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鳳皇忽然對全天下頒布了一道詔諭——封九歌公主為皇太女,即王位繼承人。
對于鳳朝來說,這是則讓所有人都震動的消息,因為鳳朝兩百年的歷史上從來沒有過女皇,更何況,雖然太子身亡,但鳳皇不是沒有兒子了,往上數,九歌公主還有七位哥哥,每一位都在官場歷練已久,比她熟知且具備身為一個帝王該有的知識和能力。
因此,無論如何,都輪不到這位深居內宮的嬌寵公主做皇帝,除非鳳皇是瘋了?
眾多臣子都到皇宮門口聚集,請鳳皇三思而後行,收回這道旨意。
幾位皇子也在鳳棲殿外,等候父皇給予一個明確的答復。
然而他依舊誰也沒有召見。
事實上,自從與大氏國戰和之後,他就很少再公開露面。
起初或許是因為戰役的結果不讓鳳皇滿意,因為失落和頹廢而不願見人,後來,他的身體每況愈下,連和人長時間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顯然,太子之死,邊疆之戰,這兩個大打擊將鳳皇的精神重挫得破碎不堪了。
但是,他越不見人,就越難服眾。
尤其有個人,是所有拒絕接受這份旨意中反對最激烈的一個,那就是鳳星桐。
他原本以為,太子死後,于公于私,怎麼也該輪到自己當太子了,萬萬沒有想到,他父皇居然會把皇位托付給他本來認為毫無威脅性的九歌?
這樣的憤怒和不甘讓他恨不得殺個人出出氣,但是按照舊例,他也只能先到鳳棲殿門口請命。
等了兩天,不見父皇召見,他心知父皇是鐵了心了。于是,他沒有再浪費時間等下去,而是轉道去了九歌那兒。
九歌公主府此際大門緊閉,門口有一班太監站崗,笑咪咪地迎接著二皇子。
「殿下,我家公主病了,現在不能見客。」
「胡說!前幾天她還活蹦亂跳地去外面踏青,怎麼今天就病了?」
鳳星桐當然不信,然而太監們檔在門口,好說歹說就是不放他進去。
他急了,在門口大喊,「九歌!你躲得了初一,躲得過十五嗎?早晚你都要出來見人!你覺得你這麼做對得起誰?這個皇位你若是想要,就明明白白地和我說,公開和二哥爭,不要在背後搞陰謀詭計」
在門口痛罵一陣之後,里面毫無回應,最終,鳳星桐只好怒氣沖沖地走了。
就在兩扇緊閉的大門口,九歌和鸞鏡坐在一張石桌旁,悠閑地喝著茶。
听著外面的喊叫聲消失了,她才招手喚來一個太監,「二皇子走了嗎?」
「剛剛走了。」
「呼,沒想到二哥的脾氣這麼暴躁,這麼沉不住氣。」
鸞鏡搖著手中的一柄折扇笑道﹕「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著當太子,怎麼也想不到皇上會選你做皇太女,當然要勃然大怒了。」
「看來以後和二哥有得鬧了。」她凝眉尋思,「下一步怎麼辦?只要我一走出門,那些朝中老臣鐵定要圍著我嘮嘮叨叨個沒完。」
「事情總會有過程,你想擔下這副擔子,就必然要經過這些艱難。」他用折扇打了她的手背一下,「等你真的做了女皇,看誰還敢不服你?現在你缺的是可以服眾人心的威嚴,以後走路可不能再蹦蹦跳跳,說話做事也不能太任性而為了。」
「當女皇就要改變自己的性格嗎?那我可有些後悔了。」她撇撇嘴,「要不然等我當了女皇之後,我禪位給你,如何?」
他笑道﹕「又胡說八道,這皇位是說讓就能讓的?」
「只讓給你,其他人我不會讓。」
鸞鏡拍拍她的臉,「連我也是不能讓的,因為你才是未來的鳳朝之主。你要牢記這一點,你的皇權,絕不容許任何人動搖。」
「你要去哪兒?」九歌見他站起身要走的樣子。
「你不見人,我總是要見人的啊。戶宮那邊還有一大堆事等著去處理,難道就丟著不管了?你還怕外面的人找不到攻擊你的把柄嗎?」
鸞鏡笑著走出公主府。外面卻沒有他們所想的那麼「熱鬧」,畢竟所有的臣子皇子應該都還集中在鳳棲殿外。
他即將跨上馬背之際,從旁走來一名太監躬身享告,「王爺,我家主人請您那邊說話。」
「你家主人?」鸞鏡看他一眼,一時間看不出是哪個宮的。「你家主人是哪位?」
「王爺過去就知道了。」那太監很是守口如瓶。
鸞鏡想了想,便跟著他走過去。在公主府側牆的一角,一輛馬車停在那里,馬車四周空空蕩蕩,此處向來僻靜,鮮少人跡。
看到馬車之後,他立刻明白了是誰。「太子妃,有事傳召在下嗎?」他對著馬車拱手而道。
「不敢說傳召,王爺現在是當朝紅人,掌管戶宮,還是公主……哦不,是皇太女身邊的第一謀臣,我這個小小未亡人,怎麼敢說傳召?只是要見王爺現在實在是太難了。」
「有事?」他淡淡地問。
「有。」雲初濃打開車門,直勾勾地盯著他,那目光幽冷得仿佛是從很深的寒潭泛出的波光。「王爺請走近些。」
鸞鏡依言走到車門前,仰著臉看著端坐在車內的她。
她的臉色很難看,沉聲問道﹕「她當皇太女,是你的主意嗎?」
「是陛下的意思。你該知道,這種大事,我怎麼可能左右得了陛下。」
「但是你樂見其成。」雲初濃哼了一聲,「這下子,你算是攀到了更高的枝頭,而我,就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了吧?」
「何必把自己說得這樣不堪?你還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雖然太子已故,但是你在宮中的地位不會變。」
「太子妃?」她慘笑道﹕「太子已經死了,還要我這個太子妃做什麼?」她的眸光陡然犀利起來,「鏡,我告訴你,我自小有個脾氣,就是不喜歡別人欺辱我。」
他眨了眨眼,「太子妃的意思是,我欺辱到您了?」
「你以言詞舉止挑逗,陷害我走上背叛丈夫的不貞之路,最後,又將我丟于身後,這種羞辱我是絕對不能忍氣吞聲的。」
鸞鏡張張嘴,剛要說話,忽然覺得胸口一疼,低下頭,只見一只縴縴王手握住一柄短刀,扎進了他的身體里。
他有些怔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再抬起頭,卻看到雲初濃蒼白的臉色和滿眼的淚水。
「是你逼我的。」她從牙縫中咬出這幾個字。
車門倏然關上。鸞鏡倒退了幾步,扶著牆邊穩住身子。
馬車在頃刻間疾馳而去,他怔了一會兒,然後扶著牆,忍痛一步步挪著腳步到公主府的正門。
門口的守衛見狀驚呼,「王爺!您怎麼了?」
他勉強的微微一笑,頭冒冷汗,臉色蒼白得不像話。「受了點小傷,沒什麼,麻煩幫我找個太醫來。」
守衛手忙腳亂地扶住他,連聲向府內喊叫要人來幫忙。
鸞鏡只覺得四周一片模糊,連聲音都斷斷續續地,听不清楚了。
這時候,從大門內沖出一道紅色的人影,撲到他面前,將他的身子緊緊扶住,然後喊叫著什麼。
他張著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忽地眼前一黑,倒在了九歌的懷里。
鳳朝朝堂之上。
鳳皇終于上朝了,但關于立九歌為王位繼承人的事,他依然只字不提,即使有人提及,他也只是擺擺手,不願意多談。他今日上朝是為了一封來自邊關緊急軍情的信。
他將書信展示給群臣看,大聲道﹕「大氏國欺人太甚!明明已經簽訂協議,前日卻還侵犯我鳳朝邊關。」
眾臣臉色大變,「大氏國又來騷擾進犯了?」
鳳皇將信丟下,急怒使得他不停地咳嗽,「哪位、哪位將軍可以帶軍迎敵?」
朝堂上紛紛擾擾,但就是沒有人出來接話。
看了眼站在近前的二皇子,「桐兒,你現在暫攝兵宮尚書的位置,你怎麼說?」
鳳星桐不冷不熱地回答,「父皇,以前這種事都是先問太子意見,兒臣不敢逾越規矩。」
匡當一聲,鳳皇將幾上的茶杯重重一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朕知道你對九歌做皇太女不服,但眼下大局當前,朕問的是你對戰事的看法,和她無關!」
「怎麼會無關?她既然已經是皇太女了,為什麼今天能不上朝?難道國事就和她無關了嗎?」他繼續頂撞。
「你!」鳳皇氣得又劇烈咳嗽起來。
殿外,有個響亮的聲音回答——「父皇不必為難,兒臣來上朝了。」
眾人向外看過去,只見九歌一身隆重朝服,頭戴金色冠冕緩步走進大殿。她素白的面容冷峻,整個人端莊中透著威儀,過去的淘氣娃兒不復見,
仿佛換了個人。
走到殿內,她先向鳳皇行禮,接著轉身看向二皇兄,「多謝二哥關心,我前幾日身體不適,所以今天上朝遲了些,沒想到惹來二哥非議。大氏國之事我也听說了,既然二哥問我的意見,我的回答就是﹕絕不坐視姑息,即刻發兵迎敵!」
鳳星桐哼笑道﹕「說得輕松,上一戰我軍已經吃了大虧,父皇領兵都沒能佔得了便宜,這一次又該派誰去?」
「二哥是兵宮尚書,難道不該為父皇分憂嗎?」
他又再冷笑一記,「九歌,你已經是皇太女了,何必還要對幾位哥哥趕盡殺絕?是你怕我們在朝中會擋了你的路嗎?」
九歌反唇相稽,「這麼說來,二哥是鐵定自己不能活著得勝回朝了?」
「我——」鳳星桐被說得語塞。
她一轉身,拱手享明道﹕「父皇,既然二哥無能領兵,兒臣請求領兵出征,為我鳳朝打這一仗。」
滿殿頓時嘩然,連鳳皇都大驚失色。
「九歌,這種事可不能逞凶斗狠,信口胡來。」
「兒臣不是一時興起的胡來。」她從袖中捧出一封奏折,遞交過去,「這是兒臣昨夜擬定好的作戰計劃,呈交父皇御覽。」
誰也沒想到她竟是有備而來的。鳳皇接過那道奏折之後,看了好半天,臉色越來越溫和,雖然眉心依然堆皺。
「九歌,這作戰計劃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不敢有瞞父皇,是鸞鏡皇叔幫兒臣一起制定的。」
「哦,鸞鏡。」鳳皇了然地點點頭,「難得他文武全才,听說他前日從馬背墜下,不知道傷勢怎麼樣了?」
「還在休養中,不能行動。」
鳳皇又想了想,說﹕「這封奏折朕留下了,但是帶軍之事,朕還要再議。今日朝會就到這里。」
九歌急追一句,「父皇,我鳳朝選用人才向來是能者居之,而不是任人唯親。既然二哥這個兵宮尚書有名無心,何不讓賢出來?」
鳳星桐急道﹕「九歌,你已經有了戶宮,還要來搶我的兵宮嗎?」
她瞥他一眼,「二哥,我是在為你分憂,你不肯為戰事出力,卻要佔看兵宮這個位置,不覺得臉紅嗎?」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搶我的兵宮嗎?」他咬牙切齒道﹕「你是為了那個鸞鏡。哼!你們倆想將兵戶兩宮都搶佔在手,然後獨攬大權,我豈能讓你們如意?」
九歌哼氣,「二哥,既然你要這樣說,我也要問問,鸞鏡皇叔會受傷,與你有沒有關系?」
鳳星桐一怔,復怒斥之,「你以為是我下手殺他?他還不配!」
「不是最好。」她凌厲的目光疾掃過滿殿的人,銳利如刀,「若是讓我知道凶手是誰,我必不會放過他!」
「好了,九歌!」鳳皇也不得不喝止住他們兩人的爭執。說來真是讓他傷心,眼見一雙兒女竟公然在朝堂上爭執,互指對方不是,讓滿殿大臣目睹皇家宮鬧不和,簡直是皇室一大羞恥。
但是,這些明爭暗斗他又豈不知道?只是桐兒今日的表現,的確讓他失望了。
「你們都先回去,今天晚間,朕會給你們答案。桐兒,不要怪你妹妹急躁,身為皇子,你的眼光不能只盯看皇位,九歌有句話朕很贊同,「高位,應該能者居之。」朕的確不是一個任人唯親的人。」
鳳皇的話說出口,讓鳳星桐的心頭登時重重一撞,大感不妙。
下了馬車的九歌站在清心苑門口,剛才她一身的凌厲殺氣仿佛隨著她月兌下披風時就卸得無影無蹤。她輕聲問著門內的宮女,「王爺醒了嗎?」
「已經醒了,正在等公主呢。」
她鑷手鑷腳地走進內院,穿過幾進堂屋,來到後院的小吧塘。已是夏天,芙蓉朵朵迎風招展,荷葉不大,一片片連成滿池的綠色如菌。
鸞鏡就躺在池塘邊的一席軟榻上,微眯著眼,手中握著一卷書,不知道是在閉目養神還是在睡覺。
她悄悄靠過去,看了看他,然後靠在他的身邊坐下,他一下子就醒了,對她微微一笑,「回來得好快。」
「父皇身體不適,早早就散朝了。」九歌輕聲回應,像是怕驚擾到他似的。
「奏折交上去了?陛下說了什麼?」
「父皇很喜歡你寫的折子,但他說還要冉議。看來讓我帶軍出征,父皇真的不敢隨便下這個決心。鏡,其實我自己心里也很沒底。」她不再有剛才在朝堂上的自信據傲,在他面前,她憲全展露出一個小女孩的柔弱和遲疑。
「你不信我嗎?」鸞鏡將她散落的一縷秀發撥到耳後。
「不是不信你的那份作戰計劃,只是紙上談兵和付諸實施畢竟有所不同,更何況,現在是二哥掌管兵宮,他鐵定會和我作對到底的。
「你沒說讓他交出兵權?」
「我說了,他一下子就動怒了。」
「陛下呢?」
「父皇說再議,晚間會給我們答案。」
鸞鏡悠然一笑,「這說明陛下有可能會答應你。」
「為什麼?」
「如果陛下不想同意,他可以當殿否決,而二皇子的能力,在之前的一戰中,陛下也已經看到了,是不堪大用。就算不讓你出征,這一戰,只要二皇子繼續掌管兵宮,無論是誰在前線作戰,都會成為很大的阻礙。」
九歌沉吟片刻又看著他,話題一轉,「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到底是誰刺傷你的?」
「我不是說了,我沒有看清楚對方的樣子。」
「不對。」她嚴肅地說﹕「你肯定知道那個人是誰,最起碼,你知道那名刺客的幕後指使。你不告訴我,是怕我和對方過不去嗎?」
鸞鏡嘆道﹕「既然你知道我的用心良苦,就別再苦苦逼我說答案了。」
「但是我只要一想到你的傷,就不能不恨那個人。」她葆緊了拳頭,「太醫說,倘若再刺得偏一點,就會刺到你的心肺,那你就必死無疑了。到底是誰會對你下這麼狠的毒手?」
九歌一再的逼問,讓他只能苦笑,「現在我為你做事,恨我恨得欲除之而後快的人也可能是恨你的人,備選名單太多了,我也說不準,總不能胡亂猜想吧?」
她狐疑地盯著他說﹕「你一定有很多事情故意瞞著我。好,這件事我可以暫時不追究,但是我不會忘記的。」
「別老記看和別人的仇怨,想想周圍人的好處,你自小到大,多少人寵著你啊。」
「但是我在乎的,只有父皇母後,和一個你。」她伸手掀開他的衣角,看看包裹他傷勢的繃帶,「今天還沒換藥吧?來,我扶你回屋。」
他艱難地塵起來,靠著她的身子,一步步慢慢挪回到房里。
「換藥的事情其實不必你來做,讓其他人做就可以了。」
她沉著臉吃醋了,「讓別的女人看你的身子,模你?」
鸞鏡笑道﹕「還沒有當女皇,已經有皇帝的霸氣了,我是個男的,讓人看一下又會怎樣?」
「她們是女的,看多了會出事。」她哼了聲,「我就是這樣被你拐到床上去的。」
他哈哈笑斥,「我那時候可沒有在你面前寬衣解帶。」
「不寬衣解帶,怎麼會滾到床上去的?」九歌拉下他身上的繃帶,那道傷痕赫然顯現。雖然看了許多次,但是每次她都還是會倒抽一口冷氣。
「太醫說,你至少還要再休養兩個月,才能恢復元氣。如果這一次我帶軍出征,你就不能和我同去了。」
「我留在後方,對你有好處。」鸞鏡低著頭看她在自己面前熟練地換藥。「後方有更多的事情要決斷,二皇子那班人只能由我對付。」
「你不是故意把我派到前線去的吧?」她忽然仰起臉,神色古怪地問﹕「自從你被刺傷以來,我發現你的老朋友一直沒有來看你啊,莫非她是在等我離開?」
他眨眨眼,故做不解,「你指誰?」
「你心知肚明。」
鸞鏡一笑,對她勾了勾手指,待她狐疑地靠近時,他忽然將她一把拉到面前,吻住她的唇。
「哎喲,小心你的傷口。」九歌發覺自己壓到他的傷口,急忙想站起身。
他的臉色是有些蒼白,勉強笑道﹕「下次再亂吃飛醋,我的心會更疼。」
她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不許你這樣虐待自己的身體來氣我。你是我的,你的身體也是我的,沒有本公主的命令,不許你傷害自己。」
「你也不要胡亂猜忌,現在我們兩個該一條心做事,不是嗎?」
他清澈明亮的眼神讓她漸漸安心下來,嫣然一笑說﹕「你啊,真是我的克星,總是能拴住我的手腳,全天下只有你能管住我。」
「我不會拴你,也不會管看你。」鸞鏡握住她的手,「大氏國有句古話說﹕「被救過一次,生命就該獻給救自己的那個人。」所以今生今世,我的生命是獻給你了。」
九歌听了又是得意,又是感動,不知為何,酸澀的淚水竟充盈于眼眶。
雖然前路艱難漫漫,但是只要身旁伴著他,她就有無限的勇氣和動力,更有自信可以戰勝一切。
其實,她的生命又何嘗不是已經獻給了他呢?如今,她好像正為了他而重新活過一樣。
當晚,鳳皇作出了決定——出征大氏國,由他的胞弟駿武王爺領軍,還任命一位名叫金絹的副將隨同,而兵宮由鸞鏡協理鳳星桐負責。
此令一出,又讓人大惑不解。金絹是誰啊?以前從未听說過,再說,鸞鏡協理鳳星桐,到底誰是主誰是副呢?
這位金絹將軍簡直是鳳朝大軍中一個謎樣的人物,他沒有任何的軍功,仿佛從天上掉下來似的,突然成了一支大軍的二號人物,僅次于元帥,且這個人平時深居簡出,很少露面,更增添了大家對他的好奇。
其實,這個人的身分說破實在不值幾個錢——金絹將軍就是九歌公主。
駿武王爺對于鳳皇讓九歌化身副將入主鳳軍之事頗為頭疼,他不能讓九歌親自帶兵殺敵,一是因為她沒有經驗,不擅長馬上功夫,二是九歌皇太女身分太過尊貴顯赫,之前鳳朝已經損失一名太子了,因此九歌在他手中絕不能有半點閃失。
但九歌也不是來混吃等死的,她既然進入軍隊,就一定要有所作為,所以一天到晚纏著駿武王爺給自己分派任務,纏得駱武王爺見了她就頭疼得要命,總要繞著她的帳子走。
這天駿武王爺在外面布陣一整天,待到太陽都快落山了,才悄悄模回營地。路過九歌的帳子時,他伸頭看了看,里頭帳門緊閉,很安靜的樣子。
他松了口氣,掀開自己的帳簾,卻差點嚇得退出了帳子。只見九歌正笑咪咪地坐在帳子里看著他。
「駿武皇叔,您回來啦,我都等了您一天了。」
「公主怎麼還不休息?」駿武王爺硬著頭皮開口,雖然外頭還有晚霞余暉,他也硬要說得好像已經三更半夜了似的。
九歌扶看盔帽,拱手而道﹕「來向皇叔請命啊。」
「請什麼命?」他額冒冷汗。
「我想帶軍偷襲敵陣,請皇叔給我一支人馬。」
駿武王爺驚嚇不淺,連忙阻止,「九歌,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沒有鬧著玩啊。我掌握到敵人剛剛在河對岸落腳,正是慌亂時候,如果今夜我們涉水偷襲,打得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就可以一挫大氏國銳氣。
「但是敵軍虛實我們還不清楚。」
「無論虛實如何,總要探一探吧,倘若一擊不得手,我們再撤,只是一支小部隊,不會吃大虧的。」駿武王爺還在遲疑,九歌又嫣然笑道﹕「皇叔,當年您可是戰場的一員虎將,怎麼現在變得婆婆媽媽起來?難道人年紀大了,做事就瞻前顧後了嗎?」
他被說得臉色一紅,板著臉訓斤,「九歌,皇兄真是太驕縱你了,對皇叔說話都敢這麼沒大沒小的?好吧,這個計劃我同意,但是不能由你帶軍,我會另派人手。你先在帳子里等著。」
九歌聳聳肩,不置可否。
那一夜,駿武王爺派精兵五百,模河探營。一把火,燒亂了敵軍三萬,大氏國的部隊被迫退軍十里,重新安營扎寨。
雖然九歌沒有能親自上陣,不過這次的得勝歸功于她的奇兵之計,駿武王爺沒有貪功,據實上報,還用盡言詞地吹捧一番。
捷報傳到後方,鳳皇大悅,雖然不能公開說這個金絹將軍其實就是九歌公主,但也算是挽回了鳳朝一個天大的頗面。
這事當然也傳到鸞鏡耳中,他不禁也對她大感佩服。
這丫頭可說是少見的將才啊!出征之前,他細細地給她講了一夜三十六計,做為惡補。她當時听得不是很認真,最後甚至還睡著了,他還擔心她這一去能有多少所學可以落實到戰場上活用呢。
他最初為她設計的幾個迎敵方案中,便有這涉水探營一計,她用了,用得還相當不錯。好歹這第一關她算是闖過了。
接下來,糧草的補給和兵源的配備,千萬不能疏忽,戶宮那邊現在由他掌管大權,沒什麼問題,就是兵宮這邊,鳳星桐依然不肯放權,做起事來難免綁手綁腳。
這日天快暗時,他正要回清心苑,宮里太監來傳旨——
「陛下召請鸞鏡王爺進宮一敘。」
已經有很久時間鳳皇沒有單獨召見他了,這一次,應該是為了戰局吧?
丙然,當他來到鳳棲殿時,鳳皇見到他就開門見山地問——
「你覺得此戰我們能勝嗎?」
「能。」他答得斬釘截鐵。
鳳皇望著他的眼,「這麼有自信?可是朕卻沒有你的自信,到底是年輕啊。」
「這戰與前次不同。」鸞鏡清晰地分析,「上一次陛下懷恨出兵,難免全軍心浮氣躁,想一舉拿下敵軍,結果反而被對方牽制。而這次是敵軍毀約侵略,我軍為的是保家衛國,氣勢上就會有高下之分。」
「可是九歌那丫頭並不懂兵法。」鳳皇的目光灼灼,「鏡,和朕說實話,那些兵策奏疏,是不是你代筆的?」
他笑了笑,坦承不諱,「陛下聖明。」
鳳皇停頓一會兒,忽然前言不搭後語的問﹕「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哪頭的人?」
鸞鏡的心中猛地一沉。鳳皇怎會如此問呢?
鳳皇板起臉,「鸞鏡,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你比你死去的父親應該聰明百倍,韜光養晦、審時度勢,這是你的本事,但是不要在朕的面前耍小聰明。朕只問你,你這般拉攏九歌,為的是什麼?」
一陣沉默後,他沉聲說﹕「陛下今天召鸞鏡來,是要跟鸞鏡要一個答案,還是只要問鸞鏡的死罪?」
「什麼意思?」
「陛下心中一直認定鸞鏡是逆臣之後,所以也必定是逆臣賊子,今日無論鸞鏡說什麼,陛下還是會說我巧言詭辯。如果陛下想讓我死,就請下旨,鸞鏡不敢有絲毫辯駁,陛下也可以一了百了。」
「你以為朕不敢殺你嗎?」鳳皇一瞪眼,「朕雖然老了,但可不糊涂!沒錯,朕今天叫你來,不是要一個答案,而是要你的命!」
鸞鏡驚拾起頭,眉心皺起,「陛下,公主大軍還在前線作戰,可否讓鸞鏡幫公主贏下這一仗再說?」
「哼,贏下這一仗?你以為朕會信你嗎?」鳳皇冷不防從案上甩下一張紙。「你自個看看,這是朕今日收到的密報。鸞鏡,鸞鏡……你騙得朕好苦,朕實在沒想到,你的膽子如此之大,居然敢撒下這等彌天大謊。」
他俯,撿起那張紙,上面寥寥數行的文字,讓向來沉靜如水的他都不禁蒼白了臉色。
被揭穿了?他隱忍多年的秘密,竟然會被發現?
而知道這個秘密的鳳皇,當然不會放過他。
今日,他必死無疑!
「怎樣?是要朕下令把你推出去問斬,還是你自己自絕于朕的面前?」
鳳皇冷冷的聲音像是從陰陰的地獄中傳來,鸞鏡一手捏緊那張紙,臉色數變,另一只手悄悄模住袖口。
懊怎麼辦?束手待斃?還是奮起反抗?這鳳棲殿周圍必然埋伏了無數兵卒,他就算是一擊得手,也逃不出重重禁衛。
就在他飛快地思考著目前局勢時,此刻居然從屏風後轉出一道窈窕的人影。一見到對方,鸞鏡的心就又沉了一下。
鳳皇看到她,卻很詫異。「初濃,你怎麼會到這里來?」
雲初濃自從太子死後,一直是一身的素白,看起來弱不勝衣,楚楚可憐。
她捧著一盞茶,向鳳皇屈膝一禮,「近日兒臣一直苦心為父皇烹制長壽茶,今天好不容易烹煮而成,想請父皇品嘗一下。」
鳳皇煩躁地說﹕「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值得你現在跑來嗎?茶放在這里,朕回頭再喝。」
「茶涼再飲,會傷到脾胃。」她淺笑著,「父皇知道兒臣閉門許多日子,這是兒臣第一次走出來,父皇不想給兒臣這個面子嗎?」
她聲情並茂地懇求著,鳳皇看著她,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大兒子,長嘆一聲,接過茶杯,慢慢將茶飲下。
將茶杯擱下,他一手指著鸞鏡,正要說話,忽然臉色大變,一手緊捂住胸口,痛苦地喘著粗氣,像是疼痛得快要暈死過去似的。
「父皇,您怎麼了?」雲初濃嘴上焦急地問,眼楮卻去看向鸞鏡。
「叫、叫太醫……」鳳皇艱難地說看,上氣不接下氣。
「好,兒臣這就去。」
她一轉身,拉上鸞鏡就沖了出去。
「你還不快走。」她推了他一把。
「你在茶水里下了什麼?」鸞鏡赫然明白過來,他萬萬沒想到雲初濃會這樣大膽,更沒想到她會跳出來為他解圍。
雲初濃的臉色很是蒼白。「我听說陛下調兵在鳳棲殿附近,又听說他派人叫你。那封信,我偷看了,我沒想到你居然是……不管怎樣,你趕快走,茶水里我下的草藥很罕見,喝下後會讓人發作心悸病,太醫是查不出原因的。」
「濃兒,你知不知道這很危險?為什麼要救我?」鸞鏡不解地停駐在原地。「你不是很想我死嗎?」
「是很想要你死,但我要你死在我的手上,我不要假手于他人。」她喘了口氣,又說道﹕「你沒有將我刺殺你的事情供出來,這算是我還你一個人情。走!現在不走,你可能就走不掉了。」
鸞鏡咬了咬牙,驀然撕碎了手中的那張紙,旋即轉身而去。
這是一次大膽的行動。行動的計劃、開始、過程,都不是由他掌控,所以他完全沒有把握最終的結果會是什麼。
如果鳳皇沒死,到了明天,他依然難逃一死。
如果鳳皇死了,這將是轟動鳳朝的大事,鳳星桐那里必然會成為九歌的第一勁敵,九歌能否登上皇位還是一個未知數。
當務之急,他該做什麼?還能做什麼?
胸口的刀傷此時劇烈地疼痛起來,好可惜,此時沒有人為他換藥止疼了。
你看你,都說了不讓你亂動,你非要跑來跑去,累倒了自己,誰來心疼你?
那嬌嗔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這是九歌出征前對他說的話。
真想見她一面啊。雖然不過分別數日,卻猶如數年之久。她……應付得來嗎?
倘若,他能在她身邊,多幫幫她、提醒她,那該多好……但是現在,沒有這個機會了吧?
等等!或許……鸞鏡忽然直起身,雪白的臉孔上重新洋溢著自信。
對,這將是他和她一次重要的轉折,上天賜予他這機遇,他一定會把握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