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晴天蔚藍,碧泉澄澈。
就在倚著山林的清清泉水畔,一陣香氣四溢的烤魚味引得原本就肚子餓的人,這下更是餓慘兮兮了。
一個身材瘦削的俊秀年輕人,便是跟著香味過來。一看到泉邊果然正坐著個人在翻火烤魚,他立刻歡呼一聲向前沖。
「這位大嬸,可不可以請你把這條魚……咕嚕……賣給我?」沖到那看來樸拙善目的婦人前面,俊秀年輕人還很有禮貌地蹲下來這麼問,而中間,他則是因為肚月復發出的響亮聲音紅了下臉。
黑面樸拙的村婦,在抬眼看清了這年輕人的面孔後,清亮得過份的眸里很快閃過了一抹訝色。可她的表情卻一絲異樣也看不出來。
年輕人一手按在肚皮上、一邊冀望地盯著婦人看。「大嬸,我已經餓了一天了,你能不能先行行好,把它賣給我?」真的是一副氣虛沒吃飯的模樣。他趕緊掏出身上僅存的兩塊碎銀子捧到她的面前。
幾不可察地一笑,婦人突然將其中一條已烤得熟香的魚從火堆上移到他身前。
年輕人一喜。馬上一手抓住叉子、一手將銀子再遞向前。「多謝大嬸!」
熬人卻是一搖頭,把他拿著銀子的手推回去。「不用。」
「啊?」年輕人又驚又楞。可立刻他又趕快把手再伸向她。「不行、不行!大嬸,我怎麼可以平白無故吃了你的魚……」他可是很堅持不吃人白食的。
熬人卻忽地板起面孔,瞪了他一眼。「誰要你的銀子?你東西吃完就得去水里再補我三條魚上來,听到了嗎?」
「啊?!」年輕人又被嚇了一跳。不過馬上,他忙不迭地答應下來。「好、好!我知道了,大嬸,我等一下立刻就去幫你抓魚。」雖然沒想到這位大嬸竟要魚不要銀子,不過反正受她恩惠嘛,她高興就好!
這下,他終于可以大快朵頤起來。而一入口,魚味的鮮美與一種跟著魚入味卻說不上來的香氣,差點讓他連魚骨頭都巴不得全啃下去。
「唔……好吃、好吃……大嬸,你烤的這什麼魚?為什麼這麼好吃?你是不是加了什麼料……」嘴巴離下開吃著的魚,卻又非發出他從心里真實的贊嘆不可,以致他的聲音听來含含糊糊的。
「不過魚鮮罷了。」看著他這副饞相,便不由自主使她想到另一個人,她的語氣里陡地摻了些古怪。
她將另一只魚也給他。
年輕人大喜過望。「大嬸,謝謝!我一定會替你多捉一些魚上來……對了!我叫左飛,捉魚我很拿手,交給我你可以放心!」忍不住想巴結這位面善心也善、又有一手人間美味的大嬸。
「我當然知道你叫左飛……」以低不可聞的聲音喃道。婦人卻突地似笑非笑看著他問︰「這水里的魚不易上鉤,也很難用一般的網子撈到,非得人下去靠技巧和運氣才抓得到,你真的行嗎?」
左飛很快又把她給的這第二只魚吃進肚子,不過他感覺肚子還是處在饑餓狀態。
「你你……你是說,我一定要下水……才抓得到魚?」听了這位大嬸的話意,卻突然讓他一下忘了餓,接著開始冷汗直冒。
惡意的表情藏在譴責的面貌下。「難不成你不敢下水?那你還自夸要替我捉魚上來?哼!」她充滿唾棄的語氣,已足夠令個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氣喪了。
左飛搔搔腦袋。即使丟臉,他還是很勇于低頭認錯。
「對不起啦!大嬸,你說對了,我真的是只早鴨子,所以那個魚……我可不可以試試用別的方法捉捉看?」好難為情喔!
「好啊,你去試,不過要是半個時辰內你沒替我捉半只魚上來,我就親自踢你下去用手抓!」她逼他。
哎喲!嫂子!可不可以別再玩了!再玩下去真的會出人命啦!
看著這張婦人的面孔,卻和那日在船上一樣有雙「毀人不倦」的黑溜溜殺人目光的窮酸,左飛這下真的可以確定,之前那窮酸和眼前的大嬸果然就是同一個人。
哇咧!嫂子!你也太神了吧?!
還有……他只不過是听話地跟住她、在剛才受不了香味引誘而現身跟她討吃,她也不用一副非要置他于絕地不可的模樣吧?難道……難道她還在記恨他取笑她不像女人的仇?或是他不小心調戲到她姊姊的那一段……
左飛戒慎恐懼地跳了起來。
「嫂子……」求饒好了。
熬人──袁樂樂的鳳目一銳。「你叫我什麼?」她猛地察覺不對勁了。
「好啦!我老實說好了!我是受浪子所托跟著你,這完全不是我自願的,所以你要罵人別找我,找他去!」眼前要發火的女人比較恐怖,他可是很識時務的。
袁樂樂不由內心狠狠一震,又是驚駭。
「步浪要你跟蹤我?」那日在永昌城的市集,她以為自己真的成功甩開他,而這幾日,她的心一直處在既松了一口氣又感到失落的矛盾中。可沒想到,步浪竟仍跟著她,不過為什麼會是左飛?他不是自那日落水後便失蹤了?他們兩人是什麼時候聯系上的?「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著我的?」不過她只問這句重要的。而令她驚駭的也在此處──她根本完全沒發現自己已經被跟蹤!
「從你離開永昌城,我就一直跟在你後面了。」左飛老實說。
「我完全沒察覺到你……」她緊盯著眼前這曾被步浪形容成「運氣好到連楣神都得靠邊站」的男人,她可不相信他能做到跟蹤她而讓她不曾發現,靠的只是運氣。
「因為天扇門的追蹤術獨步江湖,還有,我的輕功好像也滿不錯的!」左飛也很滿意自己這一點。要不是這樣,他怎麼有本事跟伯伯們玩躲貓貓的游戲玩這麼久?
看著眼前一臉自傲的左飛一會兒,袁樂樂終于還是開口問了。
「步浪呢?」冷淡地。
「你真的想知道?」左飛仔細看著她。
「怎麼?他的行蹤是秘密?」她輕易以滿不在乎的語氣掩飾她真正的心意。
耶?她好像還真是不為所動!左飛開始有點同情步浪了──枉費他為了人家去費盡心思,不過看起來,這個「人家」好像甩了他之後更加快活呢!
「也不是,只是浪子他說要去辦點事,等他辦完事回來,他就會來找你。」其實他知道的也不多。
站起身,袁樂樂一邊漫步踱至泉水旁,一邊沉凝不語。
「嫂子,難道你一點也不好奇浪子究竟去哪里?辦什麼事?你不擔心他的安危?」有話藏不住,左飛也跟在她身後追著問。
又听到他喊的「嫂子」,袁樂樂眉頭蹙得更是寒凜。
「你再叫我一次嫂子試試,我會讓你先擔心你自己的安危!」回頭瞪了他一眼,她並沒有心神大亂。「至于步浪,他要做什麼、去哪里是他的事,而且若是他有危險,你還會待在這里?」
那男人本身就是個危險份子,他沒制造危險、威脅給人,大家就該偷笑了。
她根本不用擔心他!
沒錯!她不擔心他……
「啊!讓你發現了!」左飛忍不住懊惱地捶了自己一下。「對啦,其實浪子只是突然想到要去找一件他說很重要的東西要送人,所以才要我在後面跟著你……嫂……呃……袁姑娘,我們要不要干脆到前面的鎮上稍作歇息,等等浪子來?」他提出建議。剛才不小心又差點把「嫂子」叫出來,害他的冷汗又直直飆。
沒想到步浪吃人家煮的食物還不滿足,現在就連人也要一起吞──左飛剛才才吃了她烤的魚,終于可以理解步浪非追著她當廚娘不放的原因;至于她的人呢,他就很頭大了,到底步浪是看上這面孔千變萬化、還隨便一眼就可以瞪得他發毛的袁姑娘哪一點?
不解啊!
袁樂樂的濃長眼睫毛突地輕輕顫了顫。不過她仍保持著她的面無表情。
「左飛……」她猛地開口叫他。
听到這一下淡柔的喚聲,被叫的左飛卻忽然有種背脊泛寒的不祥預感。
「嫂……呃……干嘛?」硬著頭皮應聲。
「你還欠我魚!」縴指懶懶地指了指前面的冷泉。「現在,我馬上就要!可以嗎?」涼涼道。
預感成真!
咚的一聲,左飛的心髒一下子掉進萬年冰窖里。
悠悠地睜開眼,醒來。
看著頭頂上的輕絲羅帳,記憶慢慢流填回腦中,袁樂樂陡地翻身躍起。
而當她發現此刻自己正置身在一個陌生、卻極盡奢華的房間里時,全然的驚愕使她怔了半晌。同時,她也察覺自己身上不知何時被換上一件柔軟舒適的睡衫──這當然也不是她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兒……是什麼地方?為什麼她會在這里?
袁樂樂清楚地記得在她醒來前,她應該在小鎮的客棧里才對──將溺進泉里、喝了一肚子水、差不多去掉半條命的左飛拖到小鎮的客棧,原來快沒命的左飛沒多久就又生龍活虎起來。晚上,她特意煮了粥給他,而她預計他吃了她摻進迷藥的粥後,至少會睡過一晚的。可是怎麼……在她喝了左飛倒給她的茶之後……
袁樂樂驀地恍然大悟地一咬牙。
左飛!
難道就是他搞的鬼?!
因為她的記憶只到她喝下茶之後就完全中斷。
又忽地思及了什麼,她伸手在自己的臉上一模──洗掉了!她原本在臉上化的易容妝已經完全不留痕跡──她也很快在一旁梳妝台的鏡子上,看見了由里面映照出來的她原來的模樣。
重重的疑問和升起的警戒心讓袁樂樂不再將時間浪費在這里。
再顧不了許多,她換上了在竹籃上發現唯一的一套女敕綠女裝,接著抓了她被放在枕旁的短劍便大步走出房。不過,就在她一跨進前面的花廳時,那廳門正巧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進入了她睜大圓瞠的跟里──
步浪!
為什麼他竟出現在這里?莫非……
「咦?你已經醒了,比我估計的時間好像還早了一點……」一見到俏立在廳中鮮女敕欲滴得簡直要引人犯罪的美麗身影,步浪眼楮一亮。
他走近她。
袁樂樂僵立在原地,而她用力握緊的雙拳足以看出她心中愈燃愈熾的怒火。是了──她听出他那句話里的含意了。
「是你做的!」她的唇抿成憤厲的線條。
她被動了手腳、她在這里醒來,在他一現身的同時便全有了解釋。
「是我做的。」步浪也承認得很干脆。他停在這一點也沒高興見到他的表情、還巴不得殺了他痛快的妮子身前,他笑看著她簡直是在噴火的嬌顏,當然知道自己就是點火的那個人。「這里是金錢位在你昨夜住的小鎮上的其中一處產業,我向他借了來,我要左飛在茶里放藥,好使你可以安穩地睡著,乖乖等我過來。不過你要是知道,左飛那小于寧願被你迷昏也要把你煮的那鍋粥吃完,應該會很高興……」
袁樂樂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你憑什麼這麼做?你憑什麼派人跟蹤我?憑什麼又出現在我面前?你是我的什麼人?你憑什麼要我等你?憑什麼控制我的行動?」一直壓抑的情緒終于跨越忍耐的臨界點,她咄咄直逼到他的鼻端前。「步浪,我討厭你!我討厭你的自大、我討厭你的狂妄、我討厭你的臉、你的笑、你的聲音……總之,我討厭你的一切,你听到了沒有?」她豁出去地雙拳朝他的胸膛捶。
「好、好!我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好不好?」當是享受按摩地接受她的兩下狠捶,步浪一邊安撫著、一邊趕緊握住她再繼續下去肯定會謀殺掉他這親夫的縴縴素手。「因為我自大、我狂妄,我的臉不夠動人、笑容不夠迷人,聲音也不夠誘人,所以我才會被你嫌棄到底就對了!可是怎麼辦?我這個被你嫌棄到底的步大哥,偏偏已經被你的食物、你的人下了迷魂藥,這輩子我非跟定你不可了。好!你現在倒是說說看,除了要我離得你遠遠的,你還可以給我什麼樣的建議?」黑邃的眸直貼近她的眼前數寸。
這一番簡直是明白告示的話听得袁樂樂的心不爭氣地狂跳、呼吸一窒。
他……他竟然說她對他下了迷魂藥?她……迷了他的魂嗎?
可猛地,她由痴茫的狀態回過神。
「步浪!」一暍,她用力推開他,同時向後一躍,離得他遠遠的。盯著他,她偷偷地喘了口氣,藉以安定自己被他迷得頭昏瞄賬的思緒和心。
這男人,果真愈來愈危險!
又被她逃了!
嘖!這妮子就不能乖乖地、忍耐地听完他百八年才一次的綿綿情話、溫柔告白嗎?
步浪煩躁地搔搔下巴。說實話,瞧她當他是瘟疫防備的表情,他還真有點無奈自己在這妮子心中無堅不摧、無懈可擊的無賴形象。
「樂樂妹子,可不可以說一次真話讓我參考參考,我好知道我接下來該怎麼做?」抹了抹瞼,他再次重振旗鼓。
現在他終于知道什麼叫千金難買一笑了。難怪世上有那麼多的英雄豪杰心甘情願為女人折腰──沒錯!天下的紅顏佳人何其多,不過要是沒遇上讓男人心癢難耐的那一個,之前的悠哉瀟灑根本全是狗屁!
嗟!別說悠哉瀟灑,他現在一顆心七上八下,還滿腦子就算要扮狗扮熊也要取悅她的蠢念頭……
就連他這浪子也栽進了女人手里,真是糟糕!
「你說什麼?」袁樂樂不知道為什麼,看了他此時難得正經的神情,卻反而比看到他平時嘻皮笑臉的模樣更教她心驚膽跳。
「你老實說,听了我的話,你難道一點臉紅心跳的感覺都沒有?」他剛才觀察到她女敕女敕白白的瞼頰上有一絲可疑的紅暈,不過他還是再確認一下好了。
袁樂樂的心乍地一跳。回望他直勾勾、毫不妥協要得到答案的眼楮,她幾乎是非常費力地才維持住自己臉上的表情。
「沒有。」冷回。
听了預料中的回答,步浪並不失望──這倔強的妮子,她要是肯老實回他才有鬼咧!
「好!我了解了!」朝她一頷首,他咧出一抹爽刺黥的笑。「姑娘家總是比較害羞,不好意思點頭承認。不過沒關系,你步大哥我完全可以明白你的心意。」幾個大步跨向正對他冷瞪著眼的妮子,他掏出了懷里的東西給她。「來,這是我特地去跟人家要來的,收下!」
袁樂樂將手放在身後,表明了不願再踫他的東西。
步浪干脆將他拿在手中的那本冊子晾在她面前。
泛黃殘損的書皮上,左下角落幾個幾乎模糊不可辨的字寫著「晏家食記」。
即使不想看,袁樂樂的眼楮卻仍像有自主意識地瞄到了他故意大攤在她面前的冊子、還有冊子上那幾個字……
她的心突地怦怦一跳。
「你怎麼會有……」不禁月兌口而出。
「這還不簡單!既然它叫‘晏家食記’,我當然是去找晏家的人要!」步浪說得仿佛就像他只是隨便去路上抓個人來就得到她這麼簡單。
袁樂樂當然不相信事情真有他說的那樣輕松。
晏家食記,百年前由一位被人稱為「御食天才」的晏無道所寫成,其中書記他當了兩代皇宮御廚、晚年離宮再深歷民間之後,對于各家各派食譜的深意與獨到心得見解。只要對「食」這門道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晏家食記」所記載的不僅是一位天才前輩一生數十年的寶貴心血,更是後人學得一身晏公獨家美食的珍貴秘笈。
晏家食記,在百年前就是寶。只可惜由于晏家後人的特意保護與不願讓此家傳之寶再外流的心態,所以其實一直流傳在外的「晏家食記」僅是支離破碎的片片段段,而真正完整的「晏家食記」則隨著晏家後人的幾番起起落落跟著隱隱現現。最後,就在這最近的幾十年里,它終于完全消匿于茫茫人海間……
如今在這世上,還能記憶起「晏家食記」的人雖仍不少,可畢竟就連真正的宴家人都已傳聞早在無意問便將它遺落,所以現在的人就算有心想一窺這本百年前的食記寶冊,恐怕也只能作作夢了。
袁樂樂自然也知道那本傳說中的「晏家食記」。只是她根本無法相信已經數十年沒人再見過的食記會再出現,而且,是出現在她的眼前──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步浪看出了她再也掩不住驚喜卻又強烈懷疑的模樣,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突然抓來她的手,一把就將冊子放在她手上。
「它是真是假你自己去找,若是你不要,它的主人說了,叫我拿去燒火取暖也行!」
現在那姓晏的哪在乎這本撈什子的家傳之寶,他當他的鑣局老大,有事跑跑鑣、沒事抱抱大小老婆還比較實際。
步浪要得到它確實不費吹灰之力,只不過,昨天他在姓晏的那里吃的那一頓飯,害他直到現在一看到食物就沒胃口。
瞪著被他硬塞在手里的冊子,袁樂樂在心里掙扎著。
不過,她猛地想起之前的事件,心一悚。
「你保證……沒有任何目的?」上回的那一支發簪都能被他說成「定情物」,就怕這回他又再轉什麼怪異的念頭。
「誰說沒有?」步浪介面得理所當然,卻令袁樂樂立刻如接到燙手山芋地二話不說就要將冊子再丟回給他。「一本書換一桌大餐,怎麼樣?」知道她想到什麼,他狡詐地笑笑,搶先說了。
微怔,袁樂樂原本要丟甩的動作不禁一頓。
一本書換一桌大餐?
她不由垂眸看著手里的冊子──如果這冊子是真的,難不成她真要讓他拿去燒?
可惡!
這男人竟如此懂得掌握她的弱點!
「你……為什麼要特地去找它來給我?」靜默了一下,她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她懸蕩在心的疑惑。
步浪放聲哈哈大笑。
「要是可以讓你高興,你要我捧一座金山到你面前都沒問題!」他笑燦朗朗的眼楮對著她眨了眨。「不過你喜歡的不是金山,只有這東西才能讓你笑笑,不是嗎?」他驀地伸指撫過她宛如凝脂的頰。而他這突如其來的舉止立刻令她全身一僵──他注意到了。「對了!我突然發現,我好像從沒見你笑過……樂樂妹子,要是我求你笑一個給我看看,應該不算過份吧?」指節不由停在她細致柔膩得讓人舍不得移開的下頷肌膚上,他幾乎想發出一口深深的嘆息了。
很好!他的心又向這妮子陷入三分。這下,他連放她離開身邊的一絲微弱可能正式宣告破滅!
袁樂樂總算回過神。
她一甩頭,想藉此甩開他令她心弦震顫的撫觸,和搖醒自己幾乎要沉溺滅頂的意識。退開,再看向他,她的眼神表情已不復剛才的怔然失神。
「除非你說得出這世上有什麼值得我笑的理由。」
步浪立刻咧嘴露出漂亮的牙齒。
「難道讓你降服了當今世上最難纏的男人的心,這還不夠你大笑三聲嗎?」
袁樂樂一時還沒听出他意思,蹙蹙眉。
「我!你步大哥!值不值得你笑了?你說?」指住自己,步浪再一步步逼近她。
天尚露白。
一抹青影毫不猶豫閃出房門,迅速穿進屋外唯一的通道──那座綠葉花木盎然的美麗大園子。
青影順著鋪著小石子的路,依著先前的記憶往後門的方向快步疾行。可沒多久,當原本計算中早該離開這座園子、而她的腳步卻仍在此處打轉時,心一驚,她忽地察覺了不對勁。
停下步,袁樂樂很快冷靜下來,打量著此刻置身的環境。
排列整齊,可細看卻令人只覺眼花撩亂的樹叢,幾顆似乎是裝飾用的大石恰好放在奇怪的位置,就連往上看的天空,也仿佛被某種看不清的薄霧籠罩,該亮的天色仍灰蒙著,只見她的四周一片詭異的沉沉黯黯,一種奇怪的死寂氣息彌漫著……
在昨天之前,她並沒有發現這園子有任何異樣,可為什麼才過了一晚……
袁樂樂低頭看著她踩在腳下的石子路,順著它、視線往前延伸,在見到它在遠處隱約分裂成數條之後,她猛地明白了一件事──
這座園子已被布了陣!
究竟是誰在一夜間對它動了手腳?!
突地,袁樂樂想起了他──
「樂樂妹子,這麼早起來散步,怎麼不找我一起呢?」也就在這時,步浪那帶著懶洋洋笑意的聲音冷不防地在她左後方響起。
袁樂樂立時回頭,卻沒發現他的身影。她倏地凝起心神。
「步浪,這是你布下的陣?」她沉問。
「樂樂妹子你真聰明,不過你可以再猜猜,為什麼我要布下這個陣?」步浪一直沒現身,可他的聲音卻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地出現在她四周,就連她一時也弄不清他究竟在哪里。
為什麼?答案還不簡單!
「步浪,就算你困住我,我也不會答應跟你去!」袁樂樂不用細思也知道是為了什麼。
昨晚,就在她為了不欠步浪送她「晏家食記」的人情,而還他一頓飯菜的席間,他忽然提出了要她跟他一起去另一個地方的要求。
那地方,是船運霸主程霸天此刻被困的地方。
步浪由左飛手中接到了自孫洛情找上天扇門再輾轉送上他手中的信。原來孫洛情在醫治好程霸天的女人後,沒想到這下換成程霸天遇上麻煩……
孫洛情信中直言,程霸天被人用極其高明的機關陣法困住,非要步浪盡速趕去出手相救不可──而孫洛情果然知他甚深,明白要打動他沒事去救一個與他毫無干系的人只有兩樣東西最好用︰夠高難度的挑戰和美食!
也好在他孫洛情一向不是個夸口之人,所以步浪在他簡述程霸天被困的機關陷阱和他的女人煮得一手就連神仙也會忍不住下凡偷吃的好菜後,果然立刻被打動。
步浪決定去救人。不過打動他的,除了孫洛情特意列出的那兩樣誘因外,另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也早就想會會那個稱霸水上、同時也能令官府忌諱三分的程霸天。
他興致勃勃,當然也不忘順便打袁樂樂的主意。
可袁樂樂卻想也不想地一口拒絕他──除了不願再與他糾纏下去、不願讓自己的心再繼續深陷,她更一點也不想讓大師兄看見她和步浪一起出現所可能引起的不必要麻煩和懷疑……
她不知道步浪又在轉什麼主意,不過她可以肯定,那絕對不會是好主意,所以她才要離得他遠遠的。尤其當她憶起他一點也不正經地說她降服了他的心的那一幕,她更確定了非盡早自他身邊月兌身的決定。
所以她才有趁今晨天還未亮便欲離開這里的行動。她以為自己夠警覺了,沒想到步浪竟仍是快了她好幾步……
這男人,除了她的食藝,他究竟還能在她身上得到什麼?
「樂樂妹子,跟你步大哥我同行真的有那麼可怕嗎?」步浪的聲音听起來很是困擾。「明明我們處得還不錯嘛!雖然離兩情相悅還差了那麼一點點,不過你步大哥我已經有打算要在這一路上再好好加強一下我們之間欠缺的情感交流了……」
「誰……誰在跟你兩情相悅?」還沒听他說完,袁樂樂的耳根子已不可遏止地一陣躁熱起來,她忙地阻止他愈說愈不像樣的話,努力不讓自己的情緒被他掀動。
「步浪!你去辦你的事、我回我的無名島,我可以答應你,日後你若到無名島來作客,我定竭誠歡迎你!」她的語氣試圖輕松下來。
「歡迎我的事以後再說,眼前我們得先來解決你想偷偷溜走這件事……」步浪似乎早就有了主意。「這樣吧,樂樂妹子,只要你在一個時辰之內踏得出這里,我就跟你走;反之,若是你做不到,你就得跟我走。」他的聲音很是愉快。
嘖!要讓她輸得心服口服還不簡單!
袁樂樂卻是一下錯愕。
這算什麼條件?
謗本是無賴嘛!
而且這是他別有意圖親手設的機關陣法,她贏得了他?
她一點也不敢小覷他在這方面的天才絕學。
「為什麼我非得照著你的選擇走?」她微斂眉,一臉平靜。
「或者我直接打昏你,再扛著你上路也行!」嗯,這主意也不錯。
袁樂樂暗咬牙。
「好!不過時間改為一個半時辰,我若離不開這里,我就答應跟你走,相反的我贏了,你不準再跟著我,我們從此各走各的路。如果是這條件,我賭!」看來她不賭也不行。
「行!樂樂妹子,那我們就開始吧!」步浪答應得干脆。
一場賭局就此開始──
袁樂樂凝神靜氣地再次仔細打量由步浪設下的陣法。
其實她並非完全不懂這類機關陣法,由于師父也是精于此法的能手,所以她雖與師父真正相處的時間不多,她大略還是從他那兒學過一些淺顯的要訣。
閉上眼楮、再緩緩張開,她讓心與視線不受四周的浮異氣氛所迷惑左右之後,很快地,她踏出了向前的步子。
空氣里,仍飄凝著沉重的氣息,整座園子依然听不見一絲除了她輕悄步聲以外的聲音──而這些她全置之不理,她專心地只在記憶和重走出昨天之前她曾在這園子踏過的正確路徑上。
可當她一次又一次地被前面不該出現的阻礙或不該生出的叉路所擾亂後,她也不免對自己的記憶和能力產生懷疑了。不過,她仍咬著牙,不願輕易被打敗地繼續找尋出路。
時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就當袁樂樂在陰暗的園子里左轉右繞得幾乎就要接受挫敗、放棄之際,她的耳邊突如其來地出現了悅耳的鳥鳴聲,接著,仿佛沉睡的天地在瞬間蘇醒,所有的聲音動靜全都出現了──風吹、葉動、花香、蟲叫……
袁樂樂在那一剎間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大喜,立刻再向前跨出兩步,只見原來灰沉的天空立時晴朗大亮,眼前的景物也乍地清晰可見,同時,那個頎長俊碩的身影也仿佛早等著似的出現在前方……
站在原地,袁樂樂的神情不禁流露出一絲得意。她直視著步浪。
「我走出來了!」
步浪笑了。他對著她出人意料地縱聲笑了。
「好極了!勝負已定,看來你我都得心甘情願地遵守約定才行!」他一邊笑著、一邊朝她伸出一手。
他的笑,未免太愉快、太真切,一點也不像輸了賭約該有的表現──袁樂樂再看著他展向她的手,突然有些不安。
「沒錯!我希望你不是言而無信的人!」有過他說話不算話的經驗,袁樂樂這回就怕他又要詭計,干脆撂下話,打算越過他就要走。
可就在她要掠過他身邊時,她的手突地被攫住、抓牢,而她的去勢自然也被阻下。
一驚,她偏首怒視向正一臉狡邪看著她的步浪。
「你……」
「樂樂妹子,時間已過了一個半時辰,你輸了!」對她露齒一笑,步浪朝旁邊勾勾手指,只見包括左飛和幾個這宅子的僕人立即現身。
「嫂子,你出來的時間恰好超出了打賭的半刻鐘,所以浪子沒說錯。」左飛一臉惋惜地對她搖搖頭。
其余做證的眾僕則一致點頭。
銳利地看了左飛一眼,袁樂樂再將視線轉回步浪。
「我怎麼知道你們是不是聯合起來欺騙我?」她沒忘了他們全是他的人。
「他們的人格你可以放心,要不金錢老兄也不會安心雇用他們在這里守宅。反倒是你……」步浪突然俯近她,黑眸微眯著瞪她︰「想學你步大哥當小人耍賴就說句話,說你輸了就是要言而無信,說嘛!」吃定她沒當小人的本錢。
袁樂樂的心口一下氣悶,狠狠回瞠住他。
「好!你贏了!我跟你走!」最終,她還是咬緊牙關,從齒縫中說。
嘴角囂張的笑意跟著爬上眼楮,步浪忽地歪著頭湊近她的耳邊,以只有她听得見的音量低聲道︰「其實我更想听到你說──我已經順便贏得你的芳心了,樂樂娘子……」
袁樂樂的反應是──先是平靜倏忽急促的心跳,接著一拳揍上他的寬背。
「等你死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