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宛妍沒想到,她爹會到齊家來看她!
今早她醒得遲了,齊三已不在身畔。而就在丫鬟告訴她,齊三先去商號處理一些事,回來之後要帶她出門,她也趕緊梳洗等待他的同時,下人來報親家員外已至府拜訪。于是匆匆忙忙地,她懷著既驚訝又遲疑的忐忑情緒前去迎接她自出嫁後已數月不見的爹親……
齊家大廳,下人忙碌地伺候著。
帶著兩名隨從上門的李朝宗,依舊保養得一絲皺紋不見的臉皮、維持得毫無走樣的身材,要是他不說,恐怕沒人相信他已經是個五十歲的人了。
听到傳來的腳步聲,李朝宗背負在後的手沒放,只是慢慢地轉過身面向即將到來的人。
「爹!」李宛妍一走進廳便看見她爹了。
李朝宗微眯著眼仔細打量他這幾個月沒見,竟愈見艷色照人、風情媚骨的麼兒……看來齊三將她照顧得非常好。
他的眼中突然閃過一道陰冷的恨怒,不過沒有人發現。
「三爺!」在視線掃過跟在她身後、一臉木然的齊行然後,李朝宗對他點頭微笑,更是小心掩藏心頭狂燒的怒火--看來齊三果真不在,太好了!
「親家爺!」齊行然只禮貌地對李朝宗點頭。
正好出門辦完事回來,齊行然得報這老家伙竟上門後,想也沒想就跟在大嫂身後過來。因為依他們的經驗總結,李朝宗是屬于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型的人物,他要找他以前就不關心的女兒敘舊?不信!
「四兒,咱們父女似乎好久不見了,想來你忙得沒空回去和家人團聚,而你爹我實在思女心切,所以只好親自來這一趟,我來瞧瞧你過得好不好……我那好女婿不在家嗎?」李朝宗端出慈父的笑臉。他其實是特地挑齊三不在才來的。
即使他曾對她怎樣冷漠、怎樣的無情,她還是無法抹滅他仍是她爹的事實。至于她一直沒再回家去,事實上除了齊三明言不準外,她自己也不想,那只帶給她不斷失望的「家」,她竟毫不留戀……
「爺他不在。爹,您先坐下來喝喝茶。」和他做了那麼久的父女,李宛妍了解他從來不做無意義的事,譬如--和她重溫父女親情。他來,只代表有事,而且絕不會是小事!
李朝宗不動聲色地接受她的安排,也慈藹地問了些她在齊家的生活幾句後,接著忽然皺起了眉頭,看了看一直杵在廳里的齊行然和一干僕眾。
「四兒啊,我們父女倆難得見個面要說些貼己話,可這旁邊還多了這麼些人,你瞧我都不自在起來了!」
說什麼貼己話?怕不是重點來了!
李宛妍怎不明白他的含意。
心思轉了轉,她站起身。「爹,要不我帶您四處走走吧!」
李朝宗隨即贊同。
「大嫂,我陪你們!」想也知道他有陰謀。齊行然趕緊出聲。
現在還不清楚這老家伙要對大嫂說什麼、做什麼?可依他不願旁人當听眾這一點來看,就足以證明他有鬼!若是因此大嫂有個啥閃失,他這跟著她、卻沒善盡保護好她責任的人,一定會被大哥派下工作累到死。
李宛妍回頭朝齊行然笑笑,知道他的好意。
「行然,你應該有事要忙吧?我可以自己招呼我爹的,回頭見!」她婉轉而堅決地拒絕了他的跟隨。
看著兩人踱出大廳、往屋後漸行漸遠的影子,齊行然也並非毫無辦法。想了想,接著他偷偷地跟在他們身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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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宛妍領著自己的爹來到建在池潭上的水亭。
「爹,這里沒人了,你說吧!」她也開門見山了。
這會兒,李朝宗也終于不再掩飾他早積怒已久的情緒。在確定四周除了他們沒外人後,他的表情立刻變得獰惡凌厲。
「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為什麼將你嫁給齊三?」他喝問。
李宛妍直視他連假裝也不再假裝的模樣,努力不去在意心中的痛。
「因為我是他答應幫李家解決困境的條件。」她盡可能讓聲音維持平穩。
「該死!那根本是一場騙局、詭計!」李朝宗爆出失控的怒咆。「齊三他該死地騙了我!你听著!我們家本來可以沒事,本來我還可以賺大錢,全是因為齊三在背後使的手段,才讓我們以為他是解救李家的大恩人!」他用力抓住她的肩,惡狠狠地盯著她逐漸慌亂的眼,咬牙切齒地進出事實。「是他暗中一手策畫,讓我原本打點妥當要賣給朝廷的貨臨時生變!他竟然有辦法讓主持收購的官員換人,害我所有的心血付諸流水,然後他再以救命恩人的姿態出現,而我,竟然還傻傻地把你奉送給他享用呢!呸!」
不久前,在無意中得知他原來費盡心思的那宗朝廷買賣,後來竟是被齊三得走後,他就愈想愈覺得可疑,所以忍不住去查,結果沒想到查到最後,才終于查出原來他收買的官員會被撤換,根本就是齊三搞的鬼。
慢慢拼湊出真相,李朝宗才明白自己上了齊三的大當,而且還賠了夫人又折兵。
從來,沒有人可以把他騙得這麼慘!
雖然最後貼了女兒給齊三其實是好處比壞處多,可是無論如何,他這口烏氣就是咽不下。
他想過了,憑他的能力他一時是撼動不了齊三,可若要讓齊三不太好過,就只有盡可能找他的弱點下手--而他這個被齊三要去的女兒,似乎就是他的弱點。
如今看到小四,再加上觀察到齊家三少和宅里下人對她保護的態度,他就更確定這一點。
李宛妍僵硬地听著她爹對齊三的指控,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而她爹最後那句對她毫不留情的羞辱,卻讓她的胃頓時一陣疼痛地糾結、翻攪。
她猛地一手搗住嘴,瞪大眼楮。
李朝宗突然發現她不大對勁。他忙不迭地放開她。
「你……你搞什麼鬼?」他有些驚愕地粗著聲音問。
軟坐在石椅上,李宛妍深呼吸了幾口氣,好不容易才平復十分不舒服想嘔吐的難受感。可這時,她已經虛軟地動也不想動了。
「我……沒搞什麼鬼……只是……不舒服……」她用疲倦的、乏力的聲音說。
李朝宗精神一振。對她的虛弱視而不見,只想到他要報復的事。
「哼!現在你已經知道齊三對我們李家做的好事了,小四,我要你替我們李家做一件事!」李朝宗以理所當然的口氣命令她。
「什麼?」李宛妍的面色愈見冷漠,她甚至閉上了雙眼。
「替我偷出齊家的帳冊!」李朝宗下達明確的指示。
李宛妍美麗的唇角勾起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
「親家爺、夫人!原來你們在這兒談心哪!」突然就在這時,福嬸過度熱心的招呼聲響起。只見曲橋的那一頭,福嬸正端著茶走上來。「我找了你們好一會兒了,想說要替你們奉上茶、還有些點心呢!」說著說著,她福福泰泰的身形已經來到了亭里。
李朝宗心虛地迅速瞄了仍閉目坐著沒動的小四一眼。
他輕咳了一聲,對著這殷勤的下人笑了笑搖頭。「我這女兒對我這爹果然還是很孝順、也很听話!我看我們也聊得差不多,她或許也有些累了。這位大嬸,那就麻煩你照顧一下她,我先告辭了!」他別有深意地說完後便要離開。「小四,你慢慢休息!」見李宛妍忽地張開眼楮看他,他趕忙轉身就走。
埃嬸則在輕拍了拍李宛妍的背幾下後,堅持跟著送他離開。
而等他們一走,一直躲在池畔樹叢中的齊行然立刻沖上水亭。
「大嫂!他是不是又對你不好?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他緊張地看著李宛妍不尋常發白的臉色。「大嫂,你……你還好嗎?」
距離太遠,他只听到李朝宗氣急敗壞的咆哮和看到大嫂不大舒服的樣子,所以他才趕緊將福嬸派上場。剛才,若不是為了顧及大嫂的感受,他實在很想沖過來將那家伙一拳揍下池里去喂魚。
看出他真切的關心,李宛妍原本冰寒的心霎時泛過一道暖流。
「我沒事!」她試圖平靜心神,朝他擠出一個安撫的微笑。「行然,這兒風很舒服,我想先在這兒坐一會兒,你去忙你的事,不用陪我了。」
她想一個人先靜靜。此刻她的思緒實在是太混亂了……
齊行然仔細又謹慎地審視著她的面色和神情,有種不放心讓她獨自一人待在這里的直覺。
「大嫂,我不忙。要不你在這兒坐,我就在這園子走走,有事你可以喊我一聲。」他立刻想出折衷的方法。
他一走,李宛妍便無力地將整個上半身靠掛在面向一波翠池的欄桿上。閉上發酸的眼楮,她再任心思翻騰如海……
如果爹沒騙她……如果爹沒騙她……那麼齊三就是讓李家出事的罪魁禍首……
李宛妍白瓷般的容顏攏上一層淡淡的陰影,
驀地,一個溫暖熟悉的體熱貼向她身後、一只厚實的大掌隨即覆蓋住她的額際--李宛妍渙散無際的心神立刻被拉回。不必回頭,她也知道是誰!
「行然說你不舒服……」低沉而緊繃的聲音從她上頭落下。
李宛妍的心一震,眼里迅速蒙上了淚影。她再不可抑止感情地轉過身,張臂抱住了他的腰,接著把頭緊緊埋在他的懷中。
「妍兒……」因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齊三的眸子瞬間進出危險的厲芒,可他的手按著她頭的動作卻是輕柔無比。
齊行然已經告訴他,李朝宗來過才離開的事。想當然妍兒的異樣必定跟他有關……
齊三的神情更顯嚴厲沉肅。
「不能怪你……不能怪你……即使現在讓我知道李家之前發生的困境是因為你,我也不能怪……」在他懷里搖著頭,她的低喃斷續而模糊。
齊三卻已將她的聲音听辨得一清二楚,也在剎那間明白李朝宗做了什麼!
他的下顎繃緊,不過又很快放松。雙手移到她柔縴的肩頭覆住,他跟著坐下,兩人面對面,視線相纏。
「他已經知道了。」看來李朝宗也不笨,終于知道不對勁了。可是妍兒……齊三仔細梭巡眼前人兒微微蒼白的臉色,不禁心憐大動。不過他明白此事對她已沒有再掩瞞的必要了。「他對你說了多少?」手指憐惜地撫過她的臉蛋,他的嗓音沉定。
「他說……是你騙了他、是你使原本屬于他的買賣變成了齊家的、他說李家會出事全是你一手策畫的……」張大微泛淚光的眼楮凝望他,李宛妍輕喘著氣息。「爺……我爹說的……是真的嗎?」
沉靜地,齊三的視線毫不回避閃躲。
「是真的。」沒否認。
李宛妍玉白的貝齒咬緊下唇。
齊三盯著她幾乎快沁出血絲的櫻唇,濃眉重重一擰,手指覆上她柔軟的唇。「放開,你會傷了自己。」
她真的一點也不怪他。商場如戰場這句話她是听過的,對敵人心軟也就等于對自己殘忍,你有本事的是贏家,沒本事的當然只有任人魚肉的分--更何況她早也明白她爹在外的聲譽並不好,如果齊三在搶了李家的生意之後還回頭扶了李家一把,那麼她不但真的無法怪他,甚至還是得感激他……
爹究竟想要她做什麼?恨他?報復他?所以他還要她偷齊家的帳冊?
說到底,她爹想到的還是他自己,對他來說,她也不過是他現時最好利用的工具而已--就在他對她說出那些話時,她全然認清楚了這一點。
那是令她對自己的爹完全心涼的原因。
痴望著眼前比任何人對她付出更多愛憐的丈夫,她驀地漾出既苦澀又甜蜜的淺笑。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她把額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
「爺,我是你的妻子,不再是李家人,你別顧忌著我了……」
齊三深奧而敏銳的眼光一瞬,接著轉為愛戀憐寵。他用另一只手臂將她摟抱入懷。
「李朝宗不懂得珍惜你,會是他最大的損失!」
李朝宗絕對想不到,他對李宛妍這一番氣急敗壞的威嚇動作不但沒讓她與他同恨齊三、進而為他做事,反而更加深了父女之間愈難挽回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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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騰王爺竟親自上齊府拜訪。而與齊三客套寒喧幾句後,在騰王爺的暗示下,兩人隨即移駕書房密談。
稍晚,在齊恩然的伴護下,由護國寺賞花回來的李宛妍,無意中才從下人口中得知騰王爺曾來過、剛剛才離開的事。
一听到這訊息,李宛妍自然又想起上回因為騰王爺,齊三不怎麼尋常的反應,而這次騰王爺的到來,是否又透露出哪里不對勁?
她猛地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驚膽跳。
齊恩然一回來知道大哥和青潭總管仍在書房里後,便也跟著進到書房,而李宛妍只好守在門外等候。
她只想知道,齊三沒事!
春風送暖。
李宛妍靜靜地坐在庭中的大石上仰望天際,可心思卻仍系在咫尺外的男人身上。
埃嬸端著茶走近,這才看到她。
「夫人,你什麼時候進門的?」福嬸詫訝。她一直以為夫人去看花還沒回來呢!
李宛妍的視線調回福嬸身上,微微淺笑︰「才一會兒。福嬸,你要送茶進去?」她站起身來到福嬸跟前。「讓我來吧!」她很快想到這個可以看他一眼以讓她心安,又不致打擾他的方法。
埃嬸嚇了一跳,哪肯讓夫人做這下人做的工作。「夫人,這怎麼行?」她忙地退開一大步。
李宛妍笑著上前攬住埃嬸的臂膀,朝她眨眨眼。「讓我趁機進去看看爺一眼也不行?」
立刻過關!
「叩叩!」敲門聲後,門打開。輕悄的人影端著茶進門。
書房內,一片肅然。齊恩然、伍青潭坐在一旁低聲交談著,而齊三則在書桌後低首斂眉看著手上的文件。
伍青潭漫不經心地接下來人遞上的茶,不過他又忽然感到不大對。立刻抬起頭,他驚訝地一手指著眼前對他暗示地搖頭的李宛妍。至于齊恩然早就因口渴,一手抓來茶就猛灌,哪有心思去注意替他端茶的人正是他親愛的大嫂?
四溢清香的茶放上案頭。
「謝謝!」齊三頭也未抬地沉聲道謝,所有心神專注在手中的密函上。可下一剎,他的心一動,忽地抬起頭,果然發現了蟄動他的香柔身影。「妍兒!」他開口喚。
原本要悄悄退開的李宛妍立時站定,旋過身朝他嫣然而笑。「對不起,我不是存心要打擾你們,只是順便為你們送個茶進來。」
齊恩然「噗」的噴出一口茶。直到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剛才端茶給他的人是大嫂!
看她說完又要轉身離開,齊三再次出聲。「慢著,妍兒!你先等我一下!」
只思索了一下,齊三隨即提筆。很快寫就一封書信後,他將它交給了齊恩然。「把這封信親自送到玄熙手中,盡快!」
齊恩然立刻接了信出門。
「青潭,各行號加強警備的事交由你下去吩咐,申時刻你再同方志、行然過來!」他簡潔俐落地下完指令,伍青潭馬上摩拳擦掌地飛奔出去。
就連李宛妍也感受到一種風雨欲來的氣氛。
齊三接著拉她到靠窗的竹楊上坐下。
「妍兒,來,替我揉揉頸子可好?」微笑著,他倒先替她揉開打結的眉心。
回過神,李宛妍終于仔細察覺到他微透出疲累的神色,她立時一陣心悸心疼。滑下榻站定,她忙不迭推轉過他、讓他的背向她,而她的雙手開始靈巧地在他緊繃的肩背上按摩推捏起來。
李宛妍的巧手、再加上她在揉捏間輔以清雅香濃的茉莉花油,更是有效舒解了齊三蓄積多日的壓力與疲勞。
李宛妍的手已經爬栘到他的兩鬢旁繼續按壓摩挲。
閉著眼楮的齊三,舒服受用地吐出一口深長的氣息。
「爺……」
「嗯?」
「又是因為騰王爺嗎?」
齊三靜默了一下,睜開眼,眸中已是恢復精神的睿光。
「你知道騰王爺來過了?」
「在我回來之前。」手上的動作沒停。
只考慮了沒多久,齊三決定大略讓她知道近來朝中詭譎洶涌的局面和他與騰王爺、二皇子、五皇子間彼此的互相牽制、關聯……
李宛妍听得驚疑交並,而且眉頭愈蹙愈緊。
「那剛才騰王爺是來……」
「他來盡最後一次朋友的義務告訴我,二皇子已經知道我與五皇子關系匪淺的事。現在我倒可節省下一大筆獻金,直接贊助五皇子和他打對台了。」和玄熙的關系提早暴露有好處也有壞處,不過他早想到這一步,所以才不致現在措手不及。
李宛妍咬著下唇,手上的動作一頓。她突地從後抱住他,嬌軀緊貼著他健壯的背。
原來,她會感覺到莫名的心驚膽寒是這原因。
「你有危險!」她緊繃著聲音。
靶受到她貼著他微微顫抖的香軀,他喟嘆口氣。原本一直不願讓她知道就是怕她憂心,而且他也情知她只會想到他的安危卻絕不會想到自己的……
她早說過,在她心中沒有人比他更重要,包括她自己,所以她才會原諒他對她爹做的事,才會直到此時想到的還是他的事。
齊三絕不懷疑她的真心,就如同他不會懷疑自己對她越益加深的愛。
「妍兒,我不否認這一點,不過我答應你,我盡可能做出最妥善的安排,把危險降到最低,還有你……」他偏頭,伸手向後輕撫擱在他肩上的素顏。「能不能答應我,最近減少出外看花賞草的次數?我已經吩咐幾個外地懂花的屬下替你搜羅些奇花異草回京,我想應該這兩三日就會送到,你不用怕無聊。等這些事告一段落,我再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好嗎?」
李宛妍直直看進他微笑的深眸里。
「我會成為你的……負擔?!」她的眼神微黯。
驀地,齊三的手臂往後一勾,毫不費力將她整個攬到身前,並且讓她坐在他的腿上。
「不!是弱點!」眼楮對著她的眼楮,他的語氣和緩而神態安詳。「這些年來我經歷過的危機不算少,早就練就各種應變的能力,我一向深信,只要有萬全的準備便無需再為其它事擔心。可是這回不同,這回就算再有千道萬道的防護罩,我還是覺得不夠,因為你在、因為我不允許讓你受到一點點的傷害……妍兒,你明白嗎?」
李宛妍的眼里迅速漾滿淚水,接著滑下。不過她立刻破涕為笑。
「我明白、我明白!我怎能不明白!」即使聲音帶著些許沙啞,她仍是笑的。柔順地伏在他身上,她深深吐納著屬于他清冽熟悉的味道。「好!那麼我就一直躲在你身後,躲到你叫我出來了、安全了,這樣可以嗎?」
那不是束縛,對她而言,那是他為她設的安全堡壘。而且是從不曾有除了他以外的人會用心為她設的安全堡壘,所以她心甘情願。
「我的好妍兒!」齊三的臉上也露出了莞爾暢懷的笑,忍不住溺愛地親吻她的額頭。
李宛妍卻突然心思一轉,想到的是並不盡如意的事。
「騰王爺他……不再是朋友了嗎?」她的秀眉悄悄皺起。
「他是個不可多得的朋友。」齊三明白她思慮的是誰。「只要他肯來,我這里隨時歡迎他,怕只怕他會為表忠心就此和我劃清界限……可惜朝陽郡主難得如此和你投緣,她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小泵娘!」
想到那活潑開朗的朝陽郡主,李宛妍不由得嘆了口氣。
「她和我……同樣是沒娘的孩子,可是她卻比我可愛多了……」她的眼神開始迷離起來。
「誰說你不可愛?若是你沒有可愛的地方,無情冷血的‘要命三爺’會情不自禁地把你娶回家疼嗎?」齊三輕揚眉毛,一個溫柔的表情浮上了他的唇角。「她和你不同的只是她有個疼她的爹,你沒有。不過你現在有了比任何人都疼愛你的丈夫,你還不滿足嗎?」他似真似假、似謔似笑地問她。
「你才沒有無情冷血,大家都看錯你了……」李宛妍咕噥輕辯。手指在他胸前的衣襟上無意識地勾繞把玩了一會兒,她才終于又把視線與他相望。「我是沒有疼我的爹,現在在這世間上,我只要有你就夠了……爺,我如今是這麼地幸福,你說老天爺會不會嫉妒我?」她知道自己問了個傻問題,可她就是有種莫名的不安。
「不!老天爺該嫉妒的人是我!」他正經地。
「叩叩!」這時,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李宛妍欲開口的反駁,而瞧著自己還窩在他腿上,她趕忙要跳下來。
「進來!」齊三只一橫臂便壓下了她急著跳離的身子。
「爺……」掙月兌不開他,李宛妍不自在地紅著臉。
齊三只回她狡滑微笑。
書房門打開,福嬸的身影跨了進來。當然,她一眼就看到她家的爺悠哉沒事似的摟著夫人同坐榻上,不過她那面皮薄的夫人正羞得滿臉通紅,極力想推開他。
「咳……」福嬸忙用一聲輕咳掩飾她差點月兌口而出的笑聲。「爺、夫人,前面有貴客來訪。」
「誰?」齊三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一邊安撫地拍拍懷里嗔怪地噘起紅唇睨他的嬌妻。
「是朝陽郡主!她說來找夫人!」福嬸趕忙回。
「郡主?」李宛妍的心思乍被轉移,她既驚且喜地低呼。
氣氣氣
專屬的工作房里,李宛妍正忙著將剛摘下的玫瑰花、茉莉花、梔子分別做了糖玫瑰、制茉莉花茶、以梔子為香片的薰香材料。
取新鮮玫瑰花,摘下片片花辦于糖中成糖塊,稱為糖玫瑰;摘取茉莉花,先去掉雜質,再放可通氣竹容器陰干後貯存密閉器中,隨時想泡茉莉花茶時再隨時取出;至于梔子則取其花冠為茶薰香之用。
在設備齊全的工作室中,李宛妍同兩個來幫她的丫鬟忙得汗流浹背又不亦樂乎。而且她最後還打算把仍剩很多的玫瑰花制玫瑰花水--用它洗手泡水可以使粗糙、有裂痕的手逐漸變柔女敕。她想給一向照顧她的福嬸一個驚喜。
不過就在她所有的工作即將完成之際,一名下人這時匆匆跑進來向她通報。
「夫……夫人!李家……派了人來找您!」上氣不接下氣的阿漢好不容易說清楚。
「我家?」李宛妍蓋上剛丟下玫瑰花的鍋蓋,听清楚阿漢的話,她的心一愕,轉身向他蹙起眉。
阿漢點頭如搗蒜。「是!是夫人的娘家沒錯!那兩個丫頭說有要緊的事非立刻見到夫人不可。夫人,要不要小的們先把她們轟出去再說?」
歷經上次李家二位小姐來鬧、李家員外來讓夫人心情陰郁好些天的紀錄看來,齊家上下一致對李家沒好感是有道理的,以致現在只要一听到夫人的娘家人過來,大家的動作俱是幾乎要拿起掃把。
阿漢的反應列屬正常的範圍內。
「有要緊的事?」李宛妍疑惑地輕喃。
家里還會發生什麼要緊的事非遣人來通知她不可?
爹又被人高招地坑了?李家要家破人亡了?還是……家里有人出事了?
李宛妍一咬牙。猜想這些無益,總之她還是得去听听發生什麼事?
一下決心,她立刻轉身向在屋里幫她的小蘭、春綢教導了接下來該做的事後,便快步往門外走。
「夫人,您真的要去見她們啊?」阿漢追在她身後。「那我趕快去通知青潭總管。總管說只要李家的人上門,不管是誰,我們一定要讓他知道。」
李宛妍雖明白眾人的用意,感動之余卻不免有些好笑。
「她們只不過來對我說說話,總不致于我還會被她們吞了吧?」她搖搖頭。「別麻煩了!爺和總管他們今天不是有要事到城外去?你就為了這點小事真的要飛奔到城外去報告?別忙了!」
「可是總管說……」阿漢抓抓頭。就怕又被總管抓到怠忽職守的名目扣工錢。
「夫人說不用了!」李宛妍只得拿出當家主母的氣勢來使他打消主意。
她很快來到大廳。
這時,只見大廳里除了福嬸外,還有幾個年輕力壯的家丁也虎視眈眈地杵著,並且全不懷善意地盯著站在廳中的兩個李家下人。
兩個下人,其中一個竟是李二小姐身邊最機伶的大丫鬟秋紅。
李宛妍很意外家里會派秋紅來做這通風報信的工作!
難不成家里真的出了什麼大事?這一猜測,她的心忽地又怦怦緊張起來。
秋紅和阿月從進齊家到現在,在齊家下人的瞪視下早心驚膽戰地雞皮疙瘩掉滿地,巴不得快快完成任務、立刻逃離這里。而這時一見到李宛妍出現,秋紅如遇救星地趕忙迎上去。
「四小姐!老爺出事了,要請你趕快回去!」秋紅很快地說出目的,一邊暗自為眼前越益美麗光采的四小姐感到目眩心驚。這可是四小姐嫁至齊家後,她第一次見到她。
秋紅暗付︰難怪上次大小姐、二小姐一從這里回去,便情緒惡劣地大摔東西發脾氣。因為任何人一看到四小姐現在這模樣,不用問也知道她很得夫寵、生活幸福。
李宛妍無法看出秋紅的心思百轉,倒是她的話如同石破天驚般令她心驚。
「爹出事了?」她直直瞠著秋紅,試著平靜乍亂的心神。
「老爺昨夜和朋友吃酒回來,半夜突然身子不舒服,一直到今天早上情況愈加嚴重,發寒、發燒、上吐下瀉。大夫來看過,說是吃了不潔的食物。不過他開的藥沒什麼效,到現在老爺已經整個人陷入昏迷,怎麼喊都喊不醒,所以夫人和小姐們商量了一下,才決定要我們過來通知四小姐,還要四小姐回去看看老爺……」秋紅一口氣說完。說完,她偷偷審視四小姐的反應。
李宛妍愈听,臉色愈難看。胸口回蕩著不安的戰栗,她僵硬地問︰「沒有再請其他大夫嗎?」
「已經請了兩位大夫了,還是沒辦法讓老爺清醒過來。」秋紅搖著頭。
深吸一口氣,李宛妍的表情回復了堅毅。她突地邁步往外走。「那還等什麼?快走!」
秋紅一怔,和另一名丫鬟馬上追了上去。「四小姐,家里的馬車已經停在外面等你!」
所有在場的齊家眾人也被這一幕弄楞了。不過很快的,福嬸朝其他人挑挑眼、點點頭,一手拉著一名家丁苞著追上李宛妍。
「夫人,我們也陪你去!」
氣氣氣
李宛妍一回李家,立刻被軟禁。
她被騙了!
一走進她末出嫁前的房間,房門被人從外面關上,再傳來鐵鏈的索索聲,她才察覺自己被家里人騙了。
她跑到門後,試著拉開門,可房門只喀啦響著卻打不開。她不禁又怒又驚。
「開門!快開門!你們把我關著做什麼?爹!姊姊!」她拍著門板放聲大喊。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爹生病的事是假的?難道他們只是為了要誘她回來再把她關起來?這麼做有什麼用意?
李宛妍想不透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她用力拍著門、又試圖打開窗,卻在這時才發現就連窗子也已經被人從外面釘死了。
她的腦袋思緒混亂成一片。
把她關在這里究竟有什麼好處?難道他們不知道齊家人眼睜睜地看著她和家里人回來,她要是久了沒回去,齊家人不會感到不對勁嗎?齊三會容許他們關著她?
「小四,你還得在家里待一下,我勸你別浪費力氣了。」門外,忽地傳來她爹警告的聲音。
李宛妍立刻跳起來。
「爹,你到底在做什麼?」她努力沉住氣,隔著門板與她爹對話。「趁著爺還不知道這事,你快放我回去。」
李朝宗嘲笑的聲音清楚傳至她耳邊。
「哼!齊三?為父的病重,請女兒回來探望也是在盡子女該盡的孝道,我已經派人打發跟你一起來的下人回去給齊三傳話,說你關心父親的病況,非留在這里幾天不可。等到他來,你早就不在這里了!」
她愈听愈覺得不對勁。
「爹,你為什麼這麼說?」她握緊拳頭,試著理清這一團混亂。
「要怪你就去怪齊三,還有你!小四,我知道你現在已經整個心都向著他,恐怕我那天跟你說的那些話,你根本就不當一回事。哼!枉費我養了你十幾年,要不是念在你對我還有一點用處,我早就親手把你捏死了!」李朝宗的聲音愈顯陰沉無情。
「爹……」李宛妍的心一陣絞痛。她用手壓著自己的胸口,試著降低心上的悸痛。「難道我在你的心中……除了在你需要的時候成為一顆有用的棋子之外,就什麼都不是嗎?我……我和姊姊們一樣……也是你的女兒啊!」她終于吐出從小她一直就想吐的悶氣、想說的話。
為什麼姊姊們可以得到爹的全部注意力和關愛,她卻永遠只有被冷落的分?她不怨怪自己沒了娘,可是為什麼就連爹也不肯疼愛她?就算是只有一點點,她也能滿足呀!
蹲在地上,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膝,她的眼淚開始無聲地往下掉。
門外,久久都沒再傳來聲音。
他走了。
李宛妍終于再也忍不住地低聲啜泣了起來。
沒有回答,這就是他的回答--原來在她爹的心目中,她根本什麼也不是啊!
所有的不平、所有的郁悶、所有的悲傷沮喪,她非要藉著淚水狠狠發泄出來不可。所以她哭了!
李宛妍開始放聲大哭。
漸漸幽暗的房間里,初時回蕩著她壯烈有力的哭聲,不知道過了多久,哭聲慢慢轉弱、變小,直到哭聲變得不再像哭聲。這時,完全不見光線的房間里,只剩不間歇的抽噎和打嗝聲。
哭過了。
仿彿淚水能將心中的所有陰影全部帶出來,再沖刷得無影無蹤,她的思緒又慢慢、慢慢地回來了。
放任大哭過後的自己坐在冰涼的地上,直到這時她才發現--保持同一個姿勢過久,現在她已經全身又僵又麻又痛了……
「我是個大傻瓜!」她苦著臉,喃喃替自己下結論。
早知道家里人不能信了,吃過那麼多苦頭了,她竟沒學得教訓,所以她是個大傻瓜!還傻傻地相信總有一天家人會真心地接納她……
等待酸麻的刺痛過去,李宛妍便起身在黑暗的房中模索著。
幸好這是她以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也還好家里人似乎不怎麼有興趣來動她這房間,所以她未出嫁前放的物品位置都沒變動--她很快從一個櫃子里模出燈燭,點上。
房里,光明乍現。
輕喘了口氣,李宛妍坐在椅子上,開始思索下一步該怎麼做。
齊三會相信福嬸傳回去的話嗎?
她們一進屋,她就被直接帶來這里,不過想必家里人編的理由會哄得福嬸她們不得不相信,也不得不離開吧!她們一定想不到家人為了騙她回來,竟然可以以她爹的生死當幌子……
怎麼辦?
她什麼都不怕,就怕爹以她為要脅去傷害齊三。
寂靜無聲中,門外這時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她立刻緊張地豎耳傾听。
腳步聲直來到門外,然後是鐵鏈的牽扯聲。
李宛妍很快跑到門後,幾乎是屏住呼吸地看著門即將打開。
房門,真的被人從外面打開了。一名僕役端著一盤飯菜站在門外,而在他身後,則另立了兩名魁梧的下人。
李宛妍直瞪著他們,不過端來飯菜的下人面無表情地快速將盤子整個放在門後的地上,又立即退出。接著兩個壯丁馬上將門當她的面關上--李宛妍倏地沖上前,奮力抵在門板上。
「不許關!我要出去!放我出去……」她怒喊。
三人對她的怒斥充耳不聞,而兩個壯丁很輕易地便將她推回房內,關上門。
李宛妍徒勞無功地用力拉著門,而門外鐵鏈拴起的聲音再次宣告她的失敗!
听著外面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她只得沮喪地垂下雙手,幾乎是無力地靠在門上。
視線踫到放在地上的飯菜,她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很好!至少她爹還不致于要餓死她!
她也不能餓死自己!
想了想,李宛妍把飯菜端到桌上,一口一口地慢慢吃了起來。
她得蓄積體力,她不能等著爹來利用她、不能坐以待斃,所以,她一定要想辦法自己逃出去,就像她以前也曾逃月兌過一樣……
一邊吃著飯,李宛妍的靈眸大眼也愈來愈亮。等到她慢條斯理地吃完飯,優雅地放下碗筷,她才站了起來,直直往另一個角落走去。
停在梳妝台前,她毫不猶豫地彎身打開了下面的櫃子。沒一會兒,一把她專門裁花用的銳利刀器出現在她手中。拿著刀,她再栘步到緊閉的門前。在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衡量了門的狀況後,終于,自被關進這里以來,她的臉上首次露出了愉快且狡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