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黑了。
杰克盯著電腦上的時間,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幾乎就要窒息,每一次那秒數跳動,他的太陽穴就抽動一下。
他不想去看那個時間,卻無法不去注意,不去計算她被帶走已經多久。
十一個小時零八分二十秒——
那感覺幾乎像是一輩子,這麼長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
不,別去看那個,別去想那個!
他將雙手交握,手肘抵著膝頭,強迫自己抬頭,把注意力拉回電腦螢幕上。
電腦畫面里的程式快速跳閃著,那個叫屠震的男人是個可怕的天才,他用的是linux的系統,即便進來留言的人越來越多,他還是能看到他確實有效的逐步縮小了範圍。
早上那通電話之後,對方一直和他保持通話,沒有斷線,但他與他都沒有開口,他不時能听見那個在世界另一頭房間里的動靜,女人的說話聲,男人的說話聲,電腦高速運轉的聲音。
那是紅眼,她的朋友與家人。
事發一個半小時後,他們就弄了一台飛機,趕過來這里,但那無法讓他安心,他需要看到她,確定她的安全,才有辦法放松下來。
他握緊交握的雙手,繼續盯著螢幕,希望能盡快得到進一步的消息。
就在這時,螢幕上跳出一個視窗畫面,是其中一則留言,上面只有一行字,那是她下榻的旅館地址和她的房間號碼,然後是一串網址。
那是影音網站上的連結,他心頭一震,沒等屠震動手,迅速點了那個連結。
畫面跳至影音網站,那上面只有一支三十秒的影片,他點下播放鍵,畫面出現了一個身穿黑紅舞衣的女人,她全身濕透的坐在椅子上,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膚色如石膏一樣的白,原本水女敕的紅唇,完全失去了血色,泛著紫與白。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在這桶水里加上冰塊嗎?
當人的中心溫度低于三十五度時,就會失溫,你的心跳會加快、血壓增高,甚至意識喪失,運動失調、失語,這是輕度失溫……
他無法思考,無法動作,只能緊抓著桌子,緊盯著螢幕里的她。
你的體溫會下降到三十度以下,你會出現呼吸窘迫,甚至停止呼吸,肌肉會因為缺氧造成橫紋肌溶解,凝血功能也開始喪失,你的心髒會出現問題,心室心房震顫、房室傳導阻斷,心跳停止,嘩——
男人抓著她的長發,強迫她抬起頭來面對鏡頭,用那雖然帶著笑意,听來卻更冷酷的聲音,恐嚇著她。
她只是垂著眼,面無表情的喘著氣。
冰冷的水滑落她美麗的臉龐,在她小巧的下巴上匯聚滴落。
當然,在你忍不住時,你會想要張開嘴,即便你的理智瘋狂在腦袋里大叫你在水中,你還是會想要張嘴試圖呼吸,這個時候,那冰冷的水會大量灌進你的肺中,燒灼著你的肺,感覺會很像燙傷,你知道凍傷和燙傷其實是很像的嗎?我們的神經,有時會無法分辨這兩種感覺,很奇妙,不是嗎?
男人說笑般的問,然後他又再次將她壓回那倒滿冰塊的水中。
她只有上半身被浸到水里,但她的舞衣早已全濕,甚至還在滴水,顯然已經被折磨了許久。
再一次的,她被從水中解放出來。
你知道,你可以不需要忍受這些,只要你說出來,說出來他在哪里,告訴我要怎麼聯絡他,你就可以得到解月兌,一碗熱湯,抹了女乃油的熱面包,一張溫暖的毛毯……
「告訴他,拜托你,告訴他……喬依……告訴他……」
他心痛如絞、面無血色的盯著她,祈禱低哺,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發出了聲音。
或許,我還能讓你泡個熱水澡……你何必包庇他呢?畢竟你會落入這種處境,就是因為他欺騙了你。他騙了你,就像他騙了我一樣,他是個騙子,你很清楚。
她顫動了一下,像是被人拿鞭子狠狠抽打。
在那之前,她甚至已經沒有在發抖了。
賓燙的淚水,模糊了視線,他嗄啞的懇求著︰「他是對的,我是個騙子,我很抱歉,拜托你,告訴他……」
然後,像是听見他說的話,她緩緩抬起了臉。
親愛的,現在你想說了嗎?
她張開了嘴,他听不見她說的話,她幾乎已無法發出正常的聲音,但他讀得懂唇語。
然後她笑了出來,再次被壓進了水中。
耳機里傳來驚呼與咒罵,他全沒听進耳,只覺得心髒被人緊緊楸抓住,狠狠擰出了血。
影片在這時中斷。
不。不。不。
他失去她了,他要失去她了——
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因為他,她就不會遇到這種事,如果他能忍住不要接近她,不要沾染她,她就不會受到傷害——
赤紅著眼,他抱著頭彎下腰,他試著忍住不要崩潰,可劇烈的疼痛卻在胸中爆發,在他沸騰的血液中,在像是要碎裂的身體里奔竄。
下一秒,他無法控制的張嘴喊了出來。
那聲咆哮宛如受傷野獸的痛嚎,幾乎要貫穿屠震的耳膜。
他迅速把耳機摘了下來,但那男人叫得如此大聲,以至于即便他摘下了耳機,那恐怖的聲音還是從耳機里傳了出來,回蕩在電腦室中。
「那是什麼?」站在屠震身旁的可菲緊捂著唇,眼泛淚光,驚慌的抓著他的肩頭問,可她話還沒問完,已經領悟出答案。
可菲震懾的看著他和他抓在手上的耳機,烏黑的大眼里浮現更深的痛楚與了解。屠震心頭一抽,他應該叫她出去,她不該看到這些,不該听到這些,這段影片有可能更加血腥和悲慘——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那樣的結局。
他需要她在這里。
然後下一秒,可菲伸出了手,從他手中拿起那個發出像是從地獄傳來的哀號聲的耳機,她抓著耳機的部分,遮住了一部分那個可怕又痛苦的聲音,握緊他冰冷的手。
她的手也很冰,但比他的暖,她總是比他暖。
他不自覺回握住她的手,看著她將耳機舉起來,在那男人憤怒又悲慘的哀號聲終于稍止時,對著耳機麥克風的部分,用有些蹩腳的英文道。
「嘿,听我說,你冷靜一點……我是……我是可菲……小歡的嫂子,小歡她……她很堅強的,她不會有事的,她不會被那個變態打敗的,你听到沒有?那是她演出來的,她沒有那麼虛弱,她知道要裝得慘一點、沒用一點,對方才會看輕她……」
可菲口是心非的說著謊,小歡沒有裝得太柔弱,她吐了那王八蛋一口口水。
但是,她說的話起了作用。
男人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像是幾乎就要窒息,但他沒再吼叫了,可菲把耳機戴上,強忍著淚水和哽咽,啞聲問。
「杰克?你是杰克吧?送她腳鏈的人是你,對不對?」
他從喉嚨里發出奇怪的聲音,仿佛像是正忍著難以忍受的痛。
「那條鏈子好漂亮,她好喜歡它,你知道嗎?除非必要,她總是戴著它走來走去的,每次看著那條銀鏈,她都會偷偷的笑,笑得好甜蜜,像偷吃了女乃油的貓。」
他喉頭一哽,還是無法回答,他可以輕易想像她戴著那條腳鏈偷笑的模樣,那畫面包裹著他,讓熱淚滾出眼眶。
可菲握緊阿震的手,道︰「她從紐約回來之後,整天都在看手機,她在等你的電話,對不對?」
終于,他痛苦的擠出了一個字。
「對。」
「你愛她嗎?」可菲柔聲問。
他閉上眼,垂淚嗄聲承認︰「是的,我愛她……」
「那很好,真的。」可菲吸著鼻子,啞聲說︰「但你得親口和她說,等我們找到她,你會親口告訴她的,對不對?」
他喉嚨緊縮著,深深的吸了口氣,才張開嘴,承諾。
「是的,我會。」
「我們的人已經上了飛機,正飛往法國,他們很快就會趕到,相信我,我們會找到她的。」
喑啞的,他應了一聲。
「嗯。」
可菲抹去臉上的淚,道︰「我要把耳機還給阿震了,你會幫我們一起把小歡帶回家吧?」
回家。
是的,她需要回家。
他已經沒有家可以回了,但是她有。
「我會。」他將滿臉的淚抹去,和那個在遠方從未曾見過面的女人發誓︰「我會帶她回家。」
可菲點點頭,把耳機還給了阿震。
屠震接過手,將耳機戴上,線路那一頭的男人顯然已經冷靜了下來。
他沒有多問一句,只直接道︰「我抓到對方正在上傳另一段影片,他們利用代理伺服器在多國跳轉,你看到了嗎?」
杰克虎軀一震,猛然抬首,螢幕上的程式跳得飛快,他能看見那些字碼,屠震順著訊號倒回去追蹤,紐約、芝加哥、新加坡、莫斯科、北京、洛杉磯、倫敦、巴黎——
巴黎。
他的心髒,再次開始大力跳動。
影片的檔案上傳完畢。
「該死,額需要再幾秒的時間!」屠震惱火的敲打桌子。
他鼻頭冒著冷汗,伸手去點擊那個新增的影片,那片子很短,檔案太小,所以才來不及追蹤來源,但夠了,它最後的訊號來自巴黎,除非它是從別處跳轉而來,否則那表示她還沒被帶離這個城市。
影片開始播放,一個又一個的字眼跳了出來。
×,瑪麗是我的,你想要你的寶貝,給我你的聯絡電話。
然後字幕消失,出現一串手機號碼。
寒顫再次上心,背上的疤在那瞬間有如火焚一樣的燃燒起來。
忽然間,他知道對方認得他、看過他,知道他的背上有傷。
「誰是瑪麗?」屠震冷酷的質問從耳機中傳來。
「希望之星。」他迅速回道︰「瑪麗皇後的藍寶。」
「東西在你那里?」
「沒錯。」他抓起另一支手機,一邊敲打鍵盤,問︰「我要留下手機號碼和對方聯絡,你的設備能讓你追蹤手機訊號嗎?」
屠震早在一看見號碼時就做了查詢,回道︰「可以,我可以在你和對方通話時追蹤那個訊號,並用基地台做三角定位,找出他發話的位置。」
他把屠震需要的資訊告訴他,道︰「我會盡量延長說話時間。」
「你可以從螢幕上看到結果,我會同步通知我們的人。」屠震說。
他同意這一點。
「即便我們已經得到確切位置,我還是需要你和對方約交換人質和珠寶的時間地點,你若沒那麼做,會引起對方懷疑。」
「我知道。」
「OK,你開始吧。」屠震說。
他做了幾次深呼吸,然後在那篇影音下方留下另一支手機的號碼,敲下輸入鍵。網路畫面在那瞬間即時更新,他能看見自己輸入的留言,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感覺像是好幾個小時,然後那支手機終于響起,他迅速接了起來,以為自己會罵髒話威脅對方全家,但最後理智仍戰勝了一切。
「你是誰?」他沉聲問。
「你不知道我是誰?」冷酷的男聲笑了笑,道︰「希閔,我以為你在影片听到我的聲音,就應該認出來才對。」
現在,他真的听出來了。
那個冷酷的笑聲,慢條斯理說話的態度。
這樣子叫他希閔的人,只有一個。
「大衛?」他氣一窒,惡寒上身。
「是的,大衛,你以為我死了,對吧?」大衛冷笑。
他是以為這人已經死了,他沒想到他竟然存活了下來。
眼一眯,他冷聲道︰「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你當個听話的孩子。」
這句話,讓他額冒青筋,全身肌肉僨起,一臉鐵青的道︰「你小心你說的話。」
「OK、OK,你還是一樣,開不起玩笑。」大衛笑著輕斥一聲,道︰「我要的很簡單,保羅欠了我錢,那個藍寶石是我的,只要你把它還給我,我就把你的婊子還給你。」
忽然間,他領悟過來,握緊了手機︰「保羅是你殺的,你陷害我。」
他又笑︰「那是個巧合,你知道,保羅要拿希望之星還債,但保險箱里什麼都沒有,他推說一定是被幽靈拿走了,然後你瞧,當我看見你就在那里時,發現我誤會了可憐的保羅,這真的是你的錯,如果你沒有拿走我的瑪麗,保羅就不會死,而我真的需要你配合一點。」
狽屎,這王八蛋一定早就想殺死保羅,大衛八成是看到了他,便打算要陷害他,他收買了那個僕人,還不知怎地弄到他的指紋,在做這些偷雞模狗的事時,大衛恐怕沒想到他竟然早了一步拿走了希望之星。
電腦螢幕上,訊號在被標示為基地台的標志間快速奔走于巴黎街道上,一個跟著一個,然後忽然間,它停了下來,有三個基地台已被鎖定,程式快速計算正確的發話位置。
地圖被放大再放大。
他心跳飛快,幾乎有些耳鳴的再問︰「你從哪弄到我的指紋?」
「舞會的酒杯上。」大衛笑著道︰「你真的真的很迷戀這個婊子,對吧?我看見你看她的樣子,你緊盯著她看,你想要她。」
「這件事和她無關。」他握緊拳頭,屏住氣息,緊盯著螢幕上的地圖。
「但我的人太蠢,把你跟丟了。」他一副不得已的樣子道︰「而我說過了我需要確保你會合作。」
程式停止跑動,計算出了手機的位置。
他心一停,他知道那個地方,那一剎,他差點轉身沖出去,他強迫自己站在原地,開口要求。
「讓我和她說話。」他得確定她在那里,在這雜碎所在的位置。
「嘖嘖,你還是那麼不信任人,你看過影片了,知道她在我手上。」
「影片可以造假。」他冷聲堅持著。「我要和她說話。」
「好吧,等等。」
他看著那個發出訊號的小點,離開了街道,進了一棟建築。他屏息等待,听見大衛開口叫人把她帶過來。
「親愛的,請你說個兩句話好嗎?」大衛說︰「你的朋友需要听到你的聲音。」
手機里一陣沉默。
大衛笑了,「好吧,這是你自找的。」
下一秒,她發出淒厲的慘叫,那讓他幾欲發狂,而她立即強行克制自己,止住叫喊的行為,更是掏挖出他的心。
可那是她沒錯,想也沒想,他摘下耳機,繼續帶著手機,轉身就往外飛奔。
「你知道,你還真找到了一個有骨氣的婊子。」大衛笑著將手機拿回耳邊說︰「當我發現她不肯告訴我如何和你聯絡時,我就曉得你一定很喜歡她,你一定會拿希望之星來將她換回去。」
這王八蛋故意虐待她。
他想掐死這家伙,將他大卸八塊,但他記得屠震的話。
「時間地點?」他大氣不喘一下,一邊下樓,一邊問。
「既然我們在巴黎,那就約在鐵塔下吧,八點你方便嗎?」男人心情愉快的問,一副在和女朋友約時間的口氣。
「我不在巴黎。」他眼也不眨的說謊,穿過大門,跑上街頭︰「太趕了,我本來已經要交貨了,改十二點吧。
「可惜。」大衛笑著道︰「我原想順便和你吃個飯敘敘舊呢。你知道,我們或許可以合作。」
他唯一想做的,是扭斷他的脖子。
他想威脅這王八蛋不準再動她一根寒毛,想恐嚇這變態他會宰了他,他甚至想開口為她求饒,但他清楚記得這家伙的性格。
大衛是個虐待狂,他喜歡看人受苦,喜歡讓人恐懼。
所以,他什麼也沒說,直接按掉了通話鍵。
幾乎在同時,手機又響了起來,是紅眼的公司號碼,他按下通話鍵的同時,用右手掏出自制的萬能鑰匙插入一家咖啡店外停著的重型機車,在瞬間就打開了鎖,跨坐上去,發動引擎,飆飛上路。
「杰克,你不能先跑去。」可菲的聲音急匆匆的從手機里傳來︰「他不只一個人,阿震透過軍用衛星看見,那棟建築里至少有十幾個人是可以自由行動的,你得等我們的人一起,至少和力剛、嵐姊會合再說,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抱歉。」他高速穿越一個即將變紅的燈號,道︰「我不能等,那男人心理變態,他是個瘋子,我不能冒那個險。」
說著,他掛掉了電話。
可菲驚喘一聲,不敢相信的瞪著手機,然後回頭看阿震,驚慌的道︰「你快想想辦法啊!」
「你想我怎麼做?」
「我怎麼知道?改變紅綠燈、制造塞車什麼的,隨便什麼都好,只要能攔他一下,讓力剛和嵐姊趕上。」她焦急的說︰「他這樣一個人沖去,和送死有什麼兩樣?」
屠震看著她,道︰「我不能。」
她不懂。「我看你做過的——」
「那不能阻止他。」而他真的不想替那個男人制造更多的麻煩。
「為什麼?」可菲困惑的問。
他看著眼前這傻氣得超可愛的女人,啞聲道︰「因為當年,那就沒有阻止我。」
她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然後才領悟過來,不由得心一緊。
「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我知道……他是什麼感覺,他不會停下來的,不會為了交通的關系,停止趕到她身邊。」
阿震的話,讓可菲臉紅耳熱,莫名羞窘,一時間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哪里。
看著她紅通的臉,他伸手拭去她臉上未干的淚痕,道︰「況且,我想他被稱作幽靈,不是沒有原因的,他知道該如何潛入那個地方,而不打草驚蛇。」
「你怎能確定?」她有些不安的問。
他告訴她︰「他故意延後交貨的時間,那會松懈對方的防心,至少好幾個小時,他讓他們不會現在就去移動她。」
說著,他轉過身,敲打著鍵盤,說︰「不過你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麼事?」
「我不能阻止他,但我確實能讓他盡快趕到那里。」
他話未完,已經侵入了那個城市控制交通的電腦系統,可菲抬起頭,只看見那個城市地圖上,所有在那正在移動的小藍點前方的號志燈,全都在瞬間由紅轉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