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孤零零地坐在床上,神色空洞像是個無知無感的木頭人。
以往她的听覺極為敏銳,哪怕他步音再輕,她也總能感覺到他的逼近。但今夜他重返她身邊,一直到走近她面前,她都全無反應。
他的心疼自方才起就沒停止過,站在她面前,他緩緩伸出手落在她的屑上。
玉真身子一顫,眉心緊更,似是疼、似是冷。
七世坐了下來,長臂一攬,又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她重重的喘了好幾口氣,仿佛只有這樣呼吸,才能感覺到自己的氣息,忘記了疼痛的真實。
「我以為你生我的氣,不會再回來了。」地聲音極輕,像是怕再次激怒他。
他嘆了口氣,「我永遠也不會生你的氣。」
永遠嗎?永遠是多長?十年、二十年、五十年,還是一百年?她不願想這個問題,反正人生苦短,多不過百年。她當不了妖,也許連百年都活不到,此時此刻只想緊緊抓住身邊的他,而那近在咫尺的惡夢,她但願只是一場虛幻。
「你剛才說作了個可怕的夢?」他語調放緩許多,「是什麼樣的夢?」
她怎敢說實話。「夢到……我被人帶到一個地方,那里的人我都不認得……」
「你很怕離開這里,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玉真點點頭,「這里縱使有許多不好,終究是我從小長到大的地方,每一處我都很熟悉,就算小禪不在,我也能自己模索著走到湖邊。如果離開這里--」
「你以後少到水邊去--不,是再也不要到水邊。」他打斷她的話。
他強勢的口吻讓她意識到他可能已知道了什麼,但她不敢問、只是柔順地應一聲,「好,我盡量不去,我也和小禪說一聲,*,。*。」
「小彈不在了。」感覺到臂彎中的她震了一下,他改口,「我讓她出宮去力點事。」他明白這個理由很糟,可是他不想告訴她那個冒充小禪的小妖已神魂俱天。
「那她幾時回來?沒了她,我會很不方便……,……」玉真小心試探詢問。小妖的下場懊不會因為保護她不力,被他處決了吧?
「只怕她……時半會都回不來了。」他只能如此回答。「我會再調撥宮里的其他人手給你。」
「你!難道妖的生命就不是命嗎?或許在你的眼中,人與妖的生命都是不值一提?」從他的語氣中,她幾乎可以斷定那個曾保護她的小妖已不在這個世上了。即使小妖先前取代了對她來說親如手足的小禪,她心中依舊感激對方屢次挺身而出救護她,如果對方真的死了,她同樣會傷心難過的。
「鳳鵬舉、湘妃、小禪……自你來到這里之後,已經有這麼多人死了!七世,如果這場風波與我有關,你何不從我下手?無論你要做什麼,我任你處置,這還不夠嗎?」
七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緊她的手臂,每一個字都像硬生生從齒縫間吐出來。
「你從來都不知道我是誰、為何而來,更不懂我做的這一切是為什麼,但即使你什麼都不知道,也無權指貴我。記住,我是唯一可以保護你的人。」
他托起她的臉,再一次吻住她的唇,雙唇熾熱得像是燃燒的絕望。越等下去,他越覺得自己離目標越遠,卻已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此時城中萬籟俱寂,七世站在護城河邊,河水在夜色下泛著粼粼的黑色波光。
他專注盯著河水中心,雙手在胸前一拍,河水霎時開始旋轉,一個巨大的漩渦逐漸形成。
他冷笑一聲,「你自命龍族貴育,也不過是個藏頭縮尾的鼠輩,有膽子就出來見我!」
轟隆隆的水聲自河底響起,一道銀色光影驟然破水而出,化作人身落在七世面前。那是個身著銀色龍袍的青年,外貌俊秀,氣質菜鶩不馴,雙眉之中有個紅點隱隱發亮。
「妖王……想不到這些年不見,你居然已搖身一變成為妖王了?」青年負手而立,面對著他,一臉蔑視的神情。「當年你只是靠拽著女人衣角才能到天庭偷看一眼的小妖,我還當一直阻止我帶走司雲的人會是誰……怎麼?當年你配不上她,還違累她被眨凡間受苦,現在依舊執迷不悟,你以為妖和神仙結緣配嗎?配做神仙的對手嗎?」
七世冷笑著,「你錯了,仙也好、妖也罷,沒有配或不配的說法,起碼你這條小龍沒資格在我面前說這個字。龍,不過是蛇修行之後的異類變種,就因早了幾千年進階仙玻,你就以為自己高人一等,說穿了,你也是個妖而已。天帝封了龍族,你們才能勉強叫做「仙」,但在我眼中,這個
「仙」一文不值。」
青年眉梢一挑,「听听你現在的口氣,真的是很大,可恕我不給你這個面子,妖王,你若是真的神通廣大、修行精深,請問你為何不能修成人形,還要借宿在人身才有和我平視說話的機會?若不是這個鳳鵬舉倒霉,被你打散了魂魄,你現在還不是一只惶惶度日的喪家之鷹!」
青年尚未說完最後一個字,七世的撞眸陡然冷沉,強大的風」從他體內沖出來直撲向對面的人。
青年早有防範,抬手向後一招,河中滔天水浪變作水牆「擋位了風力的進攻。
他在水牆之後笑道︰「妖王,在有水的地方和我決斗,你有可能勝嗎?」
「也許。」七世淡淡吐出兩個字,張口噴出極寒之氣,寒氣吹到水牆上,水牆立刻凍成冰牆。他左手立掌橫切,冰牆竟硬生生被橫向切斷,兩方重新處于對峙情勢。
青年倏然變了臉色,反身欲走,七世卻以十指化劍逃速刺向他的背心,一招足以斃命。
就在此時,半空中響起輕柔的古樂,所有的劍弩都在樂聲申化為無形。
一位手持是琶、仙姿綽約的紅衣少女飛落在兩人中間,懷抱琴身躬身作揖道︰「王母娘娘有旨,請二位即刻停手。」
青年粗喘著氣回身,表情已不如剛才那般冷傲輕松,他勉強笑琴,「王母娘娘旨意我豈敢不遵?只是這位妖王未必听話,他向來不把仙界放在眼」
紅衣仙子對七世道︰「王母娘娘說,妖王是明事理的,還請您也不要忘了當年與王母娘娘之約,否貝」想得到的一切必將失去,到時您追悔莫及。」
七世的雙手緩緩垂落,那陣狂風也散成清風徐徐,他直視著青年,「龍溟,你該慶幸王母娘娘今日救了你一命。」
龍溟冷笑,「不,我更奇怪的是,你居然會怕王母娘娘的話?你和王母娘娘做了什麼約定?我真是好奇。」
「與你無關。」七世斷然拒答。
他聳聳肩,「無所謂,我早晚會知道。還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司雲是我看中的人,無論她在仙界還是人間,最後一定會是我的人,誰也休想阻止我帶走她!」語畢他翻身一躍,化作銀色的龍身躍回護城河中,轉瞬便不見蹤影。
七世望著紅衣仙子,神色凝重,「他已走了,王母娘娘是否可以現真身?」
紅衣仙子臉上露出幾分詫異,隨即一笑,「你的法力果然大進,連龍溟都沒發現我的真身,卻被你看穿了。我若是晚來一步,你不會真要他的命吧?」
他吐了口氣,「王母娘娘應該看到龍溟三太子是何等囂張,我與您的約定他雖不知道,也不應該成為他耀武揚威的理由。」
紅衣仙子在微笑中幻化成本尊--一位面容慈祥聖潔、溫柔敦厚的女性長者,她有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儀和高貴優雅的氣質,顯得既平易近人又高高在上。她是天界唯一可與東皇天帝平起平坐的掌權者、所有女仙的統領者、昆侖仙島的主人一西皇王母。
王母娘娘凝視著七世,「你還在等嗎?你已經到她身邊這麼久了,她依舊什麼都沒有想起。」
他面無表情道︰「她還年輕,而我還能活很久,所以我等得起。」
「你和龍溟真的是截然不同,你這麼有耐心,他卻一點耐心都沒有。」她嘆氣道︰「司雲真是你們兩人的劫數,我實在不忍眼睜睜看你們為了她掀起一場鳳朝浩劫。龍溟那里我會和他父王談,請他看住龍溟,你這里……也不要太觸強了。畢竟她現在已實現了你的心願,起碼不是在六道輪回中受苦了。」
「……是沒有止境的。」七世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我還記得您當年告訴我的那個詞--欲壑難填。那時我並不是很懂它的意思,但是現在……我的處境已足以證明這個詞讓人絕望。」
王母娘娘像看著自己孩子一樣,慈祥悲憫地看著他說︰「所以我問你還要等下去嗎?你現在除了孤獨痛苦外,還有什麼?沒有人了解你的心事,沒有人是你的朋友,沒有人愛你,身邊的人和妖對你有的只是敬畏、階限、怨懟及懷疑。佛祖曾說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盛。你雖是妖,但心同于人,這八苦你自己算算還剩下哪個沒踫過?」
七世默然無語。
她輕聲道︰「放棄吧,回到原本來時的地方,你就不會再有這些痛苦。」
他忽然直視著她問︰「若沒有這些痛苦,妖就可以成仙了嗎?若沒有這八苦,人不都是佛了?您的修行在萬年之上,那些修行中就沒有痛苦?」
王母娘娘被他問得啞口無言,良久之後,她柔聲道︰「無論何時,不要忘了,你是這大千世界萬物生靈之一,無論出生或寂天,都不應傷害與你同等的生靈。你討厭龍溟那自恃甚高以為掌控生殺大權的樣子,自己就不要做那樣的人,否則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你最怕的事終有一天會降臨在你身上,而你最想保護的人,最終也無法保護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