苧蘿國的京城已經許久沒有這般熱鬧了。
因為皇帝下旨比武招選武狀元,舉國上下的功夫好手如今都齊聚京城。
苧蘿本非尚武之國,突然舉行這般盛事自然是事出有因。
自從鎮國將軍吳祖之因病去世之後,苧蘿朝廷就缺乏一個足智多謀、善于帶兵的擎天之柱,此次招選便是希望能為朝中增添良將。或許是因為苧蘿國已經建朝三百余年了吧,百姓生活安泰,與鄰國施南也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鮮有戰事,漸漸的文武百官都變得懶懶散
散,沒有雄心壯志,更無好斗之心。
結果前不久,兩國邊境出了一點小亂子,「一不小心」施南國派兵打到了苧蘿國境內一百里處,這下子讓苧蘿舉朝為之駭然,人心惶惶。皇帝岳郁庭見情勢緊急連番下詔,召集朝中眾臣共商對策抗敵,不料百官中竟無一人能有所良計。
戰術計謀不行,至少該有足以在戰場上殺敵的本事吧?可拉到校場去比武,居然發現好多將士不會拉弓射箭,年年大把軍費卻養出一群無用之兵,傳出去不就成了丟臉丟到家的笑話!
天下無不透風的牆,此等糗事果然是一日傳千里,一時間,百姓議論紛紛,皇帝的顏面掛不住了,大發雷霆地下旨詔令全國的武林豪杰,和知兵善戰者都到京城來比武,言明只要是拔得頭籌,高中武狀元者,當場封一品護國侯。其余榜眼、探花也可以依次得到封賞。
旨意下達之後,不出三天,就有成百上千的人從各地紛涌到了京城,京里大小客棧全都爆滿,滿街都是持刀帶劍的武士。
然而,對于此事,京城的百姓是擔憂之心大過期待之意。有人憂慮地小聲議論,「萬一這些人都變成暴民,朝廷里那些酒囊飯袋的官老爺們,能鎮得住嗎?」
「是呀,這樣倉卒的臨時招選,誰知道最終選出來的到底是護國良將,還是禍國之臣啊?」
「說不定咱們的武狀元還沒有選出,人家施南國就打到跟前了。」
「可說也奇怪……施南國的皇帝不是向來只喜歡舞文弄墨,重文輕武,不好戰嗎?怎麼這回和我們苧蘿杠上了?」
可不管旁人如何猜測與不看好,比武大典是如期舉行了,而且一比就是七天,最終,包括狀元、榜眼、探花在內,一共選出了二十四名的功夫好手。
今日這些人以新科武狀元熊國志為首入朝謝恩,浩浩蕩蕩的謝恩隊伍引得街道兩旁的商戶爭相打開門窗,一睹這些朝中新貴的風範。
與此同時,皇宮之中有幾名小爆女正圍坐在御花園內,看著一名宮女用縴縴十指編著一個小巧精美的花籃。
只見她雙手擺弄著,專注地將細細的柳條和迎春花交相編織,不過須臾,一個美麗的小花籃就完成了。
「哎呀,真是好看!」幾名小爆女拍手叫好,「難怪公主殿下夸易姊姊手巧,這花籃到底是怎麼編的,快教教我們啊!」
坐在中間,手中舉著那個小花籃的宮女外表看來年紀比其它人略長一點,大約十七、八歲,尖尖的瓜子臉,雪白的朕色,烏黑的瞳仁顧盼之間極有神韻。
「這東西做法其實很簡單,不過你們若都學會了,誰還會再像現在這樣夸贊我呀?」她嬌笑著,沖著眾人眨眼楮。
圍著她的一名小爆女嘻笑著掄起粉拳打她,「易姊姊就愛逗我們!你那手梳頭的本事我們就學不會,難道,你還怕我們和你爭寵嗎?」
她話音方落,便惹得易姓宮女大大嘆口氣道︰「你們別著急,我再待個一年就得出宮去了,出宮之前,我肯定把我的本事都教給你們。」
「哼,你快要出宮了,天天都高興,我們可還要再熬好多年呢!」其它小爆女說著眼圈都不禁有些紅了。
苧蘿皇宮中的宮女,最小的十一、二歲就入宮了,年滿十八歲如果還沒有晉級品位就可以外放出宮。假若幸運從普通宮女升格為女長,也就是較宮女高一階的宮長,就要等到二十五歲才能出宮。若品級越來越高,因此到四、五十歲都還沒出宮的情形也是有的。
入宮的宮女,大多出身貧寒,家中無力扶養。入宮之後有不少人都想著自己能飛黃騰達,甚至妄想被皇帝看中,搖身變娘娘。但是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好事可不是常有的,有些人自知自己的資質不佳,容貌又無什麼突出之處,便只盼著能早早出宮和家人團圓。
今日這易姓宮女說自己明年滿十八歲就要出宮,其它人听了難免羨慕。
「易姊姊,我听說公主殿下舍不得放你出宮,說不定會升你做女長呢。」一名小爆女故意逗她。
易姓宮女名叫微塵,向來慧黠,豈會不知道小爆女的心思,便笑道︰「公主早就答應我了,等我到了十八歲肯定會放我出宮。她是公主千歲,金口玉諾,豈能反悔?」
這時候,有宮女在遠處喊道︰「易微塵,你死在外面啦?怎麼一出來就瘋了似地玩這麼久?公主午睡已經起了,這會兒等著你去梳頭呢!」
她扮了個鬼臉,「我以為公主殿下喝了點桃花酒,要多睡一、兩個時辰呢。」她提著花籃起身向幾個小爆女道別,走到對方身旁,遠遠便看到道路那一頭走過來一隊人,便好奇地問︰「那些是什麼人?怎麼好像從來沒有見過?」
來找她的宮女吃驚地說︰「你不知道嗎?今天是武狀元他們入宮謝恩的日子,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就是新科武狀元,叫什麼熊……你看看,真是人如其名,長得可不像頭熊嗎?」
易微塵笑得摀住嘴,卻還是興味地瞧著那邊。果然,走在最前面的武狀元,看起來雄赳赳、氣昂昂的,比一般人都要高出一顆頭,身形魁梧,一臉髯,說他是頭熊……還真像呢!
就在宮女們好奇地觀望這群朝廷新貴的同時,熊國志小聲對身後的榜眼丘辛笠說︰「這皇帝老兒的宮殿果然如傳聞一般豪華,真不知道到底用了多少民脂民膏才建得這樣富麗堂皇。」
丘辛笠出身貴族,加上父親是當朝兵部侍郎,向來自認高人一等,自然很不屑和熊國志這種平民出身的莽夫說話。尤其在插台上,兩人纏斗了三百多個回合之後,自己竟敗北,深深引以為恥,所以更加不願搭理他。
倒是探花何為遠笑咪咪地開口,「熊兄,你我就要在朝為臣了,這樣大不敬的話還是少說,免生是非。熊兄是個直腸子的爽快人,可能不知道這官場險惡,等著抓你把柄的人可多了。」
丘辛笠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意有所指,便哼道︰「陛下開科武舉雖然是好意,但是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招入朝內,卻不是什麼好事。」
「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道理,丘兄大概是沒听過吧?」何為遠很看不慣他那世家子弟的囂張氣焰,譏刺了句後,就回頭對身後人說︰「小楚,咱們還真是要感謝皇恩浩蕩啊,否則依你我這等平民身份,要面見陛下可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畢竟,不是人人都能好命的生下來就在官宦之家啊。」
他身後的男子,一身淺米色的粗布衣衫,頭發有些蓬亂,遮著一雙眼楮,只看得清半張的素淨臉龐,線條頗為柔美的下巴和泛著瑩瀾光澤的嘴唇,讓他乍看之下就如同個清秀的女孩子。
听到何為遠問他話,原先在一旁默默傾听幾人對話的小楚微微一笑,「是啊,皇恩浩蕩。」
熊國志回頭問他道︰「小楚,听說你是忻州人?那里挨著施南吧,最近情形如何?」
被喚做「小楚」的人,全名楚瀾光,他懶洋洋地響應,「我雖然是忻州人,但是離開家鄉很多年了,一直萍蹤浪跡,也不知道如今那邊實際情形如何。」
何為遠對他很感興趣,跟著問︰「小楚,我看你比武時用的好像是太虛劍法?莫非你是清風觀的弟子?」
聞言,楚瀾光哈哈笑了幾聲,「你看我這個樣子像個修道人嗎?有哪個道觀會收我?我不過是偷師學藝,走到哪兒偷到哪兒罷了。」
丘辛笠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偷師學藝?那可為武林中人所不齒啊,你怎麼還能活到現在?」
他但笑不語。何為遠搭著他的肩膀,低聲說︰「看他那副盛氣凌人的樣子,一會兒陛下無論封我做什麼官,我都不要和他共事!」
「那可難了。」楚瀾光低聲笑道。「咱們贏了比武,早已經是同殿之臣了。」
再往前走上一段,他們听到有竊竊私語之聲夾道傳來,知道有不少人正關注著自己,丘辛笠不由自主地把胸膛挺得更挺了一些。
何為遠瞥了他一眼,呵呵笑著,「再挺也是榜眼,變不成狀元。」
被人一再譏刺,他怒目回視,「何大俠,你是存心要和我過不去嗎?」
「不敢,您可是丘大人的公子,誰敢和您過不去?」他故意沖著他做鬼臉。
丘辛笠听了惱得忍不住要動手。
熊國志便喝道︰「我最看不慣自情身份、眼楮長在腦門上的人,你不必在這皇宮之中耀武揚威,這里唯一能囂張的也只有皇帝老子了。」
見他又出言不遜,丘辛笠陰陽怪氣地說︰「熊狀元,別怪我不提醒您,提到陛下請用尊稱,不要一口一個‘皇帝老子’,可要被治大不敬之罪的。」
楚瀾光站在後面,正笑吟吟地看著幾人爭吵,忽然听到一個少女的聲音響起,「幾位貴人,陛下已在正殿等候多時了,還是盡快去面聖吧。」
他側過臉,只見一個身著湖水藍長裙,手中提著一個精巧的小花籃的宮女,微笑地望著他們。
他心知這女孩是在幫忙平息爭端,不過敢開口「教訓」幾位新貴人的小爆女,可說她膽子不小吧?
「微塵!你還不快點,在這里磨蹭什麼?」旁邊有名宮女拉著她走了。
微臣?還是微晨?或是微塵呢?不論是哪個名字,都挺有意思的。楚瀾光轉過臉來。
面前這條悠長的小路,就是通往皇帝駕前的仕途之路了,而這條從古至今多少人夢寐以求想走上的道路,走到盡頭,等待著他們的會是什麼呢?是光輝燦爛的似錦前程,還是……不得賞識地抑郁而終?
易微塵覺得今天她大概是犯了太歲。先是因為遲歸遭公主殿下臭罵,然後又因麗妃向公主討要她做的花籃被拒,竟惱羞成怒責令她不許再到御花園攀折花木,否則要告訴後宮總管,從她的月俸中扣除罰金。
到了晚上,公主就寢前,忽然發現自己的金戒指不見了,一時間皓月宮一片混亂,眾人四處找尋、翻箱倒櫃也找不到,著急的公主一口咬定是有內賊,氣得命所有近身奴婢在中庭罰跪,直到有人交出東西,方可起來。
到後來,這一場大騷動驚動了太子,為安撫大發脾氣的妹妹,他來到皓月宮,看到一班奴婢全跪在地上,趕緊代為說情,才讓她們暫時免受責罰。
但是眼看著那些剛入宮的小爆女們哭成了淚人兒,她不禁心疼,為了她們也為了自己別受罰,她也急于想知道,好好的一枚金戒指能跑到哪里去呢?
那枚戒指原是公主十二歲的生辰賀禮,是陛下命人專門打造的,上頭還刻著公主的名字,對公主來說意義非凡。這麼多年來,除了沐浴之外,極少會從手上取下來,怎麼會突然不翼而飛了呢?
她詢問了幾位今天在公主身邊伺候的宮女,才知公主午睡之前,麗妃娘娘曾來這里與她閑坐聊天,而因為公主喜歡麗妃手上的碧玉戒指,要求試戴,所以就把自己的金戒指摘了放到一邊,至于後來金戒指的去向如何,就沒有人留意到了。
難道,是公主自己把戒指藏起來?不可能啦,雖然公主脾氣比較暴躁,但不會無聊到以整治下人取樂。既然如此,那戒指到底會在哪兒呢?
爆里偶爾會有野貓走動,難道是野貓叼走了不成?
易微塵為證實自己的猜想,她沿著公主坐過的窗口一路找尋,終于在牆角看到了幾個野貓爪子印,不由得大喜過望,循著痕跡繼續往外走,不知不覺竟走出了皓月宮。
她再沿著牆腳走了許久,卻沒再見到貓爪印,再加上此時夜已深,月光晦暗不明,若非對皇宮路線、景色熟悉,她恐怕會辨不清方向。
又找了好一會兒,她感到腰酸背疼,連身子都快直不起來,于是扶著牆咒罵,「這該死的戒指,死到哪里去了?真是害人不淺!」她惱得揪起一把旁邊的柳枝,又隨手一甩,柳枝不停擺動,沒想到,這動作和聲音卻驚動了在附近巡邏的侍衛。
「什麼人?有刺客」有人驚叫一聲,緊接著即有數個人影撲向她。
易微塵嚇了一跳,急忙擺手,「我不是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