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死!
看見她失去蹤影,他心跳一停,用最快的速度沖進門,爬上塔樓,踹開閣樓的門,但她不在那里,閣樓屋頂出現些許天光,但沒被她撞破,她也沒橫躺在地板上。
他再往上,來到屋頂上頭,上面也不見她的身影,他咒罵出聲,連忙退回塔樓,開窗從另一邊窗戶探出頭去,以為自己會在屋子另一頭的草地上,看見她摔斷了脖子——
她沒有。
草地上沒屍體,只有一堆摔破的瓦片,那女人不在地上,但他一眼就看見了她。讓他不敢相信的是,她不知怎的,及時用左手抓住了屋檐,單手懸掛在牆邊,
棒著大老遠的距離,她依然瞬間發現了他的存在,轉頭昂首用那雙烏黑的鳳眼沒好氣的看著他。
「你瘋了嗎?」他松了口氣,但仍忍不住對她咆哮︰「你這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沒事干嘛爬到屋頂上?」
她聞言,翻了個白眼︰「是啊,我瘋了,所以才閑著無聊爬上屋頂,然後等著你對我鬼叫,好從上面摔下來,吊掛在這兒吹風,我真的是太太太無聊了,顯然絕對是瘋了,你等一下記得打電話叫救護車來送我去精神病院好了。」
那百分之百是個諷刺,他眼角微抽,咬牙道︰「如果你不爬上屋頂,我就不會對你吼叫!」
「如果你不對我鬼叫,我就不會摔下來。」她皮笑肉不笑的說︰「不過當然,你是老大,你才是對的,所以如果你碎念完了,可以過來幫個忙嗎?不然你恐怕真的得叫救護車了。」
他把頭從窗戶外拉回來,下樓回到閣樓里,找到離她最近的一扇窗,伸手開窗再探出身體,朝她伸出手。
「把手給我。」
她把右手伸過來,他這才看見她手上抓著一個樹枝架成的窩,那是個鳥巢,巢里還有一顆又小又丑的蛋和一只才剛孵化的幼鳥。
他傻眼看著那鳥巢,再瞪著她,這才知道她會這樣單手吊掛在這里,竟然是因為手里抓著這鳥巢。
這女人果然是個瘋子。
「所以,」她挑眉瞧著他。「你到底是要不要幫忙?」
他伸出手,接過那鳥巢,放到一旁地上,才要回身再伸手,那女人已經用空出的手自己攀抓著磚石之間的縫隙,一下子來到窗邊,從他身邊鑽進了窗,然後彎腰抓起鳥巢。
「謝謝你的幫忙,不過不包括那聲鬼叫。」她說。
他恍神了一秒,因為到這時,他才發現這女人穿著黑色的T恤和短褲,露出兩條又白又直的腿,腳上竟然還是那雙超華麗的夾腳拖。
「你穿著夾腳拖爬屋頂,」一時間,他的臉孔有些扭曲,「還怪我讓你摔下來?」
她直起身子,轉過身,沖著他微笑。
假笑。
「噢,我有怪你嗎?抱歉,我以為我爬屋頂只是因為我瘋了。」
說著,她捧著那鳥巢轉身就走。
「別告訴我你上屋頂是為了這鳥窩。」他跟在她挺翹的小後面。「因為那只會讓我覺得你真的瘋了,我相信這絕對會讓韓武麒重新考慮你留在這里的合適性!」
她在他說話時,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進了塔樓,下了樓梯,用最甜蜜的聲音說︰「我上屋頂是為了把這破屋頂給拆了,好安裝比假裝成鬼屋更保險的保全系統,所以你死心吧,那賊頭是不可能為了我的盡忠職守把我換掉,更別提他現在根本沒有多余的人手來替他當保母——抱歉,我說了保母這個詞嗎?希望這不會傷害到你的自尊心,這只是我們業界的一種昵稱,不是針對你。」
她到了一樓,轉進廚房,一手抓起擱在牆邊的木梯,說到最後一句,還不忘回頭給他一記甜到不行,假得要命的微笑,這才將木梯扛在肩上,從敞開的後門走到院子里去。
他搞不清楚她在干嘛,只能惱火的繼續跟上,火冒三丈的道︰「你確定需要保母的不是你?我可不是那個只穿著拖鞋,沒有任何安全措施就爬到屋頂上的人!」
她走到其中一棵大樹下,把梯子靠著樹放好,一邊抓著那鳥巢,穿著那華麗麗的拖鞋,單手往上爬,一邊譏諷的回道︰「你放心,那賊頭有幫我保險,如果我不小心摔死了,他不會找你任何麻煩的,到時你就可以告訴他,穿著拖鞋爬屋頂的我有多麼的瘋狂!」
懊死!
她因為被他弄得太生氣了,所以沒算好距離,這棵樹比她預估的高,她的手構不到那根分岔的樹枝,沒辦法把這鳥巢放上去。
她僵站在木梯最上方,仰望著那根分岔的樹枝,考慮著是否要承認自己的錯誤,硬著頭皮爬下去,改挪到另一棵較低矮的大樹安置鳥巢。
可就在這時,那原本站在樹下的男人爬了上來,站在她身後,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往上抬舉。
她愣了一下,轉頭低首只看見他怒瞪著她。
「看什麼,還不快點把它放上去。」
她瞪著他,他也回瞪著她。
這一秒,清楚的感覺到這男人的強壯,他單手抱著她,抖都沒抖一下,而且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的體溫和心跳,就這樣貼著她的大腿和臀部。
忽然間,她確定和他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下去,不是個太好的主意。
所以她轉過了頭,舉手把那鳥巢給安置到樹枝上。
確定她放好之後,他把她放下來,然後很快就爬下了那道木梯,她跟著往下爬,下了地還沒來得及收那梯子,那男人已經把厚實的梯子扛上了肩頭往回走一邊說。
「你知道,人類的味道可能會讓母鳥不願意回巢照顧小鳥,任意幫牠們搬家,是很愚蠢的事。」
她跟著他走回廚房,「把自己的窩建在破屋頂上也很愚蠢,那地方都快塌了。」
他哼了一聲,道︰「別說你不是為了自己的方便。」
她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我是為了自己方便沒錯,我是人類,牠們是鳥,這是人類的屋子,不是牠們的,所以如果你試圖想要讓我良心不安,你可以省省,選錯地方建窩的人不是我,把自己的屋子搞得那麼破爛的也不是我,我不會為了幾只小鳥,就放棄把屋頂修理好,我可不想梅雨季的時候,還得擔心天花板會漏水,而且你清楚上面那破屋頂是個保全大漏洞,任何人只要爬得上去,都可以用腳踹破屋頂,從那邊進來。」
「如果有人從屋頂進來,發出的噪音絕對可以吵醒一頭大象,那就是最好的保全系統。」他不甘示弱的把梯子放回原位。
「那是山頂洞人的保全系統。」
听見她沒好氣的評論,他回頭,看見她走進廚房後,直接就到流理台洗手,然後把那只該死的烤雞從烤箱里拿了出來。
「所以你幫小鳥搬家,但不介意吃掉牠們的同類。」他又妒又羨的粗聲說。「必要時,我會生吃牠們,但既然我有牠們美味的同類可以吃,我決定先饒了牠們一條小命。」
說完,她抬起頭,看著他微笑,指著一旁的微波爐道︰「噢,我剛上去檢查屋頂時,幫你把那些微波食品拿出來加熱了,它們在微波爐里,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多管閑事。」
他的臉孔瞬間又抽搐了一下,他不想和她一起吃飯,尤其還得看著她吃那美味的烤全雞,但這女人擺明了在嘲弄他,他實在吞不下這口氣。
于是,即便不爽,為了面子問題,他還是大步上前,走到微波爐前,抓了一塊布,把那份微波食品拿出來,走到餐桌旁,拉開椅子坐下。
誰知,那女人竟然把整盤烤雞都端上了桌,就坐在他正對面,他能清楚看見那豐盛的烤全雞有多麼油亮,她在烤盤里不只放了那只金黃烤雞,還在底下鋪滿了洋蔥、甜椒、馬鈴薯、紅蘿卜等,讓那些蔬菜都吸滿了流下來的雞油。
然後,她當著他的面,拿出了一把刀,切開了檸檬,然後再去切那只雞。
她把烤雞烤得剛剛好,刀子一下去,他甚至能听見那酥皮裂開的聲音,隨著那一刀,烤雞的香味隨著蒸騰的熱氣瞬間更加四溢,充滿了整間廚房,他甚至能在她把雞腿拉開時,看見那肉汁放肆的流了下來,讓他的口水也差點流滿地。
在那香噴噴、油亮亮,皮酥肉女敕,汁液橫流的烤全雞面前,他手上這碗爛糊看起來更加可怕悲慘,有那麼幾秒,他還無法辨認那是什麼,然後才從其中的紅蘿卜和一坨一坨的肉,看出那是紅燒牛肉。
但輸人不輸陣,過去這些年,他也是這樣吃的,他當然可以繼續這樣吃下去。
他抓起湯匙,舀了一口放進嘴里。
冷凍過的白飯太乾、牛肉太柴、紅蘿卜太軟爛,就連加了無數人工調味料的重口味湯汁也救不了它們。
她在同時,把在烤盤里的蔬菜裝進她的盤子里,然後把那只切下來的烤雞腿也放上去,抓了剛剛切好的檸檬擠壓,淋了汁到雞腿上去,然後也坐下來,拿著蔚房紙巾,直接抓起那只雞腿,咬了一口。
她咬下那口雞腿時,他能看見雞汁滴落,能听見酥脆的雞皮又發出輕響,能聞到香草、檸檬與咸酥的烤雞交融在一起的香味。
嘴里的食物,仿佛在瞬間變得更加乏味,難吃得像是在嚼牛皮。
他賭氣的再舀了一口入嘴里。
懊死,這料理包從來沒有那麼難吃過,他也從來不曾感覺到食物竟然會有如此巨大的差異。
看著她又咬一口酥皮雞腿,他嫉妒得眼都綠了。
可惡,這女人讓他覺得自己吃得像乞丐一樣。
他又舀一口進嘴里,慢慢的咀嚼著。
她也一樣又咬一口雞腿,細嚼慢咽,盤里的雞腿還冒著煙。
他老大不爽的咀嚼著嘴里難吃的食物,又妒又恨的咀嚼著咀嚼著咀嚼著——
「老天,真是夠了!」
驀地,她翻了個白眼,擱下了手里的刀叉,站起身來,「算我拜托你,別再吃那堆不知道加了什麼人工化學調味料的爛泥了——」
不等他抗議,她邊說就邊把他眼前原先那盤食物給拿走,整盤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後撕下一只雞腿,放到盤子上,還盛了一堆吸滿了雞汁的蔬菜和馬鈴薯、紅蘿卜,再把那一盤食物,推到他面前。
「吃點真正的食物!」
他整個人愣住,只能瞪著她看。
她重新坐了下來,重新抓起自己盤里的雞腿揮舞了兩下,道︰「放心,牠不會咬你的,我剛剛試過了。」
他還是沒有動,腦袋一下子轉不過來。
她嘆了口氣,沒好氣的警告道︰「你最好趁我後悔之前,快點把盤子里的雞腿吃了,我平常是不會把雞腿讓給別人的,那是謝謝你剛剛幫我一把的禮物,但我的胃沒有我的腦袋那麼清楚人情義理,如果我吃完手中這只,你還沒在那只雞腿上吐口水,它絕對會要我把那只雞腿快點收——」
她話沒說完,他抓起雞腿咬了一口。
「該死!」
她咒罵一聲,但他看見她眼里有著笑意。
那不是嘲笑,也不是真正的咒罵。
「算你聰明。」她用鼻孔哼了一聲,然後低頭吃起她自己的雞腿,一邊不忘警告他。
「雞翅膀和雞腳都是我的,你可以吃雞胸,還有,我不喜歡雞。」他沒有注意听她說話,他忙著咬第二口雞腿,而嘴里烤雞的滋味,好吃到讓他可以原諒她可惡的態度、難纏的性格,和幾乎吐不出象牙的小狽嘴。
事實上,如果她天天烤雞給他吃,他願意容忍她所有的一切。
好吧,不是一切。
幾天後,他才在進行資料分析,就听見樓上傳來奇怪聲響。
他轉頭看向監視螢幕,只見那個女人,竟然無視于他的警告,再次站上了屋頂,而且這一次,她手上還拿著一個巨大的鐵鎚。
那鐵鎚真的很大,一般男人搞不好還提不起來,但她卻輕松揮舞著那鐵鎚,正在拆他的屋頂。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但她真的正在拆他的屋頂。
可惡,他本來以為她已經放棄整修那里了。
烤雞那天之後,每天都會有人幫她送貨來,可她總是讓人把那些東西放在大門外,甚至沒讓那些人踏進院子里一步。
而這女人,從那天開始,就將工具帶綁在腰上,爬上陽台、牆壁、天花板,修理所有應該要修理的地方。她非但知道應該要先把油漆月兌落的牆面刮平、補土、打磨、上底漆,最後再上油漆,她甚至還懂水泥、木工。她替鳥巢搬了家,把屋檐下的蝙蝠驅逐出境,清掉了每一扇窗台外堆積的沙土和雜草。
但她沒有再靠近屋頂。
有那麼一陣子,他真的以為她已經忘記屋頂了,她是那麼忙著整理其他地方,直到現在。
他瞪著那女人宛如雷神索爾一般揮舞著巨大的拆牆鎚,沒好氣的想著。
好吧,他猜他其資知道她不可能忘記他的屋頂,他只是忍不住懷抱希望。
他不想上去找她,但天知道,不管她承不承認,如果沒有人看著,她確實有可能再次摔斷她的脖子,他可不想看到那種事發生。
這是他的房子、他的屋頂,而且顯然不達目的,這女人是不可能會停下來的。所以,他放下分析資料,再次上了樓。
離開地下室之後,她破壞的聲響更加大聲,當他經過敞開的閣樓門口時,可以看見她幾乎把屋頂拆掉了一大半,天光透了下來,和破敗的木板和木屑一起灑落在地上。
讓他訝異的是,她竟然先墊了一張塑膠帆布在上頭,好盛接掉下來的東西。
他繼續往上來到屋頂,發現她這次記得穿上了登山鞋,頭上戴著一頂遮陽的運動帽,手上還記得套上了粗棉做的工作手套,臉上掛著一個不知從哪弄來,看起來像潛水員的透明防風眼鏡。
這女人這回準備得倒是夠充分了。「抱歉,我知道我說過我會保持安靜。」
看見他,她愣了一下,扯了下嘴角,指指擱在一旁屋瓦上的撬棍,道︰「我本來打算撬開釘子就算了,但那些木頭太爛,當不了撬棍的支點,我想想乾脆直接敲掉它們比較方便,給我二十分鐘,我很快就會搞定它,你要是嫌吵,可以先去附近走走。」
她的語氣里沒有嘲弄,倒是挺敷衍的,她甚至對他擺了擺手,一副趕小狽的模樣。
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在他看著那個腰上掛著工具帶,腳上踩著登山靴,一身裝備齊全,身手俐落的舞弄那把大鐵鎚的女人時,他才發現自己上了當。
這女人打一開始就打著這個主意,她知道他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不會接受人們來去這老屋,所以那天她才會故意叫人送貨進來,故意和他吵架,她設下了這個陷阱,讓他自己跳進去。
看起來他似乎贏了,但實際上,贏的卻是她。
她有怪力,她根本不需要人幫她抬那些東西。她從一開始就沒想要人進來打掃或整修,她清楚他的底線在哪里,她要的也就只是讓這鬼屋不再是鬼屋。
這女人活月兌月兌是個超級怪胎,一個擁有利嘴、怪力、大胃王,還有一手好廚藝的小敝物。
「如果你要待在屋頂上,我哪里也不會去。」
這句話,讓她愣了一下,再次挑眉抬眼朝那男人看去,開口警告。
「我希望你別再和我爭論屋頂是否需要加裝更先進的保全系統這件事,相信我,山頂洞人式的保全,絕對無法說服韓武麒讓你繼續留在這里。」
誰知,他沒和她爭論,就只是走上了屋脊,一邊卷起了他襯衫的袖子,一邊朝她伸出了手。
「這是我的屋頂,如果有任何人得拆了它,那個人也是我。」
她又一怔,不覺將眉毛挑得更高。
所以,這家伙現在是要幫忙嗎?
她的遲疑,讓他也挑起了眉。「放心,我不會拿鐵鎚招呼你的腦袋。」
她相信他不會,過去幾天,她發現這男人就一張嘴,基本上他再火大,也還真不曾對她動手動腳,而且這家伙每天早晚都會查看那窩小鳥。
他也許脾氣不好,可不是壞人,再說這幾乎是她來到這里之後,他第一次釋放出善意,或類似善意的行為,而不是像猩猩或浩克一樣敲打著胸膛對著她鬼吼鬼叫。
事實上,他在幾天前吃了烤雞之後,就沒再那麼做了,她猜那只烤雞功不可沒,所以她開口問。
「你確定你不會砸到自己的腳?」
「如果我砸到了腳,你可以幫我叫救護車,然後告訴韓武麒那家伙,我有多麼自大又愚蠢,蠢到連鎚子都拿不好。」
源自于她的這段諷刺,讓她揚起嘴角。
「OK,沒問題。」
說著,她把鐵鎚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