?」
方少良眉骨一沉,「你不是已經拒絕他了?」
「拒絕他是因為我自知不配那個身分,而且伴君如伴虎……」
「你敢嫁!」他往她的肩膀一技,眼神逼迫著她,「你該知道我不準……」
「我從未沒有答應過你什麼,不是嗎?」她幽幽地回應,「我從來沒有應允過會做你的妻子。而如今,我既然已經離開方家,就不會再回頭。」
「曲醉雲,是不是做太子的寵姬比做我的女人更讓你有成就感?」他的用詞更加犀利起來。「難道你千辛萬苦離開方家,為的就是這一刻的飛黃騰達?」
「隨你怎麼想我。」她實在是不想和他再做口舌之爭,有些披憊了。「你既然大婚在即,還有這麼多的公務在身,幾時回雲疆?我為你送行。」
「不必。」方少良松開手,冷冷說道︰「我若大婚,你也不來觀禮嗎?」
「送不起賀禮,不如不去。」
「也好。」他忽然輕吐一口氣,「我來這一趟不過是想知道你的心意,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就不勉強了。難道我方少良是沒有人要的?任你這樣鄙視輕賤?」
他冷笑一聲,摔門而去。
曲醉雲坐倒在椅子上,全身癱軟成泥。
她心里之痛,他難道就不知道?若不是為了逃離他,她又怎麼會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可為何逃離,這原因豈不簡單?心已掄陷,卻托付不起。橫亙在兩人中間的阻隔,絕非是淺淺的河流,而是無邊無際的山脈。
她是外柔內剛的性子,又生性靦照慣了,最怕被人追逐,被人矚目。縱然心中有千言萬語,有萬分柔情,卻總是不敢助合換心,許諾今生。
他要娶妻了,娶得如花美眷,千金驕女。
而她也有人願意娶,還是無上尊貴的異國太子。
這樣奇妙的姻緣也是天意往定,是該遵從自己的心,還是遵從天意?一切,不是早有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