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時,即是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的出走好時機。
一般而言,不告而別好像有點低級,少了些光明磊落,不是正派做法,但經由一番思前想後,這是尚姍覺得最好的方式。
這世上,不是什麼事都適合拿出來討論到最詳盡,如同作畫,該留白時,就不用畫得太滿,成品反而圓滿。
包何況,重要的是結果!
既然最終目的是為了尹水滸好,是要成全他的幸福,為此,她得破了爹親布下的局,那麼,只要能斷去兩人之間交纏的命運之線,哪管方法是什麼?只要達成目的就好。
綜合所有考量,尚姍選擇了不告而別,這是避免雙方面對問題的尷尬場面,又最直接有效的一個辦法。
所以趁著月黑風高,她拎著一袋裝著糕點與兩壺灑的小行囊,踏上了雲游之路,展開那一度被迫中止的計劃。
尚姍確實是有計劃的,至少她想好了最初的路線。
按照汁劃,她打算從城東出城,那兒守城的駐哨最松,憑她只有輕功還可以的三腳貓身手,要躲過那些執行宵禁的城門衛兵並不難。
只是她還沒機會到城門,才在半路上,就讓不速之客給攔了下來。
暗夜,沒有月亮,連星星也沒幾顆……
尚姍瞪著擺下她的人。
左施施?
什麼鬼?這末免也太離奇了。
尚姍如此的震驚,左施施卻是完全能理解。因為連她自己也沒料到,老天爺竟然願意幫她,讓她得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順利從家中偷跑出來。
這很不容易,因為她那巴望靠著妹妹翻身,享一生榮華富貴的姐姐向來很關切她的一舉一動,但她竟然做到了!
最不可思議的幸運是,還真一如她所推測的那般,讓她順利在往城東的路上等到了尚姍的出現。
這一定是命中注定!
左施施認定了,這是老天爺對她勇敢跨出這一步的最大獎賞!
所以她要一鼓作氣地發揮出她的勇氣——
「帶我一起走吧,尚……姑娘。」她說著,柔柔軟軟的聲音在稱呼尚姍時遲疑了下。
雖然左施施神情懇切、語氣認真,甚至為了展現她是有備而來的決心,同尚姍一樣穿起了男裝,但看在尚姍眼里……
不行!不行!不行!
這已經不是破綻可以形容,左施施的裝備在尚姍的眼中看來,完全就是一個不倫不類的畫面。
餅去,尚姍因為覺得舒適與方便。不想上哪兒溜達都得忍受別人的異樣目光,所以理所當然地做男裝打扮,從此走在路上,行動自如、快活得很。
是直到這當下,有個活生生的實例到了眼前,尚姍才知道,原來並不是穿上男裝就會像男人!
這左施施,明明也不是妖嬈嬌媚型的女子,可不知怎地,就算同樣穿著男人的衣服,那眉、那眼、那弱不禁風的神韻一看也知是個女人,再加上那嬌嬌軟軟的說話語調,更是十足十的女人。
一個穿著男裝的女人?
還是穿著男裝的娘娘腔?
這問題很容易混淆,因為穿男裝的左施施,怎麼看就怎麼奇怪。
不過這好像不是重點!
餅度吃驚而稍稍恍神的尚姍很快地拉回思緒,知道這可不是納悶這問題的時候。
「左姑娘,你怎麼會在這里?」尚姍忙問。
這問題,左施施能老實回答「因為買通尹府的某個僕役,專門給她們通風報信」,或是像「私下交代了那人,要密切注意你的所有動向」這種話嗎?
左施施頭腦甚為清楚,不消說,這問題自然是避而不答。
稍一冷靜,她大抵也能想像出,在這大門大戶里,什麼事不會發生?
不過現在更大的問題是出在,就算這左施施有門路探知尹家內的大致動向,又怎麼會關注她的動靜?
包不合理的是……自她作了離開的決定,其實耐著性子等了好幾日,是下午時看天色不好,知曉今夜月色肯定昏暗不明,才臨時決定行動。
這左施施又是怎麼料定她的行蹤?
被知道已經很離奇,要再加上沒頭沒腦冒出來後的第一句活竟然是想跟她一塊兒走,這到底是在演哪出?
尚姍納悶呀!
「喚我施施吧!」左施施顧左右而言他,回避問題後,以很不尋常的親切,主動道︰「那我可以直接喚你的名嗎?」
對著那閃著晶晶亮的水眸,尚姍雖然覺得古怪,卻也不好意思拒絕,只得掛著略嫌尷尬的笑容,對她點點頭表示同意。
左施施有些害羞地回避掉四目交接,微笑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不受禮教束縛,是個真真正正有著凌雲之志的人,像你這樣的人,離開桐城是遲早的事。」
啊?凌雲之志?
尚姍讓這字眼給驚到,懷疑這到底是她听錯了,還是左施施的口誤?
「姍,你帶著我吧!」左施施並不是請求,她很理智地分析道︰「就算換了一個全新的、無人認識的地方,讓你以純然的男性之姿生活下去,最終你還是擺月兌不了世俗禮教的包袱。」
頓了頓,左施施柔聲道︰「新環境的人們一樣會期望你活在同樣的禮教規範下,就算你是以男性的身份生活,還是一樣要面臨「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疲勞轟炸。」
尚姍盡了全力才勉強不讓自己流露出太過痴呆的表情,但說真格的,她還真不明白這左施施到底想說什麼?
還有,這左施施喚她的方式……是錯覺嗎?就算是說了要喚彼此的名,姍?這種叫法會不會太親熱了那麼一點點?
左施施渾然不覺尚姍的狀況外,一直以來總是悶聲在思量這一切的她,想到夢想即將實現,讓她對人生充滿了希望。
因為將尚姍視為同船人,左施施不吝于分享她的見解,說道︰「如果你帶著我,佯裝成一對小夫妻的模樣,那麼事情就再也不一樣了,因為人們總是習慣關注那些過了年紀還未訂親的孤男寡女,特別是姑娘家,好像過了十八還沒結親是罪大惡極之事……」
尚姍其實沒听懂左施施到底想說什麼,但這部分卻不由得點點頭,表示認同,因為她還記得,東寶指著她、說她是老姑婆時那一派痛心疾首的模樣。
真是的,當老姑婆又如何?
她都不在意了,到底又干誰屁事?
左施施不同于尚姍,她不但是注意到這現象,還想了辦法來解決,只見她道︰「只消我們假扮成夫妻,那麼不管到了哪兒,不但彼此有個照應,更重要的是,誰也不能拿婚姻大事來煩我們。」
嗯,呃,這個嘛……
尚姍經由一番努力,很勉強地抓到一個重點。
「左……施施。」在那秀眉微蹙起之前,尚姍機伶地改了口,問道︰「施施,你很排斥婚姻大事?」
左施施沒正面回答,但清冷微帶倔強的神情已是默認。
「那我佷兒怎麼辦?」尚姍頭大地沖口就問。
這問題讓那略帶清冷的麗顏出現些許為難,思索片刻後,說道︰「我知尹公子對我情深意重,但……」
末聞下文,可一個但字,已叫尚姍的心涼了半截。
「姍,你懂的,有些事是不能勉強的。」左施施最終說道。
「但我佷兒不是別人,他是那般的好……」尚姍素來的辯才無礙好似失了靈,這當下完全起不了作用,她已經吃驚到只能口吃,混亂到不知該從何說起。
左施施倒是一臉的理解,誠懇說道︰「我也知他乃人中龍風、極其優秀,難得的是為人正派又樂于幫助他人,對我而言,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我很樂意跟他結交。」
「朋、朋友?」尚姍不敢相信,就這樣?
「我敬重他,若是可能,會當他是最好的朋友,但再多的,我真的沒辦法。」
左施施坦言道。
這並不是她不想嘗試,在姐姐的強力洗腦下,如此一個人人視為乘龍快婿的人才,她也曾想過要接受。
但她做不到。
經過實際的相處之後,她最多就只能把尹水滸歸類為朋友之輩,對他釋出的善意,也僅限于朋友之情與義,再多的情感,她便再也無法做到。
「雖說如此,但我相信,尹少總有一天會找到真正適合他、又與他心意相通的女子。」左施施說。
尚姍仍在消化這整件事。
她不明白呀!
除了先前為了辦詩會的種種討論,再之後的想方設法下,這對外型登對的璧人常有機會在路上偶遇,或是打著以請教什麼事為借口,左圓圓便領著左施施前來登門造訪。
加上尹水滸性子重情重義,認定他對施施一往情深,不會輕易變心,尚姍一直以為他們兩人是有機會的。
但現在?
「不瞞你說,我的心里有人了。」左施施又丟出一句震得尚姍七葷八素的話。
「誰?」沉不住氣,當然是月兌口問了。
但尚姍情願沒問。
在听到答案之後,她真的情願她沒問啊啊啊啊啊!