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
是可彤的聲音。
可是她應該在的黎波里才對,怎麼可能……
天花板的天井格紋是華道薔薇學園的宿舍,她掙扎著要坐起身,卻被一陣黑霧籠罩視線,暈眩得躺回床上。
「雪兒,你別亂動,醫生說你有貧血現象。」
「郁潔。」白雪一怔。這是怎麼回事?眼前的郁潔穿著制服。
「好端端的,搞什麼絕食抗議?你這麼處心積慮的讓簡克用跟著你到英國,簡直是笨蛋。」黑郁潔縴柔的嬌軀往床上一倒,蔥白玉指戳著白雪的額頭。「哪有人都投奔自由了還帶著牢頭?大笨蛋。」
這段對話很熟悉,明明就是她就讀華道薔薇學園高三的時候。
「白雪,你怎麼了?」紀可彤發現她的臉上閃過一抹驚愕。
「我們今年高三,對不對?」喉嚨仿佛被人強硬的塞進一把沙子,白雪覺得自己的聲音好遙遠。
「你是餓傻了不成?我們再過兩個月就要高中畢業,各奔前程了。」黑郁潔側躺著,瞪著死黨。發燒嗎?她伸出手,模她的額頭,涼涼的。
趙芬菱露出擔憂的神色,軟綿的聲調非常嬌嗲,「白雪,你到底有什麼心事?說出來,我們可以一起商量。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
「你喜歡簡克用?」紀可彤一語道破。
「你喜歡牢頭?這在心理學上是一種疾病,病理名稱叫……叫什麼?可惡!一時之間想不起來。」黑郁潔在床上暴跳,氣質瞬間消失無蹤。
「郁潔,你不要鬧白雪啦!」趙芬菱嬌嗲的嗓音根本不具警告意味。
「我沒……」「有」字差點就要月兌口而出,可是白雪驚覺十年前也是這樣,她永遠不敢面對真實的內心,擔心讓白家蒙羞,希望有朝一日擁有的成就能獲得家族長輩的認同,雖然她是長孫女,但是在白家重男輕女的根深柢固觀念下,她受到重視的程度有限。
只是這個堅持在執行了十年後,她究竟獲得什麼?認同?成就?對,她擁有了,同時也听到他要結婚,另娶他人的消息。
難道她要重蹈覆轍?
「對,我喜歡他,比喜歡還多更多。」
黑郁潔瞠目結舌。這是向來內斂的白雪?餓昏頭會出現誠實癥狀嗎?
「什麼時候開始的?」趙芬菱語帶興奮的問。真好,她們同時找到感情的歸宿。
「一點一滴的累積,等我發現的時候,就已經這麼多了。」白雪朝空中畫一個大圈,嘴角也無法克制的上揚。
「你確定這是愛情?他從你八歲就開始陪伴在你身邊,你有可能對他產生的只是孺慕之情。」紀可彤非常冷靜的分析。
白雪八歲那年在香港遭到不肖匪徒綁架,經過白家幾次斡旋,匪徒開出的贖金高達美金三百萬,還要求十五歲以下的孩童交付贖款,當時年僅十二歲的簡克用擔負大任,必須直接和歹徒面對面交涉。
八歲的白雪無法想象當時也是孩子的他怎麼承受這麼大的恐懼,但是她根本無法察覺其中的不尋常。在被綁架的期間,她謹遵武術老師的教誨,不能哭鬧,保持冷靜,靜待獲救時刻,所以當她看見前來救她的簡克用後,恐懼的心情頓時全然爆發,狠狠的咬著他的肩胛是她最深刻的記憶,他只是瑟縮著脖子,卻沒有阻止,不斷的喃喃安慰她,要她不要害怕。
一直到現在她仍無法得知當時他說不要害怕是在安撫她,還是安定他自己的心魂,他才十二歲,自此就一直陪伴在她身邊,亦步亦趨。
「隨著年紀增長,看見他,我就會不由自主的耍任性,我喜歡他無微不至的呵護,也喜歡他拿我沒轍時露出的表情,介于寵愛和無奈之間。」白皙的顴骨泛上一層桃紅,冰雪融化就是這番景象,冷艷依舊的白雪難得出現小女孩的羞赧。
「你真的愛上簡克用了。」
「無庸置疑。」紀可彤附和趙芬菱。
「真是糟糕,我們四個人都陷入單戀窘境。瞧瞧我們的長相,上電視當明星都綽綽有余,結果卻落入這種教人哭笑不得的境界。」黑郁潔嘲諷的說,眼底明明閃爍著譏諷的光芒,但是這麼一瞪,迸射出的風情卻讓人陶醉。
「這和長相無關,可能是我們骨子里都喜歡挑戰。」紀可彤幽幽開口,四人之中,她的單戀貨真價實,成功的百分比低到比塵土細微。
「我們來個約定吧!十年,我們給自己的單戀十年截止時間,一旦滿十年,大家就放棄,至于何時開始起算,各憑自由心證。」黑郁潔提議。
「九月十八日開始起算。」紀可彤第一個附議,甚至說出日期。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日子。
「如果十年過了,還是一場空呢?」白雪幽幽詢問。
換來的,是一室沉寂。
「說不定根本不用撐十年,我們就找到真正的歸宿。」趙芬菱率先開朗的回應。
「心里住一個人的時候,怎麼會有歸宿?」紀可彤就事論事。
而她的話,就這麼在所有人的心里回蕩。
白雪毅然決然的拿起無線電話,撥了熟悉的手機號碼。
「爸,是我,白雪……對,我知道絕食的行為很愚蠢,只是一時無法接受你們的獨裁,要我從英國到台灣,現在又要從台灣到英國,但是現在我想通了……對,我沒有要簡克用陪,我應該要長大才對。」
她作了不同于十年前的決定。
在有教無類的圭臬下,因應富有的華人子弟需求所設立的華道薔薇學園,學制涵蓋幼兒園到高中,位處桃園,靠近機場,佔地百頃,宏偉的校舍由日本籍設計師操刀,建築揉合西方美學,采玄武石柱,花崗岩牆面,但是內部細節的小橋流水充滿中國風韻。
華道薔薇學園的學生來自世界各地的華人子弟,在不容忘本的家訓下,負笈來到台灣求學,當然,求的不止是中文,還涵蓋所有的精英課程,因此在洋洋灑灑的課單中,看見馬術課、花道課就不足為奇,甚至在國中部還有國際金融精要,講述並購及衍生性商品的操作,必要時還會帶著學生搭乘飛機,前往紐約證交所,實地參訪和操作,這也是為什麼校地離桃園機場近的主因。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至于學生的篩選則是延續校方傳統,教務組將學生資料送到各董事的手中時,還會附上一紙由征信社提供的背景調查,父母親從事具有爭議性的產業者,一律婉拒入學,畢竟目前在校的學生個個身家背景雄厚,不容小覷,若引來有心人士策劃綁架事件,將讓近半百的校譽蕩然無存。
董事會就齊全資料來決定是否給予學生入學,每年也會提供全額獎學金吸引優秀學生前來就讀。
華道是男子部,薔薇則是女子部,全校學生一律住宿,只是宿舍顛覆一般學校校舍的既定印象,十九層樓的精石建鑄,為了給予學生回家的貼心感受,房型從十八坪一直到百來坪,可依學生經濟考慮租賃,說宿舍是豪華飯店也不為過。
白雪住的是第十六層樓的獨層房型,一百二十坪的空間規劃足夠三代同堂,但是這層樓只住她和簡克用。
「絕食是很蠢的行為。」簡克用端著托盤,上面放著清粥。
「是你教我只要能達到目的就是好方法。」
歷史的軌跡改變了嗎?她在經過絕食抗議後,雖然讓母親心疼,卻引來父親的不滿,認為她太過依賴簡克用,所以她在隔天就起程前往倫敦,連畢業典禮都沒有參加。
可是現在她還在薔薇宿舍里,吃著簡克用送上來的清粥,糊糊的,完全沒有味道。
「毀了自己的健康,達到目的又怎樣?你能享受到勝利的果實嗎?」
「你好羅唆。」白雪皺著高挺的鼻子,孩子氣的一面褪下在外人面前展現的冰涼表層。「這白粥一點味道都沒有。」
「你的胃現在還很虛弱,只能吃清淡的食物。」簡克用搶走她把玩著的湯匙,放在匙墊上,轉身進入廚房,再出來時,將一小碟的蔭瓜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白雪得逞的揚起嘴角,一如偷了腥的貓兒,滿足的拿起湯匙,舀了塊蔭瓜,混著白粥,送進嘴里。
「我用任性的方法威脅家人同意,讓你陪我到英國,但是你的意願呢?」
在父親強硬的主導下,簡克用在法國馬賽開始接觸家族事業,從基層做起,所以她的任性等于斷送他的升學之路,始料未及,雖然兩年後他再度到英國擔任照護她的管家工作,但是當時她已經開始接觸家族事業,他是管家也兼任著工作上的助理。
他也是在法國認識那個什麼媛的女人吧?
一連串的事件起因都是她的任性,所以她這次能夠扭轉嗎?
「所以你後來打那通電話給白先生?」
「我爸說讓你選擇。」
簡克用的父親簡長生一輩子都在幫白雪的父親白博仁工作,從司機到管家,退休後獲得白博仁饋贈的房子,更是一直掛在嘴邊的恩惠,香港房價居高不下,打拼了大半輩子能夠容身的地方比鴿子籠好不到哪里。
簡克用很感激白博仁先生,不過沒有到父親那般五體投地的地步,甚至打算下輩子餃草結環的報恩,他有身為男子漢的壯闊心胸,渴望有朝一日能打拼出屬于自己的王國。
再者,白博仁的栽培也是有私心的,只是在彌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