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府,切蛋糕嘍!」
「生日快樂!」
「冠府生日快樂。」
道賀聲此起彼落,足以稱之為豪宅的寬闊庭院中,一場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的慶生會正在進行中。
身為這場生日會的主角,在大人、小孩們的祝福與拉炮聲中,十歲大的閻冠府表情稍嫌冷淡了些,對著一聲聲冠府長、冠府短的,那張清俊的小臉看不出是開心或不開心,就算是拆禮物的時候也一樣,一律冷淡應對。
並不是刻意想冷眼旁觀,只是身為閻氏集團的皇子嫡孫,打從會走路以來,奉承迎合他的人太多,要巴結他的人也太多,因為一直感受不到真心,相對的也熱絡不起來,久而久之,就養成他這種冷淡的個性。
即使是他的慶生會也一樣。
他完全熱絡不起來,因為並不覺得生日這天跟其他日子有什麼不同。
不過既然大人都幫他邀請同學了,那他也就配合著演出,在冠府長、冠府短的叫喚與生日快樂的祝賀聲中,安靜的扮演壽星的角色。
他並不是很了解,到底是誰制定了慶生的模式,但就算覺得許願這種事太虛幻,壓根兒沒什麼用,又即使他個人覺得,對著一個蛋糕許願的模樣更是愚蠢,他也是很應景的對著蛋糕閉上眼、假裝許願的樣子,然後接受彩帶、拉炮與連聲不絕的祝福。
慶生會大概也就是這樣子了。
許了願望,吹了蠟燭,在歡呼聲中一一收下涌向他的各式禮物,而他則為這些包裝精美卻不見得喜歡或有用處的禮物,回應一句又一句感謝的話語。
吃飽喝足,大人們多數進到屋里去,客套地交際應酬著。
至于小孩子,蛋糕吃了,汽水也喝了,滿足口月復之欲後,一個個想的盡是玩樂的事,反正大人們都不在,寬闊的庭院就成了他們撒野的天堂……
「冠府,來玩嘛。」展示屋般的如茵草坪上,幾個踢足球的男孩停了下來,招呼打算躲在樹蔭下看書的小壽星。
「你們玩吧。」閻冠府冷淡的拒絕了。
「還是你想游泳?」男孩中有人提議。
「大人一定不準的啦!」實際派的小孩提醒。「剛剛我就說過想游,被我媽罵了一頓。」
「但如果是冠府說要游,他們就會答應了。」
因為這一句,冀望的目光全集中到閻冠府的身上。
「你們先玩球吧,我有點累,想休息一下。」閻冠府輕松打發掉這些冀望。
只不過,他想要的安靜並沒有到來。
他才剛坐下,倚著樹干打開書本……
「冠府!」一身白紗蓬蓬裙,穿得跟小鮑主似的女同學在幾個姊妹淘的伴隨下,鼓起勇氣前來詢問︰「我練了一首新曲子,彈給你听好不好?」
「不好。」他一點也不想听,回絕得沒有半點猶豫。
「閻冠府,你怎麼這樣啦!」一個小女生對他的決絕感到不滿。
「蓓君練了很久,你听一下是會怎樣?」另一個小女生也抱怨。
「不要罵冠府啦。」叫蓓君的小女生急道。
「你們……」清俊的面容有些些的惱色。
就算性格比一般十歲小孩沉穩許多,像個小大人似的,但畢竟還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一整天的配合,跟著折騰到這時候,少爺他感到累了,耐性也宣告用罄。
「主屋內有琴,想彈自己去彈,能不能讓我安靜的看完這本書?」他冷冷的看著幾位女同學,玉雕似的俊顏滿是惱怒之色。
「你要看書喔?」安蓓君陪著小心。「好啦!那我們不吵你就是了。」
眼看著幾個女同學也退場離開,向來讓人捧得高高的小少爺嘆了一口氣,沒來由的對一切感到郁悶。
挪開擺置在上頭以掩人耳目的《大氣與科學》,露出底下的精美手繪本,他翻開書,卻已經沒了心情。
但偏偏他很清楚的知道,現在屋里的應酬會更煩人,若要躲回房去,與其冒著被攔下說話的險,他寧願在這邊發呆了事。
因為有所顧忌,最後他選擇就地休息,只感覺……微風輕輕的吹著,天氣乍暖還涼,這樣的風帶著點冷意,讓人感覺舒適。
如同一幅美麗的風景畫,只見玉人兒一般的小少年倚著大樹,膝上枕著顏色柔美的手繪童書,時間仿佛靜止……
啪擦!
閻冠府眯起了眼,他確定自己听到了聲音,也很直覺的往聲響處看去,然後楞住。
眼楮……一雙黑黝黝又亮燦燦的眼楮就在那兒,純稚無辜得有如溫馴無害的小動物,但偏偏又不是。
雖然樹叢遮掩了大半,但並不影響閻冠府分辨出那雙大眼楮的主人是個女女圭女圭。
只見那小小的人兒就窩在矮牆樹叢的那一頭,更精確來說,也可以說是整個人縮進樹叢的縫隙當中,方才的聲音,大抵是不小心壓到枝葉發出的聲響。
兩個人,隔著樹叢對看。
說對看也不對,因為閻冠府看著她,但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卻是直盯著他腿上的手繪本不放。
閻冠府確定女女圭女圭並不是今日的客人之一,再者,他也想起來,前些天听說隔壁婁爺爺家出了點事,將會從美國接一個孫女兒過來住。
大概……就是那個小孫女了吧?
因為听聞了所「發生」的事,閻冠府的心變得分外的柔軟,在意識到之前,已經朝她招招手……
蜷縮在裝飾用矮樹叢中的小小身子動也不動。
因為他招手的動作,直盯著繪本童書的目光轉移向他,凝視中,圓滾滾的大眼楮眨巴眨巴的輕眨了兩下,不知想到了什麼,澄澈的烏瞳流露著困惑之色,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中的書。
「過來。」閻冠府再一次的招招手。
女女圭女圭想了好一下,最後小小的身子動了動,然後卡住。
閻冠府忍不住失笑,看著她跟枝椏奮戰,想搶救回被纏繞的發絲。
「沒事,我幫你。」他上前,幫忙解開被纏繞住的細柔發絲。
女女圭女圭動也不動的看著他,專注的模樣,就好像看見什麼不得了的外星人一樣,一直到閻冠府把她從樹叢中抱了出來,她還直盯著他瞧。
「怎麼了?」發現她專注的目光,閻冠府邊問,邊幫她拍去身上的些許塵土。
女女圭女圭沒說話,只是乖乖的站著,任他拍去衣服上的髒污,乖巧安靜得有如一尊精巧細致的洋女圭女圭。
並非謬贊,那真的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小女孩,小小的體型很難準確猜出她的歲數,大概三到五歲都有可能,有著一雙圓圓的大眼楮,紅艷艷的菱形小嘴,又濃又密的長睫毛既鬈又翹,看著人的時候,就像兩把小扇子似眨啊眨的。
不僅如此,那雪女敕白淨的肌膚還微微泛著誘人的粉紅色澤,搭配著一頭細軟軟又蓬松鬈翹的頭發,一雙澄澈得有種透明感的大眼楮目不轉楮的直看著人,怎麼看,都像是尊放大版的精巧女圭女圭。
「冠……冠府?」始終靜默的女女圭女圭突然開了口,而且叫出了他的名字。
閻冠府有些驚訝,但想了想之後,很快釋懷。
她一個人在樹叢中不知躲了多久,大抵是听見大家都這麼叫他吧。
他合理猜想,微笑肯定了她的答案。「嗯,我是冠府,閻冠府,你叫什麼名字呢?」
女女圭女圭偏著頭看他,甜美的小模樣絕對是會讓婆婆媽媽輩發出驚呼的那種,再加上先前已經听聞一些關于她的事,即使是閻冠府這樣冷淡的個性,也不由得產生一股讓他感到陌生的憐愛感,忍不住伸手模模她的頭。
這可憐的、才剛失去雙親的女女圭女圭呀……
因為他的舉動,一直看著他的女女圭女圭不知想什麼,稚氣的小臉面露困惑之色。
「冠府?」她看著他,但又不像是看著他,小小的臉上流露著困擾。「Daddy?」
啊……
閻冠府楞住,並非她純美式的發音,他知道她在說什麼,那軟軟童音所喊的……是在叫爸爸的意思耶。
就因為閻冠府听懂了,才會結結實實的楞了下,而後失笑。
「是冠府,不是Daddy。」想不通天差地遠的兩者怎麼會聯結在一起,那讓閻冠府忍不住想笑。
「是冠府?」因為他的指正,她更仔細的看著他,但小小的腦袋瓜子不知道是怎麼運轉的,對這簡單的道理,竟然想不通,可愛的小臉蛋上只堆滿了濃濃的困惑。
「嗯,是冠府。」閻冠府第三度指正,並且再問一次︰「妳呢?」
「女圭女圭,是女圭女圭。」女女圭女圭指著自己,一臉認真。
女圭女圭是她的乳名吧?果然是像洋女圭女圭的小人兒。
忍不住又模模她的頭,閻冠府微笑。「女圭女圭想不想吃蛋糕?」
因為他的詢問,她又怔怔的看了他好一會兒,不發一語的,突然抱住了他。
「女圭女圭?」閻冠府並不介意抱著她軟軟香香的小身子,只是模不清她現在是怎麼了。
「Daddy,我想爹地。」小小的人兒剛從異國被接回來,說的還是英文。
從懂事就開始的雙語教育讓閻冠府輕易的明白她的語言,但是針對她的思念,他無能為力。
雖然之前沒听得很真切,但大抵知道,婁爺爺那個離家多年、一直待在美國教書的麼兒與媳婦,也就是女圭女圭的雙親慘遭殺害。
好像是由闖空門事件引起的意外,詳情他不太了解,總之當事件被發現時,整個命案現場只有她是唯一生還者……
「兔子。」任由閻冠府抱著,女女圭女圭指向放置草地上的繪本童書。
「你喜歡這個嗎?」
見她點頭,閻冠府抱著她坐回大樹邊,拾回那本繪本童書,輕聲的為她說起了小兔子的故事。
忽地,一顆足球滾了過來,打斷這寧馨的一刻……
「冠府!」踢球的少年們為了撿球,發現這邊多個小嬌客,一股腦兒的全跑了過來,對著他懷中的小人兒,直問道︰「這是誰啊?」
突然讓四、五個人給包圍著,女女圭女圭明顯露出驚慌之色,小小的身子緊抱著閻冠府,害怕的小臉緊埋入他的懷中,怎麼也不肯抬起頭。
「女圭女圭!小抱!婁、顯、恭……你跑到哪里去了?听話,快出來啊!」焦急的尋人呼喚在這時從隔壁的院落傳來。
「這小孩怎都不理我們?」
「冠府,這是誰家的小孩啊?」
「小抱……」
那頭在找人,這邊則問著一堆有的沒的,此起彼落的聲響對精神剛受過重創的婁顯恭而言,是一種很難承受的壓力。
「女圭女圭?」閻冠府注意到她兩只小拳頭握得死白,樣子顯得不對勁。
「她怎樣了?」圍觀的男孩也有人發現到不對勁。
幾個少年推擠上前,都想近一點觀看,沒料到地面不平,其中一個讓突出地面的樹根給絆倒。
緊接在尖叫聲之後的,是很劇烈的撞擊聲,跌倒的少年當場失去意識。
前一刻還在推擠的少年們頓時僵如木石,一個個驚得不敢亂動。
「喂?沒事吧?」有人出聲詢問。
倒在地上的那一個沒應聲,而賴在閻冠府懷中的女女圭女圭偷空朝外覷了一眼,恰巧看見幾名少年大著膽子去扶起昏倒的那一個,露出踫撞到地面後鮮血直冒的傷處。
她楞住,大大的眼楮看著鮮紅色的血液,靈魂卻像是飄了出去一樣,一張粉粉的小臉凝滿恐懼的慘白。
她害怕,好害怕……
「女圭女圭?」懷中的人抖得太嚴重,讓閻冠府指揮同學前去召喚大人後,不得不分神注意她。
小小的人兒無法回應他,她的呼吸急促、眼神空洞,她看不見他,也听不見他的聲音,就連爺爺找來的臨時看護終于找到一牆之外來,或是主屋內接到緊急通知,急急忙趕來處理的大人們全包圍了過來,她也沒發覺。
在她眼前的,是很恐怖、很恐怖的事,那是她不願意看見、也一直想要忘掉的畫面。
不要……她不要……
死緊的兩只小拳頭仍緊握著他的衣襟不放,可急促的呼吸猛地停止,而且是完全的停止了呼吸。
小小的人兒昏死了過去。
創傷後壓力癥候群,發生在歷經重大災難與浩劫的受害者身上。
所呈現的病癥當中,包含了胸悶、呼吸不順暢,以及情感麻痹、與人疏離,甚至是過度的警覺與經常性出現驚嚇反應,而幼童更可能出現人格發展退縮,例如語言能力倒退的情況……以上這些,都是明確出現在婁顯恭身上的病癥。
所以當救護人員急救過後,恢復呼吸跟意識的她排拒所有的人,只緊緊攀附她唯一認定的人,細聲的哭著。
「冠府……冠府……」
這樣無意識的嗚咽啜泣聲從清醒過後就沒停過,沒人知道她為什麼獨獨看中僅一面之緣的大男孩,只知道,要不是小壽星過來支援,抱著她接受醫生診視,還不知道她要鬧多久。
但話說回來,就算醫生勉強能接近她做診視,她嗚嗚不停的哭聲听久了,簡直跟魔音傳腦沒兩樣……
「冠府,你先看著她,我跟你婁爺爺到外頭說話好了。」幾乎是醫生一判定沒有大礙,閻家的大家長就立即開了口,算是哭聲下第一個宣告投降的。
「這怎好意思,冠府他是壽星,今天的慶生會……」
「沒關系、沒關系,小孩子的慶生會也不是什麼大不了,每年都能辦的。」
「但是……」
「不礙事,小孩子他們自有相處的一套,再說,剛才醫生不是說了,女圭女圭的情況是精神性的,我們都出去,讓冠府陪著她,她也許會好一點。」
「是啊,婁爺爺,這邊有我,你們有事要跟醫生商量,先出去沒關系,我會陪著女圭女圭。」坐在床邊抱著小病人的閻冠府極為懂事,適時的應和祖父的話。
因為閻家兩爺孫的提議跟保證,總算讓一起會診的三位醫生以及看護等幾個大人們通通都出去了,還給小病人一個清靜。
「冠府……」她嗚嗚的哭著,因為年幼,內心中的恐懼不知從何宣泄,只知道喚著她唯一知道的名字。
「沒事,我在這里。」他抱著她,輕輕搖晃著,就像浮在河流上的小船一樣,讓一波又一波的規律搖擺慢慢穩定她的情緒。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來的耐性,只是當她這樣依賴著她,一副他是她生命中的全部,是她唯一依靠的模樣,讓他覺得不能丟下她,很自然而然的,感覺有一份保護她的責任在。
「不哭,女圭女圭不哭了喔,已經沒事了。」他很自然的配合著她,不但使用她習慣的語文,甚至跟著說起了童語,童稚的腔調跟話語,一點也不像平日那早熟又老成的他。
因為一室的清靜讓她心情不再那麼緊繃,加上他的溫言輕哄如催眠一般、明顯緩和情緒的輕晃,陣陣嗚嗚的哭聲,果然慢慢的漸弱,直到停了下來。
「怕……」因為情緒較為穩定,年幼的她不再只是哭泣,抽抽噎噎中已經能選擇形容詞句。「害怕,女圭女圭害怕……」
「沒事了。」閻冠府幫忙擦去她一臉的眼淚,安撫輕哄道。「我在這里呀,你不用害怕。」
「Daddy,Daddy流血,好多好多,Mammy也是……」回憶太過可怕,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掉了下來。
「已經沒事了,你看,沒人流血,大家都好好的。」他說。
「冠府,沒有流血,不要流血。」她緊緊的抱著他,好像他也會消失不見似的。
「嗯,你不哭,听話。」閻冠府很直覺的親親她的眉心,希望她不要再想起任何不愉快的回憶。
她怔怔的看著他,因為他剛剛做出的是她最熟悉的舉動。
她的Daddy也常常這樣的親她,不管是出門上班還是下班回家,總是將她高高抱起,親吻她的眉心,說她是他的小鮑主……
「女圭女圭是小鮑主。」她無意識的說著。
閻冠府想了想,跟她講起了條件。「女圭女圭不哭,就是小鮑主。」
她愣了下。
「不哭才是小鮑主,哭哭的人不能當公主。」
被他這一說,她直覺伸臂,胡亂擦去頰上的淚痕,認真道︰「不哭,女圭女圭不哭。」
「嗯,很好。」對于她的听話,閻冠府簡直是太滿意了。
他的稱贊讓她露出羞怯的笑容,甜美可愛的小模樣更添一股靈動之氣,被她這甜甜的小臉蛋以信賴的目光直直盯著,直讓人產生一種擁有全世界的滿足感。
「困困。」因為安心,松懈下來的她只覺得困倦,小拳頭揉著眼楮,甜膩的嗓音也充滿了睡意。
閻冠府準備讓她躺回床上,可是她一察覺他的意圖,馬上緊抓著他不放,小小的臉上流露著害怕他離開的表情。
「沒事,我會陪著你。」他保證。
見她露出懷疑之色,他只好跟著爬上床,陪著她一起躺下。
一見他陪著她躺下,她二話不說,緊緊挨著他。
「睡吧,我在這邊。」抱著她軟軟香香的小身子,他輕哄。
她安心的閉上了眼,但突然間像是想到什麼,只見她又爬了起來。
正詫異時,她小小的身子壓著他,用力撅起的小豬嘴甜膩膩的往他的嘴上用力一啾,之後,像是完成什麼儀式,這才又爬了回去,緊挨著他、閉上眼準備入睡。
閻冠府無聲的輕笑,覺得有趣極了。
愉快的感覺一直存在著,直到她沉沉的在他懷中睡去,看著她甜甜香香的睡顏,那打心底感到滿足的愉悅感一丁點也沒減少。
在他十歲這年,他得到一個很棒的生日禮物。
嗯,真的很棒!
幣著滿足的笑容,他抱著她,跟著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