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揉腫痛的腳踝,東野情抬頭看著頂上那個小小的洞口,很想唾罵那個挖陷阱的人。這陷阱應該不是為他而設,因為敵人不可能算得這麼準,肯定他從這棵樹上跌落,但是他卻無巧不巧地「自投羅網」,困于此地。
倘若暗殺他的人此時站在洞口,向洞內亂箭齊發,他必死無疑。但奇怪的是,射箭的人並沒有出現,他等了許久,頭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響。難道敵人發現他跌落到陷阱中,所以放棄了?
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污漬,他素來不能忍受自己的身上有絲毫髒污,如今全身都是泥土,真是狼狽到家。
而這個洞,足足有四五丈高,若是平時,他借著一點攀爬和輕功,還能逃出去,但是現在,他跌落時扭傷了腳,想要出去,可就難如登天。
他的隨從已遭殺害,叔父一時半刻還不會發現他失蹤了,等到發現了再派人來找,這荒山野嶺,不知連綿多少里,要找到他的機會太過渺茫。
「東野情,難道你就要死在這嗎?」他嘲諷地自問,手指邊揉著腳的腫脹處,希望能盡快將瘀血推開一些。
「哎呀,原來是你跌進這陷阱?」
一道銀鈴笑聲倏地在他頭上響起,他又是驚喜又是詫異地再抬頭,只見一張雪白俏麗的笑臉出現在洞口,那是一個比他小不了幾歲的女孩,此刻她正趴在洞口處,雙手上的金鈴鐲子正叮當作響。
他心頭一動。是她
「你有繩子嗎?」按下心中的疑問,他先想辦法月兌困。
「當然沒有,我又不是神仙,算準你會掉下去事先備妥繩子。」她俯看著他笑答,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擺明不急著救他。「你這個眼高于頂的人,也有栽跟頭的時候。這陷阱本來是為了捕狼而挖的,你怎麼會掉進去的呢?」
「你若是沒有繩子,就去找人要一條來。」他懶得和她解釋,沉下臉命令。
「一時半刻要我去哪找人?眼下能救你的只有我一個,你對我說話不該客氣一點嗎?」她笑著半威脅半開玩笑道︰「你那麼喜歡女孩子的腰帶,要不要我也把腰帶解下來給你?」
「你的腰帶夠長嗎?」他不信她的腰帶有四五丈那麼長,能助他逃出這個洞。
「不夠。」她笑嘆,抬頭打量了一下四周, 不過周圍有些樹枝,也許撿來還可以一用。」說著她便走開。
餅了好半天,外頭都沒有動靜,東野情甚至以為她走了,忍不住叫道︰「喂,你還在不在?」
一陣子後,洞口又露出那張小臉,「當然在啊,要不然你以為誰為你把樹枝綁在一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根彎彎曲曲用樹枝連接而起的長棍子順著洞口滑了下來。
東野情拉了拉那根長棍子,貌似結實,但時值秋天,樹枝變得較脆弱了,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他的重量?
「丟兩根粗一些的樹枝給我。」他向上叫喊。
很快的,兩根粗一些的樹枝丟了下來,他撕下自己的衣擺,利用樹枝把自己扭傷的腳綁住,以免在向上攀爬的時候對腳傷造成更大的損害。
一切都準備妥當,他喊道︰「樹枝的那頭綁在樹上了沒有?」
「早就綁好了。你怎麼還不上來?難道要我下去背你嗎?」上面笑嘻嘻地問。
東野情板著臉,用力握住那根棍子,抽出袖中的一柄短匕,用力扎在洞壁上,未受傷的腳用力蹬在稍有突起的地方,就這樣一點一點艱難地向上攀爬,但畢竟一只腳受了傷,他使盡全力往上爬仍然速度不快,就在此時,他忽然覺得棍子被人從上面用力拽了幾下,借著這個力量,他奮力向上攀了兩把,終于爬出了陷阱。
女孩見他上來了,不禁吐了口長氣,「呼——真不容易。設這陷阱的人挖得這麼深,你上來都這麼費勁了,那些狼肯定上不來。」
眼神一凜,她這話到底是夸他還是在罵他?東野情冷冷瞥向她。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清她的面容。她到底幾歲?瞧她身著異族服裝,手腕上的金鈴鐲子總是肆無忌憚地響著,不過與她那如花般嬌艷的俏臉倒是相得益彰。
「你的腳怎麼了?受傷了?」她這才注意到他綁縛著的那只腳,一邊問著,一邊皺眉,「這會要下山可就費勁了。」
「我的馬應該還在這附近,或者你叫東野的人來接我。」他命令她的語氣就像是在命令自己的手下一樣自然。
女孩听了嗤笑出聲,「別作夢了!我剛才從山上下來,一路上沒看到什麼馬。至于你們東野的人,現在山上打獵的人都散了,早從大道下山去了,你要等我叫他們上來接你,只怕天都黑了,可能還找不到你。」
「那你是怎麼知道我掉在陷阱里?」他忽然警覺地想出這個問題,撿起剛才放在洞口的短匕,猛地抓住她的胳膊,順勢將她壓在旁邊的樹干上,眯著眼森冷地逼問︰「說!是誰派你來的?剛才向我射箭的人是不是你?」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恩將仇報啊?」女孩掙扎著,「我若是要殺你,又阿必出手救你?我不過是路過此地,看到你的手下死在半路上,所以好奇的過來看看,見這一帶有狼徘徊過的足跡,這才多看了幾眼,就發現你啦。」
東野情凝眸對視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一時間從對方的眼中讀不出特別古怪的情緒,只得暫且相信她的話,沉默的收起匕首。
女孩模了模自己的脖子,「還好,脖子還在。」她看著他受傷的腳,思忖了會,便走到他身前蹲了下來,「來吧,我背你下山好了。」
「你背我?!」東野情好笑地瞅著她。瞧她的身子如此嬌小單薄,他高大的身子一壓,只怕就垮了,她居然敢大放厥詞說要背他下山!
「怎麼?你是不好意思被女孩子背,還是以為我背不動你啊?」女孩回頭瞪他一眼。「快點啦,要不然我就要走嘍!」
東野情見她態度堅持,眼下自己也別無選擇,若是天黑前回不了驛館,定會惹得叔父擔憂的到處找他,畢竟現在是四國會議期間,身為東野小王爺的他,若是突然失蹤,勢必引起大麻煩,所以他必須盡快趕回驛館。再說,不管暗殺他的人是誰,獨留在荒山之中絕不是安全之道。
他索性將身子一趴,一下子壓在那窄窄的肩膀上。也好,他倒要看看,她要怎麼背他。
「看你挺瘦的,沒想到居然會這麼沉。」女孩的膝蓋軟了軟,但還是努力拱起了背脊,只是她個子小,胳膊也短,只能勉強摟住他的腿。
透過她的背脊,東野情可以感覺到身下微喘的呼吸聲,均勻而沉重的響著。胸膛緊貼著她縴細的背,在這秋意蕭瑟的山谷中,他竟不覺得冷。
下山的路並不平坦,女孩必須小心翼翼避開那些刺人的荊棘,讓她下山之路更為緩慢。東野情一語不發地伏在她背上,想看看她能支撐多久.本以為她很快就會把他放下,沒想到一兩盞茶的工夫過後,她仍扛著他。
「你背不動就放下我。」終于忍不住開口,他明顯感覺到她的氣息亂了。
「別……讓我說話……」她咬著牙,勉強回答。即使雙腿有點打顫,但她還是堅持繼續往前走。
東野情忽然覺得被她摟住的兩條腿上有點濕濕的感覺,他皺著眉說︰「先放我下來。」
「你又在……折騰什麼?」她執拗地不肯放下他,東野情就狠狠地推了她的後背一下,讓她踉蹌了幾步,不得不將他放到地上,回頭氣惱地罵道︰「你真是大少爺脾氣,你是渴了還是餓了?」
東野情低著頭,用手模自己的褲子,竟然模到一片血漬!怔楞了一下,他確信自己絕對沒有外傷……猛然間他明白了什麼,一把拉過她的手,翻過手掌一看,只見她細白的掌心縱橫交錯著好幾道細細的傷口,血肉模糊,很是嚇人。
「剛才你拉那根棍子的尾部來著?」他已猜出這些傷口是怎麼來的,不由得皺緊眉頭。
她滿不在乎地聳肩,「不拉你,你怎麼上得來?」她要抽回手,卻被他緊緊抓住手腕。
「不許動!」
「再不下山天就要天黑了……」
她還沒說完,他伸手摘下她耳朵上的一個耳墜。
「哎呀,你……」這過于親昵的踫觸,令她倏然紅了臉,怔楞在原地,看著他硬生生將耳環上彎曲的掛鉤拉直,接著被他拉坐在地上,與他面面相對,兩人的距離近得可以听聞彼此的呼吸聲。
「你的傷口里肯定有刺,若不挑出來,你這雙手可能廢掉。」他說得惡狠狠的,但是看她的眼神卻遠比剛才溫柔了許多。
她心頭一軟,小聲道︰「哪有那麼嚇人,就是後面的藤條上有幾根刺罷了,暫時不挑掉也不會廢了手,你說話就是愛危言聳听……」她話沒說完,突然渾身一震,再也不敢動。
因為就在此時,東野情低頭幫她吸去了掌心上傷口四周的污垢,也吸去了血液中最有可能被污染的部份,待看清傷口的狀況後,他小心翼翼地用那根臨時做成的針從她的掌心處挑出一根根小刺。奇怪的是,她竟感覺不到一絲痛楚,呆呆地看著他,瞧他雪白的臉頰上那兩道秀逸的雙眉,即使糾結在一起,卻依然那麼好看,好看到讓她的心都化了似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放開她的手,並從自己的中衣上撕下一條白布裹在她的傷口上。
你現在這個樣子,也不能再背我了,我們就留在這里等待援兵吧。」
她悄悄收回手,故意漠視心中的悵然,苦笑道︰「一會兒天黑了,只怕援兵也找不到我們。」
「你的笛子在身上嗎?」東野情突然問了句。
「笛子?」她恍然想起,從懷中模出一根笛子來,「你怎麼知道我有笛子?」
他抬頭看著漸漸西沉的太陽,問道︰「你的笛聲可以傳多遠?」
「挺遠的。你想用笛聲把人引到這里來?不過這笛聲想要吹得響亮,還要用內力才行。」她悄悄打量他,「你的內力應該比我強,要不然你試試看。」
「我不會吹笛子。」他回答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好像說出這事挺丟臉似的。
她壞心地偷笑,「喲,還有小王爺不會做的事情呢!那好,我教你,你這麼聰明,肯定一學就會。」
她將笛子橫在他的唇前,拉著他的手往上一擺,一邊指點著,「左手握住笛子,右手也要,這上面的小孔是用來調音的,你按住不同的孔,聲音就會不同,不信你吹吹看。」
東野情勉為其難的吹了一下,驟然響起的笛聲在安靜的山谷中異常響亮。
她笑著拍手,「看,一學就會了吧!爆商角徵羽,說來說去不過五個音罷了,你的內力比一般人強,所以要想吹出曲子,氣息是足夠用了。只要你平時常常練習,用不了多久就會……」
她話未說完,忽然看見什麼似的,一手指著前方的山路笑道︰「你這聲笛音可真是厲害,瞧,那些人是不是來接你的?」
東野情抬眼看去,果然看到十幾人騎馬從山道向這邊疾馳而來,所有人都身著象征東野的黑色。
「小王爺,您受傷了?!」很快地,侍衛長先趕到下馬,一看到東野情竟然一身塵土,腳上還綁著木條,大吃一驚。
「沒什麼大不了的。」東野情推開對方伸過來想扶自己的手。「把你的馬給我。」
侍衛長將自己的馬牽過來,東野情右手拉住韁繩,用力向上一縱,跳上了馬背。
「好啦,既然你的人來了,我就功成身退嘍。」女孩抬頭對他笑著擺手。
「等一下。」他在馬背上沉聲叫住她,然後從自己的腰帶上解下一塊玉塊,彎腰遞去。「拿著。」
女孩不解地接過玉塊。這玉通體晶潤,潔白如雪,一邊刻著一條威武的龍形,翻過來,背面還刻著一個「情」字,顯然是他私人的貼身之物。
「這是謝禮?」她笑問。
他望著她,眸光深邃,「是一個承諾。日後你若有困難,可以憑這塊玉塊到東野來找我,我會盡力達成你的希求。」
女孩眼楮一亮,「听起來很誘人,那……多謝了!」玉塊上有條紅繩,她順勢把它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東野情深深望著她那張嬌艷如花的笑臉,問道︰「你叫什麼?」
她笑著一擺手,「等有朝一日我有求于你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說罷,便順著另一條路飛快地離去。
「小王爺,您這腳若是騎馬的話,晃動的馬身只怕會加重傷勢,不如讓屬下背您吧。」侍衛長膽戰心驚地看著他受傷的腳建言。
東野情斷然拒絕,「不!馬上回驛館,告訴叔父,我們今夜就回東野。」
「啊?今夜?要那麼急嗎?南黎方面表示過幾天專門為各國使者送行,會有一個盛大的……」
「就今夜。」他不耐煩地重申。一個冷眼丟去,立刻讓侍衛長閉了嘴。
他可以很肯定,這里有人要殺他,之所以沒有繼續追殺他,其實是想讓他獨自餓死在山谷之中,這樣他的死,無論如何也牽扯不到任何人身上,只能看作是一場意外。
不管那個想殺他的人是誰,若干年後,他定要讓對方後悔今日的一念「仁慈」,沒有立刻置他于死地。
他對天發誓,若干年後的東野,也絕不會再有如今天這樣受制于人的機會。
因為那時候的東野,必然重新成為四國中最令人生畏的可怕對手!
揚起鞭,東野情清嘯一聲,馬蹄揚塵,西沉的落日余暉,為他瓖上一道奪目耀眼的金色華圈,預告了輝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