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戀 第7章(2)

書名︰心戀|作者︰夏梔子|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半個小時後,我頂著兩個紅腫的眼皮到了辦公室。圓圓正在那里跳腳,一見我來,立刻拉住我,「小陸子,你才來啊!我的肝兒都急顫了!」

我連忙賠不是。

圓圓一招呼︰「大山,磨墨!」那架勢,好像我是多大個書法家一樣。

我提筆,圓圓給我遞來字樣,我照著一字字寫下來,圓圓的神色才稍微好看些,不住地在一邊贊嘆道︰「好字好字。」

「好大的字。」我接口,辦公室里的人都笑起來。

「去!」圓圓對我的自我詆毀非常不滿,「咱們小陸子的字就是好看,人如其字,其實小陸子人也挺好看,喂,你怎麼還不交男朋友?」

「因為沒找到字比我好看的人啊。」我隨口回了句,腦子里卻想起那年的春節,冬日陽光穿過微塵灑照在少年的面孔上,那樣認真柔和的神情。

我心中輕輕一顫,手也跟著抖了一下,一滴濃墨滴落在宣紙上,迅速散開。

「哎呀!你這丫頭就是不經夸,這麼好一幅字就這麼毀了!」圓圓心痛地嚷嚷,趕快扯過一邊的紙巾按在宣紙上吸墨汁。

我擱下筆,心情有些混亂。

「哎呀,主席,不能用了!另外再寫吧!」大山在一邊說。

「可惜可惜!」圓圓連連搖頭,「小陸子……呃,你怎麼了?」

「嗯?」我回應了一句,沒發現自己的聲線微帶顫音。

「呃,小陸子,寫毀了一幅字而已,你不需要這麼內疚吧?」圓圓手忙腳亂,「你……你……你、你別哭啊!」

我坐了下來,接過圓圓遞來的面紙。呵呵,我怎麼哭了呢?

一時間,辦公室里靜得呼吸可聞。

「年念,哈,我就知道你在這里!」一道聲音打破了室內的沉靜,是張薇,她那時已經是研究生了,偶爾我們也一起出去吃吃飯,保持著聯系。

我迅速拿紙巾擦干淚水,抬起頭來,一下子愣住了。

「不認識我了?妹妹。」

溫和的聲音才起,我的淚水差點又跌落,我轉身,不讓他們看見我的眼淚,深呼吸又深呼吸,腦子里亂糟糟,駱展陽不是應該在杭州嗎,怎麼會在這里?和張薇在一起?

「薇姐,」我終于調節好自己的心情,轉身面對他們,「你怎麼來了?」這話是問駱展陽的。

他還是穿著筆挺的軍裝,只是沒戴軍帽,朝我笑了笑,「來成都,順道來看看薇薇和你。」

薇薇?叫得多親切。我壓抑住心底突然涌上的酸楚,他為什麼總喜歡和陸元喜歡的女孩子牽扯不清?「噢。」在那樣的心情下,我竟不知道該答什麼話。

「年念,事情弄完了沒?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張薇說道。

「不行不行,」圓圓跳出來,「她的字還沒寫完,還不能走。」

「寫什麼字?」駱展陽一愣。

「宣傳字,明天要搞游園活動。」我答道,又重新操起了筆。

駱展陽和張薇都站到我身邊,我本想下筆的,結果卻被左右的哼哈二將弄得莫名的緊張,「哎呀,你們別看我寫了。」

「還要寫多久才能寫完啊?展陽可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張薇問道。

我看了看圓圓給我的長長字樣,「起碼也要半個小時。」

「我幫你吧。」駱展陽撩起袖子。

「不行不行,」圓圓連忙反對,「這個是明天最重要的宣傳字……」

「他的字比我的好看。」我對圓圓淡淡地說。

「什麼?」圓圓怔了怔。

駱展陽露齒一笑,隨即拿起了筆,「要寫什麼體?」

「隨便。」我退到了一邊。很久沒見他寫過字了。

他暗蹙了下眉,看了看紙的大小,又比較了一下字數,手一用力,下筆快準狠,原本我預計要寫半個小時的字,他只用了十分鐘就快速寫完了。

狂草。這個時候也只有寫狂草最快。

圓圓張了張嘴,只說︰「哇!」

這就夠了。

駱展陽放下筆,看我,「還有嗎?」

我搖頭。

「那走吧。」他先走了出去。

「哇!」我听到張薇說,「好帥!我從來沒見他寫過毛筆字啊!」

我笑笑,跟了出去。

駱展陽和張薇很熟,似乎還熟過陸元。坐在學校的一個水吧里,我心泛嫉妒地看著他和張薇談笑自如。他們談小時候的故事,談以前的同學,談現在的近況,談家附近的鄰居,甚至可以談起老家的親戚。

青梅竹馬。除了這四個字,我實在想不到還能有什麼更適合的字眼來形容他和張薇的關系。然而,我卻從來沒听張薇提起過駱展陽這個人。

「喂!去把相冊拿來給我看看。」駱展陽指使張薇的口氣,熟得就像在指揮自己的家里人。他們正談到上次張薇去九寨溝旅行,張薇夸九寨溝風景如畫,隨便拿傻瓜相機也可以也可以照出一張明信片。

「好啊!」張薇點頭,又朝我說,「年念,你先和他坐著,我馬上就回來。」然後笑盈盈地走了。

「還好嗎?」待張薇走出了水吧大門,駱展陽才轉頭問我,「在學校習慣吧?」

「嗯。」我點頭。

「我還以為你會考去浙大呢。」想不到他竟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倏地握緊了手中的茶杯,「我落榜了。」

「噢,」他淡淡地,過會兒又揚起聲音,「不過這里也不錯啊!」

我點頭,不知道說什麼,「你怎麼……會到成都來?」現在不過靠近元旦節而已,按理說他沒有假可以放的。

「我父親病了,現在在省醫院治療。」他笑笑說,「所以我回來照顧他。」

「那……什麼病?要緊嗎?」

「肺癌,晚期。醫生說最多還有三個月。」

我被這個消息徹底震駭住了,「啊?」不可能吧?

他還是雲淡風輕地笑著,「生老病死不是很正常嗎?」這話說得,竟比我這個局外人還冷靜。

「你……」我一激動,竟握住了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很涼,「你……別難過。」

「我像是很難過嗎?」他溫柔地笑著,反問我。他的手緩緩地轉了個方向,握住我的。

不像。這樣的神情,卻更叫人擔心,「駱展陽……」我不知道說什麼。

他抽回了手,拿出了錢包,招手叫來侍者,付了賬之後牽起我,「走吧。」

我呆呆站起來跟著他,「去哪里?」

他不說話,只拉著我一路出了校門,然後打了個車,報了個我不太熟悉的地名。而我們最終來到了府南河邊。

污染有些嚴重的府南河散發著不怎麼迷人的氣味,他牽我到河邊的石凳坐著,久久不發一言。

我也只好跟著沉默。

他忽然說︰「妹妹,唱首歌好嗎?」

「啊?」我詫異他竟說出這樣一句話,提出這樣一個要求。

他看著我,「薇薇說你唱歌很好听。」

是嗎?我倒沒覺得啊,早知道張薇會出賣我,我就不和她去飆歌了。

「唱一首給我听,好嗎?」他溫柔地說。

我有些緊張,抿唇盡量不去看他,因為那只會讓我更緊張。那時天色已近黃昏,冬日里本來就黑得早,府南河兩岸已是華燈初上,映照在河面,粼粼波光輕輕蕩漾。

「妹妹?」

「好。」這個時候,實在不適合拒絕。他表面看來雖堅強,但誰又能真正在這個時候堅強起來?我沉默了下,想起那首歌,我很喜歡很喜歡的一首歌——

午後又下了一場雨

城市暫時很干淨

真難得有的好空氣

漫步到我們的河堤

一樣的球場和綠地

人群慢慢地聚集

攤開我和你那段記憶

曬干很寂寞的心情

是否在你停泊的遙遠異鄉里

也有一段長長的河堤

在孤單的午後的一場大雨後

能躺在斜坡像我想你那樣想著我

也許幸福的模樣我早已看過

是河堤上你牽我的手

必于離別的原因我早已忘了

我只記得你給過的快樂

陽光暖暖地照著我

現在你在做什麼

是否你會在多年以後

出現在河堤上等我

(歌曲名《河堤》;演唱︰錦繡二重唱;詞︰謝銘佑;曲︰黃中原)

他一直很安靜地听著,在我唱到「也許幸福的模樣我早已看過,是河堤上你牽我的手」的時候,他忽然牽起了我的手,我被這舉動弄得心狂跳,一時間幾乎跑調。

我力圖讓自己心無旁騖,但怎能做到?至少我能感覺,他將我的手牽起,覆在了臉上,微微的顫動後,有液體順著我的指縫慢慢地滑落下來。

唱罷一遍,停了一下,他沒有說話,我便又重新唱起來。

那一天的府南河邊,一直有我的歌聲在回繞。後來的幾年,我再沒听過或唱過那首歌,並非不再喜歡,而是將它永遠地珍藏在心底。

駱展陽送我回學校,在大門口,他停下來回身對我說︰「我不送你進去了,我還得去醫院。」

我點頭。

他伸出手,將我擁進了懷中,「謝謝!」

我甚至感覺,有個若有若無的吻落在了鬢邊。空氣中,忽然有了幸福的味道,卻又帶著淡淡的酸楚。

他松開手,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