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夕的呼吸在重新見到唐可怡的這一刻,陷入窒息。在得到她可能來到宿縣的消息之後,他不顧臣子們的阻攔,以查訪民情為由,率領十余名親隨,策馬疾馳,一路追趕而來。
他迫切地想見到她!四年中的種種復雜心緒都在知道她成了怡妃之後,不可扼抑地決堤瀉出。
只是沒想到,重逢會是如此獰不及防,而她……似乎還是當年那個懵懂無知、手足無措的女孩,那種看到他時又驚又悲、又喜又憂的復雜表情,就好像是當初那個晚上,她在梔子樹下苦苦等他回來的模樣。
皇甫夕盯著她,盯得那樣全神貫注,以致身邊所有人都不得不停留在原地,店里寂靜得詭異。
終于,一名侍衛長低聲提醒,「主子,要包下這間店嗎?」
「嗯。」他應了一聲,眼楮依舊盯著唐可怡,然後用手一指,「除了她,所有人都在一盞茶工夫之內搬出。」
唐可怡忽然回過神來,她月兌口叫道︰「不行啊,我娘在這里養病。」
「妳娘?」皇甫夕蹙了蹙眉,再吩咐,「那就連她娘一起留下。」
接著,他筆直地走向她,猛地拉住她的手!那手指冰涼,指月復上還有細繭。他記得這種感覺,四年前他握住她的手時,就有這樣的細繭,那是因為她長期勞動形成的。
如花的年紀,卻沒有如花的嬌女敕。
他使勁將她一拉,拖向店堂後院。
唐可怡磕磕絆絆地跟著他走,連聲說︰「等等,你等一下……」
他根本沒有听她的話,只是徑自向前走,他要找一處不被人打擾的角落,和她坐下來談。他有太多的話要和她說,多得……他甚至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望著他的背影,唐可怡有瞬間的恍惚。記憶中的他,身材清瘦,就好像棉柳一樣,但是現在他後背挺拔結實,個子好像更高了一點。他已經從少年變成了男人,而她曾非常熟悉的那抹笑容卻不知消失在了何處,唯一相同的是︰他對她,依然有著致命的魅惑力。
「你慢點……我、我不能走開太久。」她喘著氣說。
而他終于在走過一道院門之後倏然站住,因為停得突然,讓跟在他身後側的唐可怡一下子撞到他的後背。
輕呼一聲之後,她輕輕揉了揉鼻子,這才抬起頭,近距離的看清他!
他的面容似乎也有了些許的改變,原本柔和的眉眼不知為何顯得凌厲許多,眸中的深邃也更加幽亮,還有一處,是她原本陌生的!
她緩緩抬起一只手,觸踫到他臉頰下側一處細微的傷痕,驚訝地問︰「這是何時弄傷的?」
「兩年前,在邊關挨了一箭。」他漫不經心地回答。
她楞住,呆呆地看著那道傷痕,好半晌,喃喃道︰「原來……你去打仗了。」
唐可怡說出這句話時像是長舒了口氣,皇甫夕一怔,忽然明白她是誤解了。她以為他失蹤了四年是因為去邊關打仗的緣故?
但他沒有解釋,而是凝視著她輕聲問道︰「這幾年,吃了不少苦吧?」
她聞言一顫,因急他的問題讓她忽然意識到,他們之間已經不再是在後宮藏書樓中,倚著梔子花樹聊天的少年男女。唐可怡垂著羽睫,聲如蚊鈉,「還好。」
懊怎樣告訴他自己這幾年的生活?他應該還不知道她現在的身份。
她猛地想起,「你叫什麼,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皇甫夕微微一笑,握著她的手往旁邊一個台階席地而坐。「我姓皇甫。」
她一驚,像是被什麼什麼東西刺到,猛地抽出手要跳起來。
他卻伸臂將她一把抱住,淺笑道︰「怎麼了?怕了?」
她的腦海中有瞬間的空白,望著他,像在望著一個陌生人。
皇甫……那他是皇室的人?
「你……你到底是誰?」
她張大眼楮,那戰戰兢兢的樣子讓他覺得好笑。原來她還是如此的天真單純,如果他說出真實身份,她會不會立刻跑掉,跑得遠遠的,讓他再也找不到?
一念之間,他決定說一個謊。
「我是姓皇甫,不過是個小人物。以前是蘭陵宮的護宮侍衛,現在是……神捕營的一名捕頭。」他說話的表情真誠,眼皮都不眨一下,連在說謊時也一樣,所以唐可怡不由得不信。她隨即也明白過來,他為何會住在蘭陵宮,為何可以自由進出皇宮,為何又帶了一群人,出現在這里……
等等!神捕營?他是來抓人的?該不會是來抓她的吧?
見她忽然露出神色慌張,皇甫夕低頭問道︰「怎麼了?」
她吞吞吐吐地問︰「你來宿縣,是來……」
他是何其聰明的人,一下子就猜出她的心思。索性騙她到底,故作一本正經的樣子點頭,「是啊,宮中丟了一位娘娘,奉聖命出來尋人。」
顫了一下,她臉色都白了。
他故意又拉開話題。「妳出宮之後住在哪里?怎麼跑到宿縣來?這不是妳的家鄉吧?」
唐可怡誤以為皇甫夕當她是已經出宮的宮女,想趁他沒有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之前趕快轉移話題,于是也順著他東拉西扯,胡編亂造道︰「嗯,我是陪我娘入京探望親人,路過這里的時候,我娘病了,我們就耽擱住了。」
「成親了嗎?」他突然問。
她又抖了一下,快將頭低到膝蓋里了。
「嗯?」他等她的回答。
她看不到他唇角詭異曖昧的笑,無奈的咬著唇瓣,小聲說︰「嫁了。」
「真的?」他聲音懶懶散散的,並不吃驚的樣子。「怎麼妳相公沒有陪妳?」
同樣的問題,徐家老夫妻也問過,卻沒有他問她時讓她感覺這麼心疼,心頭滋味說不出是酸甜還是苦辣。
「他死了。」她低喃道。
「這麼說,妳現在是寡居一人了?」他的手在不經意時攬住她的肩膀,在她耳畔柔柔地說道︰「那就做我的女人吧。」
轟的一下,唐可怡腦海中一瞬間陷入了空白……
四年前,他不曾對她有過這樣的要求,而她就那樣迷迷糊糊地將自己給了他,一晃多年,就是一盆火也會被澆滅,更何況是感情?
她曾問過自己,如果他是那種風流浪蕩子,在自己這里佔了甜頭之後就故意失蹤,她該怎麼辦?
沒有答案。世上能有幾人,像她這樣愚蠢又固執?無論是否受騙,都在心頭為他留下一隅不讓人觸踫的禁地。
她甚至無數次地設想過,若是有生之日再遇到他,他可能會表現得對她漠視,甚至忘了她,變成陌路人。
卻沒有想過,重逢之後他會直接提出這樣的要求,還是在知道她曾經嫁人的事實之後。
她的沉默惹得皇甫夕笑著探問︰「怎麼?不願意再嫁?還是怕我配不上妳?」
「不。」她怎麼會認為他配不上她?她現在這個身份,就是嫁個平民百姓、販夫走卒,都是不可能了,怎麼可能嫁給他這種擁有皇室國姓的人?他可能還是皇親呢……
「今天……先別說這件事了。」她岔開話題,「我要去給我娘洗衣服,晚些時候……再說吧。」
皇甫夕握住她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蒼白的臉色,好一陣,才幽幽問︰「妳恨過我吧?」
「不。」她否認得非常堅決,不假思索。
「真的?」他狐疑的挑起眉,似是不信。
「真的沒有恨過你。」她笑了笑,卻是苦笑,「起先以為你是有事要忙,後來又怕你身體那麼不好,會有個不測。我胡思亂想了好久,不敢去問別人,怕被人知道了你我那夜的事情之後惹出大禍來。」
「即使如此也沒有恨過?」
他品味著她這樣輕描淡寫的描述之後會有多少酸楚,就見她很堅定地點頭。
「自己做的事情,有任何後果都要自己承擔。我不喜歡怨天尤人,大概也是有點逆來順受吧?所以從來不知道去恨,只知道順勢而行。」
「可命運待妳……不厚。」他苦笑了一下。先讓她遇到他這種登徒子,之後又讓她嫁給了那個對她無情意的皇兄。
「命運待我不薄了。」她不好說她好歹也從宮女變成皇妃,雖然是不受寵的。
「後來……我過得還行,調了差事,不用再去收拾藏書樓了。」
他卻故作不知。「離開藏書樓,豈不是看不到妳喜歡的書了?」
她笑道︰「是沒有以前方便,但好在那時候我已經將所有的書都看了三遍,閉著眼楮也可以默背出來。我閑來沒事就自己背書玩,背一遍,寫一遍,一天到晚也很忙的。」
原來她是用這種方法打發掉宮廷中最寂寞無聊的日子。皇甫夕的手輕輕摩拿著她的手指,想著她曾在燈下,秉燭而書,寫了一篇又一篇無人問津的文字,卻不能體會她當時的心情到底是怎樣的,真的如她現在所表現的這麼淡然嗎?
「我真的該走了。」唐可怡想起大堂中被她丟下的那一盆衣服,不安起來。
要趕快把衣服洗好晾起來,然後她該帶著娘親離開這里。若是被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不僅眼前這點失而復得的溫暖會消弭于無形,也只怕娘親的安全都不能保證。
逃妃在東岳是要被治罪的,根據罪責的大小,治罪的刑責也輕重不一。
她連忙起身,他握著她的手順勢站起,她發現自己竟然掙月兌不開他,回頭輕聲說了句,「放開吧,我……」
說出「我」字時,紅唇微微張啟,獰不及防地,竟然被他一下子覆住,從他唇中呼出的熱度全渡進她心肺里,讓她幾乎昏厥。這種只有在夢中才會出現的肌膚觸踫,竟然如此真實地再現,而且,遠比夢中的感覺還要強烈。
「小怡……」瘠痙著嗓音,重逢後他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在她耳畔柔聲低語,「我要妳,來我身邊吧。」
唐可怡的心弦顫抖,百感交集地听著這句話,卻沒有再像四年前一樣沖動懵懂地立刻響應。
她不是當年那個幼稚的她了。她甚至沒有未來可以期許。若不是為了救弟弟,她不會離開皇宮,也就不會再遇到他。
如今正是他春風得意、仕途坦蕩的時候,她更不能讓自己毀了他的一生幸福。
不管過去曾有怎樣的過去,她,從沒想過侵佔他的日子,改變他的生活。
就像失身給他的那一夜,她一直希望的都是他的平安快樂。
皇甫夕看得出唐可怡的猶豫和糾結,不過這對他來說並不重要,因為他知道她顧慮的是什麼。他現在既然已經找到了她,就不會再丟掉她,眼前他唯一需要考慮的事情只有一件!怎樣堂而皇之的把她帶回宮,並重新給她一個身份?
爆中有許多人認得她,他也不想因為這件事在自己登基之初,就讓臣下議論紛紛,皇兄留給他的這片江山並不算很安定,朝中文武勢力四分五裂,想要做到真正的一統還需要慢慢努力。如今做一朝之帝,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顧旁人眼光的放縱德王了,他不會給別人任何機會指責自己的德行和推行的朝政有任何的缺陷。
苞他出來的手下辦事還算得力,在他和唐可怡說話的這會兒工夫,不但店內其他客人都已離客棧,連她的情況也打听出來。
「陛下,怡妃是和一對徐姓老夫婦一起來宿縣的。那對老夫婦說她是到此地尋母,一路上沒有和別人接觸過。她母親就在三號客房,身邊只有一名丫鬟隨行。」
皇甫夕問︰「她弟弟的事情,京中來信了嗎?」
「陛下出京時已經給刑部留了話,要他們暫時不要動唐可懷,但刑部的王大人送信過來,說唐可懷……已經死在押解的路上。」
「什麼?」他一驚,黑眸緊盯著侍衛長,「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王大人說押解唐可懷的兩名官差上報說,唐可懷半路上患了瘧疾,一病身亡。因為是傳染病,所以尸體就地掩埋在距東都一百里的上清縣。」
他的眼陰鷥起來,沉聲道︰「叫王利派人去開棺驗尸。這里面只怕有鬼。」
「有鬼?」侍衛長一楞。
皇甫夕冷笑道︰「對于那些因私怨而要被整治到死地的犯人,長途押解途中最易發生意外,其中雖然有人的確是因為疾病和勞累,但押解之人暗下毒手的勾當,歷朝歷代都不罕見。
「怎麼,你以為朕是個笨人,這些官場中的齷齪之事朕會不懂嗎?別裝出一副好像清白無辜的樣子,你們在朝為官的人,有幾人不是踩著別人的尸首爬上來的?朕不計較過去,要的是你們現在的忠心,誰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做手腳,朕絕不會輕饒了他!」
侍衛長被說得臉紅,急忙低頭道︰「是,微臣明白,這就回信給王大人,請他徹查。」
「不是『請』他,是朕命他必須徹查!三日內給朕回復。」
微微呼出口氣,皇甫夕將目光投向窗外。
他還有一個困惑沒有解開。
當年離開藏書樓之後,他深思了一夜,主動向皇兄要求接受出使海外四國的使命。這讓皇兄非常的驚喜。而誰也不知道他為何會性情轉變,更想不到這轉變是因為一個女孩。
唐可怡對他的那份全心信賴,讓他汗顏自己過去散漫的行徑。他需要換一個環境仔細思考自己人生的意義。
出海那天,他見到來為自己送行的二姊,找了個機會他曾請托她,關于唐可怡的事,他希望二姊能避開別人耳目,將她從宮中帶出,留在公主府,等候他回來。
長樂公主很是驚訝,但也滿口答應了。
但就在他出海之後一個月,二姊的飛鴿傳書送到,說唐可怡婉拒了他的安排,一定要留在宮中。在二姊的信中除了對他的歉意之外,還有對唐可怡人品的質疑,說她可能是想坐地起價,以企圖更好的未來。
他不大相信二姊的懷疑,本想等自己回來時親自問唐可怡,但是出使之路漫長而艱難,整整一年他才回國,之後,恰逢邊境戰事驟起,他請纓參戰,一戰,又是兩年。
在邊關的第二年,算算日子,她已經過了十八,該出宮了吧?也許還嫁了人,有了孩子?她的相公若知道她不是完璧之身,會善待她嗎?
起先是擔心她的日子不能一帆風順,按照她想的那種平靜慢慢度過。然後,就開始胡思亂想,如果她真的成了別人的女人,她會像對他那樣溫柔體貼地照顧著另一個男人……每想到這里,就像針扎般痛,恨不得立時找人發一場火。多可笑,曾經女人們匍匐在他面前,求他愛她們,他不屑一顧,如今,為了一個渺小如草芥的女孩,他卻心神不寧。
于是,他寫了一出傀儡戲,就是那出「抱柱之信」
為何故心神不寧?落月滿荷塘,碎了魂神。終知這一場如夢如幻,卻難拾,幻影痴心。痴了心,動了情,只怕伊人不見,天地冥冥,形銷骨立,一人伶仃。
這是戲詞,也是他的心聲。
戲文每唱一次,他就勸自己︰忘了她,斷了這份情。
但是每每想忘掉,卻記得更深,思念更重。
初回皇宮繼承皇位的時候,他無端地恨起那片梔子花樹,因為一切的緣起都與梔子花樹有關。
若不是那日走到樹下,貪戀那片花香而懶散地睡倒在那里,就不會和她相遇。
若不是因為那日喝了玉樓春,被梔子花香燻昏了頭,他也不會在她意識迷離之時佔有了她。若沒有梔子花,便沒有了這一切,也就不會有日後他的獨自神傷。所以這梔子花,乃是罪魁。他下令砍掉所有宮內的梔子花,心情卻沒有得到半點排解,直到知道她原來還在他身邊的消息之後,他恍然大悟,原來他心底一直都有一個強烈的念頭沒有消失過——要她!要她留在他身邊!這就是他當年佔她清白的根本原因。
只是游戲紅塵,向來玩慣了的他,卻一直以為這次只是不小心玩過了頭而已。四年了!原來他也有真情,可以深埋四年,埋而不死,斷而不絕……
唐可怡一晚上都在想著如何能救弟弟,又不打擾到皇甫夕?原本她很需要遇到一個像皇甫夕這樣有點權勢的人,幫忙自己的人,而神捕營應該和刑部有點關系的。但偏偏她現在是個逃妃,而皇甫夕說過,他這次出來就是為了追捕她這個逃妃的。
原本就不能被他知道她的身份,更何況,她不能拉他下水。
終于給母親洗完衣服,返回客棧的時候,她看到兩名年輕書生正和店老板央告著,「讓我們住下吧,趕了一天的路,我們都累得抬不起腿了,那兩家客棧又都住得滿滿的,說是連只耗子都住不下了。」
老板為難的攤攤手,「沒辦法,來了個大主顧,一定要包下小店。」
唐可怡听了一下就明白了,因為皇甫夕包下了這里,其它客人只好去另外兩間。客棧住宿,導致那兩間客棧也爆滿。可是皇甫夕做事怎麼這樣霸道,他一個人住幾間上房還不行嗎?為什麼非要連人家整間店都包下?
她低著頭往里走,掌櫃的立刻笑臉相迎,「姑娘回來啦?以後洗衣服這件事就交給店里的小二做吧,何必勞煩姑娘親自動手?」
「不必了,我能行。」店家過份親熱的態度讓她很不適應。她知道這是因為對方看到了皇甫夕對自己那樣親近之後的關系。
那兩名書生看到她,又听到掌櫃的話,立刻眼楮大亮,對她急急說道︰「姑娘您就是住在這店里的客人嗎?麻煩通融一下,讓給我們一個小的單間就好。我們這一路趕得真的很辛苦,明日一早還要往東都趕。」
「你們要去東都啊?」她低著頭,順口答話。
其中一名書生連連點頭,「是啊、是啊,今科科舉就要開始了,我們要趕著去赴考。」
「科舉?」這才讓她恍然想起,因為今年是新帝登基之年,按照東岳的規矩,是應該召開一次大考,為朝廷選拔賢能新秀。
「姑娘,幫個忙吧。」
兩人攔在唐可怡身前,讓她非常為難,她不能答應他們什麼,因為這客棧不是她包下的,但她又很同情他們的處境。天都黑了,在這座小小的縣城里,他們的確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就在這時,客棧樓上傳來皇甫夕冷厲嚴峻的聲音,「誰再擋在她面前,我要他明日就入刑部問話!」
那兩個書生嚇了一跳,側開身讓出一條路來,同時抬頭看著樓上負手而立、面色鐵青的男人。雖然只是粗略一瞥,他們便知道這名年紀很輕卻氣勢逼人的男人,不是他們招惹得起的。
「小怡,上來。」皇甫夕再丟下一個命令。
唐可怡想拒絕,「太晚了,我要去陪我娘……」
「要我下去拉妳嗎?」他露出一個微笑。
這微笑莫名的看得她暗暗害怕,總覺得笑容背後是一種難以捉模的詭異力量。她只好硬著頭皮上了樓,覺得身後掌櫃的和那兩名文人都用刺目的眼光盯著她。但皇甫夕的眼中好像除了她,誰也沒有看見,將她徑自拉入房中。
必上門,奪過她手中的木桶,他將她攬入懷中,貪婪地奪取她的呼吸和醇香的氣息。
她嚶嚀出聲,卻沒忘了自己的身份,當他的手指緊扣住她的腰肢時,她不安地掙扎著,「別……」
他知道她在怕什麼,于是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放心,我不會在這里強要了妳,只是想抱一抱妳而已。」
又是抱她。
他似乎喜歡用「抱她」這個要求做為掩飾真實目的的幌子,他真正想從她這里得到的,卻遠遠不只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
可她沒有抗拒了,忐忑不安地接受他的擁抱,暗自思忖著若是他還有更進一步的親熱行為,她一定要推開他。四年前的那一夜沒有人知道,也算是過去了,而現在,她是逃妃,他是捕快,若是他們再做下這樣的事情,就是大逆不道,他必然會有殺身之禍。
好在他真的只是抱她而已。擁著她倒在床上,皇甫夕從後面抱住她,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將他的臉頰貼在自己的後背上。這樣緊緊地被擁抱著,幾乎毫無縫隙地緊貼著,就像是自己被強烈地愛著,需求著。
而這種姿勢、這種溫度、這動人心魄的感覺,真的從夢中變成現實了?
「小怡,妳長大了。」他在她身後喟嘆著,很是感慨。「以前抱妳的時候,妳瘦瘦小小的,現在我卻要用全力才能將妳抱住。」
他的聲音透過她的後背傳來,似是穿過她的心扉。
「人總要長大的嘛。」她苦笑了一下。
「但是我依然可以抓住妳,抱住妳。所以無論妳怎麼變,妳都還是我懷中的小怡。」他的聲音里有笑意。
她蜷縮著身子,不敢再說一句話。久久的,他也沒了聲音。
他睡著了嗎?她不敢動,怕驚醒他,但又想趕快抽身離開,她怕娘在等她。
餅了好久,她試著動了一下,結果他的雙臂圈得更緊,一聲低喃響起!「別動,我這里已經空了四年了。」
驟然像是被一股熱水澆注心頭,她的雙眸瞬間盈滿了暖流。多美的夢啊,哪怕只擁有這一瞬,明日就要她去死,她也心甘情願。但是她不能死,她還有父母,還有那個身陷圄圄、命在旦夕的弟弟需要她去救。
懊怎麼辦?怎樣才能救下弟弟,又不牽連他踏進這淌渾水里?
忽然間,她想起了剛才那兩名書生——雖然趕了一天的路,神情疲憊,但是他們的眼中卻煥發著熱烈的神采,那是一種熱情渴望。
他們必然是期盼著能進京高中,然後改變自己的一生,一步登天,光耀門楣。
陡然間,一個大膽到連她自己都為之咋舌窒息的念頭在眼前閃過——或許,這是她唯一可選的道路……雖然危險至極,卻也最為有效。如果……她女扮男裝去參加科舉呢?
只是幾日的工夫而已。刑部要是審問弟弟,也不可能在幾日之內就定案殺人,總要等到秋後問斬,如果她科舉高中,那麼她就有機會進入官場仕途,然後從中斡旋,救助弟弟。這樣既不會拖累皇甫夕,也能達到目的。
當然,這其中的危險顯而易見。
第一,以女子之身參加科舉,一旦被發現,她必死無疑。再來,她是宮中逃妃,已有死罪在身,再暴露身份,就是罪上加罪,可以千刀萬剮了。但是,換個角度想,最危險的事情也許反而是最安全的,認得她的人都是宮里的後妃們,這些人是不會有什麼機會見到朝中大員的。而且,既然她已先有死罪在身,再多加一條也沒什麼大不了了。
最重要的是……倘若她不能及時救出弟弟,母親必然活不下去,父親也生不如死,全家人等于都走入絕境。
既然左躲右閃都是一死,那麼,何不拚一拚,為自己拚出一條活路?
暗中撐緊了拳頭,她的心頭坪坪狂跳,那種激動和不安,讓她很想立刻跳起來去安排一切。只是身後的這個男人……失而復得之後,又讓她怎麼能放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