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英和鸞鏡並不僅是認識這點交情。
南昭英少年時期就來到鳳朝學習,因為酷愛讀書,有一次和正在文書院同樣借書的鸞鏡相識。兩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從此就成了朋友,大小事都聊,爽朗的南昭英對他尤其推心置月復,連自己的秘密都告訴他不少,遇到事情也都會想找他商量。
只是他礙于罪臣之後的身分,行事低調,也因此讓兩人平日不常見面,少有走動。
這一次鸞鏡因為賑災有功,鳳皇特意賞封,將他從禮宮調到文書院去管事。
文書院匯集看鳳朝及海外上萬種書籍經典,事情並不繁雜,很是清閑,平日里除了有個別官員需要查閱資料而上門之外,門口甚至難得見到一輛車馬。
沒想到今天一大早,南昭英忽然出現,急匆匆地說要見鸞鏡。
門口侍衛將他領到後堂,鸞鏡正在查閱手邊的資料與書目核對,一見到他來,便拱手招呼,「王子殿下怎麼有空到我這里喝茶?」
南昭英謹慎地四處看看,小聲問﹕「鸞鏡,你我是朋友吧?」
他笑道﹕「當然,殿下何出此言?」
「有件事,我想問問你,你可一定要對我說實話。」
「知無不言。」
南昭英的臉憋得通紅,好半天才說出口,「九歌公主,你認得吧?」
「當然。」
「她……腦子是不是有病?」
鸞鏡訝異地問﹕「此話怎講?」
「今天一早我在會館外頭踫到她,她和我嘮嘮叨叨說了老半天,前言不搭後語,一直自說自話,我要走,她偏拉著我不讓我走,瘋瘋癲癲的,就好像……神智錯亂。」
他听了一笑,「你對她感興趣?怎麼會突然問起她呢?」
「不是感興趣,是……唉,你不知道,前幾日太子來找我,說陛下有意把九歌公主許配給我。坦白說,倘若兩國聯姻,自然有益我回國登基執政,而且听說公主長得花容月貌,當時我就一口答應了,但是我怎麼也沒想到,她……她會異于常人。」
鸞鏡輕嘆一聲,「太子也真是的,雖然他是一心疼愛九歌,但……總不該拖你下水呀。」
南昭英听他這樣說,臉色大變。「你的意思是,九歌公主真的……」
「這事本是皇室家丑,不好外揚,宮內一直視為禁忌。」他溉嘆道﹕「本來公主幼年很是聰明伶俐,一直是皇宮上下的心頭寶。只可惜她十歲時騎馬摔了下來,不小心摔到了頭,御醫說她顱內有琉血,影響到她的言談舉止,結果她一天天長大,病情也越來越重,眼看年過十八,依然不能出嫁……」
「那也不能坑害我啊!」南昭英激動地叫出聲來。
鸞鏡急忙擺手道﹕「這件事你千萬別動怒,你也知道這樣的聯姻多半是邦交之親,其實你娶了公主,鳳朝感念你的恩情,總會加倍報答,你回國後,三宮六院嬪妃也少不了,算起來也不吃虧。」
「不行!我好歹是一國王子、未來的君主,怎麼能娶一個瘋老婆為後?這件事斷然行不通!我這就去找太子回了這件事。」
「這也不好。」鸞鏡再勸他,「你當面說破此事,既讓太子難堪,也讓自己難堪。好歹你現在是鳳國之客,一旦說開,臉皮扯破,難道你要立刻回國嗎?」
南昭英著急的問﹕「那你說怎麼辦?」
鸞鏡思忖片刻,「依我之見,你不妨和太子扯個小謊,就說你父王母後剛剛捎信過來,說踫巧為你定下了與鄰國公主的親事,而這邊的事情你尚不及稟明,只好先依從父母安排,斷了這邊的提議。」
南昭英大喜,「好!就這麼辦。」
「萬一太子或陛下和你索要國內來信,你只說是捎來口信,沒有文字就好。」
他拍手贊道﹕「鸞鏡,還是你想得周到。這鳳朝里我沒什麼朋友,只能找你商量,也多虧有你,使我免遭暗算啊。」
鸞鏡則說﹕「這件事你千萬不要再對別人提及了,尤其不要提到我,你知道我的立場,在鳳朝並不得寵,萬一說破,只怕我也沒有立足之地了。」
南昭英頻頻地點頭,「我也听說之前你去賑災,其實是太子暗中算計,對你嫉賢妒能。難為你辛苦這一趟之後,總算是混到文書院,可以輕松多了。你放心,我絕不會出賣你,只是日後你自己還要小心謹慎才是。」
他點點頭,說了些感謝之語,親自將南昭英送到門外。
轉回身時,眼角余光膘到一絲紅裙衣角,「人都走了,你還藏著做什麼?」
他淡淡的一句話,將那個人影勾了出來,巧笑嫣然又得意揚揚的笑容,不是九歌公主還能是誰?
「你這個計策真好,真的把他嚇走了。」九歌跳躍到他身側,掩飾不住的笑意從唇底流出。
「我可沒有什麼計策,這裝瘋賣傻的招數也不是我想出來的。」鸞鏡自顧自地往回走,「公主還是趕快回宮吧,說不準這位南黎王子辭婚之後,陛下或太子會追究下來,你今日去人家會館前鬧騰,難道就不怕被別人看見嗎?」
「那時候天還早,我只拉著他在車里說話,不會有什麼人看到。就是看到了,也听不到我們說了些什麼。」九歌依舊沉浸在擺月兌婚事的喜悅中,「哈哈哈,你不知道這位南黎王子看到我瘋瘋癲癲、胡言亂語的樣子,臉色有多難看。」
「其實,他真的不失一位可以托付終身的好夫婿,錯過他,也許將來你會後悔。」
她霍然直視著他,堅定而認真地搖頭,「我絕不後悔。」
鸞鏡迎視著她的目光,向來清澈寧靜的眼波中竟也泛出波瀾。
「九歌。」他低低地輕喚了聲她的名字。
「嗯?」她也極輕地回應了聲,這一聲說不出的嬌柔婉轉,又似有許多的渴盼。
「你……」他遲疑著,斟酌著字句。「今天這件事,你算是做得有勇有謀,或許你不該是個女孩子,若是男兒身,太子也未必能比得了你。」
九歌緩緩垂下長長的羽睫,輕聲說﹕「以前我也希望我是個男兒身。但是現在,我慶幸自己是個女孩子,否則……你不會用這麼溫柔的聲音叫我的名字。」
他呼出一口氣,笑嘆道﹕「傻孩子。」
「我不傻,也不是孩子……」她不接受他對她下的這句判語,但是後半句話,她到底沒有勇氣能說出口,那是一句或許會讓她的父皇母後以及諸位兄長震驚的心里話——
她,不是什麼傻孩子,她其實是一個傾慕他的女人。
巴千千萬萬懷揣登藕芳心的少女一樣,她既想有人愛,又想被人愛,倘若這個她傾心所愛的人,也能傾心愛她,便是美夢成真了。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那一天,畢竟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鴻溝阻礙,可不是一步可以跨越的。
所謂咫尺天涯,應當如是啊……
南黎王子的突然退婚,的確讓鳳皇和太子大感意外。本來已經是拍板定案的事情,怎麼說沒就沒了?
盡避南昭英的理由看似圓滿,但又透著蹊蹺,鳳星愉無論怎麼好言詢問,他就是一口咬定國內父王母後已經為他定親,必須遵從父母之命。
九歌冷眼旁觀幾天,看到太子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心中的喜悅簡直無以形容。
這日,是她的生辰,夜晚的皇宮燈火如花般絢麗。
人群中的九歌眾星拱月般坐在鳳皇的一邊,和皇後、太子平起平坐。
下面依次是各宮宮眷和各位皇子以及近親大臣。
照例,鸞鏡悄悄而來,依舊坐在邊遠的角落里。
但是抬頭時,視線交會,他找到了九歌期盼的目光,兩人遙遙相視一笑,許多話盡在不言中。
就在酒酣耳熱之際,鸞鏡看到一個太監急匆匆地捧著一封信走到鳳皇面前,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鳳皇的神情立刻僵凝起來,連忙親手將那封信拆開一看之下神色大變。
此時九歌悄悄溜下高台,來到他身邊,舉起酒杯對他說﹕「鏡皇叔,你今天還沒有和我道賀呢。」
他站起來,端起酒杯說﹕「恭祝公主殿下千秋萬福。」
九歌趁人沒注意將他的杯子搶過來,又將自己的杯子塞回到他手里,然後飲了一口杯中酒,笑著離開。
鸞鏡看著手中那杯被調換的酒,遲疑了一刻,也慢慢飲下。
他遙遙地看著九歌在不遠處對著眾人或嗔或喜的神情變化,頗有一種欣賞絕品名畫的心情,嘴角不自覺的帶笑,神思恍惚。十八歲了,他們認識也四年有了吧,這數年來的點點滴滴,在他心中流淌而過,像一彎溫柔的河,滋潤他荒寂干涸的心靈……
正在他出神的時候,忽然听到高台上傳來一聲高喝——
「星桐!在你妹妹的壽宴上,不要再談這些事來煩人了,下去!」
鸞鏡和眾人看過去,只見鳳星愉和鳳星桐兄弟倆怒氣沖沖地看著對方,鳳星桐雖然表情不甘,但又不敢得罪鳳皇,只好悻悻然退開,此時鳳星愉急急地和鳳皇又小聲說了幾句什麼,但鳳皇只是擺手搖頭,示意不要再說下去了。
鳳星桐退下,經過鸞鏡的身邊時低聲說﹕「太子已經被我說動,但父皇不準。」
他只簡潔說了這一句,旁人看來兩人是擦身而過,沒啥異狀,但鸞鏡已明白高台上發生什麼事了。
看來應是邊疆有戰事傳來,鳳星桐激太子出征,顯然太子中計,卻被鳳皇阻止。
但難道他苦心安排的這場戲就要這樣收場了?哼,那豈非讓人失望?!
當太子也退下,來到他身邊時,他略微上前低低說道﹕「太子殿下在怕什麼?」
鳳星愉腳步凝滯,側目盯著他,「你說什麼?」
他含笑抬頭,「都說大丈夫當建功立業,戰死沙場。殿下是萬金之軀,當然不該以身犯險,只是殿下今年二十四歲,尚不曾走出這片皇城吧?以這樣的見識胸襟,日後怎能一統鳳朝江山,德服萬民?」
鳳星愉臉色慘變,怒道﹕「此事不需要鸞鏡皇叔操心!不要以為你賑災一趟就是功臣了,早晚我會做些驚天動地的事情讓你們看看!」
說完拂袖而去,旁邊的嬪妃們都感覺氣氛有些不對,紛紛停杯停著,互相打听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但是沒有人知道其中緣故。
次日清晨,一道緊急消息傳到宮中,震動了整個鳳朝!
太子鳳星愉,深夜私自調軍三萬,出城去了。
鳳皇大為震怒,下令立刻將太子調回來,一連發三道金牌嚴令太子返回。
但沒想到太子一意孤行,率軍直奔衛城,那里是距離大氏國最近的一片海域,也是大氏國剛剛率置侵犯鳳朝之地。
鳳皇見無法召回太子,便下令立刻增援,務必把太子平安護送回宮。然而事態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就在鳳星愉剛剛趕到衛城的時候,他竟被已經拿下衛城卻偽裝成鳳朝士兵的大氏國兵卒圍捕,死于亂箭之下。
他的剛愎自用、心胸狹窄,終于害了他……
本該是百花齊放的鳳朝皇宮,此際被一片素白的顏色替代,若非四周的蔭蔭綠樹還能透出春意,這情此景會讓人誤以為又回到了冬天。
九歌紅腫著眼楮從鳳棲殿中走出來,她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好好吃飯了。自從太子哥哥遇害的消息傳來,父皇母後相繼病倒,她兩頭奔波,自己也瘦了一大圈。
昨夜起,母後幾度哭得昏厥,她整整陪了一宿,一大早,又被叫到鳳棲殿。她本以為是父皇有什麼話要交代她,但是父皇只是握著她的手,默默垂久久無語。
她感同身受,父女就這樣相對垂淚了一天,直到黃昏,有大批的朝臣再三懇請拜見鳳皇,她才得以暫時離開。
只是走出鳳棲殿門時,她覺得頭暈眼花,差點要摔倒在地上。
身邊一道雪白的人影適時走上前,扶住她,悄聲說﹕「九歌,你要挺住。」
她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鼻音很重地問﹕「鸞鏡皇叔,你能不能帶我離開這里?」
「你要去哪兒?」
「哪里都好,我只想暫時離開這里。」她脆弱地低喊著,「我不想再看到這片白色了。」
這種漫天漫地的慘白,和冬日里映人滿眼的瑩白完全不同,置身其中,她覺得好壓抑、窒息,她只想逃,逃得遠遠的。
鸞鏡本來是跟著眾臣一起入宮的,但是看到九歌憔悴的樣子,他再也顧不得入內面聖,扶住她的肩膀,柔聲說﹕「去我那里坐坐吧,好歹,我能給你一杯熱茶。」
他不是將她帶到清心苑,因為此時此刻九歌不能離開皇宮內院,更不能離皇上皇後太遠,他帶她來到鶯和院。他雖然不住在這里了,但此處仍是歸給他的。
這里的陳設比之以前更加簡單了,幾名留守的宮女看到他們到來十分詫異,鸞鏡只是簡單地吩咐,「準備一壺熱茶,再看看御膳房有沒有點心飯菜之類的,拿一點過來。還有,派一個人到鳳棲殿守著,如果陛下要找九歌公主,就回來這邊通知。」
九歌任憑他去布置,自個兒四肢無力地靠他攙扶,他將她帶到屋里床榻邊。
「你想躺一下,還是坐一坐?」鸞鏡低柔的聲音問。
「我坐一坐就好,母後那里還需要我,我不能睡著。」她雖然疲倦,但是很堅強。
鸞鏡的手指輕撫著她眼角,「九歌,你好像長大了不少,懂得為別人著想了。」
她無聲地苦笑了一下。「是嗎?可我但願自己不要長大,因為長大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片刻的沉寂之後,她表情僵木地開始說﹕「太子哥哥出皇城之前,我本來一直還在為他給我張羅親事的事情和他斗氣,還有之前他要你去賑災,氣得我好多天都不理他,我也都沒有給他一個好臉色。現在想來,我真的很懊悔!」
「太子哥哥對我一直是很好的,從小就很疼愛我、護著我,雖然他沒有像二哥那樣做人圓滑,但他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
鸞鏡輕輕擁著她,靜靜地听她說,一雙手有節奏地輕拍著她的後背,像是哄著個孩子一般。
「我的脾氣實在是很壞,能容得下我的人沒有幾個。我知道宮里人是怕我多過喜歡我,因為他們沒有我在父皇面前那樣有地位,只有太子哥哥,他的得寵、他的地位都遠勝于我,然而他還這樣讓著我,他真的是一個好哥哥……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離開我。剛才父皇嘆著氣對我說﹕「九歌啊,你信不信一語成讖這句話?當初你在還鳳寺,說他當不了皇帝,結果,他真的就當不了皇帝了。」」
說到這里,她渾身輕顫了一下,「真的是因為我的那句話嗎?難道真的是我咒死太子哥哥的?」
「太子之死與你無關,你毋需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徒增困擾。」鸞鏡柔聲安慰,「各人有命,他命中注定只能做太子,當不了鳳皇,若要怨,只怨他一時沖動,走錯這一步。」
「可是,我怎麼想都覺得我有錯,有天大的錯……」九歌說到這里時,早已清淚橫流,「我一看到父皇母後那傷心欲絕的樣子,就覺得我好像是罪魁禍首,是個災星。我不該用那句話咒他的,甚至不該辦那場壽宴,這樣太子哥哥也不會和二哥吵架,他也不會在急怒之下貿然出征。以前太子哥哥老說我是個麻煩精,其實,我是他的命中煞星……」
她叨叨不斷的都是自責,鳳皇和皇後的悲傷已經完全感染了她,讓她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鸞鏡心疼不舍,明白言語的勸慰安撫不了她,于是抬起她小巧的下顎,在她額上烙下輕輕的一吻,沉聲地說﹕「九歌,你這樣給自己扛上有罪的枷鎖,知不知道我會很難過?」
額上的溫度讓她陡然一愣,呆呆地抬眼望著他,久久才回過神來。
「鸞鏡……皇叔……你、你剛才是親了我嗎?」
他輕嘆道﹕「是,這是我犯下的一個重罪,但是倘若能讓你清醒一些,我不在乎讓罪再重一些。」
驀然間,他托住她的下額,雙唇柔柔地覆蓋在她的紅唇之上。
這一吻的熱力,如陡然沖入她心底的激流,讓她全身一震,所有的神智都在瞬間被沖得七零八落,只剩本能回應。
吧渴的唇也許是因為渴盼了太久,所以當他的舌尖沖破她的齒關,觸到了她柔軟濕潤的丁香時,就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幼苗一樣,拚命地鑽營汲取,甚至忘記了喘息,顧不上申吟。
鸞鏡大概也沒有預料到她的反應會這樣熱烈,原本是處于主導地位的他竟然被她帶動地傾倒身子,一下子重心不穩,倒在床上,將她壓在身下。
陡然改變的姿勢,終于讓兩人喘息著清醒過來。近在毫厘的對視和呼吸,讓他們都看清了對方眼中的自己是怎樣激動的情緒。
九歌細細地望著他的五官,喃喃道﹕「我以為,我這輩子等不到這樣的一刻……你會永遠只做我的皇叔。」
鸞鏡的聲音好像嘆息,又好像申吟。「邁過這一步,我們可能會萬劫不復。九歌,我不該拖累你,你現在逃離,還來得及。」
「不!」她激動地緊緊抱住他,「我不會逃的!我一定要留在你的身邊!鏡,你是我的!」
「我是個不祥的人,會給你帶來無窮的煩惱和危險。」他的聲音飽合痛苦壓抑,刺入她的心里。
什麼煩惱和危險,她才不在乎呢!只要有他在身邊就好,只要他會是她的就好!她全然不顧他的警告,此時此刻,這種巨大的悲喜交加讓她根本無法讓理智作主。「我不在乎!我只要你。」
這是她唯一的宣言,最坦白赤果的宣言。
他的回應是給她一記更深切纏綿的吻。
當他倆額踫額,喘息著結束這吻時,她抵在他唇邊,喃喃的問﹕「鏡,你真的喜歡我嗎?喜歡到如同愛一樣,可以刻骨銘心?不是把我當做小孩子?」
鸞鏡低吟著,「不愛你,不會為你做下這一切。」
這句話,他語帶雙關,但她此刻不會听懂。
「這一切」三個字可以包合的意義很多,而這些意義可是足以掀起驚濤駿浪。然而現在的她,要的只是前半句的答案——他愛她,如同她愛他一樣有這一句話,對她來說就足夠了。
「鏡,我們一定會有一個很好的未來。」她樂觀地想。
而他的回答是——「我知道,我相信。」
比起她暫時顯得虛幻的想象,他的回答里有更多的把握和自信。
她與他的未來,早已在他的計算之中,一步步,如畫卷般,正慢慢展開——
太子大殯剛過,鳳皇就作了個出人意料的決定——他要御駕親征,為太子報仇!
頓時,朝野上下,皇宮內外,再次轟動。
鳳皇當年的確是馳騁沙場、戰功顯赫的皇子將軍,然而他不上戰場畢竟已二、三十年,身為一國之君,再次披掛上陣,豈非太過草率?
但是無論所有人怎樣勸阻,他一律置之不理,甚至除了上朝之外,如非特召,不再在內宮面見外臣。
不少的皇親國戚,宮中嬪妃,甚至是朝中大臣,紛紛找上了九歌,請她幫忙向鳳皇進言,務必讓鳳皇打消御駕親征的念頭。
她雖然都一一答應,但也深知父皇的脾氣,與太子哥哥有個相似之處——固執。
來到鳳棲殿,讓她訝異的是,鸞鏡竟在此,她當然不會避諱什麼地說出心里話,不過幾句勸說無效之後,她心知肚明,此事已成定局,不可改變。
「可父皇走後,朝中的大事怎麼辦?」她只好轉而去問旁枝末節,雖然這些事也不是她能操心的。
但是鳳皇的回答卻讓她大為震驚——
「兵宮交給你二哥打點,吏宮交給你三哥和四哥處理,刑宮是南王和你五哥共同執掌,戶宮……聯想交給你和鸞鏡。」
「啊?」她以為自己听錯了。「交給我和……」
她迅速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鸞鏡,他微微點頭,表示這件事他已知道了。
「但是,我從不過問國事,對戶宮一竅不通……」她結結巴巴地說,無法從父皇的這個決定中反應過來。
「大軍前行,糧草補給是最重要的關鍵,朕想來想去,這件事必須交給朕最信賴的人。九歌,朕以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父皇知道你沒有經驗,所以叫鸞鏡來幫你。他賑災回來,有許多這方面的心得,皇宮上下,你倆感情也好,配合起來應該有默契。」
鳳皇的話本是一句無心之語,但卻讓心中「有鬼」的九歌听來覺得臉頰發燙。若是以前,她會興奮父皇把這個重大的位置給了鸞鏡,然而此刻,她察覺到父皇決定里那孤注一擲、背水一戰的決心,不免有些忐忑。
這個決心是可怕的,因為視死如歸。
就在她還遲疑不決的時候,鳳皇重重地握住她的肩頭,晃了晃,說﹕「九歌!別讓父皇看錯了你這個女兒,我鳳家的孩子,沒有不敢擔當的!你要想讓父皇平安回來,就要讓父皇安心這一戰。」
九歌知道自己無法推卸這巨大的責任,越過父皇的肩頭,她看到站在父皇身後的鸞鏡。他的容頗一如往昔,那種安靜、堅定,如一股強大的力量,透過他眼底微微流露的溫溫笑意,讓她將最後一絲顧慮在瞬間一掃而淨。
「我答應你,父皇。」她听到自己這樣回答。
鳳皇的臉上終于露出一抹安心而又疲倦的笑容。
一起走出鳳棲殿時,九歌不解地問﹕「父皇怎麼會忽然想到讓我們兩個一起管理戶宮?難道,他已經知道了什麼?」
鸞鏡搖頭,「他若知道了什麼,就絕不會讓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他此時滿心都是為太子報仇一事。」
她皺眉道﹕「我很惶恐,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能做什麼?我這一生,除了做公主外,一事無成,我想不出父皇為什麼會把這麼重的擔子交給我?」
「這可能只是他交給你的第一副擔子。」他悠然輕吐預測,「以後,也許還會給你更重的擔子。」
「什麼擔子?你指的什麼?」她不解地看著他。
但鸞鏡只是微微笑著,像是隱瞞了什麼巨大的秘密般高深莫測。
「鏡,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幫我吧?」走過一片假山時,九歌悄悄握住他的手,停住了腳步。
「當然。」他沉靜地回答,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額,神情莊重,沒有任何的玩笑意味。「我不僅會幫你走過這一段路,以後還會有更長的路,我會一直陪著你走下去。如果有一天,你不是公主了,我還是會留在你身邊。」
她輕輕靠進他懷里,柔聲地說﹕「如果我可以選擇不做公主,那我希望能做你的女人。」
他一手輕擁著她的縴腰,讓她緊緊貼在在自己的胸前。
這一刻的安靜,讓彼此听清對方的心跳,勝過千言萬語。
然而,遠在咫尺之外的另一片假山背後,一道窈窕女子的身影僵立在那里——
那是太子妃雲初濃。
她蒼白的臉色甚至勝過了她身上孝服的頗色。
如冰似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