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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江夏離醒得比較早,卻一直不想起床,直到听到外頭傳來小四的驚叫——
「我的天啊!這是怎麼回事?當家的快出來!出人命了!」
她不禁打了個冷顫,抓起外衣邊穿邊往外沖,厲聲喝道︰「大清早的,嚎什麼喪,還嫌我的煩心事兒不夠多嗎」
來到前店,但見小四臉色煞白,靠著門板,顫巍巍地指著門口。
江夏離伸頭向外一看,只見一個人趴倒在她的店門口,一動也不動,像是真的死了般,而且看那人的樣子、衣著……竟然就是昨天來她店里賣故事的中年大漢!
她壯著膽子走上前,蹲下去伸手探探他的鼻息,頓時臉色一變,連忙站起身,咬著牙推了小四一把,「哆嗦什麼,趕快去報官啊!」
他被她推出了店門,雙腿一軟,跪倒在尸體旁,嚇得慘叫了一聲「媽呀」,接著便連滾帶爬地往縣衙沖去。
彭城府的差官來到酒坊時,門前早已聚集了好多人,差官邊喝,邊將圍觀的百姓推開,大聲問︰「誰是掌櫃?」
江夏離邁出一步,站在門檻上,應道︰「是我。」
差官說︰「這人既然是在你們店門前發現的,只怕你們也月兌不了關系,麻煩掌櫃的和我到府衙走一趟吧。」
小四慌張地追出來,「我們又不是殺人凶手,怎麼掌櫃的還要跟你們回去?」
「按例總要問訊一下,再說,誰知道你們和這死人有沒有牽連。」其中一個差官凶巴巴地說了幾句後,又笑咪咪地附到江夏離耳邊小聲道︰「掌櫃的,偷偷告訴您一聲,府衙里不少兄弟都在看您最近寫的《江湖豪俠傳》,連知府太爺也是,所以您就放心吧,不會為難您的。」
她嘆口氣,「我若是說不去,大概就是妨礙公務,有殺人之嫌了。差官大哥,那就麻煩您帶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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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府衙不似其他城郡那樣氣派,現任知府劉青樹年輕有為,自認是個清官,不願剝削百姓,所以連府衙門口的兩座石獅子,都顯得灰頭土臉的,從未修繕過。
江夏離以為自己要被帶到公堂上問話,但是府內的差官卻說︰「知府大人請您到後堂一敘。」
看來這知府倒是很客氣,她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也稍稍定了些。
穿過公堂,後院是小小的三進。第一進住的是劉青樹的手下、家丁和奴僕,第二進住的是他的家眷,第三進才是他的書房和寢室。
她就是被帶到了後院最大的一間正房前,一個差官揚聲稟報,「大人,酒坊的掌櫃已經帶到。」
「是江姑娘吧?請進請進。」劉青樹今年不過三十出頭,年輕干練,一雙劍眉斜插入鬢,顧盼之間頗有神采,今天只穿了深藍色的便裝,微笑地拱手道︰「江姑娘,久聞大名了。」
江夏離急忙屈膝一禮,「不敢,給大人添麻煩了。」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姑娘遇到這種事才真是麻煩,放心,我只是例行公事地問一問,並沒有為難之意。姑娘請進。」
見他如此平易近人,笑容可掬,她心中的畏懼又少了些。
苞著進門後才發現,除了劉青樹之外,里頭還坐了一個人,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年紀,五官細致秀雅,嘴角微微上翹,似笑非笑的,月白色的長衫上有用銀線繡的精細花紋,雖然身為男人,但是一雙手修長光潔,如玉石一般美麗,整個人貴氣優雅,可見出身絕不一般,讓她一下子看傻了眼。
彭城里也有這樣的人物嗎?
她好奇地打量著那個人,但那人只是低著頭,閑閑地喝茶,沒看她,直到她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才懶懶地微抬起頭,向她投來目光。
只這一眼,江夏離的心頓時怦怦地撞了幾下,連忙將視線收回。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目光,可以漫不經心地刺穿人心,彷佛他只要看你一眼,便知道你心中是愛他還是恨他。
這人到底是誰?
奇怪的是,劉青樹也沒有替兩人介紹,便開門見山地問︰「听說姑娘的酒坊門前死了一個人,那個人姑娘認得嗎?」
「就算是認得吧,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誰。」江夏離苦笑道︰「昨天他到我店里來賣故事,但是要價太高,我一時付不出來,所以說好今天他再來一趟,我再決定要不要買他的故事。」
「哦,賣故事的?」劉青樹想了一下,又問︰「我並非想刺探姑娘的秘密,但是這人要賣的故事,也許和他的死因有關,請問他有沒有和姑娘說過他到底要賣怎樣的故事?還有,是否曾給姑娘看過什麼奇怪的東西?」
「他說那故事和一艘沉船有關,還給我看過一枚東野國的古錢幣。」她說到這里,明顯感覺到那名男子又再次看向她,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劉青樹思忖了下,「沉船?」他轉頭問那名男子,「廷胤,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吧?」
「有所耳聞。」依然是懶懶的聲音,「該是距離彭城五十里海外的那艘古船,上百年了,沒人打撈過,前些日子陛下還問我,能不能派人把它撈出來。」
江夏離听到這里,渾身大震。她知道這人是誰了!
廷胤,溫廷胤!溫家第四代少主,亦是現在名滿天下的溫船王。
他這樣一位大人物,怎麼會出現在小小的彭城府衙內?
她不敢久視溫廷胤的眼,急忙說道︰「我所知的也就只有這些,因為我還沒付錢,他不肯再多透露什麼。」
劉青樹再問︰「難道他就沒告訴你,這艘船背後的故事可能和什麼有關?」
江夏離當然記得那大漢曾經說過,他的故事和沉船背後的利益有關,但是那利益似是和溫家更有關系,而溫廷胤此時就在自己面前,她該怎麼說?
于是她選擇隱瞞,搖了搖頭,「沒有。我想他大概是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枚錢幣,就想騙我說有什麼值錢的故事要賣,看那人一身潦倒,日子過得應該很不好,這種人的話不足為信。」
劉青樹笑道︰「姑娘筆下的江湖豪杰不多是這種外表不驚人,內藏驚人本事的厲害角色嗎?怎麼到了現實中,姑娘就小看人家了?」
她尷尬地解釋,「寫文的人總是自以為能掌控一切,但事實上,什麼都掌控不了,比如我的店門前會出現死人這件事,就是我打死都想不到的倒霉事兒,我真不願意相信他是個身懷絕技的江湖高手,會因為身負驚人秘密而被人殺死在我的店門口,我寧可相信他只是宿疾病發猝死。」
「有趣。」他點點頭,「我會叫手下盡快查明此人的死因,不過,日後若還有要打攪姑娘的地方,請不要見怪。」
「大人客氣了,身為彭城的百姓,應當盡力配合大人查案,大人若查清他的死因,也等于是還我清白,否則街坊鄰居還不知道會怎麼議論我呢。」
「你來彭城多久了?」這一聲慵懶的詢問,來自坐在她斜前方的溫廷胤。
沒想到他會和自己說話,江夏離嚇了一跳,本能地回答,「有兩年了。」
「只身一人來的?」他又問道。
她老老實實地回答,「帶了家里的兩個下人。」
「親人還在?」
「嗯。」
「那你為何要獨自住在異地?彭城有什麼吸引你的人或事嗎?」
溫廷胤一開口就這麼咄咄逼人,讓江夏離有些反應不過來,不明白自己怎麼成了他訊問的對象,但他的氣勢又讓她不能不回答,直到這個問題問出口,她的咽喉忽然像梗住了一樣,愣了好半晌,不知道該怎麼說。
劉青樹看出她的為難,跳出來解圍,「廷胤,這是人家的私事,你何必問得這麼細?」
他淡淡一笑,「是私事還是公事,尚未可知,別忘了,她店門前剛死了個人,還是在你的管轄之內。」
江夏離一听,馬上板起臉,「溫船王的意思是,我大老遠跑到彭城住了兩年,就為了殺一個窮困潦倒的漁民?」
溫廷胤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你怎知他是漁民?」
「那一身的魚腥味,隔著八里地都聞得到,若非漁民,怎麼可能會染上那麼重的味道?」
「還有呢?」
「還有……他手上都是老繭,虎口和手掌外側都有很深的勒痕,可以想見他一定經常拉動漁網之類的粗繩,才會留下那樣的痕跡,他的膚色黑中透紅,顯然長年曝曬在太陽之下,而且他說話有本地口音,和人講價錢時喜歡用手勢比劃,據說彭城的漁民都是這樣和人交易的。」
劉青樹睜大眼楮,不禁笑贊,「江姑娘若是男兒身,我定要請你做師爺了!仵作能從一具尸體上看到的,最多也就是這些了吧。」
江夏離喘了口氣,「寫文的人,眼楮總是比別人尖一些,心思細一些。」她瞪著溫廷胤,反問道︰「不知道溫船王還有什麼要訊問小女子的嗎?」
他聳聳肩,似是無話可說。
她屈膝向兩人再施一禮,「若是劉大人也沒什麼問題了,民女想先回酒坊去,還有不少客人需要招呼。」
「姑娘請便,其實在下也在等姑娘的文章。」劉青樹親自將她送出院子後,回到堂中,對溫廷胤說著,「何必為難一個小泵娘,這件事和她應該沒關系。」
「你是知府,審問案子你比我在行,可是不要讓感情埋沒了你的理智。」他從容起身,「那人在臨死前一天,要賣自己的故事給她,然後又死在她的酒坊門口,不管怎麼說,她都月兌不了干系,我勸你還是盯緊些,這丫頭絕不一般。」
劉青樹笑了笑,「難得有能被你溫船王說是不一般的人,但她不過是個編故事的丫頭,能有多大本事興風作浪?」
「她是京城口音,看氣度應該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卻只身來到這麼遠的彭城,而且只帶了兩個下人,身為女子,本不該拋頭露面,她偏偏開了男人喜歡的酒坊,又賣些低俗的文章博人注意,如此反其道而行的做法,若是在青樓之中也算正常,但在彭城,她圖謀的是什麼,你難道不奇怪?」
劉青樹倒不以為意,「你分析起事情來頭頭是道,倒是和她有些相似。這麼說,你對她很好奇嘍?那這個案子就交給你辦好了。」
「我哪有這閑工夫!」溫廷胤臉色一沉,「若不是千姿要來這里辦事,一定要我陪同,我此時就算不是在山莊,也該在我的船上。」
「溫船王日理萬機,我的確不敢叨擾,那你幾時走?」
「明後天吧,等千姿把事情辦完了就走。」
「令妹有什麼事情要辦?若我幫得上忙,說一聲便是。」
溫廷胤搖搖頭,「那丫頭神神秘秘的,說是一定要在彭城,由她親自去辦,否則她想要什麼,還有我辦不成的嗎?」
劉青樹聳聳肩。東岳之中,能夸下如此狂語的人,大概只有兩個——一是當今皇上,另一個就是他溫廷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