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麼會和同學走散的?」他體貼地開啟了另一個話題。
「在廣場看音樂噴泉時被人沖散的。」我從善如流,老老實實將怎樣被沖散怎樣迷路的經過講了一遍。末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想不到在生長了這麼長時間的地方也能迷路。」
「你想不到?我倒能想明白,你小時候就有點路痴。」他取笑我。
「你又知道了!」我不服氣。
「我怎麼不知道,看你有時候迷迷糊糊的就知道了。」
我扮個鬼臉,「好像你多了解我一樣!」不等他回答,我又抬頭看夜空,「不知道會不會有流星劃過?」
「想許願啊?」他問。
我點頭,「小學時候在球場看露天電影,有次曾經看到過一次流星,不過那時忘記許願了。」
「看來不幫你圓夢是不行了。」他听我這樣說,翻身跳下欄桿,然後彎下腰看著地上,不知找什麼。
「你做什麼?」我也跟著跳下來。
「幫你找流星啊。」他答得一本正經。
我好氣又好笑,「流星在天上啦!這里連螢火蟲都沒有,還流星呢!」
他擺擺手,也不答話,只彎腰繼續在地上尋找。一邊這樣看一邊還從地上撿些東西起來。
我猜不透他玩什麼把戲,干脆站在一邊看著。
「好了。」不一會兒,他說,直起身走到涼亭的欄桿邊。
「是什麼?」我好奇地湊了過去。
他微微一笑,掌心攤開,上面有大小不一的石子幾顆。
「用來做什麼?」我捏起一顆看。遠遠的燈光映照過來,這石子並沒什麼特別之處啊。小涼亭的地面是用鵝暖石鋪就,這大概是因為年代久遠從地面月兌落出來的石頭。
「流星啊。」
「流星?」我笑起來,「這是流星?」
他敲了敲我的頭,「丫頭,你不知道這是隕石嗎?就是流星墜落下來的,現在我幫你把它拋上天空,你就又看到流星了。」
他說著就拿起一顆,朝山下用力地拋出。小石頭在天空劃出拋物線,遠遠地落在山的某處。
落地無聲。
「許願沒?」他轉頭問我。
「啊?」我呆頭呆腦地,「你……扔得太快,我還沒來得及呢!」
他嘆口氣,「浪費一顆流星。這次再來,記得,我一拋你就許願啊!」他揚手,手一用力,嘴里叫道,「許願啊!」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
他瞪我,「你這丫頭,我為你費盡心機,你一點都不感動,反而還取笑我!」
我笑得更厲害,「我……我不是取笑你,我……只是覺得好笑嘛!」沒听說過有人把石頭一扔就當流星的。
「好吧,」他作勢要將手里剩余的石頭丟掉,「那不玩了,觀眾都不領情。」
我不好拂他一片好意,連忙拉住他的袖子,「好了好了,繼續丟吧!我許願就是了。」
他挑挑眉,看我,「那你先說,想許什麼願?」
「不告訴你。說了就不靈了。」
「還挺神秘,該不是許願將來嫁個好老公吧?」他笑眯眯地湊近我。
我連忙退了一步,臉上熱熱的,側過身面對著山下,「當然不是,誰那麼小想這個啊!」
「剛剛不是還說自己挺大的?」他站到我身後,揉了揉我的頭發,「你比我矮了好多了,丫頭,還不長快一點?」
「我一米六了!」我憤憤地宣告。
「是嗎?」他似乎不怎麼相信,「怎麼看起來這麼矮?」
這話才說完,他的手撐住了兩邊的欄桿。我的臉一下子熱得更盛,這樣子,我已經被他圈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雖然肢體並沒有接觸到,但這樣的曖昧,足夠叫我臉紅心跳了。
他為什麼這樣?難道……是和我一樣的心思嗎?
可是,我們每年只可能見一次面啊!
「喂,」他倒渾然不覺一般,照樣開口聊著,語氣聲音都沒任何異常,「這還是第一次我們在夏天見面。」
「嗯。」我只能夠發出這樣一個字。
「以後……可能不會見面了。」他淡淡地說出一句。
「怎麼會!我們明年還是要去陸元家。」
「陸元家今年下半年就會搬家了。」他說。
我一驚,抓住欄桿穩住自己,大伯家要搬了?為什麼沒听家里的人提起?「也沒關系啊,你們也還是會去陸元家過年的吧?」
「不會了。」他語氣肯定地說。
「啊?為什麼……」
我話還沒落,他「噓」了一聲,忽然用手蒙住我的眼。我連忙閉上眼,頓時陷入了黑暗中,「怎麼……」
「流星!有流星劃過。丫頭,快許願呀!」他在我耳邊說。
握過欄桿的手輕輕涼涼地覆在我的眼皮上,這樣慌亂的心緒下,我哪里思考得出應該許什麼願?
胡亂地想,明年能在陸元家看到他就好了。
那時,竟沒想到許天長地久的願。
還好沒許,因為我如此簡單的一個願望,流星都沒幫我實現。也許,原因很簡單很簡單,那日的天空,其實根本就沒有流星劃過。
而十八歲的少年與十五歲的少女,在夏日晴朗的夜空,借著滿天星光,借著一個謊言,成全了一份帶著曖昧的浪漫。
那一夜,我最接近愛情。
而後,為了懲罰未成年人的青春懵懂,老天爺給了我長達十年動心卻不得不忍性的考驗期。
中考成績下來,我如願考上了三中——也就是陸元和駱展陽曾經就讀的那所省重點高中。
而陸元更是一舉奪魁,以全市第一名的身份考進了北大。但是他所學的專業居然是叫圖書管理,這叫我想很久好久都想不明白,這專業是學來干什麼的?
而我一直沒有駱展陽的消息,母親帶回陸元考了好成績的同時,並沒帶來關于駱展陽的只字片語。這實在怨不得母親,在她的概念里,駱展陽並不值得她關注,他之于母親,不過是親戚的朋友的兒子。
多遙遠的關系。
但他之于我,卻是心底最親近的人。
開學後不久就是父親的生日,大伯大伯母到我家來吃飯。陸元那時已在遙遠的首都,相信那天一定打了很多個噴嚏,因為飯桌上他的名字一再地被提起。
大伯自然不無自豪,大伯母一說起也樂得合不上嘴。父母則一邊夸贊陸元一邊告誡我要好好學習,向哥哥學習。
「年念那麼乖,肯定沒問題的。」大伯一派開心。
案親看我一眼,「那誰說得準啊!還是管嚴點,我們一放松她自己也會松懈的。一個人在學校住校,又不會照顧自己,才開學這麼點兒時間就感冒了回來。」
我響應父親的號召,應景地打個噴嚏以茲證明。
「也是也是!」大伯舉起酒杯和父親的空中一踫,啜了一口後才說道,「還記得每年過年都到我們家來那個駱家的小女圭女圭不?和我們家陸元很好那個。」
「記得,他成績不也很好?現在考到哪里了?」
「考什麼呀!斑三以後成績直線下降,結果考試連大專分數線都沒上,現在又回學校復讀了!」大伯的開心表情換成了感慨,「這孩子也是被家庭耽誤了,原本多乖巧上進的一個孩子,要不是他爸爸……」
「我吃完了,」我放下碗,一臉平靜,「大伯伯母你們慢慢吃。」
「啊?年念,這麼快啊,怎麼不多吃點?」大伯母的話倒有些反客為主。
我站起來,「不了,您慢慢吃。」
我走進房間,將自己關進自己的世界,隔著一扇門,似乎仍舊听到大伯父在說著駱展陽的事,但不知為什麼,我一點也不想听。
大伯父所說的那個駱展陽,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一定不是。
我認識的駱展陽,溫柔而誠摯,細心而體貼,遇事可頂天地,笑鬧時又那般孩子氣,他既是最好的兄長,也是最值得信賴的朋友,更是值得我這樣偷偷喜歡並且一直喜歡下去的人。
可他卻沒考上大學。連大專線也沒上。
我將頭埋入枕頭,淚簌簌而下。
但這是事實,無法否認。因為就在昨天,我已經在學校看見了他。
我們相遇在樓梯道上,我上樓去班主任辦公室,而他下樓,和一個同學一起。
「你?!」我那時真是驚駭。
他一臉沉靜地看著我,淡淡的笑容,「妹妹。」
「你……你怎麼在這里?」開學都一個多月了,他為什麼還在這里?那時,我腦子里一直轉的,就只有這個念頭。
他朝我點點頭,「我在復讀。」
那樣冷淡的口氣。那樣的冷淡,叫我的心一下子痛起來。這樣的漠不關己,是要刻意和我劃出界線,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我默然無語地看著他,一動不動。
他也沉默地看著我。
「駱展陽,這是……」他的同學出聲詢問道。
「我妹。」他兩個字就終結了他同學的疑問,再朝我看看,「走了啊。」然後就和他同學離開了。
而我呆呆地站在樓梯上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
我知道,這樣的相遇是不受他歡迎的。至少他的表情是這樣告訴我的,盡避他一直是在維持笑容,但笑得很勉強。
後面的課,我一直上得心不在焉。上晚自習時,並沒老師專門坐鎮監督,那一天的心情,實在讓我無法忍受教室的安靜,如有大石壓在心頭,這般沉悶壓抑,我偷偷溜出去。
十月的天氣,夜空已經有了初秋的涼意,我拉緊身上的薄外套,一個人走到偌大的操場上,也不知該做什麼,該去哪里,走了會兒,只好在一邊的看台上坐下來。
那一個晚上,我並沒那麼好運地遇到駱展陽,一個人在操場邊的看台上坐了整整一個小時。
也因此惹了一身的感冒回家。
後來,在學校,我再沒有和駱展陽有過任何的正面的交鋒。我總是在每節下課時都和同學出去,什麼也不做,在操場上走走也好。但無論是下課還是放學去食堂或回宿舍,我都無法再遇到他。就連全校人都不得不出現的課間操時間,我也只能遠遠地看到一個背影。
斑高瘦瘦,頎長挺拔。惹人心酸。
斑一上學期完畢,寒假來臨,我原本期盼著去陸元家過春節的心願也忽然破滅了。女乃女乃突然傳來生病的消息,父母急急忙忙在大年二十七那天帶著我坐上了回重慶的火車。
看窗外景物飛馳,我心里涌起的,不是回故鄉和親人重聚的欣喜,更多的卻是離別的傷感。
事實證明,女孩子的直覺是非常準的。
重新開學後,這次無論我怎麼努力地尋找,都無法在人群中找到駱展陽了,連背影都沒有。
他如消失在空氣中的肥皂泡,再沒有了蹤影和消息。
到第二年的春節,我們再去大伯父家。那時,他們已經搬到了另一個小區居住。身為北大生的陸元帶著一臉的意氣風發現身,他黑了瘦了許多,看來也成熟了不少。至少不會再欺負我這個小他三歲,而且還只是小小斑中生的妹妹。
「哥,你那個同學駱展陽呢?」到下午時,我終于忍不住問了。
陸元看看我,「這麼多年沒見,你還記得他啊!他復讀了一個學期,去年不是參軍了嗎?現在不知道分到哪里了。」
參軍?我的頭「轟」地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