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沈慎遠病倒,每日的早朝就停了。六部之中只派重臣到瓊瑤殿議事,沈慕凌在完成自己的「早朝」後會出宮一天,處理京中防務等各方面的事。
陳燕冰也很忙,她每天會到各個妃子的寢宮走一圈,安撫各宮情緒,和所有妃子結成朋友,並按照北燕皇宮的菜譜,叫從北燕帶來的御廚為張貴妃等人烹制絕佳菜肴,吃得所有人都贊不絕口。
她還教大家梳一些北燕皇宮中才看得到的發髻,讓自己的刺繡工人到皇宮繡坊中去相互交流,北燕的繡工在幾國中堪稱第一,所繡圖案,無論花卉鳥蟲都栩栩如生。北燕的皇宮繡品原就是外界千金難得的極品,現在竟成了天府皇宮中人人都可以穿上身的常見之物,一眾妃子更加興高采烈,歡天喜地。
爆內因為天子病重而帶來的陰霾似是暫時有所緩解,而陳燕冰也逐漸開始樹立自己的威望和人脈。
她與沈慕凌,有許多日未曾踫面,倒也相安無事。
直到這一天——
御花園的花開得正好,張貴妃約陳燕冰一起來賞花。
她現在已經知道張貴妃的本名叫張嘉怡,原是刑部主事張公亮的獨生女,十五歲進宮被選為貴人,一步步爬到貴妃之位,也不知經歷多少驚心動魄的大小事件。
這幾日,對她的敵意少了些,偶爾也會拉著她說幾句心里話。
「妹妹啊,你看咱們姊妹就像是這園里的各色鮮花,牡丹芍藥,各擅其場。陛下是男人,不會只愛一種口味,但你自己卻有開花的時令,過了這一季便凋謝了,還有誰會憐惜你年輕時的風采?」
听她說得這樣惆悵,陳燕冰笑著道︰「可是姊姊在宮中獨尊榮寵十幾年,說明陛下對你是真心真意,也說明姊姊在陛下心中有無可替代的地位。」
張貴妃雖然嘴上說得淒楚,但是听她這樣捧自己,心里當然舒服得很。于是也感慨地對她說︰「妹妹啊,你是沒有趕上好時候,剛一來,陛下就病了,太子也不是你生的,在這宮中,和我一樣無依無靠,就算是頂著個皇後的頭餃,可是你看,有幾個奴才真把你……和我放在眼里?那武王現在是帝國中的第一人了,倘若有天他真要廢太子自立為王……我們姊妹就沒有活路了。」
「武王不是那樣的人。」陳燕冰反過來安慰她,「武王和陛下的感情听說一直都很好,怎能趁人之危,搶奪娃子的皇位呢?你放心吧,他必不會那樣做的。」
張貴妃撇撇嘴,「難說啊,若是別的事他自然不會看上眼,可這是皇位,天府的皇位……你該知道這個位置有多麼誘人。天下男子不知凡幾,可是如果你把這樣一個機會放在他們面前,舍得放棄的,五根手指大概就數得過來。」
陳燕冰無聲的一笑,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大實話。
天府的皇位,該如何形容它?一個傾國傾城的美女?還是一座不知價值幾何的巨大寶庫?無論是哪個,追逐它都會讓人為之癲狂。她親眼見到皇兄為了保住這個位置而丟了性命。像沈慕凌那樣自以為是、自傲自大的人,又怎會沒有同樣瘋狂的呢?
也許,她該想辦法利用這個機會,讓天府臣民都認定他是個野心十足的瘋子,或者是陰謀家,將他從那高不可攀的神聖位置上擠推下去……
忽然,她笑了下。
張貴妃好奇地問︰「怎麼了?你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男人和女人一樣有趣,我們為了事一個男人而機關算盡,而他們是為了一個皇位打得頭破血流。小時候我偷溜出宮時,曾見過街邊的群狗打架,爭來爭去,不過是為了一塊已經被人咬得干淨的骨頭。」
張貴妃嗔怪道︰「沒想到妹妹說話竟這麼粗魯,事皇位怎麼和野狗爭骨頭都說到一塊去了?還羞辱了咱們自己的身分。」
「話糙理不糙。」陳燕冰笑著看向正快步走向自己的一名太監。
那太監走到近前跪倒道︰「啟稟皇後娘娘,武王請您去一趟瓊瑤殿,說有要事商議。」
哦?偃旗息鼓了近半個月,還是要找她麻煩了嗎?
瓊瑤殿內今天很安靜,也許是群臣早已離開,陳燕冰到來時,沈慕凌就站在院內,看著一個花匠照料花草。
他對她點點頭,沒有客氣的寒喧,仿佛他們已是相熟的老友似的。
陳燕冰走到他身邊,看了眼那花,問道︰「向陽菊?這花不是素來在秋天才會開的?現在正值盛夏,居然也能開花嗎?」
沈慕凌答復,「這是我母妃留下的花種,在這殿內也種了幾十年,花匠們照料得好,在夏天開花也不奇怪。」他看她一眼,「你若喜歡,我讓他們也留些花種給你去種。」
「多謝王爺美意,我那里還是算了吧,我這個人向來是順勢而為,不會逆天行事。」
他微微一笑,「說得好,但是我偏偏和你相反,我最喜歡逆天而行,為別人所不能為,不過……」他盯著她的眼,笑得狡詐,「你也沒有你自己所說的那麼良善可欺,何必在我面前謙虛呢?」
她同他一樣微勾嘴角,但笑不語。
上一次的對峙,平靜收場,這一回她會更加地沉住氣,不在他面前失態,被他抓住破綻漏洞。
「王爺叫我來,不知道是有何事?」她陪著他走回殿內。
沈慕凌拿起桌上一份公文遞給她。「你先看看,然後告訴我有什麼意見?」
她接過掃了眼,有點訝異,「是華嵐那邊送來的公函?怎麼給我看?」
他負手站在窗邊,看著牆角那株隨風款擺的柳樹,沒有回答。
她便倚在桌邊仔仔細細地看起來。
殿內很安靜,暖暖的風因為還沒到正午,並末熾熱起來,蟬鳴在窗外不遠不近地響著,一聲接一聲,不知道在歡唱什麼。
看完之後,她沉吟半晌,「這份公函按理說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字里行間透露的都是對天府的試探,尤其是詢問沿海之鎮的境邊商貿開放,這可是關系國家的大政策。陛下剛剛病倒,他們就來問這種大事……這恐怕意謂著……」
沈慕凌回頭看著她,「意謂著什麼?」
她神情凝重道︰「陛下病倒之事,鄰國都已經知道了。」
「還有呢?」
「皇宮之中肯定有奸細向外出賣天府機密。」
「這後宮之事該是你負責的吧?」
他的問題讓她秀眉一蹙。原來他在這里挖陷阱等著她呢!
「王爺許我後宮管理之權才不過半個月,而奸細若有埋伏,應該早在那之前就與他國私通勾結。不過王爺今日的質間,若是代表王爺許我去徹查,我倒是很樂意幫王爺找到這個奸細。」
他的嘴角微微上翹,「你以為我在質問你?」
難道不是?她不解地看著他。
沈慕凌用手指點了點那份公函,「我是在問你應對之策。」
「王爺怎會想到問我?」她不可思議地反問。這個人不按常理出牌,與她本是敵對之勢,現在又以國事相詢,他的葫蘆里到底在賣什麼藥?
他揪著她一臉戒備之色,笑道︰「皇後是不是多心了?你現在是天府的皇後,此事攸關後宮和陛下,你是後宮之主,我自然要來問你的意見,否則我若越過你去做事或者拿人,你是不是又要怪我目中無人了?」
听他說得倒也有理,她連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陳燕冰站在原地又想了半晌後說︰「這份公函當然是要由你回,關于港口開放之事你心中大概也已有定奪。宮內的奸細我去查,總比你去查,驚動的要小一點。」
他點點頭,「現在有什麼頭緒嗎?」
陳燕冰沉吟道︰「陛下生病之事宮內都已經知道,可疑之人很多。如果要查,首先要查那種和宮外有機會接觸的人,那天你入宮後便封鎖消息,各宮之人又不許私相串通。普通宮人沒有機會與外人見面,消息就算是知道了也傳遞不出去。而宮內在這敏感時機能出去的人少之又少,宮內的采辦和太醫院的人嫌疑目前大,如果要查就先從他們的身上查起。」
沈慕凌的唇邊露出一絲笑容,似是贊許。「那麼,這件事就拜托皇後娘娘了,不知道幾日能給我結果?」
這是逼她下軍令狀嗎?陳燕冰斟酌了下,「我知道王爺很急于知道消息,但是此事也急不得,若我現在說三天就給您結果,未免答應得太草率。這樣吧,以十日為期,我給你一個答復。」
「若十日到期仍然沒有結果呢?」他逼問一句。
她沉著臉說︰「那我便交還後宮之權。」
他笑著頷首,「好,一言為定。」
「不過,我還有要求。」她豈是輕易中他圈套的人?拐著彎逼自己交權,她也不是全無應對之策。「查案並非我的專長,宮內我能用的心月復也著實不多,如果此事我需要人協助調查,不知道王爺肯不肯讓我調外臣入宮?」
他笑著在桌後坐下,「我有拒絕的理由嗎?」
她深吸一口氣,「那麼,王爺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沒了。」他收回那份公函,幽幽望著她,「只有一個疑問。」
「什麼?」
他用手點著她的臉,「皇後這臉上的胎記怎麼不想辦法除掉?不覺得它難看得礙眼嗎?」
陳燕冰的眼珠轉了轉,笑道︰「王爺真是風趣。」然後轉身離開。
面對他的揶揄或者是嘲笑,她不正面交鋒,因為沒有任何的意義,今天她已經有了意外的收獲——從他那里要到更多的權力,可以查辦案子、可以調遣外臣,這足以讓她心花怒放,歡呼雀躍了。
只是不知道他為何突然這麼信賴她?查奸細這件事,他就算不和她說,越過她大刀闊斧地追查,還真怕她有什麼不滿嗎?
他那個人,豈是會怕的?
接下十日軍令狀,陳燕冰不敢懈怠。回到飛燕宮之後,她首先找來一個嬤嬤詢問︰「天府之中,查事辦案最厲害的人是誰?」
那嬤嬤回稟道︰「刑部之下有個九鷹房,是負責幫刑部偵緝案子的單位,其中被人稱為鐵爪黑鷹的周英是個厲害人物,什麼懸案在他手中都不會超過一個月,肯定能破。」
于是,她傳懿旨召周英入宮觀見。
當日,他便來到飛燕宮見她。
周英之年輕,超過她的想象,不過二十多歲,是個一臉笑嘻嘻的小伙子,很是干練的一身行頭,也看不出有多厲害。
陳燕冰打量他一番,開口問︰「若本宮交給周大人一個案子,周大人能否向本宮保證,幾天破案?」
他歪著頭笑道︰「皇後娘娘還未告知微臣是怎樣的案子,有什麼線索,便要微臣許諾破案時間,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
天府中人,個個都不把她放在眼中,這種口氣若在北燕,早就按以下犯上定罪了。
但她欣賞此人的直率坦白,並不生氣,將自己從瓊瑤殿中所見所听及所想講述一遍,最後問他,「若是周大人處理此案,會從何處著手?」
他並未立刻同意陳燕冰的話,而是想了半晌後才道︰「武王雖然消息封鎖得很快,但陛下不上朝這事文武百官都是知道的。一日不上朝還可,十幾日都不上朝便難免讓人起疑,再加上武王坐鎮宮內,主持大事,這些事,並非武王想封鎖消息就能滴水不漏地封鎖住。
「微臣品級低微,每日無須上朝,但這些日子也有所風聞,猜測陛下是生了重病。連微臣都在如是猜,外國那些耳力敏銳的探子肯定也能嗅到異樣,所以只憑一封信就斷定宮內有奸細,未免有點過于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