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塵──」福雅靠著軟軟的錦榻,悠悠揚揚地喊出她的名字。
她已不再是那個破衣爛衫的女孩了,穿著和他一樣的雪白色,軟雲輕霧一樣的絹布材質,發髻被整整齊齊地梳起,編成兩串發辮盤在頭頂,一只銀釵斜插。
沒有多余的飾物,但她修長的脖頸、小巧精致的五官卻散發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與她那永遠帶著股冷漠敵意的眼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本來是坐在台階上,雙手托著腮,看著天邊的雲彩。听到他喊她,她懶懶的回過頭,看他一眼,又將目光收回,像是懶得答應。
「王爺,這丫頭有什麼特別的嗎?」燕生站在旁邊,始終不大高興,「除了長得有些姿色之外,屬下覺得她目中無人又不懂規矩,還不肯受教,只怕將來不能為王爺重用。」
「也許她的確沒什麼特別的。」福雅微笑看著她的背影,「但我實在很喜歡她,這或許就是投緣吧。」
「屬下怕王爺錯看了她,白操了一份心,何必把她留在您身邊親自教?交給王府中的那些教席,和墨荷、綠裳她們一起學詩文、學琴棋不是更好嗎?」
「你不懂,這孩子不能拘泥于常理,我就是要縱容她的不馴和無禮。對于太子來說,他的耳邊天天听到的都是別人的馴服和有禮,肯定早就听膩了,你想,若是有這樣一個人出現在他面前,對他毫不在乎,甚至冷嘲熱諷,他除了氣瘋之外,是不是還會生出許多的好奇和征服之心?」
燕生沉默了一會兒,又道︰「王爺,我們是否近日就回幽州?屬下听說京城內有許多人散播對王爺不利的謠言,只怕王爺會有危險。」
「他們散播關于我的謠言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怕什麼?」福雅又揚聲叫道︰「漠塵──」
她再次轉過臉來,不悅地開口,「干什麼?」
「你今年幾歲了?」
「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叔叔沒有說。」
「你沒見過你娘?」
她咬著唇瓣,沒有回答。
「和狼在一起是什麼感覺?」
她陡然露出怒色,像是被他侮辱,又像是急著要辯白,沖口道︰「它們沒有你想的那麼壞!」
「哦?是怎樣的呢?我很好奇,為什麼它們不吃你?」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捏著她的下巴,「是不是你有一雙和它們很像的眼楮,所以被它們當成了同類?」
她盯著他的眼眸里閃爍著奇異的流光,突然間,她雙手一撲,就像是餓狼撲食一樣抓傷了他的臉頰。
埃雅只覺得臉上乍痛,用手一模,那里已經有一道血痕。
燕生急怒地抽出腰上的佩劍,「你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竟然敢傷王爺!」
「燕生,別妄動。」福雅再次伸臂攔住他,「去拿藥膏來。」
燕生佇立在那里,始終持劍身前,不願意離開。
「燕生,我的話你都不听了嗎?」
埃雅的臉色陰沉了幾分,燕生只好很不情願地走出房間。
埃雅的左手蓋在那處傷痕上,保持著笑容,「你真是個利爪的小狼崽子,難怪說東郭先生是傻瓜,東郭救狼,無異于將自己送于狼口。」
「我不是狼崽子!」她像是被激怒了,再一次猛撲過來。
這一次他已經有了準備,從容避開,「你不喜歡別人叫你狼崽子?好,從今以後,我不許別人再這樣叫你,我也不這樣叫你了。漠塵,只叫你漠塵,好不好?」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暴怒的美顏還有幾分猙獰,「你為什麼要對我好?叔叔說,如果人家無緣無故地對我好,一定是有壞事讓我去做。」
「你以為我能讓你做什麼壞事呢?」福雅反問,「你看我這里比你以前待的地方豪華何止百倍,吃的更是你以前從未嘗到的美味,我若想讓你死,誰又能讓你活?如果我想做任何事,只要我開個口,自然有人替我做。」
「那你為何要買我?」她瞪著他。「我知道那個老太婆是壞人,她讓女孩子去伺候男人,我不干!」
「我沒有讓你去伺候男人。你是驕傲的漠塵,我寵愛的漠塵,除非我允許,否則沒有男人敢踫你。你看燕生每次想傷害你時,不是都被我攔住了嗎?」
「那麼,你想踫我嗎?」她昂著頭。
埃雅笑了,「你最多不超過十二歲,而我已經二十二歲了,我想要的女人不是你這樣的小孩子,我若是踫你,只是要照顧你,沒有歹意。你回想一下,從我帶你離開臥雲閣之後,我有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你的事情?」
她的眼珠骨碌亂轉,「你看起來不像好人。」
他失笑道︰「為什麼?」
「你……長得太好看了。」她很認真地說。
他再度失笑,「好看的人就是壞人嗎?」
「你和別人不一樣。」她貧乏的詞匯里找不出更適合解釋自己感受的語言。
正好燕生帶了藥膏和銅鏡進來。福雅將她拉到銅鏡前,「來看看你自己,如果說我不像好人,那鏡子里這麼好看的女孩子是不是也是個壞人呢?」
她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問道︰「這是我嗎?」
「當然是啊。」他用小指挑了一點藥膏,細細地涂抹在臉上的傷痕處。
漠塵呆呆地看著他給自己上藥,問道︰「疼嗎?」
「不大疼了,這藥膏清涼止痛。」他笑著也挑起一點抹在她的手背上,「是不是很舒服?」
她很認真地看著那清涼的一層似水似油的藥膏,放在鼻下聞了聞,然後伸出小舌頭舌忝了舌忝。
埃雅輕呼著拉開她的手,「這是外敷,不是內服的,可不能吃。」
她忽然對著他嫣然一笑,「這藥膏的味道有點甜。」
「那是因為里面放了甘草。」
「但是叔叔說受傷不必抹藥膏也能好。」她踮起腳尖,雙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嘴唇貼到他的傷口上,濕滑的舌尖在那道傷痕上舌忝了一圈。
埃雅怔住,直到她的笑靨再度出現在面前,「叔叔說這樣很快就會好了。」
好一陣,他失神的心才重新找回,不禁苦笑道︰「你們叔佷的感情還真好,不過……」他攬過她窄窄的肩膀,低聲說︰「以後不要再對別人做這樣的事了,會給你帶來災難,明白嗎?」
「災難?」她不解地堆蹙著一雙柳葉細眉,「可是……」
「漠塵,從今以後照顧你的人不是你的叔叔,而是我,你的叔叔賣了你,他已經不要你了,救下你、讓你吃飽穿暖的人是我,所以不要再听信叔叔以前對你說的話。」
他慢聲細語,卻說得她垂下了頭。「叔叔病了。」她低喃著,「所以他不能照顧我,不是故意要賣我。」
「但即使我病得快要死掉了,也不會賣漠塵的。」他撫模著她頭頂的發髻,「你這樣的好女孩兒,應該讓人好好疼惜。」
她似懂非懂地看著他,縴細的手指爬到他臉上,在那處傷痕旁停住,「我抓傷了你,你為什麼不生氣?」
「因為我很喜歡漠塵啊。我說了你這樣的女孩子應該好好疼惜,怎麼能生你的氣呢?」他溫和的笑語卸下她臉上僵持許久的防備。
「那你為什麼要疼惜我?」她問。
「因為我喜歡漠塵啊。」他還是這個回答。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她執著地問,不厭其煩地問。
他一笑,拇指在她花瓣般的唇上摩挲著,「沒有什麼為什麼,這世上有許多事情是講緣分的,我和你冥冥之中是有緣分的。」
她定定地看著他許久,像是要從他的臉上、眼楮中看出什麼。
他溫柔地與她對視,清楚地看出她眼中最後的一絲戒備淡淡地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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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冷清的福雅王府來了一位訪客。
他是單人獨騎而來,像是怕驚動了誰,來到府門前只是輕輕地拍了拍門,等到大門剛剛打開一條縫隙就立刻鑽了進去。
埃雅正坐在院中品茶,好似早已料到這位客人會來,他沒有起身迎接,只是斜睨著那人,說︰「我們的尚書大人真是日理萬機啊,難得您有空到我這里來坐坐。」
此人正是戶部尚書方城葉,被福雅這樣揶揄,他的神色並不好看,拱手道︰「小臣來遲是小臣之罪,請王爺見諒。」
「在此時候還敢來見我的皇兄之臣,在我看來都是值得我仰慕的,哪敢怪罪,又談什麼見諒?」他遞給對方一杯茶,「怎樣?你先來品了我的茶,再告訴我,最近皇兄是不是又想動我了?」
方城葉一路趕來的確口渴了,喝下一口茶後道︰「陛邊的確有些奸佞小人一直對您有所不利,他們說當年陛下繼位的時候,王爺雖然年幼卻已經懂事,必然會對陛下修改遺詔,違背先帝聖意,強行取代登基一事心懷芥蒂。在幽州孤守,猶如流放,王爺必然會更加懷恨。听說最近幽州兵精糧足,百姓富庶安樂勝過以往百年,他們便更加擔心了。」
埃雅冷笑道︰「他搶了我的寶座,將我丟在那個冷僻的地方任我自生自滅,如今我替他修整這片破敗河山,他就算是不感恩,也不該這樣怕我。」
「王爺那里過得越好,陛下心中自然就越怕,所以依小臣之見,王爺還是早早回幽州吧。」
「既然怕的人是他不是我,我為什麼要著急趕回幽州去?」他在滾開的茶爐里添了一捧雪,「方大人,多謝你惦記先帝對你的恩情,這些年冒著風險一直為我傳遞消息。」
方城葉陪笑道︰「這是小臣應該做的。先帝在世時曾經多次讓小臣日後輔佐王爺,開創我天雀盛世,只可惜天不從人願,這些年陛下的所做所為已經讓天雀一日不如一日,小臣就算不為王爺,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也是看不下去的。」
「好冠冕堂皇、感人肺腑的說詞啊。」福雅嘴角邊冷嘲的笑意更深,「說穿了,是因為先帝在你身上下蠱,而你知道只有我有解蠱的方法,所以才拚命對我效忠吧?」
被說破心事,方城葉立刻臉色大變,冷汗直流。「王爺說哪里話,小臣對王爺赤膽忠心,從未更改……」
「好了,你不必怕,在你剛才喝的茶水里就有今年蠱毒的解藥,此後十二個月內可保你平安無事。」
方城葉像是松了一口氣,連聲說︰「多謝王爺!」
「謝我不必,只要不在心中咒罵我就好。」福雅咬著唇笑,那笑容竟是說不出的旖旎,笑得方城葉更加尷尬。
恰在此時,旁邊內室的房門被人從里面打開,一個全身雪白,身量不足的小女孩赤著腳站在那里,蹙著一雙彎彎的細眉,含含糊糊地問︰「你為什麼還不睡覺?」
「就去睡了,別為我操心。」他柔聲哄道。
「可是你不在,我睡不著。」她揉揉眼,「我想听你唱幽州的歌兒。」
方城葉驚住,「王爺,這孩子……」
「她……」福雅黑眸幽幽,低笑道︰「就算是我的義女吧。」
他離開石桌旁,甚至沒有送一送方城葉,攬過漠塵的肩膀,走進房間,柔聲問道︰「喜歡听我上次唱給你的那首曲子?」
「我听不懂唱的是什麼,但是很好听。」她似乎天生不怕冷,總是喜歡光著腳到處走,又極為鐘愛那狐裘的溫暖和柔順的皮毛,所以一回到房間就迫不及待地用皮毛將自己裹起來。
埃雅也盤腿坐下來,讓她的頭枕靠在自己的膝蓋上,「那麼,就再唱一遍給你听吧。這首是幽州的女孩子們最喜歡唱的歌兒,以後每天清晨你在我幽州的王府中醒來時,就可以在窗下听到她們唱。」
他的手掌輕輕拍著她的手臂,清朗的嗓音唱起萬般纏綿的曲詞──
「對景惹起愁悶。染相思、病成方寸。是阿誰先有意,阿誰薄幸?斗頓恁、少喜多嗔。合下休傳音問。你有我,我無你分。似合歡桃核,真堪人恨。心兒里、有兩個人人。」
她打了個哈欠,眼皮發沉,卻強打著精神問︰「這歌兒里說的什麼‘兩個人人’?是你和我這樣的人嗎?」
「也是,也不是。」他盡量簡潔地解釋給她听,「是在說一男一女,但他們是戀人,不是你我這樣的人。」
「我們是什麼樣的人?」
「是父女啊。」他笑道。
她狐疑地抬起頭從下往上地看他,「我們就差十歲,你能做我爹嗎?」
「我說是不就行了,管他年紀差得多少。」他眯著眼笑道︰「漠塵願不願意我做你的爹嗎?」
「我爹沒你好看。」她闔上眼,不知道是在回憶,還是不願意回憶。「他也沒有你有錢。」
「所以說,做我的女兒並不吃虧,對不對?」他像是在誘拐她,自己說著都覺得可笑。
「我可不可以不要叫你‘爹’?」她又睜開眼,晶亮的眸子看著他,「你叫我的名字,我也叫你的名字。」
他眨了下眼,「好啊,你想怎樣就怎樣吧,只要你高興就好。」
「你叫什麼?」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拉過她的右手手掌,在她的掌心以自己的指尖劃下他的名字,「福雅。你認得字嗎?」
「不認得。」她皺眉看著他在她手中寫出的那兩個無形字。「叔叔沒教過。」
「沒關系,以後我會教你。你想學什麼,我都可以教你。」
他的溫柔慷慨大方,讓她的小臉上又煥發出難得一見的笑容。
「我想學劍!」
「學劍?」他驚訝地問,以為自己听錯了。
「我要學會保護自己!」小小年紀的她已經不想一輩子都活在別人的庇佑之下了。
他微一遲疑後才朗聲道︰「好,就學劍,就從明日開始學。」
她向後一倒,倒進他懷里,那是心願得償後滿足的跌倒。
埃雅立刻擁住她,他知道,這個孩子已經越來越習慣依賴他,在她不馴的外表下,那顆奔跑在山野狼群之間的野心正一點點被他馴服。
很好。一步步終會如他所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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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雅說到做到,次日就開始教她練劍。他先讓燕生找來一把小一點的木劍讓漠塵練習持劍的姿勢和基本要領。
她居然聰明絕頂,一點就透,一天的時間就將木劍掌握得有模有樣。于是他教她練習初級劍法,不過三天,全套三十六式她就全部學會了,雖然還只是劍招而無內力,卻讓燕生這個刀劍行家都大為驚訝。
埃雅顯得很得意,經常贊嘆說︰「真不愧是我的漠塵,學得好快,再這樣下去,過不了幾年我都要比不上你了。」
漠塵也得意揚揚地揚起小下巴,示威似的看著燕生,好像已經從現在開始等待著他成為自己手下敗將的那一天了。
這一日,燕生帶來一封信,「王爺,這是剛剛從宮里送出來的信函。」
漠塵拿著木劍從旁邊突然跳出,一劍刺向他,燕生避開,瞪了她一眼。
埃雅笑道︰「漠塵太頑皮了,燕生是我的護衛,怎麼可以隨意傷害?你先到一邊去。」
漠塵對燕生皺皺鼻子,自己跳到院子中間繼續練劍。
埃雅展開信,看了一眼,笑道︰「皇兄居然請我去赴宴,不知道是鴻門宴還是想杯酒釋兵權呢?」
「王爺不必去。」燕生說道︰「在城外早有許將軍帶著一千精兵埋伏,只要城中有任何的動靜,許將軍立刻會帶人來救。」
「我知道,許將軍昨天親自來見過我了。」
埃雅的話讓燕生吃驚,「屬下怎麼不知道?」
「許將軍向來號稱鬼魅將軍,他若不想在別人面前現身,當然誰也不會看到他,你不必介意這件事。」福雅說︰「我這次離開幽州,幽州的一干人都對我百般勸阻,其實我若不來,皇兄那里才會起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我和你們反復說過的,但你們都不肯听。」
「屬下等不得不掛懷王爺的安危。」燕生道︰「近日在王府門口轉來轉去的閑雜人等越來越多,顯然是各路人馬對王爺的試探,難道您還不準備回去嗎?」
「會回去的,也就是這一兩日吧。」福雅淡淡微笑,「我喜歡在一個好日子里出門,比如月圓之夜,清輝遍地,馬踏月色,你不覺得這樣很詩情畫意嗎?」
燕生回答,「屬下沒有王爺這麼愜意的心情,屬下心里只有王爺的安危。」
埃雅笑著拍拍他的肩頭。「燕生,我知道你是最忠誠的,只是有時候不要過于古板,人活著不能太無趣,對不對?漠塵,你那一劍還要刺得高一些才對。」
漠塵應了一聲,劍尖又向上撩起。
「既然皇兄想見我,我也不好拂君美意。燕生幫我備車,漠塵,換件衣服,我帶你進宮。」
「進宮?」漠塵不解地問︰「那是什麼地方?」
「一個很好玩、很美麗的地方,以後也許你會住在那里。」他用袖子擦去她額頭的汗水,交代,「不過漠塵要保證到了那里只听我的話,不要亂跑,好不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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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雅帶著漠塵出現在皇宮中,立刻引起宮內眾人注意。
誰也不知道這個看起來美得有些古怪的女孩子是從哪里來的,與福雅是什麼關系,不過大伙都看得出福雅對她萬分寵愛、呵護備至又百依百順。
讓皇帝和太後都懼怕三分的福雅王爺為什麼會對這個小女孩如此的好?
漠塵好奇地看著四周,她的確從沒有到過這麼大的「院子」,走了許久都好像沒有走到目的地,而周圍那些同樣充滿好奇猜測的眼神讓她漸漸地有點不愉快。
她低聲對福雅說︰「他們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因為你和我站在一起。」福雅笑道。
「他們覺得你也奇怪?」
「他們怕我。」
「為什麼?」漠塵不解道︰「我不覺得你可怕啊。」
「漠塵以前不是說我像個壞人嗎?大概他們也覺得我是壞人吧。」他牽著她的手,感覺到她的身體有股反抗的力量。「怎麼了?」
「我不想再走了,我不喜歡這里。」她停住腳步,皺著眉頭。
「坐一會兒就好,就當是為了我,好嗎?」福雅和顏悅色地哄著她。
她只好勉強再往前走,迎面正好撞上三皇子和五皇子跑著過來,五皇子正雄邊跑邊喊道︰「三哥!你的膽子怎麼這麼小?這不過是一條死蜥蜴,有什麼可怕的?」
瓊名臉色煞白,拚命向後擺手,「五弟,別開玩笑了,你知道我最怕這種東西!」
瓊名因為跑得太急匆匆,甚至沒有看路,幾乎撞到漠塵的身上。
埃雅將她一把攬入懷中,沉聲道︰「三皇子怎麼一點皇家風度都沒有了?難道走路從來不用眼楮嗎?」
瓊名赫然站住,一看到是福雅,臉色更白了,垂手肅立道︰「福雅王叔。」
正雄也跑到跟前,笑著將手里的死蜥蜴沖著瓊名就丟了過來,但是沒有丟中,竟正好砸在漠塵身上。
漠塵蹙蹙眉,沒有說話。
埃雅的眉宇更沉,「正雄,把你的東西撿起來,然後向漠塵致歉。」
「誰是漠塵?」正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指著漠塵笑道︰「就是這小丫頭啊?王叔從哪里領來這麼個小丫頭?喲!她的眼神挺嚇人的,有點像太子宮里養的那一窩小狼崽子。」
漠塵剛剛變了臉色,突然間听見「啪」地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打在正雄的臉上。
埃雅冷冷地盯著被打暈了的正雄,「你娘沒有教你規矩,我就代你娘來教訓你。你若不服氣,大可以去找你的父皇母妃來幫你出氣,不過也要看他們肯不肯為你出這個頭!」
「我、我說什麼了?」正雄捂著臉,慌亂得有些語無倫次,「我只說她的眼楮像,又沒說她是……」
這句話沒有說完,第二記耳光又抽了過來,正雄這下子連站都站不穩了,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瓊名,教教你弟弟規矩。」福雅慍怒地看著身邊那個為他引路的太監,「轉告皇兄,今日宮中之行令我很不悅,所以我不去見他了,這幾日我就返回幽州,辭行酒就讓他自己一人喝吧。漠塵,我們回去了!」
埃雅反身拉著漠塵離開,身後嚇呆的太監不知道是該追上來勸解還是趕去向皇上稟明。
瓊名悄悄拉起正雄,一起跑回內宮。
埃雅帶著漠塵回到馬車上,燕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剛想要問,福雅便開口堵住他的話。
「我們回去。」
燕生只好駕車離開宮門口。
然而不消一會兒遠遠地已有人追出來,大喊道︰「王爺請留步!陛下有請!」
「不必理他。」福雅說。
漠塵一直沉默,此時輕聲問道︰「你真的不去了?」
「那里的人侮辱了漠塵,我怎麼可能留在那里,對不對?」福雅模模她的臉頰,鐵青的臉色稍霽,「漠塵還生氣嗎?」
她搖搖頭,「沒有你生氣。」她沒想到福雅會為了那個討厭男孩的一句話而連打了他兩記耳光,這讓她心里有股說不出的開心。
埃雅微笑道︰「我說過絕不許別人那樣罵你,所以打他只是簡單的教訓,如果有下次……」他的黑瞳中閃過一絲可怕的陰冷,「我會讓他再也說不出話的。」
「你為了我真的什麼都肯做?」漠塵攀住他的肩膀,軟軟的身子掛在他身上。
從來她都是被他擁著,或者背靠著他的胸口,這是福雅第一次認真審視她的身材。先前覺得她很縴瘦,這是常年吃不好的結果,但是現在看她這身雪白的絲絹羅衣,雖然外面還裹著厚厚的皮裘,卻依稀可以嗅得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少女體香,這讓他的心頭劃過某種異樣的感覺。
他的手指摩挲著她的唇,指間溫暖柔軟的觸感讓那種異樣的感覺又慢慢地跳躍起來。「你這樣美麗的女孩子,世上的男人都會願意為了你做任何事的。」
「我才不管他們。」漠塵挑著秀眉,不屑一顧地說︰「他們又沒有救我,他們的死活都與我無關。」
她驕縱孤傲的脾氣讓福雅臉上的笑意更深。「好,我的漠塵只听我的,我當然也會為了漠塵做任何事了。」
從皇城內院到他的王府有一段路,回到王府時天已經黑了。
埃雅下了車,見到外面圓月當空,月華朗朗,笑道︰「多美的月亮。漠塵,快下車吧,收拾收拾,今天晚上我們就動身回幽州。」
沒想到漠塵剛剛掀開車簾看到頭頂上的圓月立刻臉色大變,縮回車里,連聲叫道︰「不!不!我不出去!」
「怎麼了?」他以為她在耍小脾氣,掀開車簾去拉她的手,「為什麼不下車?」
但她臉色慘白,渾身顫抖,好像即將要面對很可怕的一件事,縮著身子緊抱住自己,就像是福雅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樣子。
燕生跳下車轅,一拉福雅提醒,「王爺!這丫頭只怕是瘋病發了!您還記得那鴇兒說的話嗎?」
埃雅一驚,再看向漠塵,果然見她的神情已經不像剛才畏怯恐懼,而是隱隱地有了不同尋常的暴戾和狂躁。
「燕生!去拿繩子來!」他沉聲命令。
「王爺,您先和屬下回王府去,這丫頭若是犯了病,只怕是六親不認的。」
「去!」福雅一個字的喝令讓燕生飛一般地沖回王府去找繩子。
埃雅柔聲道︰「漠塵,你先出來好嗎?不要怕,有我在這里,我會保護你的。」
她悄無聲息地蜷縮著,就是死不開口。
埃雅冒險重新走回車廂內,伸手去踫她的胳膊,她突然躍起身,將他撲倒在車板上。幸好因為車廂頂很低,她能撲的高度有限,但即使如此,她所爆發出的力量也與她平時的氣力大相逕庭,強得驚人。
埃雅伸手一指,想點中她的昏睡穴,但是她一口就咬了過來,差點咬到他的手指頭,而她的雙手緊緊掐住他的脖子,那狂暴的眼神已經不似人類所有。
他知道此時再和她說什麼她都不可能听得進去,為今之計只有狠下心下手傷她,他的座椅廂板下常年都備有一把短匕,此時正好就在他的手邊,他一下就模到了──
可是就當他想回手用短匕刺傷她的時候,手腕卻停在半空中,遲遲無法落下。
「王爺!」趕回來的燕生見漠塵不但撲倒了福雅,而且還要置他于死地,驚得再也顧不了什麼,一掌將她狠狠地打暈,用繩子將她捆了個結結實實。
「王爺您傷到哪里了?」燕生焦急地檢視著福雅的身體。
埃雅擺擺手,推開他,衣服有些髒,發髻也有些凌亂,這些對于他來說都沒什麼。他靠近被打暈的漠塵,蹙眉道︰「燕生,你听說過這樣的病嗎?」
「屬下似乎曾經听說過什麼狼人的瘋病,但那只是傳聞,從未見過。王爺,我早說過這丫頭太危險!她現在年紀還小,力氣也小,如果再大幾歲,只怕會真的傷害到王爺的安危。王爺,她雖然是個可用之材,但實在太危險,您必須把她送走,或者保持距離。」
燕生的苦苦勸告沒有讓福雅听進耳里。他撥開漠塵散亂的秀發,凝視著她那張被病痛折磨的小臉,幽然道︰「不,我不會放棄她的,我不但要治好她的病,還會讓她成為我天雀國最了不起的女子。燕生,你等著看吧,就在不遠的以後了。」
他抬起頭,望著天上那輪皎潔的明月,「無論是萬人之上的皇帝,還是與天地同壽的日月,都不可能改變我的心意,漠塵是我選定的人,她會一輩子跟在我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