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地,捷運站進站了——
咦?奇怪——她高中的時候就有捷運了嗎?
她一驚,轟轟聲朝她逼來,轟地整個碾壓過她身體似——
她一驚,轟轟聲突然變成砰砰砰的聲響——像有人在她耳邊不斷敲著鼓似。
砰!砰!砰!
砰!砰!砰!
「啊!」徐七夏心髒一震,猛不防驚起。
門外有人打鼓似,鐵門被敲得砰砰響著,然後門鈴連續不斷叫又叫,然後跟著傲慢的男人聲大聲叫著,簡直是命令。
「徐七夏!」
徐七夏頓了一下,慢了半拍,夢游似的腦袋朝四周轉了半圈,還不到十點,桌上的電腦開著。
原來是夢——
不小心睡著了,打了個盹,回到了過去——
真是刺激心髒的夢啊!
如果有時光機器,可以回到過去……她才壓根兒不想回到過去呢。有什麼好呢?眷戀過去的,大都現在混得不怎麼樣的人,妄想著改變什麼——
必于回到過去這回事,泰半的人,總一廂情願地以為,在過去做了什麼,就會改變未來什麼,比如改變歷史,改變歷史的軌跡什麼的,而影響到現世,也就是未來,使得在現世原本不存在的人、或存在的人的人生改變了。
真真是自戀,把自己當根蔥了!
其實人哪有那麼大的力量呢。宏觀的歷史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會因為什麼跌回過去的事兒而變動,個體的存在還是等恆,不會消失。那些自戀的,因為回到過去做了什麼改變,現世未來的歷史就會被重寫,所謂的改變,其實只是微小的、個人的生活,與另個微小的、個人的人生不再有交集;宏觀的一切,卻毫無變動,都白紙黑字寫在那里。
所謂的改變,不過就是某些小報秘聞,某年某時某地發生些什麼神秘異象,比如某船消失,整船人失蹤,或某地出現神秘光亮等等。
已經發生的是不會改變的。連做個夢,都還是盡是那些黯淡不堪回首的——
「徐七夏,開門。」鐵門砰砰砰,又在叫魂了。大有「大王出巡至此,竟敢不來迎接」之勢,傲慢又大咧咧的又理所當然。
徐七夏一怔,猛然頓醒,驚跳起來,慌張瞪著門。
是那個謝海天!他居然真的跑來了——還不到四十分鐘,他怎麼如此快就……而且,他怎麼進來的?該死,一定是哪個混蛋沒有關好樓下大門!
「不要再敲了!」要是吵到樓下房東,那就麻煩了,她的「好形象」立刻完蛋,就甭想有這些優待了。
她立刻投降,趕在謝海天干脆用腳踢門時打開門。
「你是干什麼?」臭著臉。
還沒進門,看見她,謝海天便挑挑眉。毫不客氣地盯著她看,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她,從頭掃到腳,再從腳掃到頭。
「你穿得這什麼?」
「衣服啊,不會看啊!」一開口叫教人生氣,徐七夏更沒好氣。
「我還以為是布袋,你干麼穿得跟老太婆一樣。」
寬松的棉上衣,還皺巴巴的︰同樣又寬又松的棉睡褲,起碼大了兩號,褲子還是松緊帶、挨到膝蓋邊高、開口五分笑那種的,又開又透風,鄉下阿嬤跟歐巴桑常穿的那種。
「不行嗎?」她在家都這副德性,舒服又自在。
「我沒說不行,但你好歹也是個女人,就不能穿得像個女人嗎?」
「我高興我喜歡我愛!」他是特地來氣人的嗎?真是討厭的家伙!「你到底想干什麼?」
「這應該是我說的。」謝海天不請自進,大刺刺走進去。「你干麼突然掛我電話?還不接我電話?你難道不知道這是很沒禮貌的?」
炳,他也知道什麼叫失禮?
「那你不請自來,敲門敲得轟轟響的就很有禮貌了?」她都跟他說她要睡了,他還不請自來,還自以為是的批評她一通。
謝海天霍然轉身,利光一掃,逼向她,「你莫名其妙掛我電話,我只好過來,這有什麼不對?我來了,你還不開門,你說說,這是誰的錯??」
「難不成是我的錯?」都是他有理,都是他正確!
「當然,難道還是我的錯?嗯?」
一步、兩步,一寸、兩寸,謝海天步步進逼,越逼越近,身體威逼向她,眸子利光越探越深進。
「呃,你別,別靠這麼……麼近……」徐七夏氣焰一下子消退,一步步後退,身子不斷往後斜,都站不直身,一個不小心恐怕就會往後栽個四腳朝天。
「好好好。」沒出息的投降,嘴巴蠕動說︰「我錯了行不行?都是我的錯。」
「然後呢?」他得寸進尺。
「什麼?」她愣了一下。
「做錯了,應該要有什麼表示,你不會不知道吧?」雜草眉挑動一下。
這家伙!真是有夠討厭——
「好嘛、好嘛——」習慣性一駝——那刃光一閃,她一驚,連忙直直身,不敢再駝著。真是!罷剛電話中,她還很勇敢,很有出息的跟他頂嘴,怎麼一見到人,就徹底沒出息——
「好嘛,我跟你道歉就是了。都是我不對,對不起,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這樣可以了吧?」他越逼越近,光聞到他身上的男人氣息,她就頭暈快窒息!
呃,什麼是「男人氣息」?徐七夏猛一愣,覷覷謝海天,踫上他的刀光,趕緊低下頭。
她偷偷吸口氣,用力嗅了嗅。
謝海天身上好像也沒有擦什麼奇怪的東西,但那味道氣息……那個……就是……嗯,不是古龍水,不是狐臭,也不是汗臭啦,就是他逼近她時,引刮起的小小氣流揚到她臉上,一種無形的氣味撲來,就是那個,男性荷爾蒙什麼的吧。
「這還差不多。」他總算滿意了,轉過身,隨便望了一眼,「你這地方還真小,跟我的洗手間差不多大。」
他這是在炫耀還是故意氣人?她這屋子是有點小,但有浴室有廚房,很不錯了。
「你到底來做什麼?」他既然知道她的電話,她也就不會驚訝他會知道她住的地方。
這家伙除了霸道、自以為是和理直氣壯,還很有行動力,說了就做,不說也做,不像許多人——比如她這種,光說光計劃,計劃了大半年還在計劃,但這可沒什麼好稱贊的,因為受「迫害」的是她。
「沒什麼,我不說了,你不來,我就過來。」一派滿不在乎。
「就這樣?」教人不敢置信。「大半夜的,你莫名其妙的跑到單身女孩子的閨房,然後說沒什麼?」
謝海天嗤一聲。「現在才九點多,才剛入夜,那叫什麼‘大半夜’了!還有,過了二十歲就不叫女孩子了,別盡冒充少女。再說,你這哪叫什麼‘閨房’啊?」
還是那一派的不以為然,但他略為轉身,朝向門,背對她用簾子隔起來的「閨房」,說︰「之前我打了幾通電話給你,老是找不到人,你都不在,麻煩死了。喏,把你的手機給我。」
手機?徐七夏不妨愣了一下。哎哎,她吞吞口水,酸溜溜說︰「我哪用得起那種‘高科技’的東西?」
所謂「高科技」,在她的定義里,就是吃錢的。比如,她買不起、養不起的車子;養不起高畫質液晶體電視或寬頻影院式電腦熒幕,養不起手機;養不起冷暖氣機,甚至連個網路加有線電視都快養不起,太吃錢了。
想當然,兼具網路外加攝影功能,三體一機,既能通話,上網,又能拍照的「高科技」手機,她是用不起了。別說它少錢,錢就是錢,沒什麼大或小的。
「我用不起那種東西。」忍不住悻悻的,左右搖一下頭。
「你連手機都沒有?」雜草眉不可置信似挑了挑。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以為天下人都是富翁??但在那兩道刀光肆無忌憚的侵視下,徐七夏不禁縮縮腦袋,心虛起來。
「這,這有……有什麼好……好奇怪的……」連帶結巴起來。
「嘖,你真是是見過的大概從山頂時代過來的人。」謝海天嘖一聲,毫不掩飾口氣里的夸張,也不知是不是嘲笑。
徐七夏紅紅臉。「那又又怎樣?」
「不怎麼樣。但我懷疑你是怎麼活過來的,都什麼時代了!」
听听那口氣!懂得什麼叫「柴米油鹽」或「民生惟艱」嗎?
「太麻煩了。」又一副理所當然。「你要一出這屋子,我就找不到人,馬上去辦個手機。」
「憑什麼你說什麼,我就要做什麼?」她忍不住頂回去——頂嘴耶!
但聲音虛虛的,理不直氣不壯。
大大意外的,謝海天居然點頭。
「說的也是。」想也不想,接著說︰「我送你一支好了。」
「不要!」她反射性叫了起來。「我干麼要……要你送!」唉,又結巴了。
「不要的話,你就趕快去辦支手機。」那眼角閃的是什麼?多狡猾的光!
「我!」說來說去,都得听他的,招他說的。
「你辦是不辦?要不,我明天就送過來。」高大的身體矗在那里,完全的泰山壓頂。
「不要。」她仍作垂死掙扎。
「不要?那好,你就老老實實去辦手機。三天之內沒辦好,我就押著你去。」
又逼過來了——徐七夏一嚇,身子一仰,差點跌個倒栽蔥。
「好嘛好嘛。」沒出息的「好事」又記上一樁,「我辦就是。」忍不住嘀咕。「知不知道那很吃錢……多貴啊……多浪費……我哪有那個美國錢,哪養得起……浪費……」
凌厲如劍銳光掃過去,還是淬了毒的,徐七夏一嚇,馬上閉了嘴,閉得緊緊的,不敢再羅嗦。
「我看你實在不大可靠。明天一早我過來接你,你老老實實給我辦去。好了,你要真困了,早點睡吧。明天早上我會再過來,好了,我走了。」
自說自話自作決定,話說完便打開門出去,然後砰地門又關上,就那麼離開,走了。
徐七夏呆愣愣的,根本沒來得及反應。等謝海天離開了,關上門砰一聲時,她才被「砰」醒,哎哎叫起來,卻太遲太晚了。
這家伙!這、這、這——該說他霸道,還是說她自己遲鈍沒出息?她看到他怎麼老像老鼠看到貓,淨是沒出息?
真是的,她怕他什麼?干麼每次他一靠近,她就沒出息地舉白旗投降?
說起來,她是不夠強悍,沒有多大出息,可也沒沒出息到那種地步吧?畢竟,她不再是十五六七八,而是快二十八,油了一點,滑了一點。
但怎麼……怎麼一踫到那個謝海天,從前從前的窩囊勁就跑回來了?
天敵吧——她該用句點或問號?
生物界就是這樣的,有這樣一種叫做「天敵」的東西,一物是另一物的克星。
難道她窩囊的青澀慘綠時代還要再重來?
啊,啊,不——呀!
她還是躲他多遠一點好了。那「悲慘」的、暗淡的青少國高中時代,那老感覺畏畏縮縮的生活,一次就夠了,她不想再重來一遍。
她是不在乎當「蝸牛」啦,有殼可以藏著。但但但——哎哎,那個謝海天干麼來敲她的殼?她往殼里縮也不行,他偏要來拆她的殼,將她拖出來,光身赤果果……
人家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所以她就想,這是不是表示「小時不怎麼了,大了可能佳」。然後,混到現在,她深刻了解到,「小時不了,大了也不佳」。她是這樣一個活生生的證明。
像她這樣資質普通的人,連暗戀都覺得對人家太褻瀆的人,她只要求一個普通——安穩不太愁柴米油鹽——的人生就好。不太狂風暴雨,不要太驚濤駭浪,也不要太反覆起伏,因為那對心髒不太好。
她只要一個平凡普通的人生就好,美麗安穩的春天就好。
春天啊,她的春天到底來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