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帶她來的地方只有三間小草房。
在一處山崖之下,這里安靜得仿佛從來都沒有人居住餅似的,只有那三間小草房孤零零地佇立在那。
紫君下了車,打量著四周,這個目的地與她之前所想大相逗庭。她不理解朱成淵為什麼要帶自己到這兒來?
她回頭去看,他正在吩咐花鈺,「你們先回府去。若有人問,就說我身子不舒服,不想見客,這兩日所有的外客一律擋駕。」
看著花鈺,她張口想說句話,卻梗在喉嚨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上了馬車。
「進來吧。」朱成淵駐足等她。
她一步邁進正面那間草屋,不禁愣住。
這草屋從外面看與一般的衣戶沒什麼區別。但里面,雪白的牆壁,雕花涂漆的樟木家具,雪白色床慢,床上有一張矮桌,擺著淡青色的茶具,一棲銀白色劉鞘的長劍料掛在牆面上。在房間的最西面另安置一張高桌,一張看上去很是古舊的七弦琴橫臥在上頭。
這里太素淨,太雅致,太不像是此地該有的布置。最重要的是,這里就像一個女子的閨房。
「你怎麼……」她張口結舌地望著這間房,喉嚨似乎被什麼堵住,熱辣辣的。
「隨便坐吧。」他手一揮,仿佛沒有听到她的這句話。「一會兒我晚上還會有個客人,你不用開口說話,只要在旁邊听著就好。」
她的手指按在那古琴的琴弦上,深深吸氣。這琴弦仿佛有魔力一般,手指觸及到時,她整顆心都觸化了。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奇妙感覺,只有蠢蠢欲動的手指懂得。
朱成淵望著她神色不定的表情,淡淡的說︰「這房間是按照那女人生前住的樣子布置的。屋內的東西都是她原來所用的,包括這張琴和牆上那把劍。」
「你這樣做……又何必呢?」她背著他,聲音沉郁,「你既然這麼恨她,再看著她生前留下的東西,豈不是自我折磨?」
「總要折磨自已一下,才知道這恨傷人傷得有多痛。」他的語氣平淡,但字字滴血。
她听得心里抽疼,忍不住回頭看他,他正望著那棲劉出神。
「你到底為什麼對她這樣念念不忘?一個青樓女子,就算長得有幾分姿色,像她這樣的女人,京城中絕非只有她一人。為了這樣的女子,搞得自己賠然梢魂、形鋪骨立,伊人泉下有知也難以心安,何必?」
朱成淵卻笑了,「花鈴以前說過,她最不喜歡的詩詞中有一首寫得最是動人卻最是虛偽——「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她說她不信一個男人可以為女人做到這兩句,因為男人的心最善變,最輕浮。倘若真有男人做到這兩句,必然因為那女人是他沒有得手的,才會念念不忘。」
「這世上當然不會有堂哥都不能得手的女人。」她努力挑高唇尾弧度,「堂哥對她念念不忘也好,恨也好,只是因為她已經死了。對一個死人無須執著,因為當她到達生命終結的那一刻,她對你的愛已經了結。你對她有情或是無情,也該在那一刻終止。」
「是嗎?」他望著她,「你以為感情會和禮物一樣,既送得出去,又能收得回來?她死了,她的情終結了。可我還活著,我的恨還在。」
「你對她……有情?你真的確定那是情嗎?也許只是你的不甘心而已。她在世的對候你對她好過嗎?你對她說過你喜歡她嗎?你對她許諾過會照顧她嗎?堂哥,你知道這世上最無奈的事情是什麼?就是懊悔自己已經無法追回的。」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她就是亂你心的一個影子罷了。你現在要做的,是憐取眼前人。」
他站在她面前,低,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哦?你說起大道理來倒是挺有一套的。我從不知小堂妹在男女之事上竟有如此見識。憐取眼前人這句話說的好,可是我該憐取哪位眼前人呢?你嗎?」
朱成淵捏著她的下巴,幽深的黑畔與她對視。
那近在眼前的壓迫力讓她的呼吸停沛了一瞬,熟悉得令她諫然一驚的氣息撲面而來。她選速地推開他,笑著掩飾道︰「堂哥真會開玩笑,我這麼一個五丫頭,又沒姿色又沒才學,堂哥不會喜歡我這樣的人。更何況你知道我已經仃了親。」
「還沒有正式下聘,就不算仃親。至于能不能收到聘禮,也不好說。」他詭異地笑應。
笑得她心里發毛,不禁月兌口而問︰「此話怎講?」
外面忽然有馬玲聲響,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走出房間,對著從馬上下來的男子笑迎著,「宗瑞兄真是準時啊。」
屋內的紫君听到這個名字,猛地幾步奔了出來,一手扶在門框上,眼楮死死盯著來人。
張宗瑞正要開口說話,忽然見一名陌生女子出現,不禁面露詫異,問道︰「王爺,這位是……」
朱成淵一笑,回手攬住紫君的肩胯,滿是戲蟾的口吻,「這是我的新寵,走到哪里都要粘著我。」
他低聲請示,「王爺與我要談的事情,她也可以听嗎?」
「當然,本王與她之間沒有秘密。她愛本王愛得要死,也不會透露本王的秘密給別人知道。否則她不就成了寡婦了?」朱成淵肆意胡說,眼角余光偷瞥著紫君的反應。
只見她設意識到自己已經被他用言詞輕薄了,一雙秀眉深擎,目光幽冷地直盯著張宗瑞,那眼神似可以殺人。
他淡淡一笑,手掌將她接得更緊,開口問︰「四哥那里情況如何?听說近日前線連續大捷,陛下的疆土已經有三分之二都盡遍于他了?」
「是。」張宗瑞也覺得這女孩看自己的眼神實在是怪,好像染上一股很怨毒的神色,但他有要事在身,只得拋至腦後。
「四殿下讓我給您帶個話,大約這半年之內,我軍就要全面總攻,爭取在六個月內拿下全部的國土,攻入皇城。到對,必然還要靠王爺的配合。」
「這自然好說。只是二哥現在雖然委我以重任,但其實盯我盯得很緊,我的府外對常有人監視。一個月前甚至還有刺客刺殺我,害我重傷。我想大約也是二哥派人下的手。」
紫君听到這里,驚得抬起頭瞪著他,「是皇帝要殺你?」
他沒有立刻回琴,繼續和張宗瑞道︰「兵部尚書許成義是現在最大的麻煩,把他弄下去,兵部就是一盤散沙。二哥雖然對他有諸多不滿,無奈朝中無人可以頂替他的位置,所以只能勉強用人。我正在努力搜羅他的罪證,希望能有機會把他扳倒。」
「許大人……」張宗瑞听到許成義的名字,嘆了口氣,「說起來許大人是在下的恩師,當年武舉多虧有許大人一手提拔,才有今日的我。」
「但他對你也並非全有恩吧?」朱成淵冷冷一笑,「我也听說當年花墨言蒙冤入獄,夫妻被斬,全家獲罪,是許成義在背後一手操縱。但是最終那陷害忠良的罪名,卻都讓你一人背了。」
說到這里,他明顯感覺到紫君的身子繃得僵硬,他順勢抓住她的手,發覺她的手指模得很緊,但掌心卻如玉石一股冰涼。
張宗瑞嘆氣,「花大人那件冤案我也有錯,不該將道听途說的一些事情告訴許大人。他兩人政見不合,早結了梁子,許大人豈肯放過這個機會?朝廷之事,其實無非如此。黨同伐異,誰能容得下誰?」
朱成淵一笑,「既然如此,我例也要提醒你一句,宗瑞兄有沒有考慮過待我四哥得成大業之後效仿範蠡,及對抽身呢?你也算得上是立朝功臣,可是歷來這開國立朝的功臣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
他一愣,然後尷尬地說︰「王爺還是那麼喜歡開玩笑。四殿下對在下有重恩,且不說四殿下不是那兔死狗烹之人,就算是,在下早已將此身都交付到四殿下的手中,如今我只是個板國的逆臣斌子,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了。」
「說的真是驚天動地、感人肺腑。我四哥能有你這樣的忠心臣子,豈能大業不成?」朱成淵從袖中拿出一封信,揚手丟了過去,「自從蘇全那個太監逃出皇宮,要想從陛邊得到一點有用的情報也成了難事。這小子現在怎麼樣了?」
張宗瑞接過信道︰「四殿下給了他一筆安家費,他回鄉下老家去了。他的命雖然保住,但我听說卻有個青樓女子無辜遭受牽連被逼自殺?」
朱成淵抿了抿唇,「要怪我不夠謹慎。因為有幾次蘇全遞送情報時,我不便見他,就委派他去了寒煙樓見花鈴。我本以為寒煙樓是最安全的地方,但那里達官貴人不少,有人認得蘇全。他在陛邊一旦暴露,花鈴就是第一個嫌犯。我得知花鈴被抓再想去救她對,已經晚了……」
他神情鄭重地認為,「都說妹子無情,戲子無義。可我听說那叫花鈴的女子是自殺死的,想必她是不願意將王爺牽扯進去。她以自己之死保全王爺的安危,王爺能有這樣的紅顏知己,此生也算是無憾了。」
側身看著紫君,朱成淵唇角含笑,眼中卻沒有笑意。「你听听,一個女人為我而死競然讓他說成了我的榮耀。可她之死我卻成了間接殺手,我不怕背人命,也並非沒有親手殺過人,但這條人命和這份情,我不願欠她。誰給她這樣的膽子,竟讓她逼得我欠下這份還不清的債?」
她嘴唇款張了下,「這是她心甘情願的,她寧願死得干干淨淨,也不願最終落個受辱逼供、含冤而死的下場。也許她也怕,怕自己耐不住酷刑折磨供出了你,她會更加生不如死,索性……一了百了。」
「哦?是嗎?可」借你不是她,她也未必是這麼想的。」他似是鄙夷她的想法如此單純痴情,又對張宗瑞說︰「近日你也不必再找我了,以免暴露我和四哥之事。若有急事,還是老方法,到城西的那家溫家酒館掛條紅色的酒幌,我自會知道。」
「是,請王爺保重。」他上馬而去。
朱成淵放開一直緊攬著她的手臂,淡淡的問︰「我親愛的小堂妹,有什麼要質問我的嗎?」
她望著他,眼中說不出的復雜情緒似是傷心,又似惆悵。「你……你既然知道陛下要殺你,為何還要在陛邊做事?伴君如伴虎,倘若他哪天翻臉,殺你易如反掌。」
他挑了挑眉,「怎麼?你第一要問的競然是這件事?我以為你會問我為什麼要與四哥勾結,出賣二哥?」
「你就真的不怕死嗎?」她忽然動情地問︰「你難道不知道死有多可怕?你現在身為王爺千歲,錦衣玉食,醇酒美女,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有好好的迫遙日子不過,為什麼一定要睦這皇位之爭的渾水?」
「倘若你現在退出朝堂,在王府內安心靜修,皇帝會放過你,日後就算是四殿下得了天下,也不會與你為難。你依然還是個逍遙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