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的少爺易遠要成親了,娶的還是雷家豆腐店那個耳朵听不見的雷冬冬。
剎那間,這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人們盡議論紛紛,好事的人全跑去易家紙坊買紙,無論有沒有讀過書,認識不認得幾個字,那也是要去听听八卦、探探消息,書生買紙來寫字,傘堡買紙來作傘,賣吃食的買油紙來包食物,沒多少錢的那是去買個草紙也行。
一時間,原本就門庭若市的易家紙坊,更是人多到門檻都快被人腳給踏平。
可在集市街尾的雷家豆腐店,卻是連著兩日都沒將旗招掛上,鋪子里門窗緊閉,就算是去了,也瞧不見什麼東西。
不過,還是有些人在經過時,會對著這小店指指點點的討論。
「瞧,就這鋪子,我來買豆腐,那豆腐挺好吃的呢。」
「這消息究竟是真的假的?易少真會娶一個買豆腐的姑娘嗎?」
「那要是不娶她,這豆腐店怎能沒開門做生意呢?」
「可那姑娘不是不聰明嗎?耳朵听說還听不見呢。易少要什麼樣的姑娘沒有,怎偏偏選上她了?怕不是道听途說吧?」
人言在大街小巷、酒樓茶坊里傳來傳去,無論是到哪兒去,都能听見人在談這叫人吃驚的消息。
「我說那姓雷的姑娘哪兒好?莫不會是易少被下了蠱吧?」
「這話可不能亂說,對人下蠱,那是有罪的,會被抓去官府里治罪的。說不得,人家易少就少愛上了那小泵娘了。」
「什麼小泵娘,我听說都二十有三了,是老姑娘了,我瞧八成是瞎說的吧?」
「嘖,這事哪能瞎說,我二叔是紙坊里的老人,我問過他老人家,他可是親耳听見易少同李總管說,要娶那雷家的姑娘,已經挑了最近的吉日,就要過門了。」
「我娘也這麼說,她可是在紙坊抄提紙張抄提了十八年呢。」
「這麼快,該不會是那姑娘已經……」說著的人,不敢挑明,就在肚子上往外畫了個圓。
「我看八九不離十了,否則易夫人那兒,哪能讓易少去娶個門不當、戶不對,耳朵听不見,年紀還那麼大的姑娘呢。」
「是啊,我听說,那姑娘其實腦袋不太清楚,還不只耳朵听不見呢。」
「我看易夫人要是知道了,定給氣死,那雷姑娘能不能進門,還不一定呢。」
「話說回來,易少也真是,這麼些年來,他哪個姑娘不好挑,挑來挑去挑到個賣豆腐的,我瞧也是好不到哪兒去。」
好事的人,從早到晚的嚼著舌根,將話傳到百里遠。
泵娘們听了,對那雷冬冬是有妒又羨;男人們听了,對易遠卻是訕笑居多。
冬冬提著食籃,站在街旁,敲了敲身前的一扇門,等著人來開門。
這兒緊臨市街,對面就是一茶樓,她雖然听不見,可也知人們說了啥,她站老遠都能瞧見那些人說嘴。
這才多久,兩天不到,瞧這事已讓整座城的人都沸騰了起來。
對面茶樓,人人都在說不提,那些經過她身邊的人也三三兩兩的在聊著這件事,甚至還有兩位大嬸,就停在她身旁說的口沫橫飛,卻壓根不識她這當事人。
她拉回視線,不讓自己再瞧,只暗暗嘆了口氣。
眼前的門,在這時開了。
來人看見她,微微一愣。
「雷姑娘。」
她瞧著那身穿官服,還未及戴上官帽的男人,微笑開口︰「秋捕頭,早。」
「呃,早。」秋捕頭呆看著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這是我那日答應你做的兩樣素菜。」她仰頭看著他,把手中的食籃遞出去,微笑再道︰「祝老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謝謝。」他伸手接過食籃。
「我還有事,先走了,這陣子謝謝秋捕頭您的關照。」說著,她朝他彎腰致謝,這才轉身,可那男人卻突然伸手抓住了她。
「等等。」
冬冬嚇了一跳,回首只見他困惑的看著她,然後問︰「你真要嫁人了?」
被他抓住了手,她有些不自在,但仍是點了點頭,道︰「嗯。」
秋捕頭眼一暗,「嫁給易少?」
她遲疑了一下,最終仍沒否認,再一點頭。「是。」
「如果我說……」他張開嘴,話未完,突然察覺一石子朝他手背襲來,他松開了抓著她的手,反手接住,沒讓給打著,但那石子力道不輕,教他手心里火辣辣的痛。
他猛抬眼,只瞧對面巷子里,一男人杵在那里,冷眼瞅著他。
他手一松,冬冬便撫著手臂,退了一步,然後才好奇的問︰「秋捕頭,怎麼了嗎?」
說著,她跟著回首,想瞧他在看什麼。
她一回首,秋捕頭就見那男人緩步走了過來。
瞧見他,她一愣,小手沒舉起只低低的揮了揮,像趕小狽似的揮著那家伙,可那男人卻裝沒瞧見的直穿過大街而來。
冬冬一急,忙回頭瞧著秋捕頭,面紅耳赤的道︰「抱歉,我同他說我自個兒來就行,他偏要跟。」
剎那間他知道,在她這事上,他慢了,真遲了,她的心已給了那人。
但是,瞧著那天之驕子,他想想還是不甘,忍不住張嘴,含蓄再問︰「雷姑娘,易家那種深宅大院,並不好待,你確定嗎?」
她確定嗎?
這兩天,她幾乎沒睡,想的也就這事。
不由自主的,冬冬回頭再瞧那走來的男人一眼。
他是那般高大英俊,如夏日驕陽那樣耀眼奪目,吸引著眾人的視線。
這男人和她如此不不同,像天與地,似雲與地,身為易家的少爺,他幾乎就是這城里的半個主子,金城有半數的人都靠他吃飯,而今他卻要娶她為妻。
她確定嗎?他一直問著自己同樣的事情,可看著他,她知道,兩天前或許她還有些疑慮,但隨著時間過去,她只確定了一件事。
她喜歡他,很喜歡他,除了爹與娘,他是她這世上最在乎的人。
如果可以,她想和他在一起,直到他厭倦了她為止。
所以,冬冬回過首,瞧著秋捕頭,點頭微笑開口。
「嗯,我確定。」
秋捕頭瞧著她嘴角的笑,眼里的情,再無言。
那笑,不是對他笑的,那情也不是因為他。
餅去這幾個月,她天天上她那兒吃早點,買豆腐,從沒見她這樣笑過,沒見她露出這樣溫柔的表情。
所以,到頭來,他只能遺憾的說︰「易少是個幸運的男人。」
冬冬驚訝的看著他,月兌口就道︰「我還以為,人都會覺得幸運的是我。」
「不,我相信那人是他。」秋捕頭瞧著她,苦笑說︰「恭喜。」
冬冬沒想過會從人嘴里看見這句話,也沒料到原來收到旁人的祝福,竟教她那麼開心。
她小臉微紅,只道︰「謝謝。」
幾乎在同時,易家的少爺來到了她身後站定,輕觸她的手臂。
她轉過身去,羞窘的低問︰「你怎來了?不是讓你別過來嗎?」
「我吃太飽,走走好消化。」他一臉無辜的說。
冬冬好氣又好笑,眼見街上已經有人發現他的存在,只得趕緊回身同秋捕頭說︰「抱歉,打擾您了,我們先回去了。」
說著,她便趕緊下了石階,快步離開。
易遠這才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邊。
「你別靠我那麼近,你不識得人,可這城里人人都識得你啊。」冬冬發現人都在瞧她了,忙咕噥著。她方才來時,街上沒半個人多瞧她一眼,可如今被他這麼隨侍在側,教她頓成眾人注目的焦點。
可他像沒听見,依然故我的走在她身邊。
她想轉頭去瞧他是否說了什麼,又擔心旁人會猜出她是誰,只能目不斜視的直往前走。
結果因為太緊張,不由得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結果一個不小心,又給街上的石板給絆了一跤,整個人往前撲跌。
「啊——」她輕叫出聲。
易遠瞬間伸出長臂將她撈了回來,冬冬壓著心口,回神才瞧見他當著眾人的面將她擁在懷中,她趕緊要往後退開,他卻抓著她的手不放。
這下子,街市上原本沒注意到的人,可全都注意到了,所有人的視線都朝這兒看來。
「你……你放開我啊……」冬冬羞紅了臉,慌張的看著他低嚷著。
「不要。」
啥?她呆看著他。
易遠垂眼瞧著她,老神在在的道︰「你連走個路都會跌倒,我還是握著好。」
「可……可人都在瞧了……」她又急又窘,一張小臉紅到快冒煙。
「瞧就瞧了,又不會被瞧得少塊肉。」他說著,牽握著她就繼續往前走。
什……什麼?
冬冬傻眼,雖然不想引人注目,可自個兒小手被他緊握著,她不得已只好快步跟上,滿臉通紅的嘀咕著︰「是不會少塊肉,可你或許習慣了被人瞧,我卻不習慣,況且咱們倆又還沒成親,這樣當街……當街牽握著手……」
他繼續裝沒听見,只握著她的小手,穿過前方自動分開的人潮。
兩人身邊的人潮那是越聚越多,身後更是跟了一大串看戲的。
雖然听不見,可冬冬光瞧也知,人們早猜到了她是誰,她不敢多看旁人的嘴,就低頭垂眼直瞧著地上石板,怕不小心又給絆著,那才真的是糗大了。
豈料,他卻在這時停了下來。
她一愣,不知出了什麼事,逼不得已,只得抬起了頭,朝他瞧去。
只見他垂著眼,看著她,問︰「地上有錢撿嗎?」
她臉更紅,悄聲回道︰「沒有。」
「那你低著頭?」他好笑的挑眉。
她面紅耳赤的說︰「我怕再被絆著。」
那不是真正的原因,他與她都知道。
他握緊了她的手,溫柔的看著她,告訴她︰「我不會讓你跌倒的。」
冬冬知道,他要她抬起頭。
「別怕。」他說。
要不怕,好難。
那麼多年來,她早習慣了出門就要盡量保持低調,不被人注意。雖然年歲漸長後,慢慢再沒人來欺她,可她依然還是畏懼生人的目光。出了家門,不在自個兒熟悉的地方時,她總如驚弓之鳥。
「不怕。」他又說,眼深深,只注視著她。
仰望著眼前這男人,她能感覺到,他溫暖的大手,將她整只手都包覆了起來。
冷涼的秋風襲來,揚起她與他的發。
他不曾看向別的地方,不在意旁人的喧囂,就只看著她,瞧著她。
心口,微微的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